第十八章 劉太公臨位教子 呂皇後枕邊請封

在劉敬赴北陲向韓王信宣達朝廷諭意的日子裏,劉邦回到了櫟陽。

櫟陽,是劉邦暗度陳倉、勘定三秦後入駐的第一座城池。他從這裏走出函穀關,開始了長達五年的楚漢戰爭;他在這裏與蕭何商定了《漢律九章》;他在這裏安置了老父親、戚夫人母子。從某種意義上說,櫟陽才是他心中的國都。

每一次回到櫟陽,他都有種回家的親切感。而此次又與以往有很大不同,他采納蕭何的諫言,要在這裏尊父親為太上皇,並舉行臨位盛典。為此,除了戍邊的將領和張良坐鎮朝政外,在洛陽的文臣武將都跟隨皇上來了。

車輦和儀仗駛過函穀關,從華山腳下經過的時候,劉邦望見高聳入雲的華山西峰,蒼鬆翠柏,鬱鬱蔥蔥;向右看去,渭河如玉帶一樣束著關中平原的婀娜腰肢,河麵上生成的嵐靄,烘托出渭北高原的迤邐起伏,看上去莽莽蒼蒼,王氣氤氳。偶爾有太陽光從雲層中射出,聚焦在嵐靄上,油然一條巨龍騰空而起。隨著車輦的移動,劉邦貪婪地欣賞著眼前的風光。

“賢哉劉敬,關中果然帝業之所也。”劉邦滿懷感慨地自語道。

也正因為如此,劉邦才把宣達諭意的重任交給了劉敬。因為劉敬有著敏銳的眼光,異姓王哪怕丁點的異動他都會看得清清楚楚。

劉邦在心中算著,如果順利,劉敬也該在返回洛陽的途中了。他希望劉敬不僅能帶回韓王信的動向,更要對匈奴情勢有所陳奏。隨著社稷的安定,一度忽視的匈奴已成為他的重點關注。

一陣戰馬嘶鳴,王恬啟來到車輦麵前奏道:“陛下,前麵就是鄭縣,眼看天色已晚,陛下可否在鄭縣下榻?”話音未了,又一騎來到麵前,稟報說蕭何已在鄭縣東門外五裏迎接。

聞言,劉邦的心頭就起了一層浪花,蕭何總能把事情處置得如此周詳。他抬起頭對王恬啟道:“傳令下去,今夜就在鄭縣歇息,明日前往櫟陽。”

“諾!”王恬啟應了一聲,轉臉對前來稟報的年輕騎士道,“速稟丞相得知,陛下今夜在鄭縣安歇。”

“遵命!”年輕騎士撥轉馬頭,向西飛馳而去。

太陽在華山背後濺起萬縷夕暉的時候,劉邦終於到達鄭縣城外。在距城五裏地的長亭旁,蕭何率領留駐關中的將領酈商、鄧龍、張虎、鄭縣縣令以及縣內三老迎接劉邦。遠遠望去,旌旗如林,人頭攢動。最惹劉邦關注的還是那用牛拉的大鼓,每麵鼓足有三尺大,由犄角上綴了紅色絹帛的牛拉著,上麵站著一個身著漢軍鎧甲的彪形大漢,手中握一對鼓槌,上下翻飛;而圍在車子周圍的鐃手鈸手中的鐃鈸同樣綴了紅色絹帛。伴隨著鼓聲的雷動,鐃鈸手們揮動雙臂,紅色絹帛立時泛起波浪,仿佛晚霞落在了長亭旁。

令劉邦感到震驚的是,像這樣的車不隻一輛,而是四十多輛在大道兩邊排開,看上去就是一道鼓樂的長城。

蕭何讓官員們在長亭旁等候,他隻身來到劉邦的車駕前迎接,不失時機地介紹道:“這鼓叫秦戰鼓,當年秦軍兼並六國時,每次出征都用這種鼓樂鼓舞士氣。”

“是這樣啊!朕自起事起,與章邯打了數十餘戰,從未見過如此陣勢。”劉邦“哦”了一聲。

“陛下有所不知。”蕭何向劉邦傾斜了一下身子道,“始皇駕崩後,二世聲言這鼓聲如雷,太不吉利,遂下令軍中罷了此鼓。到章邯出征時,隻用了小鼓。臣管理關中事務後,覺得此鼓氣勢恢宏,鼓舞人心,便請當年在秦軍中敲鼓的樂師加以梳理,現名為大漢戰鼓。等陛下恩準,為漢軍每支軍伍都配一支鼓樂隊。”

因為鼓聲太大,蕭何的聲音斷斷續續,劉邦總算聽了個大概,點了點頭:“朕也覺得此乃凝心聚誌的鼓樂,可以推及全軍。”

車輦和儀仗即將穿越人群夾道時,鼓樂驟然停了下來,掌旗官跳下牛車,來到劉邦麵前大禮參拜:“恭迎陛下!”

劉邦憑車望去,見這掌旗官約莫四十歲的樣子,長得很是威武,手執一麵繡了赤龍的大旗,方才鼓樂隊就是看著他的旗幟揮動而演奏的。劉邦明白此意必出自蕭何,唯有他了解赤帝子斬白帝子的故事。國安思逝臣,霎時,劉邦的心就帶了酸酸的味道。他俯視車前,問道:“為何鼓樂停了?”

