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劉邦怒斬王縣令 項羽劍取郡守頭

從前日進駐這片密林起,牛良就再也沒有見到劉邦。不僅如此,而且樊噲臨行時反複叮囑,在他和沛公沒有回來之前,任何人不得走出密林。眼看著從芒碭山帶來的幹糧即將吃完,兩位頭領依舊沒有出現,牛良也不免有些著急。

“為何一回到沛縣,就把我等扔在城外不管了。”牛良坐在一棵大樹下,無聊地揪起樹周圍的青草揉碎,不一會兒,手指都染綠了。看見李甲從對麵走過來,牛良坐直身子問道,“你為隨從,為何沒有跟著沛公入城?”

李甲眨了眨眼睛道:“這你就不懂了。沛公以亭長身份去見縣令,身邊帶個隨從,豈不惹人生疑?”

“隻是我們總待在林中也不是辦法。”牛良覺得有理,畢竟一切尚在籌劃。

“兄長急什麽?這不才過去三天麽?”

“話雖如此,可眼看著幹糧要吃完,他要再不回來,兄弟們恐怕就要散了。”

“大哥休得胡言。”李甲出言製止,“如果沒有意外,沛公和樊大哥該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林子邊有人喊道:“沛公回來了。”

牛良心中暗驚,疾步來到劉邦麵前,施了禮道:“沛公回來了。”

自從芒碭山深處那個斬蛇的夜晚之後,牛良對自己的行為有了明顯的約束,倒是劉邦對他忽然變得小心翼翼有些不習慣,不唯少了過去兄弟之間的隨和,也少了那種自由純真。不過劉邦還是接受了這種禮遇,很大度地揮手道:“嗯,回來了。”

牛良手扶刀鞘道:“沛公,不知我們何時能夠攻打縣城?”

劉邦笑道:“快了!一俟蕭、曹兩位大人歸來,即行舉事。”

李甲有些不解地問:“卑職聽聞縣令亦欲起事,可屬實否?”

劉邦哼了一聲,夾帶著對王縣令的輕蔑:“燕雀安能與鴻鵠同翔?彼等朝廷走狗,非誅之而不能平民憤,何談舉事?”

李甲自知失言,雙手打拱不語,劉邦又問道:“依你之見,王縣令會否反秦?”

李甲先沒有回答,猜不透他為何忽然問起這話。跟隨劉邦的時間長了,他對自己也有了許多約束,在從劉邦的眸子裏讀出真誠後他才稍稍放下了心,斟酌了一番道:“依卑職看,王縣令有可能舉事,但未必真反秦。”

“說說看!”劉邦沒有阻止的意思。

“卑職笨拙,言難及意。然卑職在故鄉時,以打魚為業,每逢大雨水漲,總會泥沙俱下。眼下時世正如驟雨狂潮,順之則存,逆之則亡。縣令欲求自保,打起舉事旗號未必不可。”

劉邦的眼睛霎時生了光澤,覺得李甲沒有白跟隨自己,見識確要比其他人要深些。僅是對王縣令的看法,就與自己有許多相合之處,說不定要緊關頭還真能派上用場。他親切地拍了拍李甲的肩膀,鼓勵的話語就滾到了嘴邊:“你之所言甚明,來日方長,有何見解,多與我述說。”接著話鋒一轉又問道,“如果給你百人,可能帶得?”

“卑職沒有多想過。”李甲頓了頓道,“卑職自跟隨沛公以來長了不少見識,知遇之恩,比如山海。故隻想追隨大人,鞍前馬後足矣。至於帶兵為戰,自知一介農夫,難當大任。”

“你且說說,若真要攻縣城,該如何打?”

“依卑職愚見,我軍人眾不過千員,糧草也不濟,隻宜速戰。”

“你之所見,正吾之所欲也。”劉邦興奮得擊節稱快,“我現在就任命你為‘百將’,率百名弟兄攻打縣府如何?”

李甲忙單膝跪倒在地道:“謝沛公提攜,卑職當肝腦塗地,生死不辭。”

林子外麵傳來一陣“啾啾……”的馬嘶聲,接著,隻見樊噲引著一位清瘦的人朝這方奔來。隔著十幾步遠,劉邦看清了,那不是沛廄司禦夏侯嬰麽?他急匆匆趕來,一定是有大事。李甲退下後,他便徑直朝前奔了過去。

“大事不好了,王縣令把蕭何、曹參二位大人下了牢獄。”不等劉邦詢問,夏侯嬰就喘著氣將街頭所見粗筆大線敘說一遍,“在下好不容易擠到押著兩位大人的衙役隊伍麵前,就見蕭大人暗示在下出城報信。人命關天,在下不敢耽擱,趕著馬車就來了。”而且他還帶來一個棘手的消息,當他趕車出城後回看,城門已經關閉。顯然,王縣令準備閉門自守,等候朝廷救援了。

