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項羽揮兵取成皋 漢王夜遁走信營

烹煮周苛的大火尚在楚軍心中燃燒,項羽已率軍將成皋圍得水泄不通了。

早在攻取滎陽時,他就刻意命曹咎去往成皋先行備戰。曹咎十分感動,甚至將參加攻克滎陽的慶功宴都婉辭了,一門心思撲在戰事準備上。項羽聞之,特意送了酒釀犒勞。曹咎將酒釀倒進鼎鍋,與麾下將士同飲。

這是漢三年的七月下旬,項羽、鍾離眛和曹咎一行出了坐落在汜水西岸的行轅,一路向西,到成皋周圍的山上察看地形。雖然楚漢兩軍在此已有過多次較量,但項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這座關城的雄姿。登上一座高坡,成皋城頭冉冉飄動的漢旗就映入眼簾。

成皋坐落在氾水鎮東南的一座山峰上,南連嵩山,北臨河水,關城四周峻嶺交錯,素來為兵家必爭的要地,又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稱。無論是劉邦還是項羽,都十分明白成皋的重要。漢軍占據成皋,等於給關中後方設了一道屏障;而項羽奪取成皋,也相當於摁住了漢軍的咽喉。

“確是一人守關,萬夫莫開。”項羽收回目光,對站在左側的曹咎道,“當初將軍若是不為漢軍所惑,漢軍還真是奈何不得。”

曹咎聞言,忙回道:“都是臣性情急躁,造成大錯。不過請大王放心,臣不會再犯第二次。”

項羽歎了一聲道:“今非昔比,如今漢軍在城內,我軍在城外,當務之急是如何攻下城池。”

鍾離眛抬頭朝南眺望,但見嵩山北麓呈現一片金黃,秋風掠過山頭,一片片金葉漫天飛舞。除了挺拔峻峭的青鬆尚保持著終年綠色之外,周圍的樹木葉子都日漸發黃。再看看腳下,蓑草密鬱,人站在草中隻露出個頭。鍾離眛的眼中就閃爍著光彩,轉過身來指著眼前的山勢道:“臣觀成皋城周圍樹木叢生,雜草鞠茂,若我軍燒山放火,可攻破成皋守軍。”

“此乃地利,尚需天時之助。現時正是七月,若風向不對,非但不能攻敵,反而自毀。”項羽言罷,轉身朝山下走去,一幹人跟了上來。

下到半山坡,眾人遇見一老者,正趕著幾隻羊在山道上行走。項羽使了個眼色,貼身的郎中上前拱手問道:“請問老丈,可是在這山裏住的?”

老者抬頭一看,見是一幹商賈打扮之人,隨口回道:“不瞞幾位,老漢一家在這山中居住有年了。”

郎中忙將項羽介紹給老者:“這是我們東家,來此地販賈,有些事情想向老丈打聽。”

老者將項羽上下打量一番,果然氣度不凡,施禮道:“老漢從曉事起就在山中居住,先生有什麽話就問。”

“敢問老丈,這山中秋日風向如何?”

老者揚了揚手中的鞭子,將頭羊趕上山道,邊走邊道:“山北秋日多刮西北風,但也有時刮東南風。先生不是商賈麽,問這有什麽用?”

項羽笑了笑道:“多謝老丈,出門在外之人,怎能不知冷暖?在下還想叨擾一句,若是東南風,多在何時刮呢?”

“多在八月初,是何原因,鄉人無法知曉。”

“再問老丈,這城中軍士可經常上山?”

“戰亂年月,城中駐軍多變。但因關城建在山上,城中軍士為用水方便,在城西南開挖溝渠,引洛水入城,以解人畜用水之難。”老丈說著說著就打住了,用警惕的神色看著項羽。

項羽明白,話說到這裏就不能再深入了,問得太多,容易令人生疑。他向老丈打了一拱,要扮作家役的中官拿出錢幣一串贈予老者。老者不免有些惶恐,但也不敢多問,戰戰兢兢地接了錢幣,道一聲“多謝”,轉身頭也不回地下坡去了。

一直看著老者消失在山道的一蓬荊棘背後,項羽轉過頭來對鍾離眛道:“遣人殺了這人。”

“不過問路而已,為何要殺他?”鍾離眛不解地問。

“他既知我問話之意,怎知不報漢軍得知。看他剛才警覺的模樣,顯然非木訥之人。如不殺他,定然招禍。”

鍾離眛雖不願意隨意殺人,卻也不得不承認項羽說得有理。他對跟在身後的侍衛做了個殺頭的示意,侍衛便箭步跟了上去。不一會兒,就提著老者的首級來見。項羽驗看之後,即命將老者好生埋葬,羊隻牽回軍營。隨後,徑直下山去了。

當日午後,項羽召集眾將在行轅議軍,吩咐曹咎遣麾下率一支人馬悄悄潛入城西旋門之外約一裏處的溝洫閘口,誅殺守渠漢軍,然後換上漢軍戎衣,混淆真假;由鍾離眛的右史祭天卜筮,觀風向之變;其他駐軍分頭埋伏在城西南和東北,等待風向轉為東南,即開始火攻。

項羽從案幾後麵呼地起身,臉上立時就布滿了戰雲:“諸位,攻占成皋,勝敗在此一舉,有敢於違令者,斬!”