掌旗官回道:“為陛下安然通過夾道,故停了鼓樂。”

“平身歸位。”

“謝陛下。”掌旗官站起來轉身回到指揮車上。

劉邦看著這掌旗官,對蕭何說道:“這中年漢子倒是舉止有節。”

蕭何忙回道:“此人曾在秦軍中掌旗,家就在鹹陽以東,村中多人等都懂得戰鼓敲擊。臣考慮軍中需要,就命他訓演鼓手。”

“既如此,可於軍中任為武樂都尉,專事訓演軍鼓手。”

“陛下聖明,《周禮》中就有‘鼓人掌教六鼓四金之音聲,以節聲樂,以和軍旅,以正田役’之說。大漢立國,必循禮而為之,方能固社稷,聚民心,強軍旅。”

說話間就到了鄭縣城下,蕭何陪同劉邦來到眾臣麵前,酈商、鄧龍、張虎以及鄭縣縣令等人齊聲跪迎道:“恭迎陛下。”

劉邦揮了揮手,大家依次緩緩向城內而來。身後的鼓樂重新震天動地地響了起來,直到劉邦的車輦在縣府門前停住,鼓樂才平靜下來。

縣令早將縣府的後堂改做劉邦的行宮,縣府大堂便做了皇上接見朝臣的地方。

按照蕭何的吩咐,縣丞分別將呂雉、戚夫人安排在縣府後院的兩間廂房裏。劉盈緊挨著呂雉居住,如意與乳娘緊挨著戚夫人住。

劉邦在大堂落座,立即有人送上茶點。劉邦走了一路,的確有些渴了,呷了一口熱茶,潤了潤嗓子,才對寸步不離的蕭何說道:“朕隻是在鄭縣逗留一夜,你何必如此鋪張?”

蕭何作了一揖道:“臣明白陛下之心。可大漢初立,若無君臣禮數,仍如戰時那樣隨意,那國家製度何在?”

劉邦想想也是,於是點頭道:“丞相所言甚是,隻是往後當以節儉為要。”

蕭何正要向劉邦陳奏太公近來的情緒,卻看見鄭縣縣令進來稟奏,說宴席已經準備好。兩人遂打住話題,在縣令陪同下進了宴席廳。

這是劉邦擊敗項羽後第一次在沒有戰事紛擾的情況下在櫟陽周圍用膳,自然心緒很好。君臣把酒言歡,但劉邦最快意的是吃上了關中平原新麥做的飯食。蕭何說關中這兩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加上十五稅一之製深得民心,故而糧食充足。新麥一收,就主動交了課稅。

夜深酒闌,劉邦卻毫無睡意,留下蕭何敘話。春熙看到劉邦心情甚佳,忙為皇上準備了茶點。

夏風徐徐吹來,劉邦有些熱,幹脆敞開了衣襟。蕭何作為臣下,當然不如皇上隨意,隻是微微解開衣襟。劉邦端起茶盞,話就湧了出來,問:“太公近來心緒如何?”

蕭何沉吟了片刻回道:“至今仍耿耿於懷,每每說起那事,總是不忘陛下當時之言。”

劉邦望著窗外淡淡的月色,沉默了。他自幼在父親身邊長大,在弟兄幾人中,自己是最不入父親青眼的。還在他少年時,父親就常常罵他不事生產,不理家業,總是拿二哥與自己相比;即便自己後來做了亭長,他還是看不順眼。當年呂太公為自己相麵後,斷定他將來大有作為,並將女兒嫁給自己時,父親仍不以為然,尤其不能容忍他出入賭場,屢屢為賭債所逼時的狼狽相。直到他殺了王縣令,被推舉為沛公時,才對他稍稍另眼相看了。即便如此,每次父子在一起時,他都不能心平氣和地與自己說話。

這些記憶絲毫不影響他對父親的尊敬,也理解父親對自己的積怨。如果不是他在沛縣起事,劉家莊本可以平安無事。正是因為他的原因,老父不僅要擔心自己的安危,還要躲避秦軍的搜查和追擊。鴻溝那場對話,是對父親最大的傷害,但他無法選擇後退。盡管父親後來回到漢營,他已反複做了解釋,可那句話在父親心中擱著,又豈是一兩場父子相談能消除得了的?

“朕明白,太公是不原諒朕的了。丞相說說,朕如何才能平息太公心中的怨氣呢?”劉邦放下杯子,目光中就流露出自責。

作為與劉邦風雨同舟的臣下,於私又是知心的朋友,蕭何深深理解劉邦此時的心境。他似乎早就料到劉邦會這樣問話,頓了頓道:“陛下若是冊封太公,或許可彌合父子裂痕。”

聞言,劉邦尷尬地笑了笑道:“丞相真會說笑,世間隻有子向父稱臣,哪有父親向子稱臣的道理?”

“臣當然不是要太公向陛下稱臣。臣聞當年始皇登基後,曾尊父莊襄王為太上皇。始皇可以封得,陛下自然也能封得。”

劉邦一聽,連連擺手:“不可不可。始皇登基時莊襄王已經駕崩,乃是追封。若如此,豈非詛咒太公?”

聞言,蕭何並不以為然:“臣又聞趙武靈王禪位給趙惠文王後,自稱‘主父’,彼自封得,陛下為何就封不得?”

