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楚霸王援齊失利 韓重言求假得真

漢四年(公元前203年)十月,龍且率部到達高密城時,從臨淄逃出的齊王田廣依然驚魂未定。當高密令稟報有大軍兵臨城下時,他竟然以為是韓信大軍追擊而來,一下子癱倒在縣府。直到聽說是項王救援的大軍時,才戰戰兢兢起身對中官道:“請丞相代寡人出城迎接。”

“丞相在城破那夜遷往博陽了。”中官臉上有些為難,羞於用“逃”字來表示這場空前的浩劫。

“田光呢?”田廣問的是代理署政的守相。

中官告訴他,守相在城破之夜也遷往城陽了。

“唉!”田廣油然覺得自己十分孤單,望著縣府門前高大的檜樹,他長歎道,“哼!平日裏個個信誓旦旦,國難當頭之際,逃得比誰都快。”

現在回想起漢軍攻破臨淄時的情景,田廣仍然不寒而栗。曹參率領大軍從東門進來,直奔王宮。守宮的將士在郎中令的帶領下,抵抗了兩個時辰。無奈漢軍攻勢淩厲,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在郎中令被曹參斬於宮門之後,齊宮禁衛們頓時陷入一片混亂。消息傳到內宮,田廣從劍架上拔出寶劍,就要自盡。中官總管從身後死死抱住他,老淚縱橫道:“大王倘若自裁,如何麵對列祖列宗。隻要大王在,楚國就一定會來馳援。有楚國助力,齊國就不會亡。”

“現在漢軍已攻進宮內,寡人就是長了翅膀也難以逃脫。都是田橫錯諫,不該殺了酈食其,激怒劉邦。”田廣雖不無自責,但連他自己也覺得這埋怨何等蒼白無力,解不了眼前的危機。

正當這時,宮中禁衛帶著中尉田既進來了,不由分說,他們架起田廣就來到後宮。田既掀開屏風後的榻床,就有暗道口露了出來。田廣心想,情急之中,怎麽將這一逃生之處忘了。

田既急切道:“事急矣,大王快快進去,出了暗道直往東南,臣已命高密縣令做好準備。”

田廣不知道,就在他剛剛下了暗道,田既將榻床放回原處後不久,曹參就帶領漢軍占領了王宮。

事情過去了半個多月,田廣驚懼的心仍然無法安定下來,常常半夜三更大叫而醒。中官和宮女們一個個膽戰心驚,生怕惹惱了王上丟了性命。

“田既呢?”田廣一邊問,一邊四下裏尋找。

當田既身披盔甲出現在他麵前時,田廣的眼睛頓時亮了,訥訥自語道:“田將軍一到,寡人心中安定多了。”

田既從宮中撤出後,心知高密兵力不濟,於是轉向西南,直奔高密而來。

這些日子,他督促原駐守在高密的士卒與自己所部一起日夜訓練,加固城池。但他更清楚韓信深知兵法,加上曹參和灌嬰,個個都是勇武過人的軍中驍將。要是齊國沒有外力支援,城破隻在早晚間。於是,在進駐高密的當晚,他就向田廣提出遣使前往西楚求援。

上蒼眷顧,項王不但答應了齊王的請求,而且遣最得力的大將龍且率二十萬大軍疾馳而來。此刻楚軍就在城外,田既心中沉落的希望再度升起,他希望楚軍能幫助齊王打回臨淄去,重現昔日輝煌。

“啟稟大王,楚軍到了。”田既站在前廳中央,向正襟危坐的田廣說道,“大王當遣使出城迎接。”

聞言,田廣的眼睛轉了一圈後道:“依禮寡人當出城迎接,但最好還是讓龍且大軍駐紮城外。”

“這是為何?”

田廣聳起肩膀,以便顯得嚴肅:“劉邦若是一隻虎,項羽便是一隻狼。被虎追擊,未得喘息,又引狼入室,如此,則齊之不存矣。”

田既“哦”了一聲,便明白田廣是被嚇怕了,生怕龍且進城後非但沒有救齊,反而趁機控製齊國王室。正暗自唏噓間,就聽見田廣又道:“丞相現在博陽,守相又在城陽。寡人就命愛卿為使臣,去城外慰勞龍且將軍,共商大計。”

“微臣遵命。”田既沒有絲毫的猶豫便答應了。不是他妄自尊大,而是曆數齊王周圍臣下,非老即殘,食祿怠勞者多,也隻有他尚能為國家爭得一絲顏麵。

田廣臉上的愁雲漸漸稀薄,他立即傳來高密令,要他速備車輛、金銀、玉器等,隨田既出城勞軍。

田既暗自慶幸,一向愛財如命的田廣居然懂了破財免災的道理,這該是何等的不易。出了縣府,他追上腳步匆匆的高密令道:“大王今日倒撒得開手。”

高密令卻沒有任何喜悅:“高密雖在平原,然則連年戰事,民生凋敝。大王一句話,又不知該有多少百姓窮困潦倒啊!”

