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王陵泣血諫劉邦 呂雉嚴詞責項王

漢二年(公元前205年)四月下旬,劉邦的三路大軍在蕭碭一帶會師,對彭城發起總攻。一時,整個蕭碭大地車轔轔,馬蕭蕭,號角震天,鼓聲動地。村莊裏是軍隊,田野裏是軍隊,大道上也是軍隊,一派大戰氣氛。負責蕭碭一帶防衛的楚國大將桓楚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但他沒有別的選擇,隻有奮力抵抗漢軍,才能使項羽的反擊能夠從容一些。

然而,桓楚遇到的不是別人,而是無須上戰場的張良。

張良向劉邦諫言,遣曹參、灌嬰等將部署在蕭碭地區的桓楚軍分割包圍,使其無法靠近彭城。戰爭打得很殘酷,雙方都死了許多士卒。桓楚雖然勇猛,但獨木難撐,副將和麾下的校尉們根本不是漢軍的對手。經過三天三夜的廝殺,桓楚部被漢軍衝散後,他隻帶了兩千五百人退到留縣以南,一方麵向項羽發出急報,一方麵派出探哨,向留守在城內的鍾離眛和項伯通報軍情。

張良很清楚劉邦的目的就是要進入彭城,因此,當桓楚退出蕭碭地區後,漢軍就再沒有展開追擊,而是把作戰目標轉向了彭城。

張良站在地圖旁凝視著楚軍的部署——龍且在陽夏,桓楚在蕭碭,項羽北入齊,臉上就浮現出會心的笑意。嗬!範增老兒何其精明,為何有如此拙笨的布局呢?他料定這局絕非範增所布,一定是項羽斷言,漢軍出不了函穀關。

的確!項羽完全沒有想到,曾在戲下與他合力攻秦,接受封賜的諸侯們,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倒戈;他更不曾想到,一再示弱的劉邦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集結五十六萬大軍,並浩浩****地開進中原。因此,當初桓楚向他提出加強彭城衛戍時,他笑桓楚太高看劉邦了。他要桓楚將軍伍部署在距彭城不足五十裏的蕭縣和碭縣,以防齊國軍隊南下,同時阻止駐紮在南陽的呂齮和王陵來犯。

“至於劉邦,遠在關中,遠途行軍,多有不易,無須擔心。”項羽讓桓楚放心。

“末將還是擔心……”

桓楚的話沒有說完,就被項羽截住了:“將軍身曆百戰,為何現在倒畏首畏尾了?”

但桓楚還是提出將駐紮在陽夏的龍且調回彭城。項羽搖了搖頭道:“寡人心中有數。目前龍且正與王陵大戰,萬不可調回。”

項羽就這樣率軍北上了,而將國都的護衛留給了入關時才加入楚軍的鍾離眛和虞姬的健婦營,由項伯節製。

這鍾離眛本是朐縣豪傑,趁陳勝、吳廣舉義的大勢在故鄉舉義聚兵,巨鹿之戰後,他十分仰慕項羽力掃千鈞的英雄氣概,遂率部投奔了項羽。

臨行時,項羽囑咐項伯道:“叔父性格溫善忠厚,萬不可以聽信劉邦蠱惑。”

“請大王放心,我心中有數。”

這一切,都通過漢軍細作傳到了劉邦和張良的案頭。因此對張良來說,彭城的一舉一動都早在他的掌握之中。

這是四月二十三日傍晚,從微山湖上生成的團團烏雲自北向南滾滾而來,到晚上酉時一刻,刷刷的雨霧就籠罩了整個彭城上空。從漢軍軍營望去,彭城城頭的燈火明明滅滅,毫無生機,打更的聲音也在夜色中徘徊。

“此天助我也。”張良興衝衝地趕到劉邦大帳稟道,“今夜大雨,此乃我軍進攻之良機。請大王發令,命酈商、曹參、柴武從三麵進擊。”

