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鍾離巧施苦肉計 周苛嚴詞斥項王

“大王這是幹什麽?”

“寡人要殺了這狂妄固執的女人。”

虞姬綿軟的手輕輕壓了壓項羽的劍柄,那力量都在一雙看似平靜,卻波瀾翻卷的眼裏:“大王以為殺了漢王夫人,就可以迫使漢王撤出滎陽麽?”

項羽沒有說話,虞姬的目光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慚愧。他收起寶劍,氣咻咻地轉身出了門。

虞姬看了看呂雉,歎了口氣道:“姐姐也是,不就是一封信麽?”她知道,這時呂雉是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便吩咐站在一旁的淮梅照顧好漢王夫人,自己追著項羽的身影離去了。

項羽一回到駐地,立即命中官傳鍾離眛和曹咎前來議事。

“寡人決計重新奪回滎陽、成皋,絕不許漢軍東行一步。”項羽指著地圖大聲道。

因大意而致成皋得而複失的曹咎沒有說話,他了解漢軍的實力,別的不說,單是灌嬰、周勃就是攻守兼備的將軍。他吃過苦頭,現在一想起周勃那張鐵青的黑臉,尚心有餘悸。但麵對憤怒中的項羽,他不敢說半個“不”字,隻是唯唯諾諾。

項羽轉過臉怒道:“身為大將,如此扭捏成何體統?”

聞言,曹咎的臉騰地就紅了:“大王息怒,臣隻是以為現在漢軍新勝,士氣正旺,加之周勃、灌嬰驍勇,恐怕一時……”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項羽打斷了。

“恐怕是大司馬心有餘悸吧?巨鹿大戰中,秦軍強不強?然則我軍能破釜沉舟,同仇敵愾,一舉克敵。”

“這……”曹咎低下了頭,“臣倒沒有想到這一層……”

“彭城之戰中,劉邦率諸侯軍五十六萬,兵力強不強?然寡人率三萬輕騎南下,如驅羊般將漢軍衝得七零八落,諸侯紛紛逃散,劉邦惶惶若喪家之犬。”項羽臉上掠過一絲輕蔑的笑意,“至於周勃、灌嬰,乃吹簫、販繒之徒耳,竟令你聞風喪膽,豈非可笑?”

曹咎不能不承認項羽說的都是實情,慚愧地低下了頭。項羽隨之將目光轉向鍾離眛,問道:“鍾離將軍該不會也怯戰吧?”

自陳平一計讓項王生疑後,鍾離眛一直謹言慎行。他不怨項王多疑,而恨陳平狡詐,一直想找機會複仇。隻不過那時候項王不放心,一直將他置於後方罷了。現在機會來了,他幾乎沒有絲毫猶豫,慷慨陳詞道:“隻要大王一聲令下,臣將率部衝進成皋,生擒劉邦,以壯大楚軍威。”

曹咎緊跟著說道:“臣亦願跟隨大王,萬死不辭。”

“好!”項羽收回目光道,“鍾離眛聽令,命你率部攻打滎陽,務必全勝。”

“遵命!”

“曹咎聽令,命你為前鋒,隨寡人攻打成皋,務必擒住劉邦小兒。”

鍾離眛明白了,由陳平巧舌架起的隔閡之牆依舊存在,要徹底推倒尚需時間。隻要有仗打,他就有機會證明清白。出了營帳,他抬頭看了看天,快步離去。

“鍾離將軍慢行。”

身後轉來曹咎的聲音,鍾離眛停住腳步問道:“大司馬有事麽?”

曹咎看了看左右,問道:“依將軍之見,我軍勝算如何?”

鍾離眛以肯定的語氣回道:“有大王親征,漢軍必敗無疑。”

“將軍如此自信?”

“大司馬想想,若是此戰大敗,你我項上的人頭還會在麽?”

鍾離眛一句話噎得曹咎說不出話來,直到走到司馬道盡頭,才應了一句:“將軍所言有理。”隨後匆匆上了自己的車子,作別了。

此時,在成皋城中,劉邦與張良正對韓信發來的上疏商議對策。

“項王不是封張耳為常山王了麽?為何大將軍又上書求封?”劉邦皺著眉頭問坐在一旁的張良,“莫非彼等要自立不成?少有戰績,就求冊封,豈非待價而沽?何況,張耳三萬之軍乃寡人所賜,他靠什麽建功立業?軍師以為該如何回他?”

張良從劉邦手中接過韓信的上疏,字斟句酌地讀了一遍,就從中讀出了韓信的心思。不過,張良畢竟韓國相門出身,對秦設郡縣向來貶斥,加上在滎陽城中就有一位將來也要求封邑的韓王信,他反倒對韓信有了幾分理解。卷起絹帛,張良的臉上寫滿了真誠,道:“依臣之見,不妨將趙地封與張耳。”

聞言,劉邦十分吃驚,問道:“子房何出此言?”