這氣氛強烈地感染了曹咎和鍾離眛,心頭頓時生起大戰的緊迫感。

而此時,劉邦、張良和陳平正在成皋城頭巡視戰備。他們都很清楚,成皋與滎陽唇齒相依,如今滎陽一失,成皋就暴露在項羽大軍麵前。而成皋一旦被攻破,漢軍將被截斷西退之路,與關中斷了聯係。

“寡人原以為楚軍尚在下邳與彭越周旋,孰料竟如此快就揮師西來。”

張良眉頭緊皺,似乎是遠方嵩山上凝結的雲團。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一籌莫展,那談笑間摧敵折旗的樂觀怎麽也找不回來了。自滎陽失陷後,樅公陣亡,周苛遭烹,韓王信被俘,接連雪霜並至,漢軍元氣受挫。要守住成皋,談何容易?可不守住成皋,後果更是不堪設想。作為軍師,他心頭的重壓絲毫不比劉邦輕。

想得太深入、太凝神,張良竟沒有聽見劉邦的說話聲。直到劉邦再說了一遍,他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問:“大王在說什麽?”

“寡人在問破敵之策呢。”

“微臣方才也在想此事,竟然沒有聽見大王說話。”張良報以不自然的笑意,順著劉邦的問話將擔憂說了出來,“臣擔憂稍有不慎,就會重蹈彭城覆轍。以我軍眼下兵力,不足以力抗強楚。”

陳平建議道:“不得已,可以將駐守敖倉的少年營調回增援。”

“不可!”張良在城樓門前停了下來,“敖倉一失,我軍糧草無援,不戰自敗。”

劉邦歎了口氣問道:“守不行,援不行,如之奈何?”

張良若有所思,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人影,忙道:“眼下代趙已克,何不調灌嬰輕騎南下馳援呢?”

這話一出,劉邦的眼睛頓時亮了,迅速點了點頭道:“就依軍師,今日就遣人北上命灌嬰南下。”

“雖然成皋距離代趙較遠,但大將軍在北線越是捷報累累,則南邊我軍就會更加從容。依臣觀之,不久田廣必會求救於楚,那時候,成皋之圍可解矣。兵法雲,我得則利,彼得亦利者,為爭地。我可以往,彼可以來者,為交地。成皋眼下就是這種處境。因此,我軍不僅要有堅守的勇氣,還應有隨時撤退的準備。這些,當然隻能在大王心中秘藏。如此,則應對自如,進退從容。不爭一城一池,而爭天下矣。”

劉邦雖沒有明確表示讚同張良的諫言,但他從內心覺得張良所言是進退臧否,保存實力的大謀略。兩人正說著話,就見周勃迎麵走來了,身後跟著軍正和幾位侍衛。看見劉邦和張良,周勃上前見過後稟奏道:“因堅守曠日持久,士卒中不少人不知危險將至,有鬆懈情緒。臣帶軍正一路巡查,已處罰了幾名伍長。”

張良盛讚周勃治軍有方:“眼下既要留心懈怠情緒,更要警覺棄逃情緒。”

周勃點點頭道:“軍師所言甚是。漢軍中有不少人是漢中和關中征召的士卒,許多人戀家思鄉。前日有一步軍士卒竟因害怕楚軍攻破城池而涕泣不已,當時我看著十分氣憤,真想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

“此風一定不可長。”劉邦隨之就轉換說話的語氣,“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思鄉者,人之常情。責之可矣,殺之則易寒人心。將帥素來愛士卒者,士卒可與之赴深溪。”

周勃立即拱手道:“大王明訓,臣記住了。”

這正是劉邦與項羽的不同之處,他因為出身亭長,總能設身處地為下層士卒著想,難怪楚軍士卒成群結隊地前來投奔。

這話在陳平心頭激起了浪花,他對劉邦道:“微臣回去立即將大王諭意傳至柴武、王吸、薛歐將軍處,使各位‘恤士為本’,‘三軍一心’,共禦強敵。”

說到城中糧草供需,周勃稟奏,說公子肥、樊阬率領的少年營將士守在敖倉,並將蕭丞相運來的糧草源源不斷地送進城中,軍需不成問題。

劉邦聽後,滿意地笑了。張良更是不失時機地提出:“大王既已立太子,就該擇機晉封公子肥為藩王,以安其心。”