“三麵進擊?”劉邦有些不解。

“臣已在前幾日寫信剛給王陵、牛良所部,要他們一方麵佯攻西門,一方麵利用夜色掩護挖壕溝到西城下,這會兒大概鑿通,我軍隻要有一門打開,敵自亂也。”

劉邦聞言,當即命陳平傳令大軍攻取彭城。

張良的預計沒有錯。亥時一刻,王陵和牛良所部終於鑿通了牆洞,幾名校尉率隊自牆洞魚貫而入到了城內,遠遠地就瞧見燈火下,一隊巡邏的楚軍穿街而過。校尉做了個手勢,大家隱沒在樹叢深處。等巡邏楚軍過後,一名屯長率領部下摸上前去殺了巡邏的士卒,換上楚軍戎衣,列隊向西門走去。

在西城門值守的校尉見一對士卒走來,立即警惕地問道:“何人在此?”

說時遲,那時快,跟在後麵的校尉張弓搭箭,一陣飛矢,楚軍紛紛倒下。其他躲在門洞裏的士卒倉皇地丟下兵器,跪地投降。漢軍校尉趁勢打開城門,放下吊橋,早已等待在城外的王陵、牛良等人呼啦啦地越過吊橋,向城內湧來。

王陵橫刀立馬,對三位將領說:“我在此堅守,請薛將軍前往東門、王將軍前往北門,牛將軍前往南門,待我大軍入城後,直奔王宮。”

三位將軍率領本部人馬疾馳而去。王陵手持大刀,率領麾下人馬直向城頭奔去。他遇見楚軍士卒就殺,因為母親被害而蓄積在心頭的仇恨終於獲得了發泄的機會。一把大刀掃過,但見血肉橫飛,人頭落地。楚軍將士見狀,紛紛四散奔逃……王陵一直追到角樓處,殺了守城的校尉,才回頭對跟在身邊的侍衛道:“將漢軍大旗插上城樓。”

侍衛明白,從這時候起,王陵的內心歸漢了……

鍾離眛這些日子心一直繃得很緊,食不甘味,席不暇暖。項王把守衛彭城的重擔交給他,他掂得出其間的分量和信任。他更明白,虞姬與項伯就在彭城,倘若他們有個一差二錯,他就是舍掉這條命也回報不了霸王的知遇之恩。因此,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疏忽,每日與司馬一起一絲不苟地察看防務。

晚飯時下起了大雨,唰唰的雨聲在耳邊吟唱,他的內心紛亂而又不安。因此,晚上他隻吃了一點,就與副將一起往北門來了。他之所以十分看重北門,是因為北門距桓楚軍最近,關鍵時刻可以策應。連日來,他反複告誡駐守北門的校尉,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讓漢軍攻破北門,而且在兵力配置上,北門較之其他幾門也強。

從雨幕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鍾離眛借著燈火望去,發現是健婦營士卒的身影。他緊走兩步問道:“姑娘這是……”

屯長淮英停下腳步,向鍾離眛施了一禮道:“奉虞將軍之命前來巡夜,請將軍吩咐。”

“夜間巡邏需嚴加小心,謹防漢軍細作混進城來。”鍾離眛心頭一陣悸動,為虞姬的臨事不驚而感慨。

“明白了!”淮英轉身,帶著隊伍朝前走去。

見健婦營女卒走遠,鍾離眛對跟在一邊的副將道:“你不必去巡城了,快去王宮照管好王妃和令尹的安全。”

之後,鍾離眛一人來到北門,在此堅守的兩名校尉均回答說如此雨天,漢軍不可能攻城。聞言,鍾離眛的臉色就陰沉了:“你等怎可如此輕敵,從現在起,命令城樓上的守軍持戈披甲,有懈怠者鞭笞五十。”