第二天,田既由高密令陪同,帶著所部的兩名旅帥(相當於漢軍的校尉,楚軍的右領)到龍且行轅勞軍了。

濰水自北向南流過高密城西,十月,正是河兩岸蒹葭吐穗的日子,遠遠望去,白茫茫一片,倒影映在水中,仿佛雪落碧水,平添了蕭瑟之氣。田既的隊伍趕著十多輛車子,上麵裝滿了犒勞楚軍的什物,由一卒(200人)人馬押送著出了南門。沿著濰河岸南行五裏,朝西一拐,前麵不遠就到了龍且紮營的井溝鎮。

田既扶著車軾,手搭涼棚朝遠處眺望,就看見旌旗如林,帳篷連綿,拉了數裏路長,不說二十萬之眾,十多萬是有的。及至漸漸走近,就發現高高的寨門上懸掛著“龍虎之師”四個大字。兩邊各有一麵大旗,左邊的旗麵上寫著“楚”字,右邊的旗麵上寫著“龍”字,風展旗卷,那字便若隱若現,更加顯出幾分威武。門口站著四名士卒,挺身肅立。從哨位上向內看,巡邏的楚軍個個精神抖擻。

田既看著身邊的高密令,他臉色蠟黃,額頭冒汗,顯然是被這森殺的氣氛震住了。

田既畢竟是從刀槍血泊中過來的人,笑了笑道:“你我乃大王使者,當秉持正氣,不能讓龍且小看了我齊國。”

高密令機械地點點頭,挺直了身子。田既一看,又笑道:“你就隨和些、放鬆些,龍且將軍沒那麽可怕。”

高密令一臉的尷尬,慚愧地低下了頭。

田既見狀,也不再強求。

龍且已接到屈右領稟報,正與監軍項莊站在大帳外迎接。

田既眼觀龍且,果然器宇軒昂,虎氣生生,眉宇間時不時會不自覺流露出驕矜。但這並不影響他依禮接待兩位齊國使者:“使君到了,未能遠迎,尚乞海涵。”他謹慎地選擇了“海涵”而不用“恕罪”二字,既顯示了客方的高風,又表明了援助者的身份。

田既忙熱情回道:“將軍到來,必能救我齊於危難之際,本使代表大王深表感謝。”言罷,他揮了揮手,便有齊國士卒抬著犒勞的物品魚貫而入。

龍且將項莊介紹後便邀請田既和高密令進了大帳。

田既聽說項莊不僅是楚國左司馬,更是項王之弟,頓生敬意,忙拉著高密令行了大禮:“司馬到此,如同項王到此。”

項莊雖然口中連道“多謝”,但眉宇間掩飾不住的輕視。這些都被高密令看進眼裏,他心想,人言驕兵必敗,不知這兩位楚軍大將能給齊國帶來什麽?

四人分賓主而坐,田既呷了一口熱茶潤了潤嗓子,也平靜一下情緒才道:“大王聽聞將軍率大軍兵臨高密,深感項王大義。隻是不知將軍會以何策攻破漢軍,還請不吝賜教,本使也好回奏。”

龍且看了一眼項莊道:“本將軍既是奉項王之命而來,定當不辱使命。必將搴旗取將,力挽狂瀾,送齊王重返臨淄。”

項莊接著龍且的話道:“我等想先聽聽齊軍戰況,以便布兵排陣,克敵製勝。”

田既摘其要者大體述說一遍,有意識地誇大了齊國現存軍伍的數量,末了,以強調的語氣說道:“漢軍鋒不可擋,齊楚在本土作戰,容易輕敵,將軍不可不慎。”

龍且對此沒做出反應,項莊便問道:“依使君之意,當如何破敵?”

高密令此時心境才稍稍鬆動了些,帶著試探的語氣道:“依下官之意,倒不如一麵深溝高壘,以守為攻;一麵招撫淪陷城邑,使其知齊王尚在,楚軍來救。亡城將領聞之,必四方響應,內外夾擊,如此,則勝局定矣。”

龍且臉上依然水波不興,卻轉過臉來問項莊道:“司馬以為如何呢?”

項莊回道:“兵貴神速。我軍新到,銳氣正盛,必當速戰。”

“司馬所言甚是。”龍且的印堂閃過一道光亮,他帶著大家來到地圖前,“齊國諸將對韓信知之太少,未免心怯。本將軍在項王帳下時,韓信不過是一執戟郎耳。且他早年寄食於漂母,無資身之策;又受**之辱,無兼人之勇,能知多少兵法?不足畏耳!”