這一回,劉邦是聽進去了,舉起茶盞邀道:“如此說來,封得?”

“當然!唯有如此,陛下才能與太公重歸於好。不過,此事向來由太常寺處理,我朝尚無太常之設。”蕭何又道。

“丞相說了半日,卻又舉出障礙,豈非與沒說無異?”劉邦的眉宇又皺起來了。

“陛下少安,臣為陛下推舉一人,此人名叫叔孫通……”

“丞相且慢,待朕想想。”蕭何一句話沒有說完,劉邦“啊喲”一聲截住話頭,就在屋裏來回踱起步來,過了一會兒,他一拍腦袋道,“想起來了,如果朕沒有記錯,此人乃薛縣人。當年薛縣會盟時,他就在項公身邊做謀士,後來又到了項羽帳下。”

蕭何在劉邦麵前立定腳步建議道:“不僅如此,此人還在秦時做過博士,熟悉周禮,博古通今。臣不但諫言他任太常,主持上太公尊號,還可以攬天下儒生,為我朝修訂禮儀。”

劉邦雙手一擊道:“前幾年朕還任過他為博士呢!隻是戰時博士們閑居罷了。就任命其為太常卿,為太公上尊號一應諸事,皆由他來主持。”

“不僅如此,夏侯太仆也需配合才能百密而無一疏。”

劉邦頻頻點頭,隨之就停在蕭何麵前久久地打量,時而微笑,時而點頭,看得蕭何有點不好意思,問道:“陛下為何如此看臣?”

“現在朕想明白了,當初愛卿為何拒絕眾人推舉,而要讓朕來率領沛縣子弟舉事,原來是上蒼要將愛卿賜予朕啊!”

蕭何笑了笑,隨後又道:“明日前往櫟陽,陛下旅途勞頓,還是早點安歇吧!”

這時,從城裏傳來一聲雄雞的啼曉,眼望著月影西移,映在幔帳上的竹影都傾斜了,劉邦擺擺手道:“眼看卯時了,還睡什麽?倒不如做竟夜之談,等回了櫟陽再睡也不遲。”

“遵陛下之命。”蕭何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伸酸困的胳膊道。

“朕就不習慣丞相的客套。譬如你我,過去以兄弟相稱,何等隨和,如今倒有了距離。”劉邦聳了聳肩,一副無奈的表情。

……

天剛剛麻麻亮,劉太公就起來了,先在院子裏練了一陣拳腳,然後就坐在前廳喝茶。

來到櫟陽年餘,他的日子過得十分愜意。看看這房子,聽說是塞王司馬欣住過的殿宇,比劉家莊不知要寬敞多少。府役和丫鬟一群一群的,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能過上如此安逸的生活。他什麽都不用操心,想要什麽隻要言語一聲,家令就會操持得妥妥當當,這倒讓他有些不習慣了。

他想找人說話,包括蕭何在內,所有人見了他都是畢恭畢敬的,特別是那些府役和丫鬟,一個個低眉順眼,左一個“遵命”,右一個“明白”,他就是有話也說不出口了。

之前,他想到櫟陽街頭看看店鋪,家令立時就命司禦在門前等候。等到了店鋪,好家夥,從店小二到掌櫃,都站在門前迎候。更有甚者,有些店家竟要他為店鋪題字。他隻從父親那學過一些字,卻不曾給人寫過,十分尷尬。但家令卻有應對的方法,回到府上,他立即請了繕寫,寫出一幅幅秦小篆的吉祥文字,又造了印璽,隻要蓋上章就是劉太公的題字。這不是弄虛作假麽,從莊稼院走出的劉太公發脾氣了,從此不再上街了。此事後來被蕭何知道了,把家令好一頓申斥,不久,又換了一位家令來。

他很懷念劉家莊的生活,不管劉邦怎樣在外折騰,他始終守著田地和莊稼。二兒子劉喜倒是理解太公的心思,跟了劉邦不久,就又回到了莊園,幫他打理莊稼。他十分喜歡劉喜的踏實和木訥,那時候,他最大的樂趣就是給馬和牛梳理鬃毛。牲口們舒服了,會仰起脖子發出“啾啾”“哞兒”的歡叫,那是何等愜意的時光哦。

前些日子,他要家令為自己找一頭牛來。可這些日子過去了,連個回音都沒有。劉太公越坐越寂寥,起身來到門口喊道:“家令何在?”

家令聞聲,匆匆地跑來問道:“太公有何吩咐?”

劉太公有些不高興道:“你怎麽如此健忘?前些日子,老夫要你找一頭牛來,為何至今仍然沒有結果?”