張良合上信劄,若有所思地頓了頓道:“項王雖封張耳為常山王,但此後他歸順大王旗下,有名無實,有封無邑。今趙地既克,陳餘斃命,而大王又被項王糾纏於滎陽,鞭長莫及。不如封張耳為趙王,令其守土安民,以防項王覬覦,未嚐不是良謀。”

劉邦眉頭皺了片刻,換了說話的口氣道:“隻怕此例一開,莫之能遏!”

“大王所言甚是。可當此之際,大敵當在項王。項王若敗,天下定矣。彼時諸侯懾於大王之威,豈敢不從?況乎封一個趙王,諸侯必效而仿之,望大王若禾苗之盼甘霖,沛然莫之能禦,豈非安天下良策?”

聞言,劉邦從內心接受了張良的諫言。遂要中官傳來陳平,將與張良所議說與陳平。

陳平聽了之後連連讚道:“軍師之言,勝過雄兵十萬。若是大將軍聽聞大王如此寬懷,定然北麵而拜,盛讚大王聖明,如此則克齊有日矣!”

“既如此,就請中尉代寡人草擬詔命,冊封張耳為趙王,都襄國。”

“遵命。”陳平當即鋪開絹帛,寫道——

大將軍所言,乃於國慮安之策。常山王耳,世所稱賢,有聲梁魏,俯思舊恩,仰察五緯,其大智也,大勇也。今趙賊既滅,陳餘卒亡,趙歇引劍,國不可一日無主,著即封張耳為趙王,都襄國……

劉邦捧著墨跡未幹的詔命,覺得該說的話都在裏麵了,遂要中官傳來駱甲,先是口頭同意封張耳為趙王,隨後將封簽的詔命遞給他,帶著牽掛的口氣問道:“灌將軍近來可好?”

駱甲回道:“灌將軍正遵大將軍之命發兵討齊,現在該在行軍途中了。”

劉邦繼續問道:“他沒有什麽話帶給寡人麽?”

駱甲搖搖頭道:“沒有。灌將軍隻是在分手時說了一句話,似乎是說大將軍要上書大王增派將軍北上討齊雲雲。臣以為是大將軍信中所言,便沒有多問。”

聞言,劉邦心中便生了疑惑,他並沒有看到韓信上疏中有求援的意思,轉而一想也許是駱甲聽錯了,但話到口邊卻道:“轉告大將軍,滎陽、成皋戰急,寡人難以分兵北上,讓他好自為之。攻克臨淄,寡人有賞。”

駱甲退下後,劉邦對張良和陳平說道:“如此看來,大將軍上書言封趙王之事,兩位將軍並不知情。”

“既然大王已決定冊封,知與不知情都無關緊要。”張良眉頭皺了一下,但旋即釋然。他覺得此時倒是要提醒劉邦,滎陽、成皋複得不易,須警惕項羽再次攻城。

他剛剛張開口,就聽見門外一聲長長地“報”聲自遠及近而來,還沒有等他合上嘴,探馬已在前廳門外了:“啟稟大王,項王率軍西來,大軍已過武強,不日即可兵臨城下。”

“怎麽可能呢?”這消息讓劉邦頓時睜大了眼睛,“他不是東去下邳了麽?”他明白問也沒用,揮手說了一句“再探”,待探馬走後便問,“敵人來得太突然了,怎麽辦呢?”

張良回道:“滎陽、成皋乃關中鎖鑰,二城一失,門戶大開,我軍將無立足之地,務必守住。”

“子房言之有理。”劉邦轉身對陳平道,“請中尉即刻趕赴滎陽,協力韓王堅守。”

“諾。”陳平出了門騎上馬,飛奔出城去了。

雖是誌在必守,但在張良看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畢竟楚兵來勢洶洶,漢軍難以聚力,不可不早做打算。看著陳平離去,張良心有旁騖,對劉邦說道:“我軍守成皋者,唯周勃、柴武二位將軍。若項羽親率大軍攻城,恐寡不敵眾。大王須盡早撤出成皋,北上借師重言,臣這就去找二位將軍商議守城事宜。”言罷,也匆匆離去。

剛剛回到成皋,還沒有鬆弛一下,複又戰雲密布,劉邦的心境頓時波瀾起伏。他想到長子劉肥率軍堅守敖倉數月,父子竟然一直沒有見麵,所幸上次楚軍還沒有來得及攻打敖倉,滎、皋就又回到漢軍手中,可這一次看來在劫難逃。一想到這些,他立即對外麵喊道:“來人!”