“如今眾將正在勠力對敵,不可輕率封王,過些日子再說吧。”劉邦說罷,上了車子,張良等也都各自上車,朝駐地而去。

七月底的一天傍晚,約是酉時二刻左右——下弦月的日子,前半夜天空是一片漆黑,鍾離眛正與右史一起到軍伍中巡營,沿途所見,楚軍正利用夜色掩護,將柴火和桐油運往最靠近成皋城牆的荊棘林。一位伍長帶著屬下一邊扛著桐油簍一邊小聲議論,其中一個年輕的士卒道:“成皋城牆夯土築成,我等試圖火攻,隻怕是枉費心力。”

伍長聽了,就悶聲訓斥道:“將軍如此安排,自有道理,我等隻要遵命而行就是了。”

年長的士卒很不以為然:“也不過說說,有何不可?”

伍長的聲音就帶了嚴厲:“你若是不想要命的話,就如此放肆,待鍾離將軍聽見了,不殺頭,也打你個皮開肉綻。”

鍾離眛聽著,正要命右史傳伍長前來,忽然看見從東南方飛來一顆大星,向西北方流動。此星光芒四射,周圍有霧氣彌漫,照得整座山坡如同白晝。

正在帶領麾下搬運柴火的屈右領立即命令所有士卒俯身靜臥在蓑草叢中,以防被漢軍發現。剛才還**的軍伍霎時紋絲不動,一雙雙警惕的眼睛盯著星光下的成皋城。

鍾離眛直愣愣地看著星光灑過天空,不無驚恐地問道:“這是什麽?”

右史回道:“此乃彗星,其現之夜空,軌跡為大角,近期必有大事發生。”

“你我速報項王得知。”

彗星漸漸消失在西北方向,兩人急忙起身,速速回到行轅,恰恰項羽也正在與軍中望氣者談論此事,隻聽他侃侃而言道:“彗星芒氣四出曰孛,長約三尺,乃星內非常惡氣之所生。依微臣觀之,今日不有大亂,必有大兵。”

項羽顯然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正要望氣者繼續說,卻看見鍾離眛與右史雙雙進來,便示意他們坐下一起聽。望氣者轉了轉眼珠,身子挪了挪,起身道:“請大王隨微臣到行轅前觀看。”說著,眾人來到行轅門外,他指著項羽的中軍帳說道,“以大王行轅為準,南空眾星曰騎官,乃社稷山川有序之謂;右角曰將,為星宿對應人間之將位;今彗星與行轅呈大角之勢,乃天帝坐廷之謂也。”

項羽聞言,眼睛頓時睜得老大:“請言其詳。”

“這……”望氣者遲疑了一下,話未出口,卻聽見右史在一旁說話了。

他打拱上前,向項羽施了一禮道:“啟奏大王,臣在故裏時也曾操持過望氣生涯,不妨略陳愚見。”

項羽將臉轉了過來,右史指著已經恢複如常的天空道:“誠如望氣者所言,大角乃天帝坐廷之兆,故大王便是天王帝也。劉邦乃將之宿也,將角孛大角,此所謂有大兵之征。微臣料定,八月初定有東南風襄助,那時我軍一舉攻克成皋,則大局定矣!”

這一番話說得項羽眉宇展翅,眼睛放光,連道:“二位所言,令寡人受教矣!寡人就命二位在行轅中設壇觀天象,若有好風,即報寡人得知。”

鍾離眛在一旁聽得雲山霧罩,心中有些不安,欲婉言進諫項羽重人事而輕天時,卻屢屢被項羽製止。直到右史與望氣雙雙退下,鍾離眛才急不可耐地問道:“大王真相信天地有靈麽?”

項羽回道:“世間諸事,信則有,不信則無,全在本心。兩位所言,正合我意,若果如我心願,又為何不信呢?”

“臣聞昔日荀卿子曰,星墜木鳴,國人皆恐,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彗星出沒,乃天地之變,大王不可……”

“愛卿無須再言。”項羽打斷了鍾離眛的話,“愛卿隻需盡職做好攻城準備即可,寡人自有分寸。”

鍾離眛不禁在心底埋怨右史嘩眾取寵,何況這人就在自己麾下,將來若攻不下成皋,責任依舊要由自己來負。退出帳外,他與前來奏事的曹咎撞了個滿懷,兩人相互瞧瞧,都笑彼此想事太過上心。曹咎問道:“大王在大帳麽?”

“正在帳中。”接著,鍾離眛將方才帳中所論大要述說了一遍。

曹咎聽罷,權當聽了笑談,隻是出口的話卻很嚴肅:“隻要有利於戰事,不妨相信確有其事,須知將士有時也須天意激勵其誌的。否則,吳廣又何必深夜扮野狐鳴唱呢?”