田既有過與韓信作戰的經驗,聽了龍且的話不免性急,上前打拱道:“龍將軍……”

話尚未出口,卻被龍且揮手打斷了:“本將軍知道使君要說什麽,無非是漢軍北撫幽燕,南下趙代等。其實如此種種,並非韓信之功,乃在諸將之愚,不知變故耳。”

“將軍!”田既心中有些不悅,龍且的口氣顯然是把自己也包括在了“諸將”之列。正要辯解,卻聽到龍且氣勢磅礴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本將軍既奉命前來救齊,據而不戰,何功之有?若一舉戰而勝之,可得其半土回歸。”

這番話如江河湍流,濤聲盈耳,田既和高密令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項莊也正為龍且的話而吃驚,口張得很大卻沒有出聲。田既的心頭忽地升起一種責任,既然自己掌握著僅存的齊國軍伍,就應該將心中所想陳於楚將麵前。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為的是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龍將軍血戰巨鹿,兵問九江。本使雖孤陋寡聞,然將軍戰績,如雷貫耳。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也。而今麵對強敵,還是請將軍慎思為上。”

田既的這種姿態,深深震撼了膽小殷勤的高密令,他也在一旁幫腔道:“田使君所言,下官深表讚同,還請……”

未料這話卻招來龍且的哈哈大笑,繼之投來的是輕視的目光:“二位是被韓信嚇破膽了吧!”龍且覺得不可與這些敗軍之將言勇,隨之從懷中拿出一張絹帛道,“此乃齊王致項王書信,明言楚軍到達之後兩軍歸本將軍節製,就請使君依照部署聽令出兵吧!”說完,他轉身命令伺候在帳外的屈右領道,“時候不早,送使君回城。”

田既頓時陷入無言的尷尬,覺得臉上無光,繼之似乎有芒刺在背,一刻也不願意在此待下去了。但他仍然竭力遏製內心的憤懣,保持使者應有的禮儀和風度,先是向龍且和項莊行了告辭禮,然後,身子有些佝僂地離開了大帳。高密令跟著田既亦步亦趨,也匆匆出了大帳。

此刻,田既心頭飄起悲涼的寒風,沒有一絲喜悅。在他的感覺裏,似乎正走在亡國的絕道上。對於楚軍能否戰勝漢軍,他沒有絲毫的信心。眼看著城門越來越近,田既忽然說了一聲“停車”,隨即跳下了車子。高密令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也跟著下車問道:“將軍何故不走了?”

“本以為楚軍可助我驅逐漢軍,收複臨淄。可龍且今日之輕敵,讓我頗為忐忑。我擔心高密不保,欲撥兩什侍衛護送大人去博陽稟報丞相,讓他早早做好迎接大王之備。”田既握著高密令的手繼續道,“大王安危,係於君身。萬望大人恪職曆艱,以國事為重。若齊國有救,大人則為第一功臣。”

高密令分明看見田既眼裏的淚水,忙拍著胸脯道:“請將軍放心,下官一定麵見丞相,陳說利害。”

田既隨即喚過跟隨自己多年的侍衛,吩咐道:“你帶領今日隨來侍衛悉數跟隨高大人,護送他前往博陽,不得有誤。”接著又叮囑了一番,才返身上車回高密城去了。

夜寒人不靜。當太陽在峽山背後跌落時,韓信的營帳裏,曹參、夏侯嬰、灌嬰、李必、駱甲等幾位將軍參加的議軍會漸次進入**。被勝利之火激**的韓信對龍且的到來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項羽遣龍且前來救齊,倒有些出乎意料,我原以為他會遣桓楚前來。”

對於龍且,韓信並不生疏。當年在楚營任執戟郎時,他曾多次聽過龍且與項羽之間的議兵。給他留下的印象是年輕氣盛,十分關注於功名,每逢戰陣,總是率先請纓。尤其是巨鹿大戰中,他驍勇善戰,逼死王離,令諸侯刮目相看。那時,他作為旁觀者,也曾試圖通過龍且將自己關於戰事的思考轉給項王,但每次都遭到奚落。這種諷刺和挖苦對龍且是說過就忘,而在韓信這卻是刻骨銘心。他曾不止一次暗地發誓,若是有一天兩人對陣,他一定要讓龍且拜倒在自己膝下。

現在這個機會來了,韓信放下探馬送來的情報,說出的話也帶著興奮的色彩:“諸位將軍,項王遣龍且前來救齊,現駐紮在濰水東岸,緊靠高密城。如何一舉破敵,還請諸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夏侯嬰聽人議論過龍且,遂先開口說話道:“聽說龍且其人年紀與項王相當,且貪功好戰。此次受命東來,顯呈驕兵之姿。故我軍當堅壁不與戰,疲其師也。”

話音剛落,曹參就接上茬:“龍且以救人者自居,倨傲自大,必輕我軍。我軍何不趁其立足未穩,一舉殲之,徹底斷了田廣複國之念。”

韓信將目光投向灌嬰,他素知灌嬰不僅善戰,而且多謀,在定策之前,總希望聽聽他的見解:“灌將軍以為如何?”