“大王有事麽?”曹窋進來問。

“你速遣軍侯前往京縣,命樊阬率軍速往敖倉,協助長公子拒敵。”

曹窋應一聲“諾”,轉身安排去了。

吩咐完這些,劉邦頹然坐在榻上,閉了雙目,眼前就浮現出項羽揮軍西來的情景……

是的!抱著複仇雪恨之心的鍾離眛一到滎陽,就與在這裏作戰的項聲會合,第二天就發動了進攻。可韓王信與樅公已從陳平那裏接到了軍令,隻需堅守。楚軍一連攻打五日,除了在城下留下數百具屍體外,戰事毫無進展。

第一次反擊就受挫,鍾離眛有些悶悶不樂。這天天色將晚,鳴金收兵後,他一人坐在帳中喝悶酒,項聲從外麵進來了,看著鍾離眛倦怠的神色道:“將軍氣餒了麽?”

鍾離眛立即起身見禮,吩咐侍衛上酒:“沒想到韓王堅不出戰,我軍出師不利,實無顏麵見大王。”

項聲舉起酒觥,向鍾離眛致意道:“我倒是有一破敵之策,隻是……”

“將軍就徑直說吧,隻要能攻克滎陽,即便赴湯蹈火,末將也在所不辭。”

項聲起身來到鍾離眛身邊,附耳低語幾句。鍾離眛眉頭一皺,道:“末將已被誤解一次,這一回……”

“此一時,彼一時也,此次乃破敵之需,豈能與陳平之計相提並論?”

“要得?”鍾離眛手舉酒觥。

見項聲點了點頭,鍾離眛與項聲酒觥相撞,發出沉悶的“咣當”聲,一切盡在不言中了。緊接著,就聽見他大聲罵道:“大王偏聽偏信,陷我於不忠,這口氣不出,枉為人也。”

“鍾離眛!”這是項聲大聲怒斥的聲音,“你好大膽!竟敢誹謗大王,該當何罪?”

“是他不義,反誣我不忠。我何罪之有?”鍾離眛大喊道,“惹惱了本將軍,也效仿陳平投奔漢營,看你等能奈我何?”

“好啊!你竟敢生出背主降漢之念,本將軍今日若不治你,如何向大王交代。”項聲說完,就朝外喊道,“來人!將鍾離眛拿了……”

孰料這是在鍾離眛的帳下,侍衛麵麵相覷,就是沒有人敢上前。

項聲對著侍衛們喊道:“敢違令者,斬。”

侍衛們這才上前。

鍾離眛罵道:“我平時待你等不薄,今日卻落井下石……”一句話沒有說完,他的手腳已被捆得結結實實。

鍾離眛轉而怒罵項聲,項聲也不搭話,隻管對侍衛喊道:“好你個鍾離眛,大王將你視為心腹,你卻暗存異心,本將軍今日就先除後患。”

項聲似乎越說越氣,從侍衛手中奪過馬鞭狠狠打去,眼看鍾離眛的肩頭就淌出血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鍾離眛的戰袍已被皮鞭抽得襤褸不堪。項聲估計這樣的傷口若是傳到漢營中,定會有不小震動,遂住了手:“哼!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鞭子硬。明日辰時,將鍾離眛捆上寨門前的高杆示眾三日。”

當夜,項聲遣人馳往大營,將事情的原委俱奏明項羽。項羽趁夜來到鍾離眛營中,看見他趴在榻上,醫官正在給他上藥。想想前幾個月君臣之間發生的種種誤會和猜忌,項羽上前從醫官手中接過白藥,輕輕灑向傷口處,出口的話就帶了溫暖:“愛卿受苦了。大楚有將軍,豈能不勘定天下?”

鍾離眛見項羽親自為自己敷藥,忙推辭道:“折殺微臣了,大王快快住手。”

“你能為國受屈,寡人敷藥有何不可?”

一句話未了,鍾離眛已是熱淚盈眶。他知道,橫亙在君臣之間的隔膜已經散去。

“為剿滅劉邦,微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等攻克滎陽,寡人要重重賞賜愛卿。”

項聲也上前拱手道:“白日多有得罪,還請將軍恕罪。”

鍾離眛苦笑道:“彼此心知,又何必計較。”

鍾離眛被項聲捆綁鞭打的消息,很快就被漢軍探哨獲知,傳到了滎陽城內。韓王信立即召集陳平、周苛和樅公和王吸、薛歐商議,分析緣由:“諸位說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禦史大夫周苛猜測道:“可能是因為項聲翻舊賬,才起了衝撞。”

“周大人言之有理。不過依功力論,鍾離驍勇過人,又是在他帳內,為何反而被項聲責打呢?依下官之見,其中必然有詐。”樅公說著,將目光轉向陳平,“不知中尉以為如何?”