家令吭哧了一會兒回道:“此事小人已稟報給丞相,丞相說城裏除了牛肉店,其他地方都無牛可尋。丞相要小人轉告,請太公頤養天年,悶了,就由小人陪太公走走棋。”

一聽是丞相的意思,劉太公將訓斥的話咽回腹中。也許是早年與劉邦交往的原因,蕭何在劉太公的印象中一直是忠厚老成的模樣。想想也是,櫟陽乃秦故都,十三條街三道城門,商貿繁華,要找一頭牛確實不易,自己的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了。

劉太公失望地轉過身,準備朝裏屋走,卻聽見家令在身後稟報說劉盈和劉如意要來,他方才一肚子的氣頓時煙消雲散,臉上也帶了難得的笑容。的確,自從在廣武營中看了一眼劉盈和劉如意後,他就被送往櫟陽了。

“盈兒在哪裏?”劉太公急切地奔出門外,就看見春蘭和秋菊分別帶了劉盈和劉如意前來。

“拜見祖父。”兩人齊刷刷地跪在了太公麵前,不約而同道。

春蘭秋菊也隨在兩位皇子後麵道:“奴婢參見太公。”

劉太公一步上前扶起兩個孫兒,左看看,右看看:“一年多沒見,都長高了。”

劉盈牽著太公的左手,說起話來不緊不慢,文質彬彬:“母後要孩兒代她問祖父好,說將後宮諸事處置完了,就來看望您老人家。”

聞言,太公捋著胡須“嗬嗬”地笑出了聲。當初在楚營被囚時,孫兒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力量。

“你們都進裏屋說話好不?”

“謹遵祖父之命。”劉盈立即回應,並已開步向裏走。

不想劉如意上前向太公施了一禮道:“去裏屋作甚?孫兒要為祖父演武。”

“哈哈!”劉太公仰天一笑,“你會什麽武藝啊?”

“祖父,孫兒要為您演練劍術。”

聞言,劉太公就益發高興了,問道:“你這劍術是跟誰學的?”

“孫兒是隨宮廷禁衛學的。”

“好,老夫就先看看如意的劍術。”說著,太公拉著劉盈坐在自己身邊,向如意點了點頭。但見劉如意從腰間“嗖”地拔出一把短劍,就在院子裏舞將起來。

劉太公早年學過一些兵器,劉如意剛一出招,他就看出這是工劍。形健骨遒,端莊勢整,一招一式,端端式式。刺時如猛虎下山,砍時如泰山壓頂,防身最管用。最為入眼的還是他那股子認真勁,並沒有隨他父親。一通舞罷,劉如意深呼一口氣收了勢,雙手抱拳,童聲童氣道:“請祖父指教。”

劉太公一把將劉如意攬進懷中,問道:“告訴祖父,你為何要習武?”

劉如意搖晃著腦袋回道:“母親說,孩兒小時習武,大了可以帶兵打仗,護衛父皇。”

劉太公聞言很是欣慰,對伺候在身旁的家令道:“天氣熱,為如意拿一觥柘漿。”

家令進去不一會兒,就有丫鬟端著一個托盤出來,上麵放了一觥柘漿。劉如意接過柘漿,飲了一口,連道好喝。這情景讓春蘭心中有些不快,心想如意公子舞了一通劍,就賞柘漿,豈不知太子懂得更多。她正要暗中示意,卻不意太公說話了:“盈兒,你學業如何?”

劉盈欠了欠身子,施禮道:“孫兒近來在聽呂長史講《春秋》。”

“哦?”劉太公眼前一亮,放開如意道,“跟祖父說說。”

“孫兒就說一段鄭武公之事吧。《春秋》記載,鄭武公娶了申國的武薑為妻子,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是後來的鄭莊公,一個是公子段。薑氏不喜歡莊公,屢次向武公建議立公子段為太子,卻遭到武公拒絕。後來鄭莊公即位後,薑氏作為太後又屢次為公子段請封。武公問政於祭仲,祭仲說,都會的城牆超過百雉,就是國家的禍害,現在太後為公子請封的城牆超過了國都,違背了先王之製,大王不應該答應。武公為難地說,可是太後要求,我怎樣應對呢?祭仲說,那就為公子段安排個地方,不要讓他發展起來,免得將來養虎傷身。武公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後來,公子段果然叛亂,被剿滅了。”

劉盈講完這段往事,劉太公就驚異他的記憶力,問道:“你為何講這段往事?”

“孫兒聽呂長史之意是,做母親的不能嬌慣孩子,為人子不能太貪欲。不然的話,必然招來禍患。”

這一番話娓娓道來,把劉太公說得心花怒放,隨口就道:“盈兒比你爹強,你爹這麽大的時候,還……”

未料一句話未出口,劉盈就跪倒在地道:“父皇乃赤帝子,威及四海,孩兒怎敢冒犯,請祖父恕罪。”

這番話更讓劉太公始料不及,他上前拉起劉盈攬進懷裏,對家令喊道:“盛柘漿上來。”

看著劉盈高高興興地喝了柘漿,春蘭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心想若太子不說話,讓皇後知道了,她還不知道要受多少責備。她正這樣想著,卻見劉如意騰騰騰地跑到他們麵前道:“皇兄放心,殺不義之人有弟弟呢!”

這兩個小後人連連出彩,讓劉太公目不暇接:“你弟兄一文一武,真乃劉家之福。”

爺孫仨正玩得高興,家令卻看見了門外一人,正是丞相蕭何,忙到門口恭問:“丞相有事麽?”

蕭何問道:“太公情緒如何?”

“見了兩個孫子,高興得眉開眼笑。”

“這就好!這就好!”蕭何連連稱快。

家令弄糊塗了,問道:“丞相這是何意?”

“你不必知曉,帶我去見太公。”蕭何笑了笑,進了門。

劉太公瞧見蕭何進來,便知有事,吩咐春蘭、秋菊帶孩子回去,轉過身高興地問道:“丞相來老夫處有何貴幹?”

