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陳平再設連環套 項羽中計逐範增

回到大帳,範增方才那種莫名其妙的笑意總是在眼前環繞,莫非他真的看出什麽了?若是他報給項王……鍾離眛不敢往下想,忙傳來屈校尉、龍校尉和宋校尉等人,一麵吩咐將贈金分給軍侯以上官佐;另一麵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他們。

“陳平在這個時候來定有圖謀,屬下以為這四萬金恐怕是一禍端。”屈校尉這樣分析道。

但他的話一出口,就遭到龍校尉的反駁:“項王隻是催促我等攻城,卻是賞罰不明。漢王贈金,並未要我軍撤退,足見其念舊,猶記當年聯軍之誼,將軍不必擔心。”

“二位所言都不無道理,要緊的是這四萬金已留在軍營內,縱然奉還漢王,仍然無法消除範增的疑心。而且將士苦戰,亦需補償,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宋校尉說著,做了個殺頭的手勢,“殺了範增,以絕後患。”

龍校尉吃驚地看了一眼宋校尉道:“足下為何出此下策,這不是要陷將軍於不義麽?若是項王追究起來,怎麽辦?”

宋校尉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項王若是追究下來,便說其欲背楚投漢,故而殺之。”

鍾離眛見狀,心裏更亂,揮手止住幾位的爭論道:“宋校尉之言差矣,範增乃項王亞父,是為心腹,絕不可殺。”

宋校尉反問道:“那請將軍自忖,放了範增,吾等安危若何?”

鍾離眛想了想,覺得應該遣一校尉去探探虛實。宋校尉顯然不合適,屈校尉又有泄密之嫌,便轉臉對龍校尉道:“天明以後,你不妨去範增處以側語探之,看他如何回答。”言罷,臉上就帶了凜凜殺氣,“我接受贈金,原為解決將士無米之炊,並無私心。你等務必告知軍侯以上官將,有泄密者,斬無赦。”

幾位校尉同聲道:“請將軍放心,屬下定要他們守口如瓶。”

話雖這樣說,但校尉們退出後,鍾離眛一夜都沒有睡好。第二天天剛亮,未等龍校尉前往探看,範增倒先來鍾離眛帳中辭行了。鍾離眛忙命人上了茶點,招呼範增入座,並帶著試探的口氣問道:“是否要校尉們陪同老將軍?”

範增搖了搖頭:“滎陽未下,項王震怒。老夫此次奉命前來,親見將士用命,披堅執銳,慷慨赴死,深為感動。老夫定當稟報項王,為將士請功。”

鍾離眛忙放下筷子回道:“末將不才,久攻滎陽不下,甚是慚愧。請老將軍回去後轉呈項王,末將定不負所托,克盡厥職,在所不辭。”

範增邊吃菜邊微笑著頷首,這表情讓鍾離眛益發捉摸不透,卻又不便明說。用過早膳,司禦已備好車駕,侍衛也早已列隊在營門外等候。鍾離眛送範增來到車前,執手相望道:“願老將軍一路平安!”

“戰場瞬息萬變,願將軍好自為之。”範增輕輕搖著鍾離眛的手,言罷登上車駕,緩緩地東去了。

鍾離眛看著車子漸行漸遠,目光沒有絲毫轉移,直到眼裏隻剩下鋪滿塵埃的道路……

範增一回到大梁,就將所見一一陳說給項羽,並且再度提出要對前方將士多所撫恤,方能使其安於戰事:“《吳子》兵法中有專章曰《勵士》,大王不可以不察。”

“寡人還是不能相信鍾離眛會背寡人而去。”項羽搖搖頭道,“他自歸順大楚後,每每陣前建功,未有二心。此次攻打滎陽,也是他主動請纓,豈能背棄而去?”

“防人之心不可無。”

“鍾離眛非陳平之流,他忠直憨厚,絕少私心。亞父若說其他人寡人也許信之,若說鍾離眛,寡人卻是不信……”

範增見項羽依然故我,禁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便將那夜在營中無意中聽到陳平與鍾離眛的談話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項羽聽著,眼睛越睜越大,及至聽到“臣之所言,句句為實”時,他的目光就呆滯了,口中訥訥道:“果真如此麽?”

當範增再度嚴肅地點了點頭時,項羽胸中的怒火已衝到頭頂,呼地從座上站起來吼道:“好你個鍾離眛,寡人待你不薄,你卻暗懷異心。寡人要將你押解彭城,梟首示眾。”

範增急忙起身,上前製止了項羽:“大王息怒,且聽微臣詳說。”

項羽這才重新落座,範增繼續道:“目下正當用人之際,輕易殺將,乃聖君所不為;其次,漢楚兩軍犬牙交錯,兩相對峙,近在咫尺。倘若走漏消息,逼得鍾離眛陣前倒戈,於我得不償失,那時,恐怕重蹈彭城之失覆轍。大王不可不察。依臣之見,不如遣龍且為前鋒,將鍾離眛換調回大梁衛戍,遣項聲為後衛,必可竭忠效力。於此,鍾離眛每日出入在大王眼皮底下,若再有異動,再除之不晚,如此,大王無憂矣!”