陳平感佩樅公見事敏銳,加之前次離間計出自己手,便對忽然發生了內訌也保持了一份警惕。他撚了撚黃茸茸的胡須道:“樅公高見,眼下楚漢之戰正在當緊處,還是謹慎為好。在下以為且不用理他,隻管部署校尉堅守城池為要。”

王吸讚同道:“陳中尉所言甚是。眼下敵我膠著,為防奸細毀我城池,至為緊要。”

薛歐自與王吸受命迎接劉邦家小未果後,兩人常常自責,現在更不願意看到滎陽失守,遂道:“末將與王將軍所見略同。”

韓王信覺得大家說得都很在理,指著麵前的楚漢形勢圖道:“漢王有言,切勿輕易出戰。我等巋然不動,麾下將士自然心寧氣定,滎陽自然固若金湯。扛過三個月,楚軍糧草不濟,自會撤退。”

可他話音剛落,就見守城的校尉在門外喊道:“卑職有緊急軍情稟報。”

大家一下子愣住了,韓王信忙傳校尉進帳問話。校尉一路跑來,氣雖然還沒有喘勻,可臉上卻是抑製不住的興奮:“報,鍾離眛被赤身綁在楚軍營寨門口的高杆上了。”

這話一出口,陳平一步上前抓住了校尉的胳膊,連聲問道:“你可看清了?”

校尉回道:“卑職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還從楚營前傳來鍾離眛的罵聲。”

陳平死死地盯著校尉問:“他罵些什麽,可曾聽清?”

“相距較遠,聽不太清楚,好像是什麽忠而見疑,降漢雲雲。”

陳平鬆開校尉的胳膊,陷入沉思。同出於項羽帳下,陳平了解鍾離眛的性格,憨直而少思,且素來看不慣項聲對營中將領頤指氣使。為此,兩人曾有過惺惺相惜之情。劉邦取下殷,陳平被項羽追責,鍾離眛曾勸諫過。後來,聽說項聲常以此指斥鍾離眛。一想到這點,陳平禁不住“咦”了一聲,自語道:“難道真的……”

韓王信見狀問道:“中尉是想到了什麽嗎?”

陳平卻因吃不準而刹住了話頭:“眼下兩軍膠著,還是謹慎為好,且不用理他,看看再說。”

第二天,韓王信帶著周苛、陳平和樅公登上東城樓。舉目眺望,遠遠就瞧見一人被綁在高杆上,垂著頭。韓王信采納陳平的諫言,要麾下隻管堅守不出。周苛有些不耐煩,道:“何不趁敵內訌,殺出城去,一舉搗毀楚營。項羽必前來相救,那時,我成皋守軍出城追擊,兩麵夾擊,豈不完勝?”

陳平看了一眼周苛道:“韓王所慮,周密詳致,且再看一天無妨。”

第三天,探哨來報,說項羽聽聞陳平在滎陽城中,要鍾離眛攻城取陳平首級。鍾離眛不願傷昔日友情,又被項羽鞭笞,現正在營中養傷,悶悶不樂。

這話讓周苛再度興奮起來,他再度諫言韓王信出兵,得到樅公的支持。但韓王信歸順漢王後,已屢次見證了陳平的謀略,關鍵時刻,他還是想聽聽陳平的意見。

“中尉以為戰還是不戰?”

陳平摩挲著雙手在帳內踱著步子,來來回回,口中卻半日沒有一句完整的話。

周苛有些不以為然道:“下官素日聞中尉多智,今日觀之,嗬嗬……”

聞言,陳平臉上露出不自在。他並不計較周苛的諷刺,而是不能忘記臨行前劉邦的叮囑:“卿智有餘,此次往滎陽,凡事多呈奇謀嘉慮,勿負寡人之望。”這話雖說得概括,但分明是穩健的意思。陳平住了腳步,肯定地對韓王信說道:“且等等看。”

“好!就依中尉。”韓王信宣布結束議軍,眾將相跟而出。

樅公追上周苛悄聲問道:“韓王這是怎麽了,處處聽陳平的。彼來自楚營,難保沒有二心。”

周苛回頭看了一眼樅公,嚴肅道:“此類無根據之言,慎勿出口。下官隻是以為韓王畢竟是小國之君,毫無主見,難當大任。”

陳平沒有跟周苛和樅公一起,他有些躑躅不前,對當前的形勢變化大惑不解。心想即便有自己的離間計作為前因,也不至於反目到被捆綁在高杆的地步,難道鍾離眛真生了歸漢之心麽?可這種意念剛一出頭,他就先自笑了。鍾離眛是什麽人,他是項羽的左膀右臂,豈能說叛就叛了?到了道邊,車子就在那裏停著,司禦正朝這邊張望。陳平心道:既然說等等看,何必又要多想呢?

隔了兩天的一個傍晚,陳平正陪著韓王信在城樓上巡視,剛剛走到角樓邊,就聽見從城下射來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樓柱上,上麵帶著一張絹帛。他拔出箭鏃,展開絹帛,就見上麵寫著——在下乃鍾離將軍使者,奉命求見陳大人。

陳平朝城下看,隻見一獵人打扮的人正朝城上張望,想來就是他了。陳平將絹帛遞給韓王信,以征詢的口氣問道:“見麽?”