事情的確來得突然,完全打亂了劉邦當初穩住縣令,以智取勝的策劃,這對於從未經過戰陣的他的確有些措手不及。再看看身邊的樊噲,早已橫眉怒目,急不可待,摩拳擦掌地喊著要殺進城去,其他義軍也跟著喊“攻進城去,殺了縣令”。

劉邦知道,此時此刻最關鍵的是要冷靜,他沒有阻止大家,直到聲音平息下去才揮了揮手道:“樊兄弟與諸位救人心切,我深解矣。我與蕭、曹情同手足,現在二人身陷囹圄,我心如焚。然救人終非兒戲,尚需周密慮之。”

樊噲一撥劉邦的胳膊道:“周密什麽?等到算計好了人頭都落地了,弟兄們,隨俺走。”

人群中一陣**,有些年輕力壯的操起兵器要走,被劉邦厲聲喝住:“如此魯莽,能成什麽大事?”

樊噲吃驚地看了看劉邦,眼裏就充滿了詫異,這位連襟忽然表現出來的威嚴讓他多少有些不適應。當初呂雉姐妹一個嫁了劉邦,一個嫁了樊噲。在他的印象中,劉邦從不輕易怒形於色。可這畢竟是一支隊伍,沒有規矩就是一群散兵遊勇,這個道理他還是懂得的。樊噲愣了愣道:“那依沛公之言該如何辦,兄弟聽您的。”

劉邦眼睛轉了轉,對夏侯嬰道:“王縣令對足下沒有生疑吧?”

“就眼下看還沒有,昨日還派遣在下出車呢。”

“如此甚好!還請先生修書一封,極言季不顧樊噲苦勸,私放刑徒,聚眾反叛。現樊噲欲歸順朝廷,已將季拘押,欲獻給縣令。”

沒有等夏侯嬰回答,樊噲先不依了:“不可,姐夫這不是要陷俺於不義麽?”

“你且聽我說完,此不過詐降而已。”劉邦擺了擺手,轉身問夏侯嬰道,“先生以為怎樣?”

見夏侯嬰點頭,劉邦立時臉色嚴肅起來,道一聲“樊舍人聽令”。

樊噲神情一愣,立即回答道:“卑職在。”

“命你率五百人馬,趁暮色埋伏在護城河岸的草叢中,夏侯先生一叫開城門,你等即行衝入城內,鄉勇降者收虜,反抗者誅之,迅速占領四門。”

“遵命!”

“周勃聽命,命你率一百人直取牢獄,救出蕭、曹二位大人。”

接下來,他要牛良帶一百人直奔縣府,擒拿王縣令和縣丞。

待一幹人領命而去,劉邦安排餘下的二百人跟隨自己,一則護衛夏侯先生,二則察看義軍舉止,凡有驚擾百姓者,殺無赦。

這一陣緊鑼密鼓的安排看得夏侯嬰呆了。幾日未見,劉邦與之前判若兩人,此公不僅治軍甚嚴,且用兵頗有格局。正發愣間,劉邦來到身旁催促道:“請先生修書吧。”

“足下與我交遊甚深,彼此相知。要我將你說成暴秦罪人,實難落筆,不知從何說起。”夏侯嬰麵露難色。

劉邦笑道:“先生明白人,為何又糊塗了,不是要誑縣令麽?你不說季有罪,又如何取信縣令呢?”

夏侯嬰赧顏地笑了笑道:“如此說來,恭敬不如從命了。”

劉邦喚從卒送上筆墨絹帛,夏侯嬰略思片刻,低頭寫道——

豎子劉季,私放刑徒,率眾作亂,幸得樊噲忠直,將其擒獲,欲率眾歸順大人,共謀大計……

放下筆,夏侯嬰吹了吹墨跡,待幹後裝進錦囊。

劉邦收好錦囊,已是日將落山的光景。樊噲命軍中廚子將狗肉煮熟,端了一大盤上來放在臨時搭建的案幾上。沒有酒,且借了茶水以壯行色。劉邦左手撕一塊狗肉,右手持碗,一言出口,聲若洪鍾:“諸位弟兄,欲圖大業,當先圖沛。如今沛縣縣令背天理,違民意,倒行逆施,私拘義士,我軍必欲誅之才能使天理昭彰。飽餐之後,諸位弟兄務必各行其責,有貽誤戰機者,勿謂季刀下無情。”言罷,隻見他仰起脖頸將茶水灌進喉嚨,從胸腔中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濁重而雄健。