太公哪裏知道,這一切都是蕭何操持的。所謂隔輩親,蕭何就是要太子和如意逗他高興。

“太公看到孫子,高興吧?”蕭何接過茶盞問道。

劉太公滿意地點了點頭:“劉家出了兩個有出息的後人,不像三兒,就知道進賭場。”

“臣今日來是向太公賀喜來了。”蕭何忙用話岔開。

“老夫何喜之有?”劉太公剛才還放鬆的神色,頓時嚴肅起來。

蕭何呷了一口茶道:“陛下要尊太公為太上皇了。”

“什麽太上皇,老夫越聽越糊塗。”

“太上皇嘛……”蕭何拖長音調,不急著說出。

劉太公見狀著急,斥道:“你這個縣吏出身的丞相怎麽如此拖遝,是要急死老夫啊?”

蕭何這才笑道:“太上者,極尊之稱也。皇,君也。太公乃天子之父,故號太上皇。”

“此前可有稱父親為太上皇的?”

“怎麽沒有呢?始皇就稱秦莊襄王為太上皇。”

“跟他一樣坐朝問政?”

蕭何聞言就笑了,道:“有陛下操持,哪裏敢勞動太公呢?在群臣眼中,太公就是皇上尊父。”

這一說不要緊,太公立時變了臉色,灰白的胡須撅得老高:“老夫是他的尊父,當初被項羽擄去,他何曾想到有這個尊父。別人把老夫綁在砧板上揚言要烹煮,他竟說要分一杯羹,他還是老夫的兒子麽?”劉太公越說越氣,起身擺手道,“不要!老夫不要這個虛頭,你讓他送老夫回劉家莊去。”

“您老少安毋躁,且聽晚輩跟您說說。”蕭何忙上前扶著劉太公重新落座,又親手將茶水遞到他手中,看著太公心火漸漸弱下去,才開口說話,“太公定是誤解陛下了。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皇上也是情非得已。再說皇上了解項羽性格,知道他經不住激將,才故意放話。您老是明白人,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劉太公沉默了,蕭何的話讓他回想起那天項羽曾不冷不熱地對他說道:“太公養了個好兒子,竟然要和寡人分父親的肉羹,這真是大逆不孝。哼!他想讓寡人落個不仁不義之名,寡人偏不上他這個當,看他如何?”

現在經蕭何一點撥,劉太公似乎明白了,但他心中的塊壘依舊沒有消散,氣道:“就算那是激將法,別人把老夫放回來後,他就送到櫟陽交給丞相了之,年餘不見,世間哪有這樣的兒子?”

蕭何聞言又笑道:“太公這話可不在理上。楚漢之爭是何等的戰事,皇上率軍逐鹿中原,加之項羽乃當世梟雄,殊難對付,哪有時間回櫟陽呢?盡管如此,可陛下沒有一日不思念太公,至今一提起鴻溝對峙,還為那句情非得已的話常常自責。不瞞太公說,還是晚輩諫言陛下尊太公為太上皇的。”

“真的麽?”到這個時候,劉太公的情緒才平和多了,“既是丞相美意,老夫自然不便再說什麽。隻是老夫既被尊為太上皇,就得顧忌被人指著脊梁說養了個嬴政一樣的暴君。煩勞丞相轉告三兒,就說明日還在這個地方,老夫要叮囑他幾句話。”

蕭何遲疑了一下道:“這個,陛下日理萬機……”

“那也行,這個太上皇老夫也不做了。”劉太公說完,不再說話。

見狀,蕭何就在心中笑這一對父子,前世是冤家怎麽的?劉邦也沒有隨這倔強的性格,於是答應道:“好!就依太公。明日晚輩陪皇上同來。”

“不勞丞相再跑一趟,讓他來即可。”

“好,晚輩明日不來了。”

劉太公這才轉過身來,送蕭何出門。

蕭何沒有想到,劉邦答應得倒很痛快,想第二天率呂雉和戚夫人一同拜望太公。蕭何聞言,便不同意:“當著皇後與夫人的麵,太公若是說些不好聽的話來,陛下……”

“這有何妨,父責子,天經地義。朕雖為九五之尊,依然是太公之子矣!”

當晚,劉邦將此事說與呂雉。呂雉倒是豁達,以為皇上此行乃大孝之舉。畢竟劉邦在外闖**的年月,是她與劉太公守著莊院的;被擄之後,她與太公在楚營中度過了近三年艱難的日子。一回到櫟陽,她就打算前去看望。不過,做了皇後就由不得自己,什麽時候去看,要聽皇上的。此刻依偎在劉邦懷裏,呂雉深情地說道:“妾真是感念太公。在楚營時,他處處護著妾。”

一夜情話,轉眼過去。巳時一刻,劉邦、呂雉和戚夫人的車輦就向太公府邸浩浩****而來。而此時,劉太公正在更衣(上廁所),家令心急火燎地在涸藩(廁所)外稟報:“郎中令王大人差人來報,說皇上立馬就到,請太公……”

一言未了,就被劉太公厲聲打斷了:“皇上怎麽樣?皇上還能不讓人處置水火?”