鍾離眛望著曹咎走進大帳的背影,忽然有些許的愧意,自怨缺乏隨機應變的本事。

曹咎一進帳就興衝衝地向項羽奏道:“臣已將看守溝洫的漢軍擒拿,屬下已扮作漢軍沿溝巡邏,每天減少入城水量,直到攻城時完全斷水。”

項羽給曹咎賜酒,以褒揚他扼住漢軍命脈:“現在我軍是萬事俱備,隻待良機。劉邦小兒,看你這回往哪裏逃?”

可進入八月初,風向卻與往年走向無異,望氣者心中就暗暗不安起來。常言道,秋後西風雨。他當著項羽的麵誇下海口,料定會有東南風。倘若食言,豈非自招其禍。久在軍中,他深知項羽的性格,誤了軍機,那是死罪!

其實,右史的心境絲毫不比望氣者輕鬆。高出地麵數尺的風壇並不好坐,稍有不慎,就要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他之所以敢當著項羽的麵斷言八月初會有東南風,完全是因為故鄉在海邊,每年八月就會遭“滔風”襲擊,那風便呈東南方向。他據此推測,這風到了內地該是轉為秋風的。可天地之變,瞬息之間,現在八月已過去了幾天,卻不見風的影子,他心中也打起鼓來。但當著望氣者的麵,他卻表現得十分鎮靜:“你不必驚慌,過於不安會令人生虛假之念。”

望氣者缺乏底氣,問道:“右史大人真以為會有東南風麽?”

右史自信地說道:“到時候便可見分曉,我不會拿家小做賭注。”

八月初十傍晚,鍾離眛剛剛用過晚膳,準備出帳,就見龍右領匆匆進來稟道:“右史果然料事如神,東南風來了。”

“是麽?”鍾離眛轉身來到帳外,見“楚”字大旗被東南風吹得嘩啦啦響。他沒有絲毫的怠慢,就直接上馬向項羽行轅奔去。等他進了帳,看見曹咎、右史和望氣者都在那裏。

項羽很興奮,豹眼如火燭般的光彩灼灼:“諸位!上天予我強風。擊潰劉邦,即在此刻。鍾離眛聽令,命你部在成皋城周圍放火燒山,將之變為一座火爐;命弓弩手將火箭射入城中,以火攻城。曹咎聽令,命你部速斷洛水,使敵不能救火。一俟敵陷入混亂,你二部即可攻進城內,務必擒拿劉邦。”

“遵命!”兩位將軍不約而同地回了一聲,當即告辭離去。

戌時二刻,柴武帶著從事中郎登上城樓,察看軍情。望著城南黑魆魆的嵩山剪影,感覺風向從東南方向而來,吹到額頭冷森森的,他心頭忽然生出莫名的警覺——這樣的夜晚敵最易襲擊。因此,當值守的朱校尉向他稟奏一切如常時,他嚴肅地說道:“楚軍近在咫尺,豈可掉以輕心?誤了軍機,那是要命的事,漢王就在成皋。”

離開朱校尉,他沿著城牆走到了角樓邊,親自察看了守城急需的滾木礌石、弓弩箭鏃和正在燒得沸騰的桐油。當他得知在這裏值守的是跟隨自己從沛縣打到這裏的一位軍侯時,滿意地點了點頭:“若守住成皋,本將軍要在漢王麵前為你請功。”

走下城樓,借著燈影,他看見騎著馬在街頭巡查的周勃。兩人相互問過平安,一同朝旋門走去。路上,周勃有些擔心道:“往年這時候刮的都是西北風,今晚卻是東南風;而且前些日子有彗星過於空,想來心頭總是有些不安。”

“末將也有同感。尤其是滎陽失陷後,這種感覺尤其強烈。”柴武回道。

耳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勃立刻舉起手中的兵器,朝前跑去。柴武不敢怠慢,驅馬並肩而行。果然,來者正是朱校尉。一看見兩位將軍,他就喘著粗氣道:“啟稟將軍,楚軍在城南放火燒山,火借東南風勢,已燃著了護城河邊的樹木,危及吊橋和城門,南城門口已是一片火海。楚軍又放火箭於城樓,燒著了城頭的桐油,風助火威,殃及民房。現在,滿街到處都是火,百姓亂作一團。”

柴武抬頭一看,南門口果然濃煙滾滾,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厲聲問道:“為何不從溝洫取水滅火?”