夜幕漸漸深沉,大約戌時三刻,樊噲率領義軍潛入護城河邊的草叢。每個人頭頂上都紮了草圈,在城頭幽暗的燈火下,那草叢看上去隻不過比白日濃密了些,南門守城的縣尉和鄉勇門根本想不到這裏隱藏著數百義軍。隻有螢火蟲在草叢中自由飛翔,聆聽從護城河裏偶爾傳來的蛙聲。

隨著時間的流逝,城頭上傳來懶洋洋的打更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亥時一刻,夏侯嬰趕著車,車上坐著被繩捆索綁的劉邦,在百名義軍的押解下來到護城河邊。為了引起城頭軍人的注意,他故意將鞭子打得脆響。果然,傳來城上鄉勇的喊聲:“夜深人靜,城門緊閉,何人在城下喧嘩。”

夏侯嬰一揚馬鞭又是一響,隨後高聲回道:“我乃沛廄司禦夏侯嬰,有緊急軍情稟告縣令大人,快快打開城門。”

“縣令大人有令,眼下賊寇猖獗,城門早閉。況乎已是亥時,大人還是等待天明吧。”

“我這裏有書信一封速交縣尉大人,誤了軍機,你命休矣。”夏侯嬰說著,從一義軍伍長手中接過弓箭,係上錦囊,“嗖”的一聲,箭就到了城頭。

那鄉勇接了錦囊,便下城去了。不一會兒,縣尉出現在城頭上,喊道:“城下果真是沛廄司禦麽?”

“足下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麽?”

“先生說樊噲欲歸順縣令,果真擒了劉季麽?”

“君子豈能戲言爾。大人不信,我且讓您看來。”夏侯嬰轉身讓義軍伍長舉過火把,他則牽了劉邦身上的繩索給縣尉看。

劉邦當然也“不甘就擒”,放聲大罵樊噲背信棄義,禽獸不如,夏侯嬰負心賣友,甘做鷹犬。說他一死不要緊,當激起沛縣百姓,效法陳勝、吳廣,燃薪成火,贓官暴吏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番罵詞淩厲如冰,銳堅如刀,縣尉在城頭上聽得清清楚楚,由不得對夏侯嬰的機智和多謀肅然起敬。但他還是對這些不速之客不放心,說要將信劄稟告縣令才能決定。過了半個時辰,從城頭上傳來門吏的聲音,要城下人押好劉邦,等待城門開啟。

昏黃的燈光下,先是吊橋慢慢放下來,接著是“轟隆隆”的開門聲。

坐在車駕內的劉邦早把身上“虛綁”的繩索甩到一邊,操起寶劍衝上橋頭,大喊一聲:“衝進城去,殺掉狗官。”在他的身後,樊噲率領的數百義軍潮水一般地湧來。

縣尉見情勢不對,忙令鄉勇後退,想關閉城門。那些鄉勇哪經得住義軍衝擊,霎時被踩倒在地,樊噲趁勢手起刀落,取了縣尉首級。劉邦站在車上,揮動手中的寶劍命令道:“擊潰鄉勇,占據四門。”

樊噲除安排一路人馬登上南城樓,將寫有“沛”字的大旗插上城頭外,其餘三路人馬分別奔赴東、西、北三門。

“占據縣府,誅殺狗官。”劉邦又揮動寶劍。夏侯嬰揚鞭催馬,率領周勃和一百多位義軍士卒呼啦啦地朝著縣衙奔去。

王縣令和縣丞正在正堂等候夏侯嬰押解劉邦來見,忽然聽到外麵傳來喊殺聲,王縣令不免有些慌神,問縣丞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縣丞搖搖頭,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一位衙役來報,說劉邦帶著人馬朝縣府殺過來了。

“沛廄司禦何在?”縣丞問。

“稟大人,他為劉邦駕車,已到縣府門前。”一言未了,從身後射來一箭,衙役口吐鮮血,氣絕身亡。

王縣令這才明白,自己中了劉邦之計。看看身邊隻有四五名衙役相隨,他絕望地喊道:“擋住賊寇。”便抽身向二堂跑去。

劉邦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揪住王縣令的衣領扔到縣衙的台階上。幾名衙役見大勢已去,紛紛放下兵器,跪地投降了。

王縣令臉色慘白,渾身打戰,他明白落在劉邦手中,必死無疑。隻是人之將死,仍心存僥幸,他從地上爬起來,跪倒在劉邦麵前道:“將軍率眾舉事,替天行道。若蒙寬恕,願追隨將軍左右。”

劉邦黑著臉看了一眼王縣令,厲聲罵道:“你助秦為虐,欲殺本人,私拘無辜,我豈能饒你。”手中寶劍閃過一道寒光,王縣令的人頭落地,順著台階滾到衙前的場上,頃刻間麵目全非了。

這時從衙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劉邦抬頭去望,原來是蕭何、曹參到了。看二人衣冠整齊的樣子,不像是身陷牢獄的樣子。

奉命解救蕭何、曹參的牛良明白劉邦是在為二人擔心,急忙上前稟報,說他們攻到牢獄時,兩位大人正率領獄卒準備馳援縣府這邊呢。

劉邦望了一眼夏侯嬰問道:“兩位不是被拘牢獄了麽,為何安然無恙?”

