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陳下烽煙動天地 女英壯懷泣鬼神

漢五年十月,穿越戰爭烽煙的人們還來不及感受新歲的腳步聲,便滿眼都是戰火和鮮血。對東歸途中的項羽來說,新歲給了他太多的吃驚、不解和迷茫。他不能理解,諸侯之間的誠信竟如此不堪一擊,叔父曾那麽肯定地以為,劉項從此各領鴻溝東西的土地,休戰和睦。可墨跡未幹,劉邦的軍隊就尾追而來了。他有時候想,假若當初自己早一步撕毀議和文書,現在是不是已打進關中了呢?

劉季,你真是無賴。他不止一次地在內心詛咒,油然想起範增生前多次的提醒。

在固陵,他憑借廣武的餘威,一度給劉邦大軍以重創。他當時甚至對劉邦有自不量力的嘲笑,斷言他繼續追下去,隻能自取其辱,貽笑天下。

可就在他陶醉於小勝的第二天,隻率領數十騎侍衛逃到固陵的郎中令虞子期稟奏,去年底從齊地出發,橫掃淮河南北的漢將灌嬰一路南下,於近日攻破彭城。他最得力的將軍桓楚和夫人虞娘在大戰中陣亡,連完整的屍骨都沒有留下,而他派往支援的項它也成了灌嬰的俘虜。那一刻,項羽的精神瞬間就垮塌了。

而最傷心的莫過於虞姬。自項羽四處征戰以來,她和虞娘就再也沒有見過麵,孰料竟成了永訣。尤其是聽到堂兄說城破之時,虞娘先是率宮廷侍衛抵抗,後來隻剩下孤身一人,便投井自殺。虞姬聽到這裏,就昏過去了。

當夜,項羽在固陵城中擺起桓楚和虞娘的靈位。虞子期還告訴項羽,攻入彭城的不僅有灌嬰,還有盧綰等漢軍。項羽沉重地低下了頭,情知彭城回不去了,而他再也沒有時間如祭奠龍且那樣撫慰桓楚的亡靈了。

項羽陷入自離開會稽以來從未有過的迷茫。是什麽力量讓楚軍戰力喪失得如此迅速?就在他東撤途中,盧綰、馮敬率軍攻破壽春,鎮守壽春的楚將周殷投降。盧綰、馮敬在接到劉邦封英布為淮南王的消息後,將壽春移交給英布,迅速揮軍北上,楚地十數縣令聞風獻城,盧綰、馮敬部迅速向陳縣集結。

而在固陵之戰中作壁上觀的彭越、韓信軍也迅速南下,向劉邦靠攏。當項羽的大軍撤到陳縣東南方向的陳下時,事實上他已陷入漢軍的重重包圍了。

項羽不知道的是,當彭越、韓信躑躅不前的時候,張良回到了漢營。他不失時機地向劉邦提出,明確將齊地作為韓信的封地;封彭越為梁王,以梁地為封邑。

戰爭的形勢迅速轉換,固陵的短暫勝利非但沒有長楚軍誌氣,反而麵臨新的危機。更要命的是,彭越對劉邦投桃報李,將攻克昌邑附近二十多座縣城後繳獲的穀物十多萬斛送到劉邦軍營,漢軍因此糧草充足,楚軍卻因為要不斷應對四麵來的戰事而沒有時間籌集糧草。進入十月,各軍紛紛報說糧草難以為繼。

“怎麽會這樣呢?難道是寡人錯了,不該與劉賊簽那分文不值的約定?”項羽不斷地問自己。

時序進入十月半,冬日的腳步疾疾地走進了陳縣大地。一夜北風,土地變得冷硬。當暮色再一次降臨時,白日殘酷的廝殺終於暫停了。項羽披著沾滿泥塵和血跡的戰袍,手按劍柄,緩緩地行走在鴻溝東岸的小徑上。借著夕陽的餘暉,他大致看了一下,死者中楚軍多於漢軍,這讓他的眉毛驟然地跳動了一下。

在通往陳縣城的橋頭上,他站住了。油然想起呂臣曾向他敘說過陳勝罹難的往事,那也是一個冰冷的冬夜,陳勝被他的司禦莊賈在渡過潁河時取了首級。這情景,讓項羽本能地打了一個冷戰,情不自禁地回身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為自己扛著長戟的兩名侍衛和右領。然而,他旋即就慘淡地笑了。

陳勝是什麽人?他是傭耕於壟上的草莽。而他項羽又是誰呢?他是項燕的後人,是曾經勇冠三軍的上將軍,是號令諸侯的西楚霸王。自己的左右,還沒有人敢如莊賈那樣生出邪念。

橋頭旁邊有一棵樹,項羽拖著疲倦的身體在樹旁坐了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似乎要把大戰帶來的疲倦全都由這口氣散去。他吩咐侍衛右領道:“你們也坐下歇息歇息吧,說不定夜間漢軍還會偷襲呢。”

右領道一聲遵命,迅速從腰間解下水囊,捧出一袋餱糧道:“請大王用餐!”