韓王信看完絹帛,略思片刻後道:“即便不是真心歸漢,亦可從言談中窺視軍情。你就見見吧,一切謹慎行事即可。”

陳平點了點頭,來到城下,命城門司直開了門。

為著說話方便,韓王信、樅公等一幹人暫避,軍帳內隻留下陳平與使者。陳平命侍衛給使者上了茶點,看著他問道:“既是鍾離將軍使者,為何不帶親筆信來?”

“中尉明察!”使者看了看周圍,才小心翼翼道,“楚營耳目甚多,若是被人搜了去,豈不壞了大事?”

這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倒使陳平放鬆了心弦,擇其概要地詢問了鍾離眛近況。使者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項聲毆打鍾離眛的經過。

陳平又問起項羽的態度。

“項王早對鍾離將軍疑心,屢屢於眾臣麵前羞辱有加。此次項聲又誣告鍾離將軍與漢營勾結,因此兩人言語衝撞。項聲仗著身份喝令麾下將鍾離將軍打得皮開肉綻,鍾離將軍痛定思痛,決計棄暗投明。因此,遣卑職前來與中尉接洽。”

陳平問道:“請問足下在軍中擔任何職?為何以往在楚營中不曾見過?”

“中尉果然滴水不漏。卑職現為鍾離將軍麾下輕騎右領,姓董名和。中尉在楚營時,卑職隻是小小軍侯,豈能見著大人?”

陳平覺得這個解釋也合情合理,於是進一步將話題引向深入:“那麽,鍾離將軍有何打算,使君不妨詳細道來。”

使者欠了欠身子,頓時臉上嚴肅起來,說話的聲音更低:“五日後子夜,鍾離將軍以舉火為號,在東南營中舉事,一舉剿滅項聲所部,然後攻打項羽軍營,作為歸漢之禮。”使者說著,從腰間解下一麵白色絹帛交於陳平,“為與楚軍區別,到時鍾離將軍麾下將士皆在左臂係上絹帛,請中尉大人務必告知漢營將士,以免誤傷。”使者說完,便起身告辭。

陳平親自將使者送出城,他回營的心境是愉悅的。他覺得當初漢王的贈金沒有白送,現在就收到了效果。若真能說服鍾離眛歸順,那自己就在漢王麵前又立一大功。前些日子,因私放兩千女子之事,他曾被責罰了一番。現在好了,他要向漢王證明自己擔得了大任。他來到韓王信的大帳,飛舞的眉宇傳遞著喜悅的情緒。

“中尉如此快意,是有可喜的消息吧?”周苛望著腳步輕快的陳平問道。

見韓王信與周苛投過來關切的目光,陳平反而不急了,慢慢端起案頭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軍大勝的良機來了。”接著,就將使者帶來的消息一一說給在座的各位,“若能一舉掃平楚營,擒獲項羽,則楚漢之戰可定局矣!”

“果真如此,那當然好。”韓王信淡然地回應著陳平,“隻是我擔心其中有詐。”

“這怎麽可能呢?鍾離眛以右臂戴白色絹帛為號,就是怕我軍傷了他的部屬。他既有二心,何必如此呢?”陳平有些不信。

三人正說著話,就見樅公從帳外進來道:“我軍派出去的探哨獲知,鍾離眛以糧草緊缺為由發兵遲緩,又在修武議軍會上頂撞項羽,被降為軍中右領,受項聲節製了。”

這消息讓陳平充滿了信心:“樅公將軍所言,正說明鍾離眛在楚軍中地位每況愈下,他此時不背楚歸漢,更待何時?”

不僅僅是陳平,韓王信與周苛對鍾離眛的歸降也深信不疑了。韓王信當即決定五日後子夜,若是楚營中有舉火信號,即由他和周苛率軍突襲楚軍營寨,陳平與樅公堅守滎陽。他還命探哨化裝成運糧楚軍,趁機混進楚軍軍營,向鍾離眛傳遞消息。

鍾離眛早已從使者口中掌握了陳平急於招降的意願,因此,漢軍探哨幾乎沒費多少力就進了營寨。當他將韓王信所議和盤托出時,鍾離眛心中暗喜道,陳平啊陳平,你聰明一世,也有上當的時候,我這回定當一雪前恥。

“秘密”送走漢軍探哨,鍾離眛當即請來項聲,商定由項聲在營寨中拒敵,他率所部埋伏在滎陽城下,單等韓王信和樅公一出城,就一舉拿下城池。

“勝敗在此一舉。”鍾離眛印堂發紅,高舉酒觥道。

“滎陽城中見!”項聲似乎已成竹在胸。

接下來的日子,項聲命所部將士在營中各個要緊處挖了陷馬坑;鍾離眛則命所部分成小股軍伍,分別由屈右領等官佐率領,著了青草覆蓋的戎衣,潛伏到滎陽城下二裏路處的密林深處,等待攻城時機到來。