蕭何便笑了,指了指身邊的曹參道:“多虧他管著牢獄。”

等曹參道明原委,劉邦這才明白,一切皆因為曹參平日裏在審理獄訟中,秉公執法,且對獄卒們寬仁。因此,在他們被投進牢獄的那一刻,獄吏就釋放了他們。義軍一進城,蕭何與曹參就直奔縣府來了。

這一切,就發生在縣丞麵前。他親眼看到“被山帶河,帶甲百萬”的秦王朝一俟潰塌,竟土崩瓦解。毋寧說一個小小的縣令,就是郡守亦難逃刀下斃命的下場,任何試圖阻擋義軍的行為,都無異於自取滅亡。他不由自主地就跪倒在義軍麵前,極言願意跟隨義軍反秦。

這一切都晚了,不等他說完,李甲衝上前去聲淚俱下道:“你也有今日?當初吾妻被人淩辱,你竟是非不分,判我刑獄,發為刑徒。你若不死,天理難容。”他一刀下去,縣丞身子斷為兩截。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著城頭的“沛”字大旗,在晨風中嘩啦啦響。經過一夜戰火沐浴的沛縣一下子人聲喧嘩,熱鬧非常。此刻,沛縣的百姓都聚集到縣府門前來了,人群一直蔓延到街道兩旁,黑壓壓的一片。

劉邦見時機已到,跳上縣府門前的巨石,揮了揮胳臂,**的人群頓時肅靜下來:“諸位父老鄉親,秦政嚴苛,百姓塗炭,民不聊生。大澤鄉義旗,席卷天下。劉季奉天承運,欲提三尺風雲寶劍,**盡天下不平。沛中有少壯節烈誌士,願隨季誅滅暴秦者,吾當與之分土。下麵,請蕭先生代宣《討秦檄文》。”

蕭何從懷中拿出事先擬好的文字,傍劉邦而立,高聲宣讀道——

嗚呼!天下之苦秦久矣。苛政酷刑,吏如虎狼,民若荼毒,遍國囹圄,赭衣塞道。哀哀乎餓殍遍野,睚眥乎怨聲四起。嗟乎!天下之怒秦久矣。窺舉九鼎,誌滅六臣。徒徙豪資,絕人之後。犯諸邦以尚武,淩弱小以鯨吞。咦唏噓!天下之反秦久矣。陳勝揭竿,群豪四起,折木為兵,集薪燎原。吾等欲順天應時,同仇敵愾,共誅暴秦,還天下以乾坤清朗,拯黎民於水火倒懸。誠矣哉!暴秦剪滅,終有其時。此天理民心,豈有他乎?

“天理民心,豈有他乎?”

蕭何的聲音在百姓的心頭久久回響,仿佛濤聲由近及遠,餘音不絕。人們這才對天地旋轉,風雨變換有了實在的感覺。

接下來,曹參登台宣告——百姓中有願參加義軍者,到曹掾處報名。待完結後,編入義軍。

整個一個上午,曹掾們的案幾旁都湧滿了要求參加義軍的丁壯。午後,曹參大致估算了一下,原來數百人的隊伍一下子擴大到三千餘人,其中就有劉邦的二兄劉喜的名字。

劉喜完全沒有想到,這個不事生產,懶散**,一直被他們瞧不起的三弟竟能幹出如此轟轟烈烈的事情。現在,他們對呂太公的話深信不疑了。他雖然是農家出身,如今也想跟三弟混個前程。這也許隻是一個原因,更深的原因大概還是在他們看來,跟著隊伍比困在故鄉安全些。

忽然,一個熟悉的名字映入曹參的眼簾,他禁不住念出了聲:“雍齒!”這讓曹參想起了膀大腰粗的強漢模樣。

雍家是沛中世族。從宋國時代,就有養門客的嗜好。楚滅宋後,雍家非但沒有因為宋國臣民的身份受到冷遇,反而更加富比君侯。秦兼並楚後,雍家很快就與郡守、縣令打成一片。雍齒練得一手好銅錘,舞起來旋轉如風,銀光閃閃,曾將庭院中央的一支旗杆攔腰擊斷,驚得過往行人紛紛駐足觀看。這樣的人都加入了義軍,足見秦朝多麽不得人心。曹參這樣想著,向縣府大堂走去。