項羽艱難地吞咽了一口有些糊味的餱糧,仰起脖子灌了一口水,又是一聲粗氣,順著身邊的鴻溝抬眼遠望,一堆又一堆的篝火明明滅滅,忽忽閃閃,在夜風中搖曳,風送來一陣陣烤肉的香味。嗯,在視線所能及的遠方,漢軍正在用餐。透過肉香味,他似乎看到周勃和柴武嘲笑的眼神。

在最艱危之刻,人總是會尋找各種理由堅守心底那一份自尊。它最軟,也最硬。項羽現在靠著大樹半躺時,就為自己白日力敵兩將而生出短暫的自豪。周勃、柴武以驍勇能戰聞名,特別是鍾離眛,每每談起滎陽、成皋之戰,總會由衷感喟周勃和柴武勇武過人。但這又怎樣呢?他們圍著項羽從日色過午戰到夕陽西下,終不能取勝而鳴金收兵。

“寡人一杆長戟,令彼等不敢近前。”項羽自語著起身,翻身上了侍衛牽來的烏騅馬,接過長戟,打馬南去。右領不敢怠慢,忙策馬急追。

營寨就在二裏外的馬營村,楚軍到達前兩天,百姓已經聞風四散了,整條街都是楚軍的營帳。大帳就在村北頭的富豪府上,富豪為躲避戰亂,攜全家逃進陳縣城中。項羽在門前一下馬,就瞧見項伯、項莊、鍾離眛、項聲和虞姬和虞子期以及淮梅、淮英在廳前等候。

“都吃過了?”見眾人點點頭,項羽又道,“那到前廳議事。”轉身便進了大門。

剛剛坐定,虞姬就送上一隻陳縣燒雞,呈給項羽道:“白日大戰,大王辛苦了,先吃了這雞再議事。”

“你……”項羽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項伯。虞姬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釋道:“叔父已吃過,大王未歸,因此留著。”

項羽確是餓了,風卷殘雲,頃刻之間,那雞肉就伴著茶水進了腹中,項莊這才上前稟道:“有一個很不好的消息,不知大王知否?”

“什麽事?”

“據探馬來報,說楚右尹靈常已率部降漢,現在劉邦帳前獻策,並請纓出戰。”

“這個賊人,老夫待他不薄,竟然背主降漢,是可忍,孰不可忍!”項伯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

“要命的是,彼作為右尹,深知我軍軍情,必對我不利。”項莊停了停又道,“他麾下的將軍,正是彭城大戰中降漢的周殷。這兩人合謀攻我,防不勝防。”

上月在固陵大戰中遭漢軍重創的鍾離眛一想起楚將反叛,就滿腔義憤:“若彼助紂為虐,末將願率部取其首級。”

“若是亞父在,定會有破敵之策。既然彭城回不去,陳縣又不能守,寡人以為東往城父,尋求戰機,不失為圖存之策。然則……”項羽理了理戰袍,平靜一下心情安排道,“大敵當前,叔父和王妃俱在營中,勢必行軍遲緩。不如叔父與王妃一起隨健婦營,由郎中令虞子期率領,先行撤往城父。鍾離將軍迎戰靈常、周殷軍;項莊、項聲率部迎戰周勃、柴武;寡人親率一部與韓信、彭越軍周旋。健婦營到達城父後堅守不出,等待寡人率部歸來。”

“撤往城父?”項莊眉頭皺了一下。

項羽立即問道:“有何不妥麽?”

項莊解釋道:“請大王三思。下城父乃當年陳勝罹難之地,沾上城父二字,恐為不祥。”

項羽搖了搖頭道:“城父與下城父,一在北,一在南,相距百裏,豈能是一回事?寡人意決,勿再相擾。”

項莊看了看項伯,不再說話。他希望項伯能出來勸阻項羽,但項伯臉上的無奈告訴他,項羽同樣不會因為他是長輩就接受他的諫言。

項羽沉鬱的目光掠過每個人的額頭,時不時地閃耀著悲壯的神色:“今日之戰,乃存亡之戰,諸卿當奮巨鹿之勇,抱定破釜沉舟之心,殺回江東,重聚子弟,再討劉賊。”

眾人發現,一向剛強的項羽眼睛裏布滿紅絲,有淚花在閃爍。虞姬的心如同被一根絲線揪扯著,隱隱生疼。若非議和,楚軍豈能放鬆警覺;楚軍不放鬆警覺,豈能有今日之慘局。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刻,她如何能離開夫君呢?她上前作了一揖,決然道:“由健婦營護送左尹離去,妾留下來與大王一起拒敵。”虞姬說著,從腰間拔出雌雄鴛鴦劍,在空中揮出道道寒光,“妾要用這劍問問劉季賊子,這世間究竟還有沒有信義二字。”

“不!王妃不可沾染血光,隨叔父先行撤走。”項羽堅決地揮了揮手。

之後,不管虞姬拿出什麽理由,他隻是低頭不語。情急之中,虞姬趁項羽轉臉看項伯之際,舉起劍刃擱在脖頸上,一雙鳳眼灼灼射人:“妾心意已定,必與大王共生死,大王若是不答應,妾當以自刎了結此生。”說著,就要拉動劍刃。

“寡人答應就是。”項羽長歎一聲,不忍看眼前的情景。

前廳靜極了,氣氛幾乎讓人窒息,是一陣雜遝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接著,鍾離眛派出去探聽軍情的龍右領出現在大門外:“大王,一部漢軍在叛將靈常、周殷率領下,正向馬營而來。”