過了一會兒,劉太公收拾好自己出了涸藩,果然看到王恬啟在外麵等著。他看見太公出來,忙上前施禮道:“太公,陛下來拜望您了。”

“昨日丞相早就說好的,還用你說?”劉太公翻了一眼王恬啟,一轉身進了前廳。

王恬啟輕輕歎了一口氣,就看見劉邦、呂雉和戚夫人進了庭院,忙上前迎接。

劉邦讓他在外麵等候,自己領著皇後和戚夫人進了前廳。三人跪在劉太公麵前,劉邦叩首道:“拜見父親大人。”

“你等起來。”劉太公正襟危坐。

三人再次叩首,起身後,家令已備好坐團,劉邦在劉太公身邊坐了,兩個女人分別坐在下首。

不一會兒,宮女就送上來茶點,劉邦見太公沒有喝的意思,自己也就接過來放在案幾上,隨口問道:“父親一向可好?兒子來櫟陽後,有幾件要緊事等著辦,來晚了,還請父親寬諒。”

有了昨日蕭何的勸慰,劉太公今天情緒平靜多了,又兼身邊有兒媳,不能不顧忌劉邦的麵子,於是回道:“你乃當今皇上,日理萬機,老夫不怨你就是了。隻是不要再分老夫的肉羹與人食我就萬幸了。”

呂雉聽出來了,太公心中的塊壘還沒有消散。正要說話,劉邦起身再度跪在老父麵前,眼見得雙眼就含了淚水:“父親息怒,兒子至今痛悔莫及。父親若不原諒兒子,兒子就跪在這裏……”

呂雉急了,忙起身跪在劉邦身旁。戚夫人一看,哪裏還敢安坐,也慌忙跟著跪下。劉太公的心早就被劉邦的眼淚泡軟了,自己是受了些委屈,但有哪一個幹大事的,家人能脫開幹係。蕭丞相說得對,他也是情非得已。劉太公站起來扶起劉邦,揮了揮手道:“事情過去了,老夫以後也不再提,你們起來吧。”三人這才再度坐了。

看著劉邦和兩個女人輕輕飲茶,劉太公心中的舊事次第散去,親情的慰藉在心野上彌漫成溫馨和幸福。在這樣的氛圍中,他做父親的責任感油然而生,叮囑道:“做皇上不比在泗水亭當亭長,你需把老百姓放在心上,不能隻圖自己痛快。”

劉邦忙答道:“兒子記下了。”

“你不要急著回話。老夫且問你,這皇上是如何來的?”劉太公並不要劉邦回答,自顧自地說道,“如果當初沛縣百姓擁戴了蕭何,那你今天又會是什麽樣子?這皇上還有你的份嗎?現在天下安定了,蕭何又為你鞍前馬後。不光是他,蕭家兄弟十多人皆隨你打天下,你不能虧待了他們。”

經太公這麽一提,劉邦還真覺得是這麽回事,立馬回道:“兒子明日就封賞蕭氏兄弟,加封蕭何兩千戶。”

“不要著急,老夫還有話呢。”劉太公按了按手,劉邦就刹住自己的話,悉心聽老父親的訓教,“飲水思源,你今日能坐天下,有多少人的屍骨鋪平了你的路。張乙你還記得麽?牛良你還記得麽?先說張乙吧,自從你離開故裏後,他辛辛苦苦幫著打理家務。那次遭遇楚兵,若非他拚死廝殺,哪裏有盈兒和蕊兒呢?他死了,他父母還不知道得到消息沒有。老夫一想起這件事,就心痛無比。還有牛良,一次次奉命來家中送錢。那一次肥兒與曹窋、樊阬中途回家,若不是牛良遇見,說不定就死在楚軍手中了。老夫聽說他是替你死的,你不能忘了他們,你得遣人按時按節地送些錢糧接濟他們的親人。你說說,是這個理麽?”

劉邦連連點頭道:“父親說得對,兒子記下了。”

劉太公不客氣地打斷劉邦的話,指著呂雉道:“還有我這兒媳,你在外的年月裏,她擔了多少驚,受了多少怕,經曆了多少艱難,僅是在楚營就被囚禁了近三年。如今你做了皇上,若是虧待她,老夫饒不了你。你還要將呂太公接到京城,讓他與老夫一樣樂享天福。”

劉太公這段話就像一陣春風,吹得呂雉心裏暖乎乎的。她由衷感慨公父是個明事理的老者,一向剛強的她,眼角也有了幾許潮濕,鼻子酸酸的。

這時,劉太公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人家戚莊主在你落難時救了你,還把女兒送到你的身邊,你不可以冷落了戚家。戚鰓在漢營多年,你也須安置才是。”

一句話說得戚夫人飲泣灑淚,呂雉在一旁看了,眉頭緊皺,小聲道:“公父不過盡父親之責,你卻期期艾艾,成何體統?似乎皇上虧待了你似的。”

果然,劉太公見戚夫人流淚,立即追問劉邦是否委屈了她。

戚夫人見狀,提起衣裙就跪倒在了太公麵前道:“妾是聽了公父一番話,萬分感動而灑淚,陛下和皇後對妾兄妹百般關顧,妾銜環結草,難報其一。”

聞言,劉太公的心才落了地。其實他心裏也明白,劉邦已年過知命,凡事早已成熟,他不過盡盡做父親的責任罷了,自己也該見好就收。於是,他便將話題轉到太上皇這件事上來:“丞相已告訴老夫,你要尊老夫為太上皇。依老夫之意,從曉事起就長在農門,要什麽虛名?可丞相一席話讓老夫明白,此乃大孝之舉,老夫也就答應了……”