灌嬰沉思片刻,目光中就灼灼有光:“兵法雲: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我軍濱水駐紮,敵若與我軍交戰,勢必要渡過濰水,何不因地利而布兵,如此,則事半功倍也。”

李必、駱甲兩人都是第一次參加議兵,說話不免謹慎了些。李必看了看駱甲,鼓起勇氣說道:“灌將軍所言實乃妙計。末將也以為我軍與楚軍接戰,應做佯敗之勢,使敵益驕。”

“然後以水戰擊之!”駱甲禁不住出了聲。

“諸位所言,亦我心中所思也!”韓信心中充滿必勝的自信。可早年那遭遇冷眼,人生多有坎坷的經曆,使他養成了不喜形於色的習慣。麵對大家如此不約而同,他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便迅速收斂了笑容下令道,“曹參聽令,命你率所部與龍且接戰,可佯敗將敵引至濰水。”

“遵命。”曹參應了一聲,出帳去了。

韓信接著對灌嬰道:“將軍可率弓弩手在濰水西岸埋伏,待敵半渡之際,即可用箭射之。”

在灌嬰遵命離開大帳後,韓信對夏侯嬰、李必和駱甲下了最後一道命令——他要夏侯嬰率部在濰水上遊築壩截水,待敵陷入流矢重圍後即毀壩水淹楚軍。

“水淹龍且之後,駱將軍率輕騎立即攻打高密,務擒齊王田廣。”韓信最後道。

漢軍頻繁調動,田既都及時地傳報給龍且,項莊也提醒他不可輕視韓信。可這些似乎都無法改變龍且急於與韓信決戰的心理。這天,田既將項莊悄悄約到帳外二裏地,如實談了自己的擔憂,並希望項莊能將之告知項羽。項莊回營後,連夜寫了書信,派心腹星夜南下,希望能在開戰前獲得項羽的詔命。

項莊不知道,楚軍南下要經過盧綰、馮敬和彭越的防區,其間阻隔重重,怎麽可能短期內得到項羽的指示呢?他每天都到營門前瞭望,卻一直沒有看到使者的影子。

十一月初,楚漢兩軍在濰水展開大戰。出乎龍且預料的是,這戰事的攻方不是楚軍,而是先發製人的漢軍。

“韓信果真胸有雄兵麽?”龍且在心中問自己。

當曹參向楚軍發起攻擊時,龍且甚至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他畢竟久曆戰陣,立即率軍出戰。曹參先命麾下的李校尉出戰,龍且見狀,便遣所部譚右領應對。兩人大戰數十回合,李校尉一個轉身,催馬向自己陣內奔去。譚右領第一次與曹參所部交戰,不免貪功,疾疾追來。眼看馬頭已貼著李校尉的馬尾,卻未料對方忽然轉身,貼著馬背一槍刺來。譚右領隻顧追擊,卻不防被回馬槍刺中咽喉,氣絕身亡。

龍且此時就站在軍陣門旗下,他見此情景,揮動手中兵器大喝一聲:“有取曹賊首級者,賞五百金。”隨後便衝了過去。

曹參見狀,也從容應戰。

主將對陣,雙方士卒自然分外緊張,各自擂鼓,兩人就在河灘上刀來槍往,連戰數十回合。曹參漸漸做出體力不支狀,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撥轉馬頭,向北而去。龍且哪裏容他逃走,雙腿猛夾坐騎,追了上去。

這時,卻聽見身後傳來收兵的鑼聲。

戰馬聞聽鑼聲,四蹄騰空,仰頭“啾啾”長嘯。龍且勒馬回頭,隻見項莊正向自己招手,他不無遺憾地對麾下將士說一聲“回營”,轉身朝楚軍營寨奔去。等到了陣前,他再回頭去看,曹參的隊伍正紛紛登船,向對麵劃去……

“我正要取曹參首級,監軍為何鳴金收兵。”

項莊抱拳道:“將軍有所不知,曹參不僅驍勇善戰,而且多慮善思,我怕他有埋伏。”

“那又怎麽樣呢?難道我怯陣不成?”龍且不無遺憾,且帶著些微的怨氣,“照樣將他斬於馬下。”

“我曾與曹參打過交道,以他的戰力絕不會如此快地就力怯懼戰。他之所以敗退,顯然是誘兵之術,將軍不可不防。”項莊並不計較龍且的態度,他就記著北上前夜,酒闌席散後項羽私下對自己的叮囑——龍將軍乃大楚砥柱,不可有失,望弟小心謹慎。何況鴻門宴上,他也見過曹參的智慧。

“彼能渡河為戰,我亦能舟楫渡河。”在當晚的議軍會上,龍且做出一項冒險的決定,“兩天後渡河直搗漢軍大營,生擒賊酋韓信。”

也許是擔心被阻,龍且根本沒有征求項莊的意見。議軍結束後,項莊沒有走,他來做監軍就是要約束龍且的魯莽行為,便勸道:“將軍渡河,乃孤軍深入。若中了韓信的埋伏,悔之晚矣。”

龍且不以為然地看了一眼項莊道:“我十分不解,為什麽這個昔日乞食者韓信,竟然讓我大楚上下談之色變。”

項莊聞言,苦笑了一下道:“將軍安危,舉國牽掛,我不能不盡責。”

龍且回道:“現進軍令已發,若再收回,豈非兒戲?我意已決,監軍無複多言。大王降罪下來,我一人承擔。”