“眾位愛卿!”項羽從腰間拔出寶劍,高舉在手怒吼道,“靈常叛楚,罪不容誅。漢軍來攻,必非一路,隨寡人出征殺敵。”言罷,他從侍衛手中接過長戟,向門外奔去。

虞姬吩咐一直待命的淮梅和淮英姐妹道:“我將令尹交與你等,速速護衛東去,不可延誤。”

“遵命。”淮梅轉身來到廳內對項伯道,“事不宜遲,危在旦夕,車駕已在門外等候,請令尹大人隨末將來。”

兩名女卒扶了項伯出門上車,淮英已經上馬,就在車前等著,看看一幹人上了車子,她便對著健婦營的輕騎們尖聲喊道:“出發!”霎時間,車榖伴著馬蹄聲,向城父方向而去。

疾馳大約三裏路後,淮梅回眸,但見馬營方向火光衝天,一場血濺沙場的廝殺開始了……

鍾離眛率領所部衝出馬營村五裏地後,就與漢軍遭遇了。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叛將周殷。衝在左邊的龍右領一見此情此景,霎時龍且之死的悲痛湧上心頭,他大吼一聲“讓末將取其首級”,便催動坐騎衝了出去,手中的大刀以泰山壓頂之勢砍向周殷。周殷挺起長槍攔截,隻聽“砰”的一聲,手腕震得發麻,便不敢掉以輕心,招招謹慎,生怕一個破綻被龍右領要了性命。

兩人在馬上大戰百十回合,未分勝負。龍右領心生一計,拖刀撥馬離去。周殷立功心切,催馬猛追。大約半裏路後,龍右領忽然勒住馬頭,戰馬“啾啾”一聲嘶鳴轉過身來,周殷躲閃不及,被戰馬摔在地上,未及起身,就被龍右領取了首級。他抬頭環顧左右,不遠處鍾離眛、屈右領和宋右領被漢軍分割幾處,不能相顧。

鍾離眛十分吃驚,心想為何有這麽多的漢軍?他借著火光,看見前麵將楚軍刺倒一片的將軍像是靈常,心中怒火頓起,催馬上前,一邊罵道“奸賊,納命來”,一邊揮動長槍直刺靈常咽喉。靈常一邊出招架住,一邊道:“項羽剛愎自用,將軍屢次見疑,還是隨我投了漢王吧?”

聞言,鍾離眛心裏“咯噔”了一下,但也隻是那麽一瞬間,他的右肩中了靈常一槍,頓時鮮血直流。鍾離眛撥轉馬頭,朝南馳去。靈常跟在後麵追趕,鍾離眛一咬牙,從箭壺中抽出一支箭奮力射去,靈常的盔纓被射掉,戰馬受驚,將靈常掀下馬來。這時候,屈右領殺出一條血路,衝到鍾離眛麵前道:“將軍快走,待末將取這賊子首級。”鍾離眛撕下一塊戰袍,簡單包紮了,迅速向東南方向撤去。

屈右領被衝上來的一幫漢軍團團圍住,待他殺開血路,靈常已經上馬,對著身邊的校尉喊道:“拿下楚軍右領,賞百金。”

漢軍校尉和士卒紛紛上前,在奮力拚殺了半個時辰後,屈右領被靈常挑下馬來,數十名漢軍一起上前,屈右領拚盡最後一口氣,氣絕身亡了。

靈常迅速將隊伍集結在一起,發出了追擊鍾離眛的將令,大軍呼啦啦地朝東北方向滾去……

戰事在陳下周圍方圓五十多裏的境域內展開。項莊、項聲率領所部離開大營後,沿著鴻溝西岸直馳北上。項聲就有些不解,追上項莊問道:“叔父這是要往何處,不是說在城父集結麽,為何北上?”

項莊勒住馬頭道:“所謂兵不厭詐,漢軍料定我軍在此情勢下隻會東撤而不會北上,因而,陳縣必為敵兵薄弱之地。若我軍突然出現在陳縣城下,就可以緩解大王這邊的重壓。”

項聲心頭一團陰雲。他不能理解,叔父勸項王忌諱城父二字,卻不忌諱陳縣乃正是陳王落魄之處:“叔父難道忘記了,當年陳王建都陳縣,不過數月。”

“此乃為戰之需,又非在這裏建都,怕什麽?”項莊言罷,先行出發了,項聲隻有跟在後麵。夜色中回看來路,火光衝天,濃煙滾滾,他知道鍾離眛軍已與靈常軍接戰了。

北上的楚軍,幾乎沒有遇到漢軍的阻攔,到第二天黎明,陳縣城就在眼前。

項莊勒住馬頭,對項聲道:“敵果然沒有料到我軍此時還敢北上,一路沒有設防。”

太順利了,項聲反倒很不安,望著東方漸漸露出的魚肚白道:“叔父難道沒有覺得,南邊戰事如火如荼,這裏卻如此安靜,正常麽?”

項莊的心“咚”的一聲,被項聲的話敲得生疼,那種自負樂觀迅速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眉毛立時就凝結在了一起:“莫非……”

“侄兒疑乃敵誘兵之策。”項聲迅速接上項莊的話。

項莊沒有表示同意,但頃刻間心情就沉重了。他抬頭看看周圍的環境,鴻溝在低處,東麵有一座山,並不高,卻是密林蔥鬱,綿延數裏後逐漸貼近地平。幾裏後,又是一座丘陵,同樣是密林。

“這是什麽山?”