五日的時光轉瞬即到。眼看著晚暉在西天漸漸散去,八月的秋風從遠處緩緩吹來,營寨門口的“項”字旗幟被吹得嘩啦啦響,吹得坐在帳中等候時機的項聲心波浪翻。這是他第一次守株待兔,隻覺得天黑得太慢。

在滎陽城裏,整裝待發的韓王信與周苛摩挲著雙拳,心中似插著萬千引弓待發的箭,叮囑道:“進了楚營,看見右臂有絹帛者即為歸降將士,可放之。”

“明白。”嚴陣以待的士卒回答的聲音雖小,但仍然不難聽出其緊張的心境。

申時三刻,鍾離眛幾乎是爬著來到已在這裏潛伏了幾日的屈右領身邊,指了指頭頂的樹枝問:“沒有驚動歸巢的鳥兒吧?”屈右領點了點頭。鍾離眛滿意地又向前爬去,依次詢問了士卒,確認沒有破綻,才在龍右領身邊待下來……

戌時三刻,項聲又檢查了陷馬坑周圍埋伏的士兵。

亥時三刻,韓王信和周苛登上城頭,問值守的校尉可看見從楚營傳來舉火信號。見校尉搖搖了頭,韓王信不免有些焦躁,自語道:“鍾離眛不會失約吧?”

正在這時,樅公驚喜地指著暗夜中的幾裏外火光:“韓王請看,火……”

“出發!”韓王信在樅公話音剛落就衝下城去,漢軍將士早已在城門口集結等候,“擒拿楚賊,即在此時,殺!”

城門打開,緊接著吊橋放了下來。

“將軍請看,漢軍衝出城了……”密林深處,龍右領指著潮水般湧出城的漢軍道,“可否衝上前去截殺?”

鍾離眛搖了搖頭道:“我軍目的在攻城,且放過他們,項將軍早在營中等候呢!”

送走韓王信與周苛,樅公與陳平分頭吩咐守城漢軍關閉四門,堅守城池,等待韓王信歸來。樅公剛剛從北城樓下來,就見迎麵衝來一位將軍,借著城門口的燈火,他看清是鍾離眛,忙拍馬上前道:“鍾離將軍為何如此快就進城來了?韓王和周苛將軍出城迎接將軍去了。”

鍾離眛仰天大笑道:“陳平小兒,害我君臣生疑,今日不取此賊頭顱,誓不為人。”

樅公心頭一驚,情知鍾離眛並無叛楚之心,不過利用陳平達其複仇目的罷了,忙揮動兵器迎戰。兩人馬上大戰數十回合,忽從耳邊傳來一聲“陳平休走”,樅公的心頓時亂了,撥轉馬頭欲朝西門而去,卻被迎麵而來的龍右領和屈右領截住。三人將他圍住,樅公奮力應戰,終因身孤力單而被鍾離眛刺在地上,龍右領揮動大刀割了首級。

鍾離眛擦了擦額頭的汗,最關注的還是陳平的去向,問:“這半日大戰,為何不見陳平呢?”

龍右領和屈右領雙雙搖搖頭,鍾離眛立即下令道:“一定要生擒陳平,押到大王駕前,還我一個清白。”

且說陳平來到西城樓,見守城的校尉嚴陣以待,就放了心。他轉身準備下城,剛剛走了三個台階,就見一位伍長朝城上奔來。他忙攔住問道:“發生了何事,你如此驚慌?”

伍長驚慌地回道:“鍾離眛率軍打進城來了,樅公將軍戰死了。”

陳平愣了,一時回不過神來,站在台階上訥訥自語道:“這怎麽可能呢?不是以火光為號麽?鍾離眛不是在楚營迎接我軍麽?怎麽會打進城來?”

這種念頭在他心頭倏忽即逝,他明白自己中了鍾離眛之計,立即抽出腰間的寶劍朝下衝去。剛到西城門口,他就與將軍王吸相遇。當著陳平的麵,王吸大罵鍾離眛出爾反爾,言而無信。陳平聞言,一臉的慚愧:“都是我急功近利,輕信鍾離眛之言。”

“現在不是大人自責之時,薛將軍正在南門與敵酣戰。滎陽失守在所難免,下一步敵人必定大軍圍困成皋,大人不可在此盤桓,應該回到漢王身邊,協力軍師共謀拒敵大計。”

陳平搖了搖頭道:“此事皆因我輕敵所致,此時離開,如何麵對漢王?”

“大人豈能做如此想?”王吸說罷,不由分說便對身邊的校尉道,“護衛陳大人出城。”

陳平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被士卒們架上了車子,城門司直早已打開城門,校尉在前麵開路,一幹人向成皋方向飛奔而去……

王吸見陳平安全離開,才喝令麾下朝南門殺去。他迎麵遭遇了鍾離眛麾下宋右領,兩人廝殺數十回合,王吸不禁暗暗驚歎鍾離眛治軍有方,右領們個個驍勇善戰。他趁機賣了一個破綻,便朝南門飛奔而來。路上遇見薛歐,得知南門尚無大股楚軍,兩人都覺得韓王信要回城幾無可能,不如撤出城外,朝成皋方向集結。

薛歐點了點頭,朝身後的將士大吼道:“殺出城去……”

韓王信與周苛迎著火光衝進楚軍營寨,卻發現除了正在燃燒的一堆大火外,竟然看不見一個人,一個可怕的字眼躍上心頭:“楚軍有埋伏!”