項莊長歎一聲,出帳去了。剛回到大帳,等了幾天的信使回來了,說是帶回了項王的詔命。項莊急忙打開一看,心就一個勁地往下沉。原來不僅龍且無視韓信,項羽在詔命中對韓信也是十分蔑視,並且相信龍且一定能挽狂瀾於既倒。

項莊收起詔命,他決定在雙方大戰之前不讓龍且看到此信。

一連兩天,龍且遣了兩名右領,協同齊軍的校尉到附近漁村征集了數百條舟船。不斷傳來楚軍騷擾百姓的消息,十裏八鄉,哭聲動天。到了第二天傍晚,終於將船隻征齊。酉時一刻,項莊覺得船隻大部分已經到位,匆忙趕到龍且的大帳諫言道:“既是舟楫已經到位,不妨今夜子時趁機暗渡濰水,一舉殲敵。”

龍且覺得項莊過於謹慎,笑了笑道:“我軍勢大,何必偷襲?”

項莊不解地問道:“這又是為何?”

“我就是要讓狂妄的韓信知道,我能以戰勝之而非詭計。”

“將軍此言下官不敢苟同。所謂兵者,詭道也,詭者,欺詐也,從來真真假假,能用謀戰,何必用力戰?”

龍且搖了搖頭,仍然以將令已出,不易更改為由婉拒了項莊。

第三天清晨竟飄起了雪花,冷風夾帶著縷縷寒意,吹得楚軍旗幟呼啦啦響。龍且來到濰水東岸,抬眼望去,數百條船隻齊刷刷地停留在碼頭,旌旗如林,刀光閃閃。龍且眉宇間流露出必勝的神色,他似乎看到韓信已舉起降書,在等待著他。

龍且“嗖”地從腰間拔出寶劍,大吼一聲:“殺向對岸。有擒獲韓信者,賞千金;取其首級者,賞八百金。”

這些楚軍將士是匆匆調往齊國的,不少士卒還沒有來得及換上綿甲。他們聽說有賞金,頓時來了精神。一時節槳動浪湧,馬嘶人喚,大隊人馬氣勢磅礴地向對岸駛去。為了爭先,他們相互搶奪水道,引起紛爭。龍且見狀,命裨將周昊一連斬了兩位什長,才使渡河的秩序漸趨穩定。

大軍必須盡快渡河,否則被漢軍發現,隻需在對麵部署弓弩手,就可以將楚軍壓製在河心無法移動。這個意念一閃上心頭,龍且本能地抖動了一下肩膀,對身邊的靳右領道:“傳令下去,加快速度過河。”

靳右領命艄公將船隻劃到前頭,大聲喝道:“不想成為漢軍箭靶者,加速前進。”

楚軍大部終於過了河心,朝西岸前進,龍且這才鬆了一口氣,對靳右領道:“隻要我軍占領灘塗,就是給漢軍胸口插了一把刀。”

靳右領正要回話,就聽見“嗖”的一聲,一支箭從河對岸飛過來,眼看就要射中龍且。靳右領衝上前去,那箭就將他穿心而過。靳右領噴出一股鮮血,落進河裏。

龍且心頭一沉,未及多想,對岸的箭雨已經密集地朝著河心飛來。龍且揮動寶劍,大聲吼道:“快下水,快躲到船下去。”

呈現在龍且麵前的是怎樣一幅恐怖的場景哦!從西岸飛來的箭矢遮天蔽日,楚軍士卒紛紛落水,不一會兒,屍體就漂滿了河心。將士們驚魂未定地下到水中,試圖依靠船體躲避箭鋒,卻聽見上遊傳來沉悶的“吼聲”。周昊從船體後麵露出頭,頓時驚得目瞪口呆。數尺高的浪頭自南向北湧來,滾滾潮頭很快就到了麵前。那些剛剛躲到船下的楚軍士卒甚至連驚叫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浪頭卷走了。

龍且的船被大浪托著,時而被推上波峰,時而被拋進浪穀。一個浪頭打來,他落入水中,一連嗆了幾口水。虧得他從小生在海邊,很快就順著浪花穩住了自己。他抹了一把被河水迷住的眼睛,就看見對麵遊過來一個人,頭發散在水麵,那是周昊。龍且直著嗓子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周昊仰著頭,盡量不使自己嗆水,口中卻罵道:“韓信竟築壩截水,等我軍渡河時毀壩放水。可憐我吳中健兒轉戰南北,未料卻在這裏做了冤魂。”

龍且慚愧地扭過頭,不敢看周昊悲憤的眼睛:“都是我低估了韓信,才有今日。”

周昊勸道:“事已至此,將軍自怨無益。為今之計是迅速返回東岸,那裏距我大營很近,尚有反轉之機。”

龍且認為此言有理,他奮力劃開水浪,朝東岸遊去。周昊緊緊跟在身後,撥開擁擠不堪的屍體。兩人剛剛遊上岸,就聽見從灘塗上傳來一位漢將的聲音:“前麵可是龍且將軍,灌嬰在此等候多時了!”