劉邦、蕭何、夏侯嬰、樊噲先到了,看見曹參進來,紛紛打拱寒暄。待大家坐定後,劉邦待隨從給每個人麵前的耳杯斟滿熱騰騰的酒釀後才開始說話:“諸位!我軍舉義,如雷橫空,沛中震懾。然則,本縣乃郡治所在,素為兵家關注。據探馬來報,秦泗川軍監呂平已奉命向沛縣移軍,此地絕非久留之地。下一步如何處置,還請諸位直陳所謀。”

看劉邦把目光投向自己,蕭何捋了捋美髯道:“依我軍戰力,當避敵精銳,擊其薄弱。屬下聽說毗鄰之豐縣兵寡勢弱,然府庫充盈,若我軍能一舉拿下,一可立足,二可補充糧草,三可觀敵之勢,進退自如。”

“先生所言,亦我之所想。”劉邦因為蕭何道出了自己的心思,頓然有了英雄所見略同的興奮,“隻是誰擔當攻城重任最合適呢?”

話音未落,樊噲便呼啦地站起來道:“兄弟就在眼前,沛公何視而不見。俺願率軍殺進豐縣,迎接大軍到來。”

劉邦示意樊噲道:“少安毋躁,你負有主軍大任,豈能為先鋒?”

聞言,樊噲心中便老大不快,正要強辯,卻被曹參用眼色攔住道:“在下舉薦一人,可當此大任。”

“何人?快快說來。”

“此人名雍齒,想來諸位並不陌生。他自幼習武知兵,必能勝任。”

這名字從曹參口中一出,蕭何第一個響應:“曹兄慧眼,屬下也以為此人堪用。”

“感謝兩位大人,雍某請戰來了。”劉邦尋聲抬眼,正是雍齒全身披掛地站在了大堂門外……

二世元年九月的會稽城一直處於煩躁和不安中,義軍席卷淮水,勝利北上的消息,讓會稽郡守殷通心焦如焚。

七月,當陳勝在大澤鄉揭竿舉事時,殷通以蔑視口氣對身邊的郡丞道:“陳涉、吳廣者,不過賊寇耳,怎敵朝廷百萬雄師,不數月即行自滅矣!”然而短短不到兩個月,江水(長江)以西的大片土地皆淪於賊軍之手。特別是“張楚”大旗舉起的時候,他生出了“大殿將傾”的危機感。

他尤其不能理解的是,會稽周圍的郡縣有不少倒戈依附賊軍了。眼看著形勢風雨飄搖,自己何去何從,還心中無數。連日來,他邀集了郡丞、郡尉反複商議,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殷通抬頭望了望窗外,仲秋的陽光透過鬆柏的縫隙,灑在府門外磚鋪的地麵,早已沒有了夏日的熾熱。往年的這個日子,他總是要帶上幾位幕僚和郡中高賢項梁一同去城外的會籍山賞秋采菊。可現今,他哪裏有這個心思?他一轉身,就看到從鹹陽快馬送來的詔命——一份寫滿秦小篆的絹帛上蓋著“皇帝玉璽”的大印,敕命各郡整頓軍備,加固城防,嚴陣以待。這是前幾天送來的,上麵仿佛還留有一路的風塵。

他傳來郡尉,依照朝廷的嚴令,要求他萬不可掉以輕心。這些出自《吳子兵法》的言辭現在從口中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心虛氣短。再看看郡尉,也是一臉的無奈。

“大水蒼茫,覆舟勢成,豈是一城一池所能禦之。”郡尉閃爍其詞,轉彎抹角道,“當此之際,大人應早有應對之策。”

但當他欲問其詳時,郡尉卻三緘其口。他們都是朝廷命官,要做出叛秦的選擇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殷通臨窗遠眺,會籍山寂然佇立,大禹陵隱沒在濃濃的秋雲中,而香爐峰似乎隻能看見半截軀體,詭譎而又神秘。昔日千岩競秀,萬壑爭流的蒼翠陷入一片混沌,這渾天霧山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呢?他越看心越收縮,似乎會有一隻鬼爪會從雲中伸出,取了他的性命。

殷通合了幔帳,仿佛隻有這樣,恐怖才能離他遠些。

星星點點的光落在幔帳上,他轉身去看,發現那光是從掛在牆上的劍鞘散出的。送這劍的不是別人,正是項梁。

“項梁!彼乃項燕之後,與秦有殺父之仇,豈能對賊軍勢昌作壁上觀?”殷通想了想,對應聲進門的主簿道,“速傳項梁進府議事。”