“項聲寡人倒是放心,就是論起衝鋒陷陣,不及鍾離眛……”

“他押運糧草無礙。龍且威震楚漢,比鍾離眛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就依亞父。”當下項羽下令,將鍾離眛撤往大梁,急命龍且前往滎陽前線擔任攻城重任。

這是四月的一天,在武強城西的陽關道上,龍且與鍾離眛在交接完兵務之後,馬上相別。

鍾離眛心裏清楚,自己之所以被換下來,與範增不無關係。但項羽如此輕信範增,讓他有些寒心,可當著龍且的麵又不便說破。而龍且接到換防的詔命,卻不知曉項王的真意,也隻能奉命而為。

“龍且兄此來,任重而時艱。種種跡象表明,張良已回到漢軍中,此人多謀善斷,再加上一個陳平,殊難對付,龍且兄切不可掉以輕心。”鍾離眛別前叮囑。

“感謝鍾離兄提醒。”龍且作揖還禮,指著東方道,“由此往東北方向,就是當年張良刺殺始皇的博浪沙,足見此人膽識,我當謹慎對待。”

此去大梁,福焉禍焉,前路茫茫。鍾離眛平時最見不得人流淚,竟然眼睛不知不覺地濕潤了。他狠了狠心,作揖道:“千裏送行,終有一別。龍且兄好自為之,弟就此拜別了。”

龍且耳邊隻留馬蹄聲碎,塵煙滾滾。

……

“哈哈!項羽小兒,果然中計。”在滎陽城中,劉邦聽說項羽陣前換將,從內心稱道著陳平的離間計。

看著劉邦如此興奮,張良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走了鍾離眛,來了龍且,是一位更難對付的將領。他的情緒很快被劉邦看出,收了笑聲問:“敵中計換將,子房為何愁眉不展?”

張良看了一眼身旁的陳平道:“中尉離間項王與鍾離眛,雖然奏效,可龍且此人不僅驍勇,運籌亦是裕如,更不好對付。”

劉邦的笑容頓時收斂了。是啊!對於龍且,他雖然不如張良知之甚多,可卻是素聞大名的:“子房所言有理,如此則滎陽危矣。”

張良建議道:“為今之計,莫如大王遣使前往大梁提罷戰言和之議,以為緩兵之策。”

劉邦正要說話,陳平卻從旁奏道:“若使者前往大梁,臣倒有一計,可陷項羽與範增於不和。”

聞言,劉邦就按捺不住了:“快說,是何良策。”

“若項王應了大王之請,定然遣使回訪,如此,大王在招待楚使時先禮而後輕。使者若問其故,即言以為範增使者,故而重禮以待。及至知是項王使者,乃與之狗彘食。項王聞之,必疑範增前次來與我漢營密交,從此疑竇在胸,成芥蒂耳。”

張良聽罷,拊掌連道:“妙計!臣以為此事當遣盧綰前往。他來漢營後並不曾多出麵,項王未知其人,不至於輕看。”

劉邦讚同道:“如此甚好!有關事宜,子房可與他言明。”

十天以後,盧綰到了大梁,他這次是抱定立功信念到大梁的。自隨劉邦進入關中以來,酈食其屢屢奉詔出使諸侯國,多有建樹,而自己卻無所作為。這一回,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輸給酈食其。臨行前,他到劉邦住處領命,劉邦交代他兩件事情:一是促成和談,最好說服項羽撤回大軍,他也承諾不過滎陽以東;二是希望項王能夠允準探視劉太公與呂雉。對於前一條,劉邦並不抱多大希望。可戰爭就是這樣,打打談談,談談打打,雙方拚的就是實力和耐力,最壞的結局就是退回關中。這一點,盧綰也很清楚,作為同鄉,又是同庚摯友,他在心底打定主意,即便談判不成,也要探視劉邦親人。

此刻站在行宮大殿內,望著器宇軒昂、年齡上和氣勢上都遠非漢王所比的項羽,他的精神不由自主地緊張了。為了平息心境,以示使者的莊重,盧綰自上而下地整了整衣冠。項羽也暗暗收斂了往日的狂傲,表現出王者應有的矜持:“使君平身。賜座。”

盧綰在項羽對麵入座時,就看見範增在左首打坐,他讓盧綰感到此行的不易。正在思忖間,項羽說話了:“不知使君此行,漢王帶何話給寡人?”

盧綰回道:“外臣正是帶著漢王的誠心來拜見大王的。大王與漢王原本金蘭之交,囊昔同誅暴秦,並進鹹陽。漢王從未忘記項公恩典,實不願兵戎相見。外臣此來,便是傳遞弭兵罷戰之意,還望大王能體恤天下蒼生,止戈息武,則乃天下幸事,楚漢幸事也。”

這話一出口,項羽的臉就拉得老長,看了一眼身邊的範增道:“聽使君之意,便是寡人不體恤天下蒼生了?寡人倒要問一問,是何人暗越武關,早進關中的?又是何人趁楚齊交戰之際,唆動諸侯攻取彭城的?”