“曾聽呂臣說過,這山名張八嶺和鳳陽山。”項聲手搭涼棚道,“若是敵在此設伏,我軍危矣。”

“敵要設伏,為何現在還不進擊?”項莊口上為自己尋找理由,其實已經理虧了。剛要發回軍令,就聽見“嗖”的一聲,從對麵的密林中飛出一支箭,不偏不倚,就落在項聲的馬前。緊接著,西邊的蘆葦叢中萬箭齊發。楚軍眼見得處在兩麵夾擊的境地,成片成片倒下。

項莊奮力撥落箭雨,對身邊士卒大聲吼道:“回軍陳下。”

可處在箭雨下的楚軍,如何能轉過頭去?正在混亂間,漢將周勃從對麵的密林中殺出,柴武從蘆葦叢中殺出,漢軍如同潮水般地從四麵八方湧來。周勃認識項莊,衝到陣前大聲道:“司馬若是識時務,倒不如降了大漢,共圖大業。”

事已至此,追悔無益,項莊也不搭話,上前迎戰,兩人在馬上大戰五十多個回合,周勃力大,伸手一抻,項莊被拉下馬來。但他迅速一躍,站了起來,憑借腰間的寶劍左衝右刺,圍上來的漢軍紛紛後退。周勃見狀,心中感喟,項莊無愧於三楚劍客。稍一分神,項莊趁機刺倒一名漢軍輕騎,奪過戰馬,轉身朝南奔去。不遠處,他碰見龍且舊部、現在項聲麾下的李右領。待他衝進李右領的陣內,回看來路,漢軍輕騎,戰刀閃閃,正朝這邊追來。

“快!回援大王!”項莊讓李右領收攏隊伍朝南而去。

南去的楚軍很快就被漢軍攔了回來。校尉對右領,士卒對士卒,將軍對將軍,楚軍被分割成幾段,首尾不能相顧。這些來自楚地的士卒,有的就地投降,有的逃往鴻溝灘塗,試圖蹚水過河,有的則拚死廝殺。李右領護衛項莊奮力殺出重圍,向南奔去。

從會稽起事就一直跟著項羽東征西討的項聲心緒煩亂,麵對向他殺來的周勃,他連煩惱的機會都沒有了。當耳邊傳來“項聲小兒,納命來”的吼聲時,他忙催馬上前迎戰。他的心頭此時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項莊迅速擺脫漢軍圍堵,回到項羽身邊去。

項聲抵擋了一陣,正欲尋找機會回軍,卻不料從一側殺出了柴武。兩人將項聲圍在中間,項聲稍一分心,被柴武一槍刺中咽喉,跌在馬下,死在鐵蹄之下。

周勃擦擦額頭的汗水,看著血肉模糊的項聲屍骨,不無遺憾地說道:“可惜一代戰將,就這樣……”

“如此逆賊,有何遺憾。”柴武轉身一望,發現劉邦和張良朝這邊過來了。

周勃又歎了一口氣道:“當初在外黃與秦軍大戰時,他還是個年輕右領,驍勇善戰。”

柴武為周勃的重情義所感動,對從事中郎道:“找一口棺材,將項聲將軍厚葬,立碑標誌,以供後人尋找。”

能夠撤退的都撤退了,沒有撤退的,都做了戰俘或冤魂。周勃和柴武越過一具具屍體,來到蹲在地上的戰俘麵前,對一位什長道:“站起來!”

楚軍什長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其他戰俘也都瑟縮著身子跟著什長排成行。周勃大聲道:“你們不要怕。漢王乃天下明主,絕不會濫殺無辜。你們願意回去,我立即放行。”

“待會兒,我命軍廚送些飯食來。”柴武言罷,回身吩咐從事中郎,“把他們押到附近村莊。”

周勃與柴武分別向劉邦和張良稟報了伏擊戰況。劉邦與張良沿著戰場走了一段,回來後道:“無論是漢軍還是楚軍,皆以入土為安。子房以為,項羽會奔往何處?”

張良略思片刻後道:“如果微臣沒有猜錯,他必往城父集結。不過據報,英布所部會同灌將軍正前往城父,彼若退至那裏必遭攻擊。”

周勃建議道:“陳縣已為我軍所據,大王與軍師不妨在城中歇息幾日,等待各地戰報,再做部署。”

張良點了點頭道:“將軍此言甚好,大王也正要有個地方議軍呢!”

當下由柴武繼續率軍在陳縣周圍布防,周勃所部除一部分留在城外,另一部分護衛劉邦、張良和陳平進了陳縣城。當夜,就歇息在陳縣縣府內。

……

項莊在李右領的護衛下,狂奔了三十多裏,直到後麵的馬蹄聲漸漸遠去,才放慢了速度。他勒住馬頭,問李右領道:“項聲呢,怎麽不見他來。”

李右領黯然低下頭道:“項將軍為掩護司馬撤離,已經為國捐軀了。”

項莊聽罷,禁不住淒然流淚道:“都是我輕敵才致侄兒遭此慘局。當此之際,我還有何顏麵去見大王。”說著,他從腰間拔出寶劍,就要自刎。

李右領死死攔住道:“現在大王正在危急之中,將軍豈能……”

一句話沒有說完,就聽見馬蹄聲自南而來。他們抬眼遠望,但見衝在前麵的是一匹烏騅馬,情知是項羽過來了。兩人且按住心頭悲傷,準備迎接項羽。

“啾啾……”烏騅馬前蹄騰空,發出一陣嘶鳴,停在了項莊和李右領麵前,在他左右的是龍右領、虞姬和幾名裨將。

項羽一看項莊和李右領的狀態,就知道戰事不利,便打消了詢問戰況的想法,隻是問道:“項聲呢?”