龍且四處打量,見周圍都是漢軍,灌嬰持刀立馬,麵容冷峻,便知道自己走投無路了。他轉身對周昊說道:“我等深受大王之恩,豈可降賊?隨我殺過去,即便玉碎,也不枉為楚將。”

“願隨將軍赴死。”

兩人直奔灌嬰而來,灌嬰揮刀下去,周昊的兵器就落在地上,很快就被漢軍擒住。這時候,灌嬰又說話了:“漢王乃當世明主,素來仰慕將軍驍勇。將軍若能棄暗投明,我定當保薦將軍。”

“哈哈哈……”龍且伸手抹了一下臉頰的水漬,從牙齒縫間發出一陣冷笑,“灌將軍錯了,我非陳平,豈可投降毀一世英名。今日狹路相逢,寧死也不願為階下囚。”言罷,揮動寶劍向自己的脖頸抹去,一股鮮血噴上天空,將雪白的蘆花染得通紅。

見狀,灌嬰長歎一聲:“可惜一代名將,就此殞身了。”

韓信在侍衛的簇擁下進了戰場,灌嬰下馬來到車前道:“末將恭迎右相。”

韓信下得車來,雙手打拱道:“將軍辛勞。”在他的身後,跟著曹參、夏侯嬰、李必和駱甲。

灌嬰向韓信稟報,說龍且被圍後自刎身亡。

“他在何處?帶我去看看。”

龍且好像經過一場艱苦的跋涉,四肢無力地躺在沙灘上,隻是那雙不甘的眼神含著太多的意味。韓信見狀,心頭忽然掠過一絲酸楚。心想像龍且這樣的將軍,為項羽出生入死,到頭來卻是如此結局,他長歎一聲道:“龍將軍一世英雄,就失在輕敵自信上。”他伸出手,輕輕滑過龍且的眼簾,那雙眼睛便合上了。

韓信站起來,看了看夏侯嬰又問:“高密城如何?”

駱甲立即上前稟報道:“末將率部攻進高密城,發現田廣早就逃往城陽了。末將未能擒獲田廣,請將軍降罪。”

韓信揮了揮手道:“此事在預料之中,由此觀之,田廣對楚軍能否操勝也是疑慮的。”

經過與龍且的較量,諸將再一次見證了韓信的運籌帷幄,心中的誠服又增添了不少。這一點,韓信有著強烈的感受,回想這些年的經曆,心底平添了對劉邦的感激。當然,他心底最感謝的還是蕭何與夏侯嬰。

“將龍且屍骨入殮送往楚營,他畢竟是一代名將,項王心腹,當入土為安。”

韓信繼續沿濰水北行,沿途所見,被射死或淹死的楚軍屍體阻塞了河道。龍且之死對項羽的打擊必然是巨大的,但眼前的情景沒讓他覺得有絲毫的輕鬆。

“窮寇當追。”韓信對跟在左右巡看戰場的諸位將軍道,“灌將軍即日起率部攻打城陽,務必生擒田廣;曹將軍進擊田既;太仆與李、駱兩位將軍隨我進攻博陽,務必擒獲田光。如此,則三齊之地定矣。”

當晚,韓信在高密城中大宴諸將,酒至夜深,方興盡人散。當大帳內隻留下他一人時,所有的心事便漸漸浮上心頭。從蒲阪渡河一路東來,燕趙收於囊中,定齊指日可待。屈指算來,離開襄國已有兩個月了。記得在他奉詔離開襄國東行的前夜,張耳趁著夜色到訪。茶過三巡,張耳幾乎是貼著韓信的耳朵說道:“萬分感激足下說服漢王封我於趙。詩雲,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漢王眾臣中,蕭何善政,卻不能決勝千裏;張良善謀,卻不能揮動千軍。唯足下進可以旌麾奮指,退可以遊刃有餘。我想問一句,定三齊後,足下有何打算?”

“這……”韓信明白張耳的意思,但他還是謹慎地說道,“我歸漢不久,如何……”

“足下之言差矣。齊乃海域魚鹽之地,物阜民豐,疆域遼闊,豈能一日無君?況乎齊之距漢中,迢迢千裏。足下若治齊,於公,乃為漢王分憂;於私,乃足下興業之地。還請足下早做籌謀。”

他不得不承認張耳所言正對自己的心思,可當時他除了留下感謝的言辭外,並沒有任何讚同的表示。而第二天黎明,劉邦就闖入軍營奪了他的印信。他在心底慶幸自己虧得謹慎,否則……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伴隨著帳外的寒風,就著帳內紅紅的炭火,他擱置心頭的思緒重新活躍起來。張耳封了,韓王信封了,為什麽自己就不能呢?這三齊之地是自己身披戰塵打下來的,封王也是當之無愧;何況大澤鄉揭竿以來,諸侯蜂起,自己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韓信呷了一口熱茶,暖了暖腹,重新坐在木炭盆旁想心事。哦!他想起來了,就在前幾日即將與楚軍展開大戰前夕,他接到了張耳送來的信劄。由於戰事,他竟然忘記了。韓信起身急忙在案上尋找,終於找出一張薄薄的絹帛。信不長,但意思很明確,就是提醒他不要忘記了臨行前的談話。