這些問題原本在張良預料之中,曾叮囑盧綰可置之不理,隻言和談。因此等項羽的話落音後,盧綰不溫不火地回道:“所謂時也,境也!大王力敵萬軍,胸納四海,還請不計前嫌,促成和談。如此楚漢兩利之事,大王定會欣然同意的。”說著,向他外揮了揮手,就見兩名士卒抬進一個箱子。

盧綰起身,近前親自打開箱子,但見是一對玉璧,晶瑩剔透,溫潤凝脂。中間一道墨綠色,尤其凝重可人。盧綰又繼續介紹道:“此乃藍田所產之玉,漢王吩咐呈奉大王作為晉見之禮。不知大王可曾聽過伯雍種玉的故事?”

“哦?”

項羽的話音讓盧綰確定項王很有興趣,他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範增,隻見其也直愣愣地盯著玉璧,頓時來了說話的情緒:“相傳伯雍乃上古大孝,父母逝世後,墳園茅廬,守孝三載。其舉動感動上天,傳種玉之術曰:‘胥渚是吾家,煉石補天瑕;留此五彩石,布下萬世華。’伯雍依法播撒玉籽,辛勤澆灌,經年不輟,蒼天不負有心之人。有一天,伯雍晨起上山,遠遠瞧見五彩絢爛,近前一看,果然美玉爭輝。或曰此玉堅硬無比,務得金石鏤之,方能成器。漢王贈玉,乃取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之意,望大王笑納。”

盧綰在那邊說著,範增的心思卻一刻也沒有停止,他暗暗感佩劉邦和張良對項羽的熟稔。項羽雖然暴戾,卻有著“恭敬愛人”的一麵。他生怕項羽被盧綰蠱惑,動搖了攻打滎陽的決心,忙出來說話:“使君言之鑿鑿,令老夫眼界大開。使君所言之精誠,乃交互耳。若隻要楚精誠,而漢不精誠,豈能言和罷戰?”

“老將軍所言乃和之真諦。故而,漢王才送上大禮。”盧綰再次向項羽施禮,“外臣相信,大王定能以吏民為懷,做出決斷的。”

盧綰的目光一直注視著項羽,發現他現在的神色溫和了許多,說話也活了:“使君一路東來,風塵仆仆。且請驛館歇息,容寡人與亞父商議之後再答複如何?”

“外臣靜候佳音。”盧綰拱手,將另一個請求提到了項羽麵前,“聽說劉老太公與呂夫人尚在楚營拘押,外臣能否探看一二,也好向漢王複命。”

“這有何難?隻不過使君所言拘押,不免聽信謠言。寡人與漢王乃金蘭之交,彼父即寡人父,彼夫人乃寡人嫂,豈有拘押之舉?寡人是擔心沛縣戰亂,禍及無辜,所以才接到楚營妥善安頓的。”項羽說完,傳來中官吩咐道,“陪同盧使君去探看劉太公和夫人。”

盧綰也不辯解,心想隻要能見到太公和夫人,怎麽都好說。

盧綰剛一離開,範增就直勾勾地看著項羽問道:“大王果真要與劉邦議和麽?”

“寡人方才已對盧使君言過,要與亞父商議之後再答複。”

範增站起身來,他覺得在這個關頭一定不能猶豫:“大王,兵法雖有不戰而屈人之兵之語,可那是在我軍必勝前提下才可行。我軍兵力雖勝於劉邦,但不足以成鯨吞之勢,此時敵之言和,乃在緩兵。兩軍相持勇者勝,大王萬不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啊!”

“亞父所言,不無道理。可眼下楚軍為戰久矣,寡人北擊田齊、南擊英布,離開彭城久矣。倘能議和,得滎陽以東之土於楚,豈非事半功倍之為,百姓擁戴之舉?”

這話讓範增的心如居室入水,一個勁地往下沉:“劉邦之心,昭然若揭。一旦緩過氣來,必伺機反攻,蠢蠢東來。鴻門放過,已屬大失,倘再放縱,無異放虎歸山。”

“那依亞父之意呢?”

“為今之計,大王可命龍且加緊攻城。漢軍堅守數月,已屬疲師,必敗無疑。”

項羽手按腮邊,沉默了許久,眼神顯得迷離而又猶豫:“漢王提出議和,意在爭取諸侯同情,倘若寡人拒之,豈非授諸侯以口實?致其重與諸侯聯軍,陷楚於孤立無援,前車之鑒,豈可輕忘?”