“稟將軍,卑職命士卒取水,不料溝洫不知何時斷了水。”

“定是楚軍殺了我巡渠士卒,斷了洛水。如此,不要說救火,單是這十數萬將士,不餓死也得渴死。”周勃聞言自語,“軍情緊急,請將軍速去奏明漢王,我去王吸、薛歐將軍處商議對策。”

“隻能如此了。”柴武言罷,朝夜色中奔去。

這時候,西門和北門也是火光衝天,喊殺聲如暴風雨般地在身後回響。柴武擔心劉邦的安危,心都快到嗓子眼了。來到劉邦駐地,他顧不得讓人通稟,徑直馳馬進了大門,就看見劉邦、張良、陳平的車子停在了院內,還有一輛空車,卻沒有看到司禦。看來,他們已得知楚軍攻城的消息,柴武不再重複,一進門就直截了當道:“事急矣!請大王、軍師快快離開。”

這時候,夏侯嬰也趕回來了,道:“大王車輦最易引人注意,若被楚軍發現,安危不保。我為司禦,大王乘坐我的車子出城後北上趙地,去韓大將軍處暫棲,商議善後之事。”

張良點了點頭,帶著幾絲愧意道:“都是臣疏忽大意,忽視了八月也會有東南風的天象,以致被項羽利用。”

劉邦打斷張良的話道:“大戰在即,非子房自責之時,且說如何應對。”

張良眉頭皺了一下道:“楚軍來勢凶猛,且城中斷水,大軍堅守甚難。臣有一言,大王明鑒。”

劉邦接上話茬問道:“聽子房話音,欲棄城出走?”

張良感喟劉邦的敏感,點了點頭道:“所謂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我軍退出成皋,可與楚軍周旋。隻是如此一來,大王與臣要分開一段時間。成皋可舍,然敖倉不可丟。臣以為王吸與薛歐將軍出城後,可在敖倉一帶布軍,堅決守住。他日我軍歸來,糧草軍需不愁。”

“好,就依子房!”劉邦一邊往外走一邊道,“請陳平、柴武兩位愛卿會合王吸、薛歐兩位將軍,速往敖倉一帶布軍。成皋我已失一局,萬不可以再有敖倉之失。”

轉眼就到了門外,陳平和柴武雙雙向劉邦告別,躍上戰馬飛馳而去。劉邦也向張良等人告別,帶著曹窋等朝城門口奔去……

張良追了幾步進諫道:“臣以為大王一路需有人關顧,不如命公子肥隨大王北上。”

“吾子更當勇赴國難。”劉邦在車上回了一句,就聽見夏侯嬰在空中打出一聲脆響,轅馬撒開四蹄奔跑起來。

張良隨即轉身,心一下就變得空****的。自來到漢營後,如今日這樣的分離有過不少,可這一次卻是因為自己疏忽大意所致,他的心尤其不是滋味。

“不管情況如何,請軍師聽末將安排,緊隨身後。”周勃在護衛好張良的同時,命麾下將士全力殺敵,盡量拖住楚軍,為劉邦北上和陳平、柴武、王吸、薛歐等奔往敖倉贏得時間。周勃一路奮力殺敵,在西街口遇到了曹咎。兩將相逢,分外眼紅,曹咎大罵道:“周勃小兒,拿頭來見。”

兩人廝殺數十回合,曹咎見周勃麵無倦色,且越戰越勇,心中更是焦急,不免槍法有些淩亂。周勃暗想,你如此心浮氣躁,豈能取勝?遂轉身拍馬,拖刀朝城門口而去。

曹咎以為周勃要逃走,大喝一聲,衝上去就是一槍。周勃貼著馬背躲過,曹咎一槍刺空,身子失衡。周勃回身就是一刀,曹咎大驚,撥馬轉身回到自己陣營。周勃橫刀立馬,對衝上來的楚軍右領們怒吼道:“不要命的就上來。”

楚軍右領們頓時怯了,紛紛停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周勃撥轉馬頭朝北而去。曹咎心中五味雜陳,慶幸的是沒有死於周勃之手;遺憾的是眼睜睜地看著周勃從眼前撤離。

辰時二刻,楚軍終於占領了成皋,鍾離眛率領麾下將士在城門口迎接項羽。君臣見麵,他第一句話就是:“臣有罪,又一次讓劉邦逃跑了。”

項羽眉頭略皺,但隨即恢複如常,安慰道:“不用自責,遲早要擒住劉賊。”

“謝大王。”

鍾離眛話音剛落,就聽項羽問道:“大司馬呢?”

曹咎從一旁出來,滿臉內疚地說道:“臣無能……”

處在勝利氛圍中的項羽倒沒有多少指責,隻說了一句:“回行轅。”

……

喊殺聲漸漸遠去,後半夜的月光藏在雲裏,一切朦朦朧朧,隻有從東南方向吹來的秋風和著河水浪濤的吼聲在耳際喧響。劉邦在曹窋等侍衛的護衛下,行走在北上的路上。

這是成皋失陷後的第二天淩晨,劉邦一幹人渡過河水,踏上了北上的征程。抬頭遠眺,太行山黑魆魆地橫亙在平原的北沿。奔波一日一夜,劉邦君臣不僅饑腸轆轆,且身子骨疲憊不堪,車子也漸漸地慢了下來。

車榖不知被什麽東西顛了一下,劉邦從睡夢中醒來,驚問道:“為何行得如此慢?”