項梁這會兒正與兄弟項伯在後花園的涼亭下一邊飲茶、賞菊,一邊觀看侄兒項羽舞劍。

二十五歲的項羽已是一位體格高大、兩臂有力的男子漢了。早晨的太陽將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地上,與手中的劍光形成鮮明對比。隻見他時而騰空而起,一個左胯刺,震落旁邊楓樹的紅葉唰唰落地;又一個圓場跑,揮劍右擊,眼看著一棵鬆樹的小枝“哢嚓”斷裂,回身又是“逆鱗刺”,眼看著都要觸及項伯的鼻尖。一旁觀看的項梁驚得張口喘氣,半天合不攏嘴。還沒有回過神來,項羽收回寶劍,弓步蓄勢,雙手緊握劍柄,直刺前方,接著,“犀牛望月”,氣凝神定,目光如注。隻有額頭的汗珠表明他將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劍頭了。

“好!”他還沒有來得及收勢,就聽見項梁的擊掌聲,“籍兒劍法日益精進,正乃我之所望也。”

項羽將寶劍插入劍鞘,上前拱手道:“孩兒愚鈍,還望叔父多加指教。”

“你且說說,為何近日學劍計日程功,效用甚顯呢?”項梁來到場中央,滿臉欣喜。

“孩兒記得叔父說過,學劍者,須凝神聚氣,氣不聚則力不發,神不凝則意不達;須心中有敵,有敵方能劍不虛指,招招中的。故孩兒習劍,乃以暴秦為敵,必誅之而後快。”

“你能如此,我甚欣慰矣!眼下兵亂四起,群雄逐鹿,嬴秦氣數將盡。夫嬴秦虎狼,二世昏庸。彼必自毀,而人毀之;國必自毀,而後人伐之。你能明此,善莫大焉。”項梁看了看項伯,繼續道,“你祖英雄一世,勇冠三軍,若非王翦賊軍狡詐,豈能玉碎?不過,在我看來,此乃家仇,比之國恨未為大也。你須記住,悠悠萬事,複國為大。”

項伯接著項梁的話道:“籍兒,你身負重任,當關心時局,以應陵遷穀變。”

項羽正了正衣冠,來到亭中,飲下一杯茶話便多了:“孩兒有一事不明,陳勝揭竿,天下響應,此正當舉事良機,為何二位叔父猶豫彷徨,若是換了孩兒,早興兵伐秦了。”

“籍兒,聖人能輔時不能違時,智者善謀,不如當時。眼下雖宇內如焚,高岸為穀,深穀為陵,然則觀之會籍,尚待破曉。時機不到,妄興兵革,必事與願違,損兵折將。”項梁眯起雙眼望著牆外,正有一朵秋雲掠過天空,“倘若我沒有誤判,不出數日,定有事變。彼時你我叔侄,豈能匏瓜也哉?豈能係而不食?”

項伯點點頭,正要說話。管家來稟告,說郡府來人邀大老爺過府。項梁起身來到客廳,見是郡府來的主簿,上前見禮道:“郡守大人傳鄙人有何事?”

主簿搖搖頭道:“大人未能詳言,不過卑職猜測,總是與賊軍猖獗有關。”

項梁暗暗地看了項羽和項伯一眼,說出的話卻是彬彬有禮:“煩請主簿大人轉告郡守大人,鄙人換件衣裳,即刻便到。”

送走主簿,項梁立即招呼項伯和項羽到後堂道:“怎麽樣?氣候到了。郡守請我進府,必是商議應對義軍之事。或響應陳王,或拒敵域外,我等正好趁機應變。”

項伯卻有些擔心:“郡守乃朝廷將軍,必不能與我同心。此去凶多吉少,弟當隨兄進府,也好伺機策應。”

“叔父安危關係項氏宗族,孩兒願陪叔父前往,有敢犯項氏者,我讓彼成為劍下之鬼。”

“以籍兒勇力,敵百人如入無人之境,當勝券在握。”項梁說著,皺了皺眉頭,“可眼下需斟酌的是,倘若殷通欲命我等抗擊義軍,又當如何?”

“區區郡守,能奈我何,殺之可矣。”項羽在一旁抽出寶劍,頓時寒光閃耀,映得他眉宇間英氣勃勃。項伯很吃驚,沒料到項羽如此果斷。項梁雖然對侄兒的話沒有及時做出評判,可是從內心為他的昂然氣概所觸動。他看了一眼橫眉冷目的項羽,順著自己的思路把另一個問題提到二人麵前:“若是殷通欲聯絡吾等策應義軍,又當如何?”

“殷通者,嬴秦狗彘,平日魚肉郡縣,當此亂世,名為策應反秦,實為圖存自保。言之鑿鑿,心懷叵測,何來協理?殺之可矣。叔父擎旗舉義,孩兒與三叔輔佐前後,何愁楚國不複?”