項莊張了張口,沒有說話。李右領見狀回道:“楚軍在遭遇周勃、柴武軍伏擊後,項聲將軍為掩護司馬撤退,已壯烈殉國。”

項羽聞言沉默了,他的心一陣陣絞痛,在滎陽、成皋大戰的日子裏,他不止一次嗬斥項聲少謀。而現在,他連責備的機會都沒有了。虞姬分明看出,項羽的眼睛紅了。

“當此家國危難之際,還請大王節哀。”虞姬輕聲勸道。

項羽沒有回答,抬起頭時,心思就全部集中到了戰事上:“你還有多少兵馬?”

李右領答道:“兩萬有餘。”

項羽聽罷,仰天冷笑,笑聲有些瘮人:“劉季小兒,寡人破釜沉舟之時,你尚在投機進軍關中途中,今日竟又唆動諸侯圍攻寡人,真是不知死活。”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一場血映冬日的廝殺。項羽率領麾下人馬越過鴻溝,欲往城父與項伯會合,可剛剛進入苦縣頤鄉就遭遇了韓信、彭越的雙麵夾攻。彭越並不直接與項羽廝殺,而是在經過幾次周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待楚軍繼續行進時,又尾追其後。不久,奉韓信之命南下的灌嬰就與彭越軍在苦縣之南會合了。項羽雖有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出入戰陣如入無人之境的驍勇,奈何卻找不到可以發泄的目標。彭越的目的十分明顯,就是要拖垮楚軍,而灌嬰卻長於馬戰。兩軍在頤鄉展開長達五日的廝殺,項羽已忘記了死在長戟之下的漢軍有多少,隻記得戰袍、長戟上沾滿了鮮血,才殺出一條前往陳縣的血路。當他知道項莊和項聲的軍伍在陳縣一帶時,就帶著餘部朝這個方向來了。他大體估算了一下,跟著自己衝出來的人馬尚有五萬,加上項莊的兩萬和鍾離眛軍、護衛項伯的健婦營等不下十萬。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相信,抱定破釜沉舟的狠心,絕不會輕易輸給劉邦。

傍晚時分,項羽率軍來到一處叫作虎崗的地方。人去村空,一片蕭條。將士們埋鍋造飯之時,項羽把項莊、李右領、龍右領和虞姬等召到村頭商議去向。

項羽指著地圖道:“此處距城父不足三百裏。我軍隻要不遭遇漢軍圍堵,三日即可到達。現在大軍疲憊,依寡人之見,應速向城父集結。”

這也是當初預定的計策,項莊等人沒有異議。

項羽抬頭看了看李右領和龍右領道:“兩位右領追隨寡人多年,屢立戰功。寡人現在就任命李右領為左司馬,率部為前鋒,為我軍開出一條路。任命龍右領為右司馬,率部斷後。”項羽轉過臉,鄭重地對項莊道,“寡人任你為大司馬,統領全軍,務必準時到城父集結,不可延誤。”

三人幾乎同聲答道:“微臣遵命。”

項羽還任命鍾離眛為上將軍,與項莊一起主持軍務,他相信鍾離眛的軍隊沒有被打散。

三位臣僚散去,偌大的宅院就隻剩下項羽和虞姬。虞姬遣人搜尋到豪右躲避戰亂時沒有帶走的酒釀和酒具,親自濯洗了酒具,才給項羽和自己斟滿酒。

虞姬端起酒觥,目光中溢出如水柔情:“請大王飲下這觥酒,消消疲勞。”

項羽在接過酒觥的那一刻,卻緊緊攥住虞姬的手,眼眶有些濕潤:“愛妃,寡人……”

虞姬用目光止住了項羽:“大戰在即,大王不可多想,飲了這酒,早點歇息吧。”

項羽沒有再說話,揚起脖子將酒飲盡。飲過數杯,又斟滿一觥,他來到室外,灑向夜色中的長天:“項聲、項它,寡人送你們一程了……”

回到內室,項羽也不卸甲,雙目閉著,眼前就總是浮現出白日的廝殺場麵,直到子時才昏昏睡去。

虞姬卻毫無睡意,先到外麵查哨,後回到項羽身邊,就那麽靜靜地坐著。自荷山相識以來,他們之間沒少發生齟齬,可絲毫沒有動搖項羽在她心中的位置。即便是眼下這樣敗走城父,他依然是英雄。守著這樣的男人,她無怨無悔。

項羽翻了一個身,濁重的呼吸,散發著淡淡的酒味。當窗外刮起冷風時,虞姬起身將身上的毛鬥篷解下蓋在項羽身上,自己挪身到木炭盆旁邊坐下。

紅紅的木炭映在她的額頭,亮亮的,那鬱蹙的眉毛就與心事一起顫顫悠悠。陪伴著心愛的男人,她油然想到另外一對男女——劉邦與呂雉。在這個不安靜的冬夜,他們也如她和項羽這樣一個睡去,一個守護麽?