夏侯嬰輕輕搖了搖馬鞭,並不舍得打在馬背上。長期的司禦生涯,養成了他愛牲畜的習慣。回看了一眼兩眼發紅的劉邦,夏侯嬰語意輕鬆道:“大王放心,此乃趙地,大將軍軍伍所過之地,沒有楚軍。”

聞言,劉邦的心才稍微活泛了一些:“大將軍行轅現在何處?”

“上次戰報說,在修武東南約四十裏的一個叫小修武的地方。”

“他為何不在前線?”

“這個微臣便不知道了。”

“哦!”劉邦不再問下去,他獨自坐在車上想事情,長時間以來的疑問再度爬上心頭……

從遠方的村落裏傳來一聲雄雞啼叫,這時就聽夏侯嬰“籲”的一聲,車子停在了道旁,曹窋從後麵趕了上來問:“車駕為何停了?”

夏侯嬰看了一眼曹窋,對劉邦道:“大王,前麵就是小修武。”

劉邦迫不及待地對曹窋道:“速去稟報右相,就說寡人到了。”

“且慢。”未料夏侯嬰上前阻止道。

“這是為何?”劉邦有些不解。

夏侯嬰將鞭子插上車轅,回身向劉邦施了一禮道:“臣以為大將軍離開漢營已有些日子了,大王還是先找一地方住下,然後再隨機應變。”

劉邦不以為然道:“何必如此謹慎,大將軍乃寡人所拜,難道還會……”

“謹慎無大錯,畢竟在戰時。”夏侯嬰忙用眼色截斷劉邦的話。

“就依滕公。”劉邦想想也是。

夏侯嬰又道:“請大王換下冠冕,以使者身份進鎮。”

“這又是為何?”

夏侯嬰壓低聲音道:“以使者身份進傳舍,舍丁不敢怠慢,也防歹人圖謀。”

劉邦覺得夏侯嬰想得不免太多,可經驗告訴他,凡夏侯嬰關注之事,都藏著許多出乎預料的因素,於是他便換了使者的冠冕。

在夏侯嬰的陪同下,劉邦來到趙國傳舍,道:“此乃漢王使者,前往襄國,路過此地欲暫歇一日。”

舍丁聞言道:“請使君少待,小人立即稟報舍令。”

不一會兒,從樓上下來一位四十左右的男人,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劉邦問:“閣下就是漢國劉使君?”

劉邦點了點頭,指著夏侯嬰道:“此乃本官副使,欲往襄國,還請方便一二。”

舍令看了看曹窋等侍衛,一個個英氣勃勃,又察看了車輛,果然王家氣度,立即謙恭地作揖道:“使君駕到,卑職未能遠迎,還請見諒。”

劉邦大度地揮了揮手:“好說!好說!待本使見了你家大王,一定美言。”

舍令更是喜出望外,在前麵引導來到二樓,指著靠中間的房舍道:“此乃使君歇宿之地。左邊客舍為副使大人居住,右邊為侍衛校尉所居。使君洗漱之後,卑職在一樓略備薄酒,為使君大人接風。”

當夜,夏侯嬰暗使曹窋封鎖了傳舍,命舍中人隻許進,不許出。待到夜深人靜之際,他輕輕敲擊劉邦居室之門。其時劉邦已經臥榻而眠,聲言有事明日再說。夏侯嬰道:“事關大王安危,今夜務必拜見。”

聞言,劉邦有些不耐煩,起身開了門。

夏侯嬰一進來就跪倒在地,連道:“臣有話要說,還請大王開恩。”

劉邦懶散地斜臥在榻道:“就你我二人,有話就說,何必繁文縟節?”

夏侯嬰這才站起來道:“人心叵測,昔日大王軍力正盛之際,拜韓信為大將軍。今大王先敗彭城,繼之失陷滎陽,現今成皋又不複存在,階前諸將四散,不知大將軍會如何看待此事?”

“韓重言不至於如魏豹叛我而去,滕公不免杞人憂天。”劉邦眯著眼睛聽著,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問,“那依你之見,寡人該如何處置?”

夏侯嬰近前一步諫言道:“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無。為大王安危計,明日晨起,大王以漢使身份直馳小修武大將軍行轅,奪其印信,命其出兵,彼敢不從命?”