聞言,劉邦眉宇頓時展開,十分欣慰,自楚漢逐鹿以來橫亙在父子之間的恩怨已解開,忙道:“兒子已要丞相、太常寺、太仆寺為父親舉行上尊號大典。”

劉太公擺了擺手道:“沒有那麽多講究,一切從簡才是。”

劉邦忙表示道:“不會鋪張,禮數到了即可。”

這時候,家令進來稟報說酒宴已經備好,劉太公起身道:“不知你等平日喜歡吃什麽,在老夫這裏就吃吃沛縣的飯菜吧。”

……

呂雉從大典上回來,已是申時一刻了。

盡管劉太公事前叮囑不要鋪張,但太常寺和太仆寺還是依照禮儀走完了程序,從此,皇帝的上邊還有一個太上皇。雖說不幹政,但他的分量也是不言而喻的。

太常卿叔孫通在宣讀完上製文後,特別禮讚道:“劉太公是春秋以來被皇帝尊為太上皇的第一人,是趙武靈王和秦莊襄王所不能比的。而事之以禮,孝之至上,莫大乎尊親,陛下此舉將為萬世之表。”

劉邦也是第一次聽到叔孫通如此詞采便利,博聞強記,於是以皇帝的名義向他和夏侯嬰賜酒。

禮儀完畢就是宴席,文臣武將都參加了。大家輪番敬酒,祝太上皇福祿長壽。劉太公年事已高,隻是略表心意而已。即便如此,一番敬下來,老人家也微微醉了。

在宴席進程中,呂雉一直陪伴著劉邦在太公左右忙碌。平心而論,呂雉從心底感謝太公的百般照顧,如此盈兒和蕊兒才得以免禍得福,父子重聚。她以兒媳的身份敬劉太公,劉太公一飲而盡,呂雉的心就十分舒坦。雖然太上皇隻是一個名號,可他畢竟是劉邦的父親、自己的公父,從這層上講,劉盈的事,他是可以說話的。

宴會結束回宮時,她問春蘭道:“我今日無越禮之舉吧?”

春蘭回道:“皇後今日光彩灼灼,舉止為人之範。”

呂雉微微笑了笑道:“就你這張嘴會說,回到宮中,我賞你一件寶物。”

車駕在櫟陽街頭緩緩行走,這一對主仆的心,就像這五月天,熱辣辣的。

她的確有些累了,加上宴席上飲了些酒,便覺得渾身軟綿綿的,一進門就上了榻床,倒頭睡去,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她夢見自己與劉邦騎著馬,在彩雲間飛行。而且,那坐騎也非一般的馬,每次躍動,四蹄上都散發出道道金光。再看看周圍的雲團,五彩繽紛。他們俯視身下,便是故鄉穿境而過的泗水。泗水河邊的稻田已經脫去金黃,新插的秧苗綠油油的,看上去很舒服。呂雉見狀便道:“夫君還記得麽?就是在那塊稻田地頭,妾遇見了那位老者,他說盈兒麵相貴不可言……那時妾就相信,夫君一定前程遠大。”

呂雉說罷就笑了,笑聲在雲彩間激起陣陣浪花。這時候,就聽見劉邦唱道:

江山萬裏兮錦繡無疆

壯誌淩雲兮運於我掌

要在中央兮事在四方

德配天地兮國壽長享

……

正陶醉間,就聽見在正前方傳來一聲吼:“劉季,償我命來。”

呂雉一抬頭,就看見在前麵雲頭上站著兩個人,一個著白色戰袍,一個著黑色盔甲。他們不是白帝子和項羽麽?她禁不住渾身戰抖,本能地抱緊了劉邦。

霎時,萬裏長空烏雲滾滾,濁浪翻騰。劉邦與白帝子和項羽時而躍於雲層之上,在五月的太陽下廝殺;時而俯衝而下,就在大地上空搏擊。忽然,白帝子和項羽同時發力,劉邦措手不及,一個趔趄摔下雲層。呂雉伏在馬上,對著萬裏長空,放聲哭喊道:“夫君……”

“夫君……”呂雉這樣喊著,就聽見耳邊傳來呼喚,一個激靈便醒過來了,滿頭大汗,“我這是怎麽了?”

“娘娘剛才隻是一個勁地喊陛下。”春蘭說著,遞上浸熱的絹帛。

“我方才做了個夢。”呂雉擦了擦汗,沒有說夢中的情景,卻問道,“陛下來過麽?”

“陛下沒來,倒是舅老爺來了。”

“哦,兄長來了?”呂雉起身,春蘭立即喚來宮女為皇後梳妝。鏡子裏映出她飽滿的麵容和一雙思忖的眼睛。為太上皇上尊號這樣大的場麵,邀請的人中竟然沒有呂澤,這讓呂雉有些不解。她曾小聲問過劉邦,得到的回答是劉喜、劉賈兄弟因為太遠也沒有參加。現在,兄長竟然來了,他當然不是為了一個出席大典的名分而來。