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他轉身下了城樓,剛剛站定,那馬“啾啾”四蹄騰空,一陣長嘯,他循聲望去,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虞姬。他手持一對鴛鴦劍,披一身桃花軟甲,緊跟在她後麵的是健婦營校尉淮梅和士卒們,再後麵就是項伯的車駕和侍衛隊伍。

虞姬不等鍾離眛詢問,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道:“漢軍已從西門攻進城來,現在正奔向四門,其中一部分衝到王宮,被我盡殺於王宮門外,一個活**代了漢軍去向,我立即率軍趕來了。”

兩人正說著話,便聽見遠處傳來雷吼一樣的聲音,隔著雨霧,可以遠遠瞧見滾滾濃煙和火光,顯見得是東門和南門打開了。鍾離眛眉頭緊皺在一起,迅速向副將下令道:“趁漢軍尚未來到北門,速速護送王妃和令尹出城。”

虞姬斷然拒絕了鍾離眛的安排,厲聲道:“國都乃國脈所係,當此危急之際,我豈能離開?淮梅,傳令健婦營前往東門殺敵。”

“諾!”淮梅應了一聲,翻身上馬。

不料鍾離眛“撲通”一聲跪下了:“都城安危乃末將所係,請王妃速速離開,此事不僅僅關係王妃,也是為令尹計。”

一句話提醒事中人,若是項伯殞命於亂軍之中,她的心一輩子都會不安的。

“好!”虞姬撥轉馬頭,對著身後健婦營的將士道,“此去必有一場惡戰,不畏死者,隨我來。”說罷,虞姬用兩腿狠狠擊打戰馬,馬匹箭一樣穿過雨幕,向城外奔去……

聽著馬蹄聲漸行漸遠,鍾離眛這才上馬,和身邊的副將和幾名校尉堅守北門,阻止意圖衝進北門的漢軍,以保證楚軍的撤退之路。

“北門若失,我城內兩萬人馬死無葬身之地,你等當用白骨壘起一道牆,死也不能讓漢軍奪走。”鍾離眛說罷,翻身上馬,向街中心奔去……

途中,他遇到漢將王吸,兩人廝殺了大約一刻時間,王吸不敵鍾離眛,撥轉馬頭朝東門而去。鍾離眛也不追趕,繼續向街心行進。

再說,牛良徑直向南門而來,此地堅守的楚軍校尉壓根兒沒有想到漢軍會進城,幾乎隻在一瞬間,就做了刀下之鬼。牛良打開城門,與灌嬰、曹參軍合為一處,轉身又向城內殺來。楚軍見大勢已去,紛紛放下兵器投降……

灌嬰、牛良和曹參一起向前衝殺而去,路遇從北門而來的鍾離眛,三位漢將很快將楚軍截為三節,灌嬰和牛良一心一意對付鍾離眛,三人走馬燈般地在街頭廝殺了三十多個回合,鍾離眛大氣不喘,從容應對。曹參在斬殺了一批楚軍之後也趕上來參戰,形成三對一的局麵,雙方又鬥了二十多個回合,王吸也趕來了。麵臨四對一的鍾離眛終於明白,敵人的目的就是纏住自己,以便其他城門漢軍進城。而鍾離眛此時最惦念的還是北門,於是,他瞅準機會,掄起大刀向牛良砍去。牛良見來勢凶猛,急忙躲閃。孰料鍾離眛反而撤回大刀,撥馬朝北門而去,一邊跑一邊對跟在身後的楚軍喊道:“不可戀戰,速回北門。”

果然,漢軍還沒有打到北門。鍾離眛明白,必是健婦營拖住了城外漢軍。他下令一名校尉率軍斷後,其餘皆從北門撤退。不一刻,灌嬰率軍追來,衝在最前麵的漢軍士卒被楚軍射殺,灌嬰被激怒了,催動坐騎直奔校尉而來,一刀將楚軍校尉攔腰斬斷。其他楚軍見主將已死,紛紛繳械投降。