夏侯嬰說這番話時一臉的嚴肅,讓劉邦不得不思忖他的每一句話。是啊!自關中與韓信一別後,再未見麵。難保他不會重演一出武臣棄陳王而自立,或者待價而沽,以求封王的鬧劇?就在這一瞬間,他不能不承認夏侯嬰的擔心處處體現出心腹之臣的忠誠。再聯係到眼下的情景,就益發掂量出夏侯嬰之言的重量。劉邦呼地從榻上起身,握著夏侯嬰的手道:“兄長此言,忠貞可鑒。”

第二天清晨,太陽剛剛在地麵露出臉龐的時刻,夏侯嬰已經陪同劉邦進了韓信在小修武的行轅。來到大帳,就遇見值守的從事中郎,忙上前搭話:“夏侯大人來了?”

夏侯嬰道:“漢王使節到了,速報大將軍來見。”

從事中郎隻見過夏侯嬰,卻不曾見過劉邦。他將夏侯嬰拉到一邊道:“大將軍昨夜與常山王飲酒至夜深,尚未起身。”

聞言,夏侯嬰臉上頓時就嚴肅起來:“漢王使者前來宣示詔命,大將軍竟臥榻不醒,誤了朝廷大事,你等罪不可赦。”

從事中郎見狀,忙命侍衛上了茶點,轉身去後帳稟報。

“不必了!我陪漢使直接去後帳見大將軍。”夏侯嬰說著,順手從案幾上拿起大將軍印信,捧在手中。

從事中郎見狀,不解地問道:“大人為何收了大將軍印信?”

“此乃漢王之意,豈是你等所應該知道的?還不退下。”

從事中郎見夏侯嬰話語剛硬,不再說話。

韓信的確睡得很沉,昨夜,他與張耳先是對弈,後來飲酒直至夜闌。

近來,兩人的心境都不錯。他們都沒有想到,劉邦竟如此痛快就恩準了封王的上疏。這消息延緩了韓信將行轅東移的時間,他要靜觀南部戰場的情勢,若是戰事順暢,他就請封自己為齊王;若是戰事不利,劉邦必有求於自己,那時候即便自己不提,劉邦也會送他一頂王冠的。他沒有將內心的話告訴張耳,隻是借酒不斷地向他表示祝賀:“秦廢封建而製都邑,乃逆人心、背天理之舉,才有陳勝、吳廣揭竿,天下沸騰,封土建邦,乃享國長久之策,漢王不可能不明白。”

張耳何等聰明,怎能聽不出韓信的話音呢?他順著韓信的意思道:“大將軍所言極是。依我觀之,漢王身邊雖然猛將雲集,然如大將軍這樣膽力絕眾,才略過人者,再無第二人。就是將來封王,亦當首封大將軍。”

韓信沒有正麵回應張耳的話,卻舉起酒觥道:“為漢王早定天下,幹!”

見狀,張耳暗自笑了,原來大將軍也有言不由衷的時候。他也不點破,回了一觥酒,卻問道:“酈食其被烹,大將軍旌麾東指,卻不移動行轅,不免……”

韓信的印堂發紅,雙目迷離,顯係入了醉鄉。張耳適時地起身告辭,他擔心醉中口無遮攔,招來禍事。

韓信真醉了,醉得很深,多日的倦怠都在這一刻上了身,眼皮不停地打架。從事中郎要上前為他解下盔甲,卻被他揮手擋開。他和衣臥榻入夢,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他在夢中看見了血流滿麵的酈食其,他憤怒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大叫:“還我性命……還我性命……”

韓信一激靈醒了過來,隻覺得渾身冷汗淋漓,濕透了衣衫。睜開惺忪睡眼,他吃驚了,站在麵前的不是從事中郎,而是披甲戴胄的劉邦與夏侯嬰。

韓信一骨碌爬起來,就發現大將軍印信捧在夏侯嬰手中,而門外站著的是曹窋率領的漢王侍衛。他知道自己處境不妙,忙神色慌張地跪倒在地道:“不知大王駕到,臣未能遠迎,請大王恕罪。”

還沒有等劉邦說話,張耳也從外麵進來了,口中連連道:“在下未能遠迎漢王,請恕罪。”

的確!他們很吃驚,劉邦進小修武竟然沒有任何消息。更為可怕的是,現在大將軍印信在夏侯嬰手中,沒有了印信,他這個大將軍一文不值。

韓信平生第一次有了恐懼,他甚至沒有勇氣抬頭看劉邦。

劉邦十分鎮定,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內。他用目光瞄了一下張耳與韓信的情態,先是上前扶起張耳,半帶祝賀半帶慰藉地說道:“趙王北上平定魏、代,卓勞重勳,寡人深謝。”然後,他轉臉才問韓信,“前方戰事如何?”

“啟稟大王,我軍一路摧枯拉朽,敵聞漢軍至而喪膽,不日即可攻克臨淄。”

劉邦看了一眼身邊的夏侯嬰,接著問道:“寡人聽說酈生以善言說齊,相約共擊項楚。寡人進得行轅,卻不見酈生來見,這是怎麽回事?”