他看了看身旁的周苛,幾乎同時說出了幾個字:“速速撤退。”

大家忽然聽說要撤退,隊形頓時陷入混亂。周苛大吼道:“鎮定!鎮定!”

四周爆發出震天動地的吼聲,仿佛驚雷一樣掠過頭頂。退路已被圍上來的楚軍封住,韓王信已不見蹤影,周苛心頭一沉。記得當初劉邦移兵南陽時曾私下對他說過,韓王信歸順以來雖無多少建樹,卻牽涉與項王爭奪諸侯之心。他若降楚,於大漢不利。因此,即便滎陽陷落,也不能讓他落入敵手,可現在……

周苛迅速命令從事中郎揮動手中大旗,指揮各路校尉集結兵力,轉而朝楚營方向攻打。周苛一杆長槍風馳電掣,湧上來的楚軍霎時倒地斃命。不一會兒,他全身都被血染成了紅色,他甚至隱隱覺得,槍頭似乎發軟變鈍,不那麽鋒銳了。

顯然,楚軍是嚴陣以待的。周苛屢次想直搗中軍,都未能奏效,而麾下卻被截成數段,不能相接。

終於,在突進到楚營中央時,他遠遠瞧見韓王信正與一位楚將廝殺在一起,他猜想這個人一定就是項羽的侄子項聲了。周苛大喝一聲,拍馬就朝兩個身影奔去。就在這時,周苛驚異地張開大口,卻無論如何喊不出聲來——韓王信就在距他不遠的地方落入陷馬坑內,被十數名楚軍用網拉了上來,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情景讓周苛的坐騎受驚,任其擊打,就是不願再進一步。隻聽項聲大喊一聲“周苛下馬就擒”,轉眼衝到了麵前。周苛持槍向項聲刺去,項聲身子一斜,撥馬轉身朝營外奔去,一邊跑一邊喊道:“拿住賊將。”

未及周苛反應過來,他也掉進了楚軍的陷馬坑。幾位楚軍右領上前,繩捆索綁,將他拉到了營門前。項聲已經轉身奔來,看著做了俘虜的周苛,言語揶揄道:“將軍一定以為陳平之計萬無一失吧?可他妄自尊大,錯估了鍾離將軍的忠心,被鍾離將軍將計就計,這也是陳平作繭自縛吧。將軍英武,何必明珠暗投,若能歸順大楚,則……”

“罷了!”周苛用冰冷的目光直視項聲,“項將軍一定很得意吧?我深受漢王之恩,任為禦史大夫,豈能臨陣變節?今日落入你手,便不存生還奢望,殺剮聽便。”

這氣勢讓項聲很震撼,情知像這樣的人物須得項王見過之後才能定奪,於是對身邊的右領道:“將周苛押往滎陽城好生看管,待本將軍奏明大王後再行處置。”

短短幾個月,滎陽城幾度易主,如今再度落入楚軍手中。當八月的秋陽懶洋洋地照著城頭的時候,鍾離眛已經騎著馬巡視在滎陽街頭了。鍾離眛不似項聲,即便在已操勝券之際,仍然保持著高度警覺。他深知滎陽的重要,無論劉邦還是張良,都不會輕易放棄,必以數倍兵力重新奪之。因此,昨夜他幾乎沒有合眼,在大帳內與宋、屈、龍幾位右領商議滎陽防守之策,要求所有將士務必百倍警覺,絕不能讓滎陽得而複失。

此刻,在左史陪同下,鍾離眛走在滎陽街頭,目睹著龍右領率部清理戰場,心頭掠過一絲遺憾——沒有擒住陳平。

鍾離眛繼續往前走,就發現前麵簇擁了一隊人馬,拍馬上前問道:“你等不清掃戰場,聚集在這裏卻是為何?”