這一層範增倒沒有想到,他把項羽所言前後梳理一番,心境漸漸平複了,分析道:“彼乃一手言和,一手攻伐。我何不也明裏言和,暗中進攻?如此,則勝券在我矣。”

項羽輕輕摩挲著雙手道:“亞父如此說,正合我意。”

“楚使非為言和,乃在刺探軍情,必當慎重周詳之人莫能為之。臣保舉項它,定能擔此重任。”

“他乃敗軍之將,有何顏麵為使漢之臣?”項羽搖了搖頭。

“項它之敗,不在己而在人。魏軍不力,即使孫臏在世亦無可奈何。他乃大王族侄,有大王之風,臣觀其處事機敏,必能見機行事。”

項羽沒回答範增的話,但心思卻是動了。細細數來,自己當初瞧不上眼的韓信,到劉邦那裏拜了大將軍,一路銳不可當;自己視為能臣的陳平也投奔了漢營。論起將軍,可與漢軍對陣尚多;若說謀士,能當大任者鳳毛麟角。相較之下,項它勉力為之。

“好!就依亞父。”項羽最終還是答應了。

不管此行會有什麽結果,項羽總算沒有放棄攻打滎陽。範增決計今夜要與項它做一次長談——為自己,也為楚國的大業……

當太陽升上大梁城頭的時候,負責看管劉太公與呂雉的健婦營校尉冬梅將值守諸事交代給前來接手的妹妹春梅,轉身便去向副將虞娘稟報。

虞娘看了一眼冬梅問道:“今日值守的是誰?”

“春梅。”

虞娘點了點頭:“你等務必恪盡職守,絕不能讓陌生人接近後室。”

“諾!”冬梅出了虞娘營帳,才姍姍離開。

她不能理解,兩軍交戰,為何要羈押劉邦家眷當人質。她這樣低頭想著、走著,卻不料一頭撞進迎麵而來的人懷裏。她正要責備,卻在抬頭的一瞬間發現是虞姬,冬梅的臉就騰地紅了,忙退到一邊道:“王妃好!”

“說過多少回了,軍中隻有將軍,沒有王妃,你就是不聽。”虞姬瞪了一眼冬梅,人卻笑了,問道,“呂夫人情緒如何?”

“不瞞將軍,呂夫人心大心寬,每日吃得睡得。閑暇無事,還要看看書,做做女紅。”

“唉!她被羈押,若沒有這些,人還不瘋了?”虞姬抬腳就往裏走,“有些日子沒有看夫人了,今日有空,找她敘敘話。”

春梅看見虞姬,忙迎出去見禮。虞姬揮了揮手,春梅明白她又是來看呂雉,便悄悄退下。

“夫人萬福。”虞姬先向呂雉打招呼。

“感謝王妃看望。”呂雉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回了虞姬一笑。她現在看虞姬的目光不再有當初的怨恨和敵意了。剛剛被押到楚營時,她是怎樣解恨就怎樣說,怎樣能給予對方難堪和傷害就怎樣說。沛縣鄉間所有譏諷、挖苦和頂撞的話都用過了,甚至有一次,說著說著,竟然操起麵前的碗就朝虞姬砸去。虧得虞姬武功過人,一個側身,碗便摔在地上。沒過多少日子她便發現,虞姬其實有著一顆善良柔軟的心。她用了整整一個通宵,談了自己的無奈,談了劉項之間曾經的情誼,談了隻有女人之間才有的心語。在之後的日子裏,每隔一段時間,虞姬就會來找呂雉閑聊,消解她的寂寞和孤獨。呂雉從心底感謝虞姬,但她知道,虞姬畢竟是項羽的王妃,而他是劉邦的夫人,所以不該說的,她還是緊鎖心扉,有所回避。

“漢營來使者了。”虞姬開口便道。

呂雉的眼裏閃過一道光,問:“真的麽?不知是哪家臣僚?”

當虞姬告訴她來者姓盧名綰時,呂雉說那是漢王的家鄉人,不知他此來負何使命?

虞姬輕聲道:“漢王提出議和,姐姐也許不久就可以回漢王身邊了。”

聞言,呂雉的目光變得十分溫柔,多情的波流在眸子裏**漾。自沛縣舉事後,他們夫妻就天各一方了。一千五百多個日日夜夜,她憑借“好男兒誌在四方”的信念支撐著自己度過一個個紛亂的日子,用教子成人去編織兩人之間的情感基線。可就是這點可憐的撫慰,也被項羽剝奪了。正這樣心猿意馬地想著,虞姬的聲音又傳來了:“姐姐有沒有想過,漢王身邊有了另外的女人?”

“這……”呂雉遲疑了一下,坦然道,“都是女人,怎能不想?可你也知道,我現今身陷囹圄,想有何用?”

“男人見了美人都挪不動步子。”虞姬低下頭一邊撥弄腰間的劍穗,一邊嘟囔。

“怎麽?項王身邊有新的女人了?”

虞姬搖搖頭道:“眼下還沒有,可誰又能斷定將來就沒有呢?”

呂雉就喜歡虞姬這一點,總是揀女人之間的話說。呂雉起身為虞姬沏茶,卻被攔住了:“姐姐不必忙了,待會兒說不定盧綰還要來看姐姐,有什麽話都對他說吧。”

虞姬的話剛落音,就看見春梅進來了,說漢使前來探望夫人了。虞姬站起來告辭。

中官進來先向呂雉施了一禮,然後介紹道:“此乃漢使盧綰大人,奉漢王之命來探望夫人。”言罷虛掩了門,到春梅值守的偏閣等待。

盧綰一進門就拜倒在地:“微臣拜見夫人。”

“想當初在沛縣你與夫君交誼甚深,總以弟妹稱呼,如今‘夫人夫人’的,倒別扭了。快快起來,否則妾反而不好說話了。”

盧綰起身在呂雉對麵坐下道:“此一時,彼一時。今日之漢王,自是昔日之亭長所不能比。漢王擔心項王暴戾,對夫人和太公施刑。今見夫人氣色尚好,臣至為欣慰。”

“多虧虞姬在旁斡旋,才免受皮肉之苦。”呂雉告訴盧綰原因,轉頭又問,“漢王可平安?”