韓信決計接受張耳的建議,向劉邦上書請封。他來到案幾前,緩緩鋪開絹帛,拿起筆,思緒卻躑躅了。他清楚自己的戰績,也清楚自己的來路,更警覺漢王身邊的張良、陳平等人。是的!上書既要讓劉邦明白自己的請求,又不至於給人留下口實。半個時辰過去,韓信終於將反複斟酌之後的詞語落在絹帛上——

右相、大將軍臣韓信昧死上書漢王陛下:

自奉命入齊以來,臣擊齊楚軍於濰水之上,楚將龍且伏誅;取城陽、克博陽且在旦夕之間。三齊地定,天意民心。然則,齊偽詐多變,反複之國也。楚在其南,虎視眈眈。故臣欲借假王而鎮之……

寫完書劄,封好信件,韓信望了望帳外漸漸透明的晨曦,心想不知漢王會如何看待這事呢?

“嗯!應當遣一位可靠的使者去廣武。”韓信手扶案頭,訥訥自語。

“李左車。”忽然這個人的形象浮現在腦際,韓信在兵臨齊國的日子中,他左右參謀,屢立戰功。他去見劉邦,定然不負囑托……

廣武前線兩軍對峙,劍拔弩張,劉邦在櫟陽僅僅停留了四天。但他利用這四天時間,卻幹了幾件必辦的事情。

他首先關心的是太子劉盈。剛一回櫟陽,來不及與夫人溫存,他就把蕭何、呂臣和劉盈傳到麵前,詳細詢問了情況。劉盈聰慧,不但對答如流,且有所思慮,這讓劉邦十分高興。當晚,他留蕭何、呂臣在宮中小宴。席間,劉盈彬彬有禮,談吐不凡。劉邦興之所至,欲多飲幾觥,卻被戚夫人勸住。蕭何、呂臣也是乘興而歸。

劉邦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命工官處做了一顆司馬欣的假頭,用雞血塗了,懸掛在櫟陽城樓三日。蕭何有些不解,問道:“司馬欣已死在汜水之上,為何於此懸掛頭顱?”

“丞相難道忘了,櫟陽乃塞國之都,寡人就是要告知櫟陽臣民,從此塞國不複在矣!”

蕭何笑了笑道:“大王此意在於告知項羽,關中屬大漢也。”

劉邦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頭顱在掛出的當日,吸引了不少人來看。那些識文斷字的,看著旁邊的王榜,情知塞王先是歸漢,彭城大戰中複又降楚,便罵其朝三暮四,盛讚漢王乃天下英主。這些並不值錢也不解決現實問題的讚語傳到劉邦耳內,他笑了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在即將離開櫟陽的前一天,蕭何特地請關中名醫來為劉邦診脈,察看傷情。那醫家解開劉邦的衣襟,看到傷口基本痊愈,隻留下銅錢大的傷疤,不禁驚呼道:“大王真天子矣。”

“先生何出此言?”劉邦淡淡一笑。

“小人曾到廣武澗采藥,東西兩岸正一箭之隔,可楚軍箭矢卻偏了許多,未及心扉,此非天意乎?”

蕭何在一旁聽了,忙命中官取了百金送與醫家。

第四天,劉邦無論如何不能再停留了。他將劉盈叫到麵前,言明此次要帶戚夫人和如意回廣武,要他安心留在櫟陽讀書習政,不可心有旁騖。

劉盈聞言,眼睛裏噙著淚花,卻又不敢任性。他將一肚子的話咽回去,怯怯地說道:“兒臣尚有個不敬之請,請父王幫兒臣接回母親。”

劉邦將劉盈摟在膝下,許久沒有說話。是啊!幾年了,他也無緣見到呂雉。上一次盧綰從楚營回來,說虞姬對呂雉很寬厚,他到現在也難以置信。他默默地撫摸著劉盈的長發道:“你放心,父王記下了。”

蕭何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函穀關前。

劉邦留步道:“千裏相送,終有一別。丞相身負治理關中,保障前方輜重之任,還望珍重。”

蕭何聞言,幹脆下車與劉邦步行朝關前走去。路上,蕭何說了自己的估計和擔憂:“兩軍對峙,恐難分勝負。項羽一時要調動大兵,似有些力不從心,很可能遣使前來議和。到那時,大王就該把視線轉向南麵,畢竟您離開南鄭很久了,而雍齒一人鎮守,久了恐怕……”

蕭何沒有說完,劉邦已猜到下麵的意思,平靜地說道:“丞相不必擔心,雍齒窮途末路才來歸漢。他很清楚,像他那樣的性格絕不可能見容於項羽。他隻有跟隨寡人,才不致成為項羽口中之食。不過,丞相的擔憂也不無道理,等大勢漸趨平穩,寡人便遣子房南行,一則接夫人出關,二則也好察看情勢。”

到得關前,酈商早率守關將士出門迎接。

看見酈商,劉邦心中就充滿了內疚。酈氏兄弟兩人一文一武,為大漢立下了累累戰功,可酈食其卻慘死於田廣之手。他一想到這些,就從心底埋怨韓信不該出爾反爾。盡管小修武奪兵暗示過韓信,但他至今仍沒有明白韓信的心思。既然大舉攻齊,行轅卻不前移,他究竟要幹什麽?