宋右領轉身過來稟報:“這裏發現一漢軍將軍屍體。”

“哦?”鍾離眛下馬撥開人群一看,這不是被自己刺下馬的樅公麽,身子在一旁,頭顱在一旁,隻是眉宇間仍然凝固著仇恨和憤怒,兩隻眼睛圓睜著。他慢慢地撫過樅公的額頭,一切的仇恨頓然不見,仿佛安詳地睡去。

鍾離眛站起來,對宋右領道:“找一軍中醫官,將他的頭顱與身子縫合在一起,好生掩埋。”

第二天,項羽在儀仗和侍衛的簇擁下,由項聲陪同進了滎陽城。鍾離眛率領左史和右領在東城門口迎接,說話時聲音有些發顫:“恭迎大王。”

“愛卿平身!”項羽揮了揮手。

在拜謝起身的一瞬間,鍾離眛感覺項羽目光中多了許多信任和溫暖。他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姿態,車隊繼續向前行進。

項羽的行宮就選在韓王信原來在滎陽的行轅,隻不過物是人非罷了。一切都是按照王宮中的陳設布置的,前廳為處理軍國大事,召見臣下的地方;案幾前麵,依照尊卑職位安排好了座次;後麵的屏風上鑲上了一個巨大的楚字。案幾後麵左側,有一掛甲的衣架;右側是一劍架,旁邊矗立著兵器架,上麵插著項羽慣用的長戟;案頭上則擺著筆墨、文書和印信。項羽一看,就會心地笑了,隨口說道:“知我者,鍾離也。”

當晚,項羽舉行宴會慶祝滎陽大捷。席間,項聲與鍾離眛等將軍以及左史、右領們紛紛敬酒禮讚項王掌兵有方,力挫劉邦。項羽含笑向眾臣賜酒,其間,宋右領提出要舞劍助興,被鍾離眛攔住了。他想起龍右領今夜值守,還沒來得及向項羽敬酒,便拉著宋右領到一邊道:“宋右領辛勞一趟,換龍右領回來向項王敬酒。”

“為國履職,理所當然。”宋右領遲疑了片刻,轉身出帳去了。

話音剛落,眾臣就爆發出一陣歡呼:“大王聖明!大楚必勝!”

眾人的酒觥齊刷刷地舉在空中,這情景強烈地感染了鍾離眛。他迅速端起酒觥,加入慶賀的人群中。

酒過三巡,項羽環視周圍問道:“攻取成皋,諸位有何妙策,不妨講來。”

左史起身來到項羽麵前,將酒觥高高舉過頭頂道:“微臣敬大王一觥,先幹為敬。”隨著酒釀入腹,話也飛出了喉嚨,“臣以為成皋已成我口邊之食,無須大動兵戈,若能說服韓王信或者周苛歸降,定然事半功倍。”

項羽連連搖頭道:“寡人對韓王不存奢望,況乎他原本韓國太尉,劉邦小兒私相授受,封其為韓王,寡人豈能見他?”

鍾離眛接上項羽的話茬道:“倒是周苛,原為劉邦同鄉,若能歸順,自是能撼動劉賊身邊之夏侯嬰、周勃等將領。”

項聲卻不同意鍾離眛的看法:“周苛固執,未必肯降,我在剛剛擒獲他時已試過了。不如就地誅殺,以絕後患。”

“哦?”項羽向來對忠貞不貳之人敬重有加,反而瞧不起那些奴顏卑骨者。聽了二位將軍的話,便產生了要一見周苛的想法,放下酒觥道,“席散之後,即刻帶他來見。”

在酒闌人散,眾臣散去一個時辰後,周苛就被帶到了前廳。當他第一眼看到周苛被繩捆索綁時,項羽臉色大變,怒斥押解的龍右領道:“周將軍乃禦史大夫,股肱之臣,怎可如此輕慢,還不鬆綁。”

龍右領親自為周苛解開繩索,項羽上前輕撫其肩膀道:“都是屬下疏忽,致周將軍遭受皮肉之苦。寡人今日請將軍來,就是想敘敘舊。寡人記得,當初劉兄與寡人合軍攻打外黃、陳留時,周將軍就是漢王賓客。”項羽說著,又命人賜座。

周苛冷笑了一下道:“兩軍交戰,各為其主。今日我落入大王之手,不求寬免,但求速死。該怎樣發落,大王不妨直言,何須曲曲折折,閃爍其詞呢?”

項羽忍著心中的憤怒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今劉邦敗落,若惶惶喪家之犬,不日成皋即為我軍所取,將軍何必孤守一樹而不自知呢?若將軍歸附我大楚,寡人即以將軍為上將軍,食邑三萬戶,這不比屈居於漢王麾下強麽?”

周苛搖搖頭道:“大王乃以力役於人者,永遠不會明白何謂君臣生死相隨。”

項羽耐著性子道:“隻要你從了寡人,怎麽都好說。”

“是要我跟隨大王屠城殺人麽?連孟子都知道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大王竟然以為刀劍可以得天下人心,笑話……”周苛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繼續道,“依我看來,漢王胸有四海,人心鹹歸。雖有小挫,然勝局在握。大王當懸崖勒馬,否則必為漢王虜也。”

“謝大王成全!”周苛並不躲避,反而將脖子伸了過來。

“哼!想這麽快就死,寡人豈能讓你如願。”項羽收回了寶劍,對外麵喊道,“來人,將周苛烹之,將士人手一杯……”

“哈哈哈……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周苛仰天大笑,驚得從帳外衝進來的侍衛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