外麵傳來“咚”的一聲響,虞姬立即警覺地到外麵察看,一出門,就發現值更的哨兵跌倒在地,原來他太疲倦了,站著站著就睡著了。虞姬沒有責備他,隻是提醒他值更時要提高警覺,否則敵軍來襲,命都保不住。

她正打算回到室內,卻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虞姬從腰間拔出雌雄鴛鴦劍,輕步向門口走去,隔著門低聲問道:“何人大膽,竟敢夜闖大王安宿之地?”

“我是虞子期,快快開門。”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虞姬忙拉開門,虞子期轉身便進了門。虞姬見狀問道:“兄長不是護送項伯去城父了麽,為何到這裏來了?”

虞子期歎道:“一言難盡,大王呢?”

虞姬領著族兄來到內室,項羽已經起身,見是虞姬兄妹倆,遂收了兵器問道:“你不護衛令尹去城父,來此作甚?”

虞子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道:“大王,末將有罪,令尹他……”

項羽近前一步,抓住虞子期的胳膊厲聲問道:“快說,叔父怎麽樣了?”

虞姬看了一眼項羽勸道:“大王不要急,且讓他慢慢道來。”

項羽這才放了手,重新坐回榻邊。

“大王,臣……”

那是一場多麽慘烈的屠殺,讓虞子期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栗。

與項羽大軍分手以後,虞子期和淮梅、淮英姐妹護送著項伯從漳河(今安徽漳河)和渦水間的狹長地帶穿過,前往城父。一路上淮梅為前鋒,虞子期率部斷後,淮英則不離左右,護衛項伯及其隨行幕僚。

雖值深冬,但項伯還是主張夜間行軍。為了不引起漢軍注意,白日在渦水北岸的一村裏宿營時,淮英特地到灘塗割了蒲草,將輪轂用蒲草包了。她是個細心的姑娘,趕著車子走了兩圈,確認沒有聲音時才放下心。

夜幕漸漸拉開,軍伍開始東行。摘掉了馬鈴的隊伍一路了無聲息,沉悶而又寂寥。虞子期每行一段路,就要遣一名軍侯率部往後回查,直到確認沒有追兵時,他才命令軍隊趕上隊伍;而淮梅也是一樣,不斷遣探哨將前麵路邊、密林搜查一遍。

夜風夾帶著漳河的涼氣,一陣陣撲打著將士們。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就從軍伍中傳來低沉的咳嗽聲。淮英見狀,立即命士卒們挨個傳遞命令,忍住咳嗽,否則重罰。

虞子期在接到士卒依次傳遞來的命令後,不禁感慨。在和平的日子裏,這些姑娘大概正在為自己的嫁妝做準備吧,可戰爭卻讓她們品嚐了世間的冷暖。他不假思索,立即要士卒將淮英的命令傳遞下去。在這個特殊的時刻,任何疏忽都會給軍伍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

第二天黎明,他們來到一座叫作清風嶺的丘陵旁邊,漳河在這裏變成南北走向,山丘就處在漳河東岸。淮梅站在河西岸望去,對麵的山丘雖然不高,但林草豐茂,即便在蓑草蕭蕭的冬日,也被密密層層的灌木和參天古鬆覆蓋。她與來到身邊的虞子期和淮英商議,就在對麵的山林間隱藏,到傍晚再繼續行軍。

深冬的漳河結了厚厚的冰,楚軍將士踩著冰到了河對岸,迅速進入鬆林中。淮梅嚴令不能有些許煙火出現,將士一律食自帶的“餱糧”,喝在丘陵背後的山泉中汲來的涼水。

在虞子期和淮英分頭招呼軍伍宿營之際,淮梅一直盯著山丘前的小路,希望看到撒出去的探哨身影。大約上午巳時一刻,先是從往東的大道盡頭出現了幾個黑點,漸漸地可以清晰地看到,三位探哨牽著馬上山來了。

為首的什長看到守望的淮梅,把馬韁交給身後的士卒,緊步上前道:“稟右領大人,從清風嶺到城父不過二十裏路程,如果沒有漢軍阻截,今夜就可進城。”

淮梅的眉宇間現出難得的微笑,對什長道:“你等且去歇息。用過午飯,繼續打探,務必保障我軍安全進城。”

第一次離開虞姬,淮梅忽地有了女兒離開母親的孤單。論起來,虞姬也不過比她大五歲。可在淮梅眼裏,她既是姐姐,也是母親,總是無微不至地關照她們姐妹。淮梅清楚地記得,一次淮英外出巡邏,不料路過一片草地時被蛇咬傷,立時渾身麻木,跌倒在軍營外。淮梅發現後,一邊哭一邊背著淮英回到軍帳。虞姬把淮英放到榻上,硬是從傷口吸出了蛇毒。到最後,虞姬的雙唇近乎青紫了。淮梅還記得,隊伍臨行前,虞姬來到她們帳前,從行軍的警惕說到起居的細節;從往日的盡職盡責說到護送令尹的責任重大。她柔和的目光撫著淮梅和淮英的臉,話音中就帶了慈祥的母性:“我們情同姐妹,命運相連。此次分手,實屬情非得已,還望你們好自為之。”

三人相擁良久,淮梅感覺得到,虞姬的熱淚灑在自己的肩頭,酸澀而又溫暖。

淮梅哭畢,又建議道:“還是讓我們姐妹留下,跟隨大王東撤,姐姐護送令尹到城父吧!”

虞姬破涕為笑道:“真是孩子話,我既以身許楚,就該時刻跟著大王,豈能分開?”