“好!”項梁情不自禁地站起來擊節稱快,在心頭埋藏許久的國仇家恨被項羽的慷慨陳詞點燃,他揮了揮寬碩的衣袖,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情,“如今情勢,若火之始燃,泉之始達,智者當順其勢,乘利習勝。籍兒隨我前去,見機行事,當斷則斷,不可徘徊猶豫。”轉身又對項伯道,“你率府中人等埋伏於郡府附近,以備不測。”

“事決即行,以免郡守生疑。”項梁一邊從劍架上取下兵器,一邊往外走。抬頭去看,項羽已大步奔出府門去了。

項羽並沒有跟著叔父進去。他全身披甲,手按劍柄,邁著悠緩的大步在郡府前的台階上來回踱著。他身材高大,在郡兵們心中黑煞煞的可怕。

看著叔父在品茗氛圍中與殷通敘話,項羽的眉頭蹙鬱在一起。對於項梁的從容和鎮定,他很不以為然,依他所想,幹脆衝將進去取了郡守首級用來祭旗,以彰反秦之誌,何等痛快。在等得不耐煩時,他將腰間的寶劍抽出來在手中掂來掂去,似乎隨時都會有人頭落地,驚得在一旁郡府衛兵們心神不寧。

在各自談了情勢的研判後,殷通終於明白,反秦烈火,勢不可擋,欲圖自保,唯一的選擇就是策應義軍。

“項公所言,令通神明通達。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時也。吾聞先即製人,後則為人所製。吾欲發兵,使公及桓楚為將。”

項梁放下茶盞,連連擺手:“萬萬不可。梁何德何能,豈能擔此重任?明公乃一郡之守,號令域中軍民,必一呼百應。梁雖不才,然願追隨於明公左右,一圖大舉。”

殷通所言的桓楚亦是亡楚的世族,雖有一身武藝,卻是拓落不羈。有一年,他與友在吳中酒肆吃酒,他醉後狂語,斷定隕石墜落,上刻“始皇死而地分”乃是上天之意,不出兩年,必有大變。誰知第二天就被人密告到殷通處,幸虧項梁從郡守那裏得到消息,連夜遣項羽送出吳中,亡匿於草澤之間。

兩年以後的現實應了桓楚的預言,這讓曾經通緝過桓楚的殷通十分驚異,當此亂世,他自然想起了他。

其實,項梁也沒有忘記桓楚。自打亂起,他就遣項羽四處打聽桓楚的下落。一天,項羽從外麵歸來告知項梁,桓楚並沒有走遠,他就在不遠的鄰縣,隱姓埋名過著孤獨的日子。他們已經商定,一旦吳中有事,就回來投身其間。

殷通不是糊塗人,直言不諱對項梁道:“非通不願率眾舉義,我乃朝廷命官,誠恐難服眾心,環視今日之軍中,非公與桓楚者,再無禦勢之人。”

項梁又推辭了幾次,直到殷通說到為郡中百姓計,請公勿再推辭時,才雙手打拱道:“如此,梁自無再推辭的道理,且勉為其難,待桓楚歸來,勠力同心,共誅暴秦。”

一說到桓楚,殷通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可惜!至今不知桓楚藏匿何處,何時方能歸來領軍?”

項梁心中暗喜,明白火候到了,一則經過長達一個時辰的敘話,殷通警覺全無。二則,桓楚去向為項羽行事提供了借口,於是轉身麵向殷通道:“這個不勞大人費心,犬侄項籍情知桓楚藏身之處,傳他進來,一問便知分曉。”

見殷通點了點頭,項梁起身朝外麵喊道:“籍兒進府,郡守大人要問你話。”言罷借口“更衣”,起身出門去了。

項羽正要循聲進去,卻不料項梁出得門來,朝自己擺了擺頭,心裏便明白了八九分。他“唰”地抽出寶劍,衝進門去也不說話,朝殷通猛刺。

殷通驚呼道:“少將軍這是為何?”

“取你性命!”項羽大嘯一聲,仗劍砍去,殷通的左臂頓時鮮血淋漓。情急間他朝外麵喊“來人”,右手抽出寶劍倉皇應戰。要說殷通也是滅楚時的戰將,曾經奉王翦之命率軍第一個衝進楚都壽春。平日裏力敵數人,毫無怯色。然而,今日突遇變故,猝不及防,三五個回合已是氣喘籲籲;加之項羽年輕氣盛,力拔山河,先在氣勢上勝了一籌。

殷通勉強戰過十個回合,跳出界外,目光中流過不盡的悲愴:“我誠心待你叔侄,何以步步相逼?”