“漢王倒是平安,隻是滎陽大戰數月不見分曉,漢王才命臣前來議和。臣見過項王,他已答應明日答複。臣趁機前來看望夫人,若議和功成,臣便可回去了。”

“但願如此!”呂雉示意盧綰喝茶,“妾身安危都在其次,要緊的是太公年邁,怎經得起風霜。”

盧綰明白,呂雉有些情思不好當著他的麵說,他想著安慰呂雉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好消息帶給她,便道:“漢王立太子了。”

“哦?”呂雉頓時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盧綰。

“盈公子已被群臣擁立為太子。大王在櫟陽舉行了立嗣大典,臣下都參加了。”

“哦!”呂雉暗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生疼,這一切都是真的。漸漸地,她覺得有股熱流自內向外湧動,雙目被淚花模糊。幾個月來,她多少次夢見劉盈姐弟被追殺,或者被大水衝走,醒來後,常常一人獨坐到天明。現在,兒子不僅回到了丈夫身邊,而且做了太子。她忽然覺得滿腹的委屈向著喉嚨湧來,直到撕心裂肺地哭出聲來。

一聲聲淒婉的哭聲引得盧綰的淚水在眼裏打轉兒,他搜腸刮肚地尋找詞句安慰這位飽受磨難的女人:“夫人,盈公子立為太子,您應該高興才是。漢王若是知道夫人安然無恙,不定有多高興呢!”

哭過了,笑過了,呂雉的心忽然地就勻出一片湛藍的天,她掏出絹帛擦了擦淚水道:“心裏好受多了。盈兒立了太子,這一回我就放心了。請盧大哥回稟大王,寧可我在楚營多留些時日,也要救太公出去……”

“夫人放心,臣回滎陽就向大王稟奏。”盧綰知道現在身在大梁,門外都是項羽的耳目,多說隻能給夫人和太公帶來麻煩。

盧綰起身告辭,說還要去隔壁看望劉太公。呂雉擦幹眼淚送到門口,被春梅攔住了:“請夫人安歇,春梅送使君去見劉太公。”

盧綰出了門,回看呂雉,她站在門內沒有動。而她的身旁,多了兩位健婦營的女卒。

……

盧綰回來了,也帶來了楚國使者項它。

張良一聽這個名字,就想起楚漢之間諸多的事情來。當初,他到彭城探看韓王成時,就在項羽的王宮裏見過他;他逃出彭城時,追擊的人中就有他;後來擔任了魏豹柱國的也是他。這必然是範增的主意。

聽完盧綰的話,張良望了望坐在上首的劉邦道:“臣以為此乃範增明裏言和,暗中備戰之術,大王不可輕信。”

劉邦聽了有些奇怪:“子房怎知此必出於範增之口呢?”

“臣多次與項王往來,知其脾性,雖喜怒無常,然則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格。每見別人示弱,必心生猶豫。鴻門宴上,若非其猶豫,範增早將大王置於死地了。”

劉邦以為張良說得很有道理,又問道:“項它等待回音,如之奈何?”

張良詭秘地笑了笑,但見陳平撩了撩寬大的衣袖,上前說道:“明日由臣為項它接風,以盡禮儀。”

“果真能行麽?”劉邦的眉頭卻皺起來了,側目看著張良。

張良側身向劉邦作了一揖,堅定地說道:“大王,所謂兵不厭詐。在鍾離眛身上能奏效,在項它這裏,也必試不爽。”

項它一個人站在驛館門前,望著五月的天空,一朵朵雲彩,石頭一樣地從眼前飄過,心裏生出不盡的煩躁。依禮,當日漢王應該在前廳見他的,可他卻被中官安排到驛館歇息。午膳時,盧綰陪他用了膳。雖然簡單,卻不失使者待遇。飯後,盧綰又陪他在滎陽城中轉了轉。雖然兩軍對陣數月,但城內秩序井然,百姓照舊安居,店鋪依舊熱氣騰騰,尤其是來往巡邏的漢軍精神抖擻,這給前不久從魏國敗回的項它以強烈的震撼。

盧綰早從項它的驚異中讀出了不解,便道:“下官之所以要帶使君觀瞻街市,就是想讓使君回稟項王,漢軍糧草充裕,將士齊心,再戰數月,滎陽依然不動。誠如漢王要下官轉告使君的,和則兩利,戰則兩傷。”

項它訕訕地笑道:“本使定將漢王美意轉達給項王。”

盧綰也轉了話題,繼續向前走。

晚膳時多了一個陳平,三人在一起用膳。初始,因為陳平從楚營出走的緣故,項它不免矜持。但說開了,也便輕鬆了許多。席間,陳平說明日由他代為設宴,以漢王的名義為項它接風,他大度地雙手打拱道:“昔日在楚營,你我同事一主,現今各為其主,還望使君深明大義,促成言和。”