她們就這樣懷著眷戀,各自完成使命去了。

她忽然非常想家,想在遠方的父母。她不知道,今生還能不能見到他們。

貼身侍衛來到她的身邊說道:“姐姐還是歇息去吧,有我在這兒看著。”

淮梅搖了搖頭:“當此之際,任何疏忽都會給我軍帶來滅頂之災。”

話音剛落,就聽見從山下傳來戰馬的嘶鳴,士卒的呐喊。淮梅忙朝前看,果然旌旗獵獵,車榖轟隆,便低聲對侍衛道:“快去傳令,人馬不能有任何聲息。”

漢軍浩浩****地從山下朝東馳去,走在最前麵的正是樊噲、盧綰和馮敬三位將軍。大軍到得山前時,馮敬勒住馬頭,手搭涼棚朝山上望,果然鬆柏森森,立即傳令弓弩手朝山上發箭,看看是否有人。

樊噲見狀笑道:“何必試探,直接殺上山去一了百了。”

“彼在暗處,我在明處。若我軍茫然進攻,必將暴於敵萬箭之下。”樊噲想想也是,當即誇讚馮敬思慮周到。

不一刻,五十多名弓弩手齊集陣前,連續射出五撥飛矢,卻沒有任何的回擊,什長回稟道:“山上無人。”

盧綰見狀,揮了揮手:“繼續前進。”

這支數千的軍伍在山前過了大約近一個時辰,腳步聲才漸行漸遠。淮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轉臉才發現左臂中了一箭。淮梅一咬牙,狠勁拔出箭鏃。恰逢淮英巡邏到了這裏,見此情形,立即傳來軍中醫官。

包紮完畢,淮梅已是冷汗淋漓了。醫官交代道:“此藥乃金瘡白藥,傷口不用兩日就可痊愈,右領大人盡可放心。”

淮英在一邊急道:“姐姐怎麽這樣不小心。”

淮梅強顏歡笑道:“流矢又不長眼睛,你巡邏去吧,告訴將士們務必小心。”

淮梅說著,就向項伯身邊走去,遠遠地瞧見虞子期在和項伯說話。發現淮梅過來,項伯起身道:“都是老夫連累了姑娘。”

淮梅淡然一笑道:“些許小傷,大人不必掛懷。隻要進了城父,一切就好說了。”

虞子期、淮梅、項伯和淮英並不知道,在城父城東邊的銍縣,淮南王英布麾下的魯將軍正率軍向城父進發。

當夜色再度降臨到清風嶺時,虞子期、淮梅和淮英率領楚軍下了山,朝城父而來。雖然是夜行,可他們的一舉一動,卻陷入了魯將軍與漢軍的陷阱。一路上,他們除遭遇零星的抵抗外,幾乎沒有多大障礙就進了城父城。

在城門口迎接的是城父縣尹,他謙恭地迎道:“聽說令尹要來城父,下官早就為大人備好了住處,請大人與各位將軍到縣署用膳。”

但淮梅還是多了一個心眼,手按劍柄上前問道:“今日可有漢軍攻城?”

縣尹眨了眨眼回道:“姑娘問的是樊噲、盧綰軍吧?白日他們隻是從城下經過,下官閉門堅守,他們並不曾進城。”

淮梅接著又問:“諸侯有兵馬來過麽?”

“不曾見過,也不曾聽說。”縣尹搖了搖頭,還特別強調自從接到項王要來城父的文書後,就十分警惕漢軍的動向,堅持緊閉門戶待援,“諸位將軍一到,下官的心也就安定了。”

晚飯很簡單,卻都是熱菜熱湯。吃完飯,疲倦襲上項伯的眉宇。虞子期提出與項伯住在一起,晚上有事也好應對。淮英姐妹住在一起,輪流值守。

“將軍與我初到此地,街巷道路陌生,還是請縣尹引路吧?”淮梅要淮英先歇息,自己與虞子期一同走上街頭巡邏。

虞子期以為淮梅說得有道理,要從事中郎去傳。可過了不到一刻時間,從事中郎便神色慌張地跑來報道:“大人,縣尹不見了!”

“什麽?”虞子期騰地躍起身來,幾乎是喊道,“你再說一遍。”

“縣尹不見了。”從事中郎又補充道,“卑職找遍了縣府內外,不見他的蹤影。”

“不好,莫非縣尹投敵了。”虞子期這話一出口,連同項伯在內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驚慌。若是縣尹投敵,那就意味著他們進的是陷阱。

“遵命!”淮梅說罷,又回過身來拉著淮英的手交代,“若是我殞命沙場,請妹妹見到王妃後,就說我沒有給她丟臉。”

“姐姐一定要活著見王妃。”淮英聞言就哭了,可她眼前已不見了淮梅的影子。

淮梅記著虞子期的話,要為楚軍殺出一條退路。當她率領健婦營輕騎來到北門時,發現情況比預料的還要糟糕。北門早在他們從西門進城時就被魯將軍占據,他見楚軍馳來一隊女兵,禁不住哈哈大笑道:“項羽小兒,果然兵盡糧絕,竟然讓一群女子出戰,可笑至極。”又不無戲謔地說道,“為首的小女子也是個右領吧,隻要你下馬投降,本將軍憐香惜玉,納你為妾如何?”