項羽一邊持劍猛刺,一邊回道:“會籍者,楚人天下,豈容你作威作福,今日以你首級祭旗,張我楚人之氣,豈不快哉?”

殷通明白今日大限已到,就在這時,屯長帶著守城的校尉和郡兵衝了進來,將項羽團團圍在中間。殷通見援軍到來,心力倍增,忍痛提劍再戰,無奈筋疲力盡,被項羽一劍取了首級。校尉和郡兵們一個個望之色變,項羽左衝右突,縱刺橫砍,身邊的郡兵如秋草逢霜,紛紛倒地……

項羽刃刃濺血,劍劍斃命,衝出郡府將殷通的首級扔下台階,厲聲喊道:“有不懼死者近前來。”

這半晌,血肉橫飛,驚鬼泣神。郡兵們看項羽惡煞煞的氣概,嘩啦啦地跪倒了一片,口稱“項將軍”,竟然沒有一人敢抬起頭正眼瞧瞧麵前的慘狀。

項羽擦了擦劍刃上的血跡,插劍入鞘,從地上撿起殷通的頭顱,麵朝一側,莊嚴跪地高聲道:“此賊已除,請叔父尊天主政。”

項梁在項伯陪同下來到郡府門前,從項羽手中接過殷通首級,麵朝眾人道:“殷賊逆天意,壞人倫,我今誅之,奉天行道,複楚滅秦。”

“追隨項公,複楚滅秦。”

項梁舉目四顧,台下山呼海嘯者不僅有倒戈郡兵,更多的是故楚遺民。

依著項羽,凡在郡府公幹的舊吏皆是朝廷爪牙,一並誅之痛快。可他的建言受到項梁的責備:“你懂什麽!所謂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當晚在郡府後堂,項梁又將事理跟項羽說了一遍:“亡秦者,非陳王、吳廣也,乃秦也。彼不恤民苦,不惜民力,長城埋骨於萬壑之中,刑徒殞命於驪山之苦。天下愴愴,人心盡去,豈能不亡。”

火光將項羽黝黑的臉頰映成古銅色,項梁借著燈光望去,侄兒似有所思,他便不再說下去,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一定會明白這些道理的。從今天開始,他們將走上與往昔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夜間亥時二刻時分,項梁要項伯傳下話去,明日一早,凡在原來殷通麾下任職的官吏以及吳中豪傑,一律到郡府聽命。

一夜無話。第二天雄雞第一聲唱曉之際,項梁已經端坐在郡府案頭署理諸事了。他大體瀏覽了一下擺在麵前的文書,驚異地發現這些日子殷通根本沒有去關心郡中公務。郡府主簿小心翼翼地將一杯熱茶放在身旁,正要離去,被項梁喊住:“你去傳項伯來見。”

主簿應了一聲“諾”,麵朝裏退出門去,項梁在身後見狀道:“你不必事事小心,平常心待之罷了。”

主簿聞言,心中一陣感動。刀光劍影暫時過去,接下來他要思慮的是如何適應新主的性格。

不一會兒,項伯來到署中向項梁稟告:“自昨天籍兒手刃殷通後,吳中子弟士氣大振,紛紛加入義軍,到昨夜子時已集眾八千餘人。”

這數字讓項梁十分興奮。有了這八千子弟,他至少可以不用擔憂秦軍的進攻。即便陳王軍馬來此,他項梁也該有一席之地。

“大家都擁戴兄長任郡守呢!”項伯又道。

“哈哈!人心如此,為兄也是受命於危難之際啊!”項梁長出一口氣,想起昨日的驚心動魄,再看看窗外的陽光,忽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門外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項梁知道是吳中豪傑與故職舊吏到了。他刹住了與項伯的話頭,起身迎接大家的到來。

豪傑和舊吏們一進門,都無一例外地拱手作揖,稱呼項梁為郡守。項梁也不謙辭,招呼大家坐下,表示了一番安撫之意後,就命項伯按照郡中各職一一安排豪傑們做了校尉、軍侯和司馬。項羽被封為“裨將”,統領郡中兵馬。

軍、吏一一就位後,項梁發現有一人站在那裏沒有離開的意思,遂問道:“你有何話說?”

那人道:“卑職不明白,署中各有司職,為何獨餘在下一人。”

聞言,項梁的臉色就陰沉了:“你難道不明白嗎?殷通雖死,然以禮當葬之。我命你辦理,你推諉不辦,豈能用乎?我不治你罪也就罷了,還不退下。”

站在兩列的眾人暗自交換一下眼神,心中同時響起一個聲音:“真項燕之後也!”

“諸位!”項梁環顧一眼分離兩廂的校尉、司馬高聲道,“用賞貴信,用刑貴正,乃治國之本,治軍之魂也。於今以後,有再瀆職誤戰者,斬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