項它再一次陷入被動。事實上,行前範增已向他言明,此舉不過為調集大軍贏得時間,虛與委蛇而已,故而隻好哼哼哈哈,顧左右而言他。這一切,都被陳平看在眼裏,如何應付便更加心中有數。

眼看辰時三刻已過,仍然沒有人來,劉邦到底是怎麽想的呢?正想著,陳平的從事中郎來了,說奉命來請使君赴宴。

項它舒了一口氣,來到驛館外,早有車子在那裏等著。項它上了車子,從事中郎親自駕車,穿過一條街道,就到了宴會廳。

這是怎樣一幅情景呢?案幾上擺的都是楚地的名貴菜肴——一盤清燉牛筋,一盆清蒸甲魚,一盆黃燜露雞,外配幾樣綠色青菜。再看看一旁的鼎鍋中,正煮著米酒。剛一進宴廳,陣陣濃香入鼻,色香頻頻盈眼。陳平指著這些菜肴道:“戰事頻仍,倦尾赤色之際,尚備如此盛宴,足見漢王言和誠意,望使君體味之。”

比起久經風雨的陳平來,項它不過年輕少壯,受此禮遇,自覺臉上有光,忙轉身向陳平作揖道:“在下代項王謝漢王盛意。”

“使君說什麽?”陳平睜大眼睛,臉上露出不解和茫然,“使君是奉項王之命來的?”

項它忽然就陷入無言的尷尬,不知該怎樣回答陳平看似唐突的疑問。未及說話,陳平忽然就變了臉色:“下官以為使君是奉範老將軍之命而來,未料你卻聲言項王而不提及範老將軍,須知此宴乃為範老將軍使者所備。至於項王,暴戾無道,濫殺無辜,彼之使何配如此盛宴?我漢營隻知範增而不聞項羽。來人!”

侍女們應聲進來,陳平正色道:“撤下菜肴,另置宴席。”

“諾!”侍女們很快撤了菜肴,換上來的皆是粗鄙之食。

陳平一臉不屑地說道:“請使君用膳,下官尚有公務處置,恕不奉陪了。”言罷,甩袖而去了。

項它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從小在項門長大,何曾受過如此侮辱?他痛悔不該聽了範增的舉薦,自招其辱;他不解,為何範增的使者禮遇就一定高過項王的呢?難道……他不敢多想,轉身出了宴廳,卻看見盧綰在廳外站著。

“使君安好!漢王正在前廳等候,請使君隨下官來。”

一想到自己身負使命,項它是有苦說不出。若是拒絕去見,豈非讓人恥笑楚國無禮,躑躅片刻後,他終於跟著盧綰走了……

春梅將盧綰與呂雉所談一一稟報給虞姬後,虞姬的心就不平靜了。她呆呆地坐在窗前,思緒被劉盈這個名字牽引到很遠的地方。說起來,她與項羽結婚也有年餘了。雖然戰事連綿,然而夫妻之間也不乏床笫之歡,她不止一次地期待能夠珠胎早結,好為項門生下一個男兒。

有時候,她也暗地裏埋怨項羽,整天隻知道攻城略地,對身後之事一點也不掛心,似乎他天生就是為打仗而生的。攻打滎陽時,她率領健婦營,羈押著呂雉翁媳到了大梁。一天,她帶著冬梅在大梁街頭散步。雖說已是十二月深冬,但那天的陽光真是明媚,暖暖照著街上,也照在虞姬的心頭。在十字街頭東北角,她們遇見一位卜者,正在擺弄手中的龜板,口中念念有詞道:“卜測前程,占卜吉凶,願者留步……”

“我們也去占一卦如何?”虞姬停住腳步,心頭生了要占一卦的念頭。

“將軍要占什麽?”

虞姬的臉騰地就紅了,冬梅明白她一定是要卜生子之事,便不再問,隻是說道:“此種事情信則有,不信則無,將軍何必在意?再說軍中就有卜者,何必舍內求外?”

“這事隻能你我姐妹知道,軍中卜者泄密怎麽辦?”

冬梅想想也是,便跟著虞姬來到卜卦攤前。隻見那卜者正在給一老者卜卦,先是問了老者的生辰,又問了所卜何事。接著,就在火上烘烤龜板,待那龜背上的紋路漸漸清晰時,卜者臉上頓時呈現出驚悚之色,他又將老者看了又看,隻說了一句:“老丈家中有血光之災。”

聞言,老者的臉色頓時十分蒼白:“先生何以知曉?”

“卦象顯示,豈能看不出來?”

老者信了,說他的兒子前些日子因與人鬥毆,失手打死鄰居,出逃在外,忙問破解之法。

卜者附耳如此這般一番,老者頻頻點頭,給了卜者一些錢幣,便匆匆離開了。

卜者收拾完,抬頭見兩位著了盔甲的女子,知是官府中人,便笑道:“小姐要卜何事?”

虞姬忽然就為難了,緋紅的雲霞鋪上兩頰,更是豔麗嬌媚。卜者頓時明白了,便道:“若不好意思,就由小老兒說。說對了,您就點點頭。”

虞姬眨了眨眼睛。

“嬌娘是要卜筮生子之事麽?”