“老匹夫,看槍!”淮梅催動戰馬,一槍就刺了過去。魯將軍用大刀去架,卻暗暗吃驚這姑娘的臂力如此沉實,他數次想挑開,都很吃力。

兩人在馬上大戰約一刻時間,淮梅用餘光掃視了一下周圍,發現姐妹們被圍在中間,砍倒一批士卒,一批又圍了上來。眼看眾寡懸殊,淮梅猛刺一槍過去,魯將軍情急之中躲開,她趁機向女兵們喊道:“不可戀戰,向東門衝。”

眾姐妹一聽,頓時使了心勁,趁著淮南軍驚懼之際,嘩啦啦跟著淮梅衝向東門。一路上不斷有漢軍前來阻截,她要女兵們稍作抵抗,以到達東門為要。好不容易殺到東門,卻在這裏遭遇了把守東門的漢將樊噲,心情立時沉重了。鴻門宴時,她親眼看見過樊噲的驍勇。既然奪取東門無望,倒不如再回縣府,與項伯在一起。這個念頭一出,淮梅立即撥轉馬頭,嘩啦啦地向縣府撤退。

“哪裏走?看斧!”樊噲大吼一聲,緊緊追了上去。

淮梅奔走間,忽覺身後冷風勁吹,一個年輕的聲音傳到耳邊:“父親,就讓孩兒對付這女子。”

淮梅回頭一看,隻見一少年校尉揮動大刀追趕而來,原來是從少年營調來參戰的公子樊阬。淮梅忙挺槍應戰,兩人就在街頭且走且戰,沒多久,淮梅便覺力不從心,受傷的左臂一點也不給力,她等於是獨臂作戰。而樊阬大刀招招致命,顯然殺得眼紅了。

淮梅惦記著項伯,強撐著邊戰邊退,眼看不遠處的縣府火光衝天,心中一亂,樊阬的大刀迎頭劈下來了。淮梅來不及躲閃,左臂被砍下掉在地上,瞬間倒下馬去。一直不離淮梅左右的女什長見狀,回身要來搶淮梅鮮血淋淋的身骨,卻被樊噲斬於馬下。樊噲大吼一聲:“取楚軍首級者,賞十金。”漢軍士氣大振,可憐一群女兵,被槍挑、刀砍,屍骨滿地。

樊阬有些惋惜道:“可惜了一群姑娘,就這樣死於戰陣。”

樊噲看了一眼兒子笑道:“你就那點出息,見了姑娘家,心生憐憫了。”

樊阬也不反駁,跟著父親朝前走去。

走了一截,見前麵來了一位縣尹裝束的人,攔住馬頭道:“城父縣尹在此迎候將軍。”

樊噲見狀,淡淡一笑道:“你就是縣尹?”

縣尹諂媚地笑道:“正是下官。”

樊噲立時變了臉色,罵道:“似你這樣背主叛國之人,豈知明日不能叛漢?”

縣尹聽話不對味,又被樊噲豹眼驚悚,知道多說無益,轉身要走。樊阬追上去一刀下去,縣尹的頭顱就落了地。

樊噲向兒子伸出大拇指誇讚:“這才像俺的兒子。”

再說盧綰和馮敬分別占了西門和南門,兩人商定在縣府前會合。一路上盧綰反複叮囑,對待投降者不要斬殺,以體現漢王仁義。他尤其強調,若遇見項伯,一定要護衛到漢營。因此,他的幾位校尉殺到縣府前都遵命而行,不曾濫殺。

馮敬先一步衝到縣府,就遭到了虞子期的抵抗,兩軍混戰在一起。兩人都使大刀,相戰數十回合不相上下。虞子期使個破綻,跳出圈外,就瞧見項伯與淮英被雙手縛了,坐在馬上,朝北門而去。虞子期情知再戰無益,就向南門而去。在一個巷口,他襲擊了一名漢軍士卒,換了戎衣才到得南門口。守門的士卒詢問,虞子期回道:“我乃盧將軍麾下什長,奉命向漢王稟報軍情。”這才逃出城外。

一路上,虞子期不敢走大道,專揀偏僻小道而行。路遇從城父逃難出來的百姓,言說英布為了報當初龍且進擊九江國之仇,命魯將軍將楚降卒盡行斬首;樊噲也以殺人為快,城父血流成河,三日不絕。

“末將無能!”虞子期跪在地上痛哭不止。

項羽大怒,上前飛起一腳,虞子期應聲而倒,罵道:“他們都殉國了,你還回來幹什麽?”

虞姬本想勸解項羽暫息雷霆之怒,卻礙於虞子期乃自己族兄,隻有在一旁垂淚。項莊見狀,上前勸道:“大王息怒,依臣看來,叔父應無大礙。”

“怎麽說?”

項莊分析道:“大王應該記得,當初若沒有叔父,依範增之意,鴻門宴早取了劉賊性命,豈有今日楚漢之爭,此其一;其二,劉賊當初許下要將公主嫁與項睢,言猶在耳,他豈能殺了親家?其三,有張子房在劉賊身邊,叔父定會安然無恙。”

聞言,項羽的心境漸漸平複下來:“待我軍緩過勁來,定要救回叔父。”

“城父既然不能再去,我軍下一步何去何從,還請大王明示。”

“依你之見呢?”

項莊沉思片刻後道:“眼下劉賊聯絡韓信、英布等會師陳縣,西進已無可能,臣弟之意,不如直下東南,再圖複起如何?”

這聲音讓虞姬心碎,讓項莊垂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