酈商聞言,言語中就充滿感激之情,道一聲“大王請”!徑自在前麵引導,守關將士排成長長的甬道,劉邦、蕭何穿過甬道,朝關城署而來。

進了關城署,劉邦第一眼就看見案幾上擺著酈食其的靈位。蕭何眼快,搶先上前向靈位行了大禮:“酈先生,大王來看望足下了。”隨之代劉邦上了三炷香。

伴隨著香煙嫋嫋,酈商雙膝跪倒,頭抵著地,很久沒有抬起。

見狀,劉邦的心再度悠悠顫動,暗暗決定回廣武後要詔令韓信加快進軍,務必掃滅田齊,給亡靈一個交代。

第二天,蕭何和酈商在函穀關向劉邦告別。

劉邦握著酈商的手叮囑道:“關中安危係於將軍,定當佩弦自急,勿負我望。”

“請大王放心,除非臣殞身,否則,項賊休想進關一步。”

帶著戚姬回到廣武軍營,劉邦向張良、樊噲、周勃等人說起函穀關祭祀酈生的情景,仍然抑製不住心頭的激動,他在迎接的臣僚中發現了陳平,便問道:“愛卿何時到廣武的?”

陳平忙上前見禮:“臣在敖倉擊敗項聲、曹咎軍後,便將防務交給劉公子、樊公子和王吸、薛歐幾位將軍,疾疾趕回廣武複命,卻不料大王回了櫟陽。”

劉邦點了點頭:“敖倉安危關乎我軍生死,務必嚴防死守。”

張良不失時機地奏道:“大將軍遣使到了廣武,我軍已攻破臨淄,連克高密、博陽、城陽等城。齊王田廣逃亡,中途為身邊禁衛所殺。齊相田橫聞田廣死,乃自立為齊王,率部攻灌嬰部,為灌將軍所敗,其率五百騎奔往彭越軍中。”

劉邦截住張良的話頭令道:“詔令盧綰、馮敬前往彭越軍中索要田橫等人,押回廣武。”

張良看了看幾位同僚,搖搖頭道:“大王待彭將軍不薄,可彭將軍至今左右彷徨。若他接納了田橫,我軍則無可奈何。為不使彭越歸楚,不如暫忍一時,待擊敗項羽,一切皆迎刃而解。”

陳平接上張良的話道:“軍師所言,慮遠而謀深。臣也以為不可因田橫而壞了大局。”

劉邦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好,此事就先這樣!傳令給大將軍,命他加速清剿齊國殘軍,不可猶豫。”

張良又提醒道:“大將軍使者現在傳舍,正等待大王召見。”

“哦?令他來見。”

大約一刻後,韓信的使者李左車雙手捧著封了簽的上書來到劉邦麵前。

在行過禮後,劉邦命中官呈上上書,從頭到尾瀏覽起來。他先是眉目掩藏不住的興奮,繼之眉毛漸漸收攏,及至讀到最後幾句時,嘴角就掛上了惱怒。放下上書,劉邦看著仍跪在麵前的李左車,終於忍不住憤懣道:“寡人被困於此,日夜盼望右相前來佐我退項楚之兵,彼反欲自立為王,此與昔日武臣何異?”

劉邦頓時明白此言之意,轉而以不無嗔怪的語氣道:“這個重言,為何對寡人也吞吞吐吐的。大丈夫平定了諸侯,就該做個真王。陳中尉,寡人命你即刻起草詔命,封韓信為齊王。你等亦當以齊王為楷模,勠力同心,光我大漢基業。”說完,他又走到李左車麵前,扶起他道,“使君一路勞頓,改日寡人在行轅設宴招待。”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從真怒到假怒,從埋怨到嗔怪,不僅李左車沒有反應過來,就連張良和陳平都為劉邦的敏銳而暗中叫好。以致李左車在起身的那一刻都情不自禁地讚道:“臣曾事於趙王歇,也曾奉命出使西楚拜見過項王。然大王胸襟闊朗,令臣銘感肺腑。回到臨淄,臣定將大王恩典稟報右相。”

送走李左車,散了諸將,劉邦隻留下張良說話。在廳內隻有兩人時,張良情之所至地讚揚了劉邦。劉邦卻不無狡黠地眨了眨眼道:“寡人聽說李左車善謀,他不會看破其中玄機吧?”

張良朝外瞅了一眼道:“聽其言,觀其行,李左車當不會節外生枝。”

劉邦點了點頭:“不過從今以後,對韓重言須多所提防。寡人欲遣你為使者前往臨淄宣達詔命,此意卿明白麽?”

“臣明白。”張良向劉邦施了一禮,告辭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