呂雉一想起劉邦一口氣封賞了十八位功臣為列侯,唯獨沒有呂澤這件事,心中就很不快。剛一梳洗整齊,她就匆匆地向客廳來了。

呂澤先行了臣子之禮,兄妹才坐下說話。呂雉告訴呂澤,這幾天皇上就安排人將呂太公一家接到櫟陽,等長安殿宇修葺一新,再行安置。

呂澤口中雖說著謝陛下之恩,但他目光迷離,讓呂雉覺得他並沒有認真聽,便問:“看兄長心事重重的樣子,有什麽話就說。”

“當初若非我駐軍下邑,多備糧草,陛下能有今天麽?之後屢曆戰陣,我肝腦塗地,生死相隨,不曾有過猶豫。再看看陛下的幾位兄弟,當初舉事時彷徨不定,打仗時也是畏首畏尾。特別是那個劉喜,幾度歸鄉,直到陛下進了關中,才又尋到漢營。可陛下呢?天下剛剛安定,就削了韓信的王爵,裂土給他的兩個兄長,你說這公平麽?”呂澤揚起脖子,將一杯茶飲進腹中,說話的語氣也重了,“前些日子,我在洛陽遇見了韓信。”

聞言,呂雉的眼睛頓時睜大了:“韓信都說什麽了?”

“是樊噲邀韓信到府上飲酒,也邀了我作陪。”

呂雉盯住呂澤,眼睛眨都不眨地問:“韓信說什麽了?”

“他倒沒說什麽,就一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那兄長如何看這事?”

“糊塗!”呂雉的眼睛立時變得犀利如劍,“兄長怎能與韓信這樣的人為伍呢?皇上削他的王爵,正是為了遏製他的野心。不想兄長竟然與之沆瀣一氣,憤憤不平。此事若是讓皇上知道,不僅兄長,恐怕呂氏都要受到牽連。”

經呂雉這樣一說,呂澤的心頓時縮緊了,為自己一時的激憤而後悔:“那皇後說怎麽辦?”

“好在此事隻有你我兄妹知道,兄長來的目的我已明白。你今夜就到客棧住宿,千萬不能讓皇上知道你來了櫟陽,否則,問你個擅離職守的罪名,不要說封賞,命能不能保住都難料。”呂雉言罷,對外喊了一聲,“春蘭進來。”

等待春蘭站在兩人麵前時,呂雉的臉色頓時陰沉得如大雨將臨:“今日之事,你什麽也沒有看見,舅老爺根本就沒有來過櫟陽,明白麽?”

春蘭心裏打著鼓道:“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叮囑後廚上幾樣酒菜,我要和舅老爺共進晚餐。”

話音剛落,就聽見春熙在外麵喊道:“陛下駕到!”

呂雉頓時慌了,對呂澤道:“兄長快從後花園的小門出去,再穿一道小巷就有客棧。明日一早速速離開!”說著,她進了內室拿出門籍,塞在呂澤手中,自己轉身迎接劉邦去了。

“妾恭迎陛下。”呂雉率領眾人呼啦啦地跪倒在院中。

“平身!”劉邦說著,就朝裏走。呂雉起身,緊緊跟在後邊。

進了雲華殿,夫妻雙雙坐下,劉邦就道:“朕今日多飲了幾觥,一睡就到了傍晚。”

“陛下一定餓了,妾這就吩咐後廚上菜。”

劉邦點了點頭。不一會兒,菜蔬主食上齊,呂雉又要命人煮酒,劉邦攔住道:“酒亂其神,喝多了誤事,晚飯就以茶代酒吧!”

晚飯後,劉邦說今夜就在雲華殿過夜,呂雉心裏就分外熨帖,忙招呼宮女準備沐浴。大約亥時一刻,劉邦和呂雉雙雙沐浴完畢。

經過熱水浸泡和宮女們細細搓洗,呂雉渾身透亮滑膩,精神也有了懶洋洋的感覺,有點不能自持。不一會兒,兩名宮女扶著劉邦來到榻前,他輕輕掀開幔帳,就看見呂雉柔弱無骨的胴體。伴隨著呻吟,他們的情感之舟漸漸駛向波峰,回**在耳邊的是龍吟鳳鳴,是弦歌絲竹。

女人的聰明之處在於適時地將心中的盤算變為現實。在劉邦疲倦地躺著時,呂雉梳理著他有些蓬亂的頭發,聲音柔柔地道:“妾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但她隨之主動否定了,“還是算了,陛下也該歇息了。”

“有什麽話就直說,這可不是皇後的性格。”她越是這樣,劉邦就越想知道。

“妾說了,陛下不能生氣。”

“朕不生氣,你快說吧。”劉邦扳過呂雉滑膩的肩膀,眼睛直視著她。

“你替朕謝謝他。當初若不是他堅守下邑,朕何有今日?”

“陛下能記得這些,妾真是欣慰之至。”呂雉磨蹭著劉邦的臉頰道,“可是皇上以元功封賞十八功臣,卻忘了兄長。”

“他不已經是將軍了麽?”

“陛下!”呂雉用雙手摟著劉邦的脖子,嘴唇就貼上了,“他雖是將軍,可未能封侯,就在人前矮了一等啊!往後回了京城,怎麽與眾位同僚列於朝班呢?莫非是陛下厭惡妾,才……”

“別……”劉邦伸出手捂住了呂雉的嘴,“這也是朕的疏忽,朕就封他為周呂侯如何?”

“妾替兄長謝陛下。”呂雉一翻身就趴在劉邦的身上。

月亮不知什麽時候,又藏進了雲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