虞姬急忙點了點頭。

卜者要了生辰,從一旁拿出一塊龜板,放在火上烤,待紋路漸漸清晰時,他抬頭看看虞姬,卻把話咽回腹中,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冬梅。虞姬會意,遂要冬梅退下,卜者這才小聲地說道:“小老兒說出來,小姐不必驚慌。”

“先生但說無妨。”

卜者仰麵看了看天空,話語中就帶了神秘:“小姐玉身不孕,乃夫君殺人過多也。”

聞言,虞姬心裏咯噔一下,眼見得冷汗滲出額頭:“敢問先生破解之法。”

“同則不繼,和實相生。”卜者一邊收拾卦攤一邊又道,“天機不可泄露,小老兒為小姐占卜此卦已屬有罪,就此告辭。”言罷,便匆匆去了。

虞姬望著老者的背影,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把劍穗在手上反複纏繞。冬梅從旁趕回來問道:“方才卜者對將軍說了些什麽?他失魂落魄地走了,你一人在此發呆。”

虞姬搖了搖頭,隻說了一句:“回營去。”

這事已經過去了許多日子,今天,卻因盧綰的到來再度泛上心頭。是啊!同則不繼,和實相生。夫君總希望別人都跟著他走,一味征戰殺伐,何日才能斷了這殺伐的念頭呢?現在盧綰來了,這是言和的絕好機會。今夜,她一定要說服項羽。若楚使帶回劉邦言和的合約,他就該及時回應,從此兩軍和睦相處,也留些日子給他們夫妻。

一整天,虞姬的心中來回盤桓的就是兩個字——和談。

更漏過了酉時三刻,虞姬回到大梁的行宮。項羽一看見虞姬,臉上立時換上溫暖的喜色,對坐在一旁的範增道:“今日就到此,再大的事情也得等項它回來再說。”

“為何等項它呢?和談原本就是作戲,大王何必認真?”範增有些遺憾。

“和談既是兩國之事,就該依照國禮而作,即便作戲,也要作足。未談而出兵,倒讓劉邦笑寡人少禮寡義了。”

範增還要說話,卻被項羽攔住了……臨到門口,範增又回頭提醒道:“請大王三思。”

虞姬看明白了,他兩人一定是圍繞出兵還是言和發生了爭論,便嘟囔道:“這個老頭,倒是多事。”

未料項羽卻道:“他是亞父,你不可如此無禮。”

虞姬見狀,便莞爾一笑道:“天色不早了,大王還是早些歇息吧。”

項羽就喜歡虞姬這一點,凡是與對方不能苟同,寧可擱置一旁,也不願意給夫妻情感塗上陰影。他更明白虞姬話中的意思,忙喚來侍女為虞姬寬衣沐浴。

試好水溫的浴盆冒著熱氣,把虞姬窈窕柔美的胴體蒸得白皙粉嫩,浸了水的青絲瀑布一樣地在浴盆周圍散開,時不時滴下晶亮的水珠。五月的月光從窗口悄悄進來,灑在美人的雙肩。戌時一刻,就聽見侍女鶯鶯燕燕的聲音:“大王安歇。”

兩個年輕的軀體如絹帛一樣纏繞在一起。依偎在項羽的懷抱裏,虞姬眯起眼睛看他。項羽側過身子問道:“天天見,還沒有看夠?”

“妾要看看,如此與女人溫存的男人,為何殺起人來連眼睛都不眨。”虞姬給了項羽一個嬌俏的笑意。

項羽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道:“依愛妃之意,寡人該當如何呢?”

虞姬用頭拱了拱項羽的胸脯道:“不能罷戰言和麽?妾卻是盼望著過相夫教子的日子呢。”

項羽捋著虞姬的垂到胸前的青絲道:“劉邦真的願意言和麽?寡人封他為漢王,他卻趁火打劫奪了彭城。若非三萬健兒,今天寡人尚不知在何處飄搖呢!”

虞姬幽幽地說道:“盧綰今天在看望呂雉時,說劉邦已冊封劉盈為王太子了。大王就不想要一個王太子麽?”

項羽那顆**的心被虞姬的溫言軟語融化了,這時他才想到結婚一年多了,虞姬的腹部扁平,絲毫沒有懷孕的跡象。他聽太醫說過,受孕須得環境安定、人心安靜、情緒穩定,而他卻沒有給虞姬這樣一個氛圍。

“為了後人……”項羽本能地摟緊了虞姬,自言自語道,“等項它歸來,若是劉邦果有誠意,寡人就休兵罷戰。”

“大王!”虞姬給了項羽一個長長的吻,吹熄了燭火……

虞姬做夢了,她在夢中為項羽生了一個胖乎乎的兒子。他體格雄健,哭聲就像黃鍾大呂,分外響亮。然而一陣大風吹來,劉邦的軍隊打進了大梁。她在慌亂中抱著嬰兒朝宮門跑去,可是一條河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奮力高喊:“夫君救我,救救孩子。”

伺候在一旁的侍女回道:“大王已上朝了。昨夜,項使君從滎陽回來了。”

“同則不繼,和實相生。”她多期待項它能帶回讓他高興的消息。

項它懷著被奚落、被侮辱的憤怨回到大梁,顧不得車馬勞頓,剛剛卯時三刻,就起身進了行宮。哼!沒看出來範增老兒竟如此陰險,明裏諫言大王出兵,暗地卻與劉邦同惡相濟,秋波頻送。此刻麵對項羽,他一肚子的怒氣、怨氣和傷心都湧上心頭:“大王待範增情同父子,尊為亞父,他不施報恩,卻暗裏與叛賊陳平來往,豈不要毀我社稷?”