“這……”韓信有些語塞,暗暗打量坐在劉邦身旁的張耳。

張耳正要說話,卻聽見門外傳來喧鬧聲:“我要見大王!我要見大王!”

“何人在此喧嘩?”劉邦問道。

張耳和韓信麵麵相覷。不一會兒,曹窋進來稟報道:“門外來了一位將軍,聲言自己是赴齊議和的副使,叫馮敬,有事要稟奏大王。”

劉邦揮手道:“傳他進來。”

“這……”韓信與張耳幾乎同時發出驚歎。

劉邦狐疑地看了看二人,問道:“有何不妥嗎?”

韓信忙不迭回道:“無妨,無妨。”

說話間,馮敬已進了內室旁廳,一看見坐在中間的黑臉漢子,就猜到一定是劉邦了,他頓時滿腹委屈都湧上心頭。

劉邦示意夏侯嬰上前扶起馮敬,然後才問起出使齊國之事。

馮敬將酈食其如何奉命前往議和,自己如何奉大將軍之命跟隨前往,齊王田廣和丞相田橫如何仰慕大王,全力促成議和的前後經過詳述一遍,末了道:“臣就是不能明白為何中途突變,大將軍揮師東進。齊王稱我言而無信,酈先生誆騙齊國吏民。唉!可憐酈先生一世英名,卻遭被烹之刑,慘不忍睹。”

馮敬在那邊說著,這邊劉邦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就聽見他口中發出一聲長嘯,發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韓信道:“你為何中途失信,致酈生被烹,你該當何罪?”

韓信滿麵通紅,說不出任何理由,隻是一個勁地賠罪。

“酈生之死,你難辭其責。”劉邦滿麵憤怒地看著韓信,眼前卻掠過一件件舊事。

是酈食其改變了他對書生的看法,懂得了社稷之固,賴於文武。是酈食其在他進退維穀之時挺身遊說,攻下了一個個兵戈不能奏效的難關。可現在卻是陰陽兩隔,永不再見。劉邦心痛,痛在這事情發生在他親拜的大將軍身上;他怒,怒在田廣、田橫目無禮法,竟然對使臣動刑;他遺憾,遺憾大將軍韓信剛剛掌兵,就犯下如此大錯;他無奈,漢軍新敗,正當用人之際,他不能因為酈生……他的心有些亂,疲倦地揮了揮手道:“你等退下,寡人想靜一靜。”

這些都在劉邦預料之中。

方才韓信一離開,夏侯嬰就說他一定會回來的,他是何等聰明的俊傑,豈能在羽翼未豐之際生出瘋魔的舉止?他對劉邦道:“大將軍固然有錯,然如此無雙國士,絕不可以輕易言殺。殺了,就等於將大漢拱手送給了項羽。假若丞相在此,也不會答應大王殺大將軍的。”

果然,韓信回來了,而且他的諫言與劉邦所想不謀而合。

劉邦看了一眼韓信道:“大將軍聽令。”

韓信立即跪倒在地道:“臣在。”

“寡人命你即日率師東進,直下臨淄。”

“微臣遵命。”韓信口裏回答著,心頭卻波瀾又起,他再一次見證了劉邦的度量和襟懷。

五天以後,在小修武鎮街道中心的場上搭起了高八尺的祭壇,上麵陳列著周苛、樅公和酈食其的靈位,四麵插滿了黑字白絹做成的旗幟。香煙從祭壇飄起,嫋嫋婷婷地消失在天空,全鎮每個角落都彌散著檀香味;祭壇上,八名侍衛全副武裝,日夜守衛著靈位。

前兩天,在小修武駐紮的張耳所部、韓信所部將士紛紛列隊前來吊唁。到了第七天,從成皋撤出來的張良、周勃、柴武、陳平等相繼在這裏集結,小鎮一下子湧進了十多萬人馬,劫後重逢,每個人都感慨萬千。

陳平一到小修武,就被傳到劉邦那裏,奉命起草祭文。

這一夜,陳平把自己關在一間小房內。想起與周苛在一起堅守滎陽的日子,憶起與酈食其多次在漢王麵前出謀劃策的時光,他就禁不住淚流滿麵,幾度擱筆伏案。這時,屋外傳來了敲門聲,拉開門一看,卻是張良。相互寒暄落座後,陳平把撰寫的祭文草稿拿給張良看。張良讀著讀著,就發出由衷的讚歎。放下絹帛,他呷了一口熱茶道:“中尉如何看待酈生之死?”

張良聞言,點了點頭:“下官擔心的正是,大將軍遲早也會死在同樣的理由上。”

聽了這話,陳平吃驚地看著張良,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