項羽先是眉頭一皺,但旋即情緒轉換過來,對項它的稟報表示出疑慮:“你該不是中了陳平的反間計吧?”

“侄兒雖不才,畢竟也擔任過魏國上柱國,豈能看不出這等計謀?即便陳平有心,難道漢王的話也有假?侄兒去見漢王,他也聲稱隻有範增的使者才有資格談和,顯然他是將大王置於範增之下的。”

不提劉邦尚可,一提劉邦,項羽便不由得不信了,霎時臉色鐵青,一隻手狠狠地擊打在案幾上:“好你個劉邦,竟敢目無寡人。來人,宣範增進宮。”

半個時辰後,範增顫顫巍巍地出現在行宮,看見項它一臉氣咻咻的,便問道:“項將軍一路辛苦,漢王答應言和了麽?”

項羽接過範增的話問道:“劉邦答應不答應,難道老將軍不知道麽?”

範增一愣,往日項羽是不稱亞父不開口,今日是怎麽了?但他還是平緩了一下心情道:“究竟發生了何事,讓大王如此憤怒。漢王願不願意和談,臣如何知道?”

“哼!”項羽從牙縫裏擠出幾聲冷笑,“漢王聲言不見你的使者絕不和談,你卻推說不知,豈非欺寡人愚笨麽?”

“此乃漢王信口胡說,包藏禍心,大王豈能輕信?”

項羽不聽,轉過臉對項它道:“你對他說說,讓他也聽聽。”

“遵命。”項它將遭遇陳平冷遇的事當著範增的麵重述一次,然後不無譏諷道,“大王使者與你的使者,禮儀兩重天,你還有何話可說?”

“哈哈哈!”範增聽罷,仰天大笑。

項羽和項它幾乎同時問道:“你為何發笑,這可笑麽?”

“如此離間之計,小兒亦能識得,大王卻深信不疑,怎不可笑?”

“你!”項羽怒視範增,“人證皆在,寡人怎能冤枉你?念你往日誅秦有功,寡人不予追究,你回居巢去吧。”

“大王,如今楚漢大戰正酣,大王怎能偏信一詞,冤枉老臣。臣若想與劉邦暗地勾結,鴻門豈能出殺人策,若非大王優柔寡斷,劉邦能有今日?請大王再思,若是老臣與劉邦有染,怎會多次諫言大王攻克滎陽,陷敵於滅頂之災呢?請大王又思,老臣若是與漢王同謀,為什麽要舉薦項它為使,而不舉薦親近之人?這些都昭然若揭,大王豈能中劉邦離間之計,陷臣於不忠不義?”

項羽隨著項它的話意揮了揮手:“你回去吧,頤養天年。”

範增知道局麵難以挽回,與其在此遭受奚落,倒不如慨然離去,少了諸多煩惱。

雖說如此,但對範增來說,楚國的一草一木都鐫刻下他的情感。將要離去時,那種眷戀是難以言表的。他渾濁的目光掃過眼前的一切,向項羽施了一禮,然後決然地出了行宮大門。

這情景映入匆匆趕到行宮前殿的虞姬眼簾,她上前問道:“先生這是要到何處去?”

範增停住了腳步,望著虞姬道:“老臣去矣。”

“先生要去何處?”

“回居巢!”範增仰天長歎,“上天啊!你何故如此待範增啊!”

“先生稍等,妾去去就來。”虞姬意識到方才一定發生了什麽,言罷直奔行宮前殿,徑直問道,“先生為何回居巢,是大王要他離開的麽?”

項羽看了一眼虞姬,沒有說話。

“你為什麽不說話?”

項羽還是沒有回答。

“楚漢大戰之計,大王卻要遣返先生,此乃親者痛仇者快之舉,妾請大王收回成命。”

“朝廷大事,你不明白。”

“什麽不明白?”虞姬咽了一口唾沫道,“妾今日就是要問個明白。”

項它見虞姬一個勁地逼問,上前解釋道:“他勾結漢王,認賊為友,要架空大王。”

“證據呢?”虞姬近前一步,犀利的目光直指項它,“既無證據,隨意驅逐良臣,這是要遭天譴的。”

“你!”項羽麵對虞姬的責備,舉起了拳頭,猶豫片刻後,終於揮了揮手,“你且退下,讓寡人靜一靜。”

“你這要斷送楚國。”虞姬一跺腳出了前殿,四處搜尋,早已不見了範增的影子。

起風了,帶來大河水麵的雷聲,轟隆隆……咣……一道閃電,劃過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