灌嬰吩咐一名校尉率部押解俘虜到指定地點,自己則帶著其他校尉登上北門城樓,將“漢”字大旗插在了城頭。

憑樓遠望,城外的戰事也已結束。顯然,漢軍沒有能夠阻止虞姬的突圍,這讓灌嬰不免有點遺憾。他吩咐校尉們謹防桓楚、虞姬合軍再來攻城。下得城來,灌嬰就看見牛良,還有樊噲三人催馬而來。樊噲看見灌嬰,就發牢騷道:“項羽也不過莽漢耳。如此大的彭城竟然這麽不經攻打。”

灌嬰笑著回道:“打仗又不是屠狗,任由你性子來。你是沒有遇見鍾離眛,若是遇見,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牛良在一旁插話道:“據末將所知,鍾離眛雖然跟隨項王較晚,卻頗受器重,即便被我等擒住,大抵也是以死殉職。”

樊噲卻是不服:“那是因為他沒有遇見老樊,看我不如屠狗般地宰了他。”

牛良覺著樊噲有些言過其實,正要說話,卻被灌嬰攔住:“鍾離眛終究是逃出了彭城,當務之急,是迎接漢王進城。”大家以為灌嬰所言有道理,這才散了……

劉邦和張良、陳平、酈食其、盧綰等是在漢軍攻占彭城的第三天進城的。一番熱烈慶典之後,張良並沒有消閑下來。他提醒劉邦項羽必不肯善罷甘休,很快就會率軍南下,務必做好大戰的準備。

劉邦雖然在心底以為張良對項羽的估計過高,但還是接受了他的諫言,並且在進城的當天夜間部署了彭城的防務。一是命樊噲北攻鄒魯、瑕丘,在今山東嶧縣、棗莊、鄒縣、曲阜、滋陽一帶駐守,以拱衛彭城之安全;二是命彭越以魏相身份進駐梁地,牽製項羽軍南下;三是命曹參、酈商的軍隊據守蕭縣東南,策應樊噲大軍;四是諸侯軍隊,願意繼續留下來的亦可,不願意留下來的,可率軍回封國去。

大家散去後,張良和陳平並沒有走,他倆覺得有許多話當著諸侯的麵不好說,卻又如鯁在喉。劉邦從兩人的目光中已經看出了這層意思,命曹窋給大家續了茶水,大度地說道:“二位有話不妨直說,寡人洗耳恭聽。”

張良將茶盞舉起來又放下,望著燈影下喜形於色的劉邦道:“大王不該急於遣散大軍,臣以為接下來守衛彭城將更加艱難,正當用兵之際……”

劉邦含笑著打斷了張良的話:“子房多慮了。攻下彭城,形同於宣告楚亡,楚軍人心不穩,無須懼之。再說諸侯兵將不過數萬,即便遣返,我漢軍尚有三十萬人馬,而項羽軍主力不歸,一時仗打不起來。”劉邦喝了些熱茶,幹脆將衣襟散開,“再者,尚有樊噲三萬人馬在鄒魯一代駐守,豈能任項羽南下?而且我軍久戰,寡人欲命各軍休整十日如何?”

“萬萬不可。”陳平因為急於阻止劉邦,被茶水嗆得咳嗽了許久,“強敵在前,大王豈能刀槍入庫?”

“都尉言重了,寡人的意思,就是休整數日,何來刀槍入庫一說?”

“大王!臣以為……”

陳平還要說,劉邦便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夜已深,二位還是早些回去歇息,明日寡人不催你等議事,也找個去處消閑消閑吧!”

張良看出來了,陶醉在勝利喜悅中的劉邦一時很難再聽得進去這些話,繼續下去隻會傷了君臣的和氣,兩人遂起身向劉邦告辭。出得帳來,陳平拉了拉張良的衣袖問:“大王今天怎麽了……”

張良沒有回答陳平的問話,卻發了一句“蟻穴雖小,潰堤千裏”的感慨。此時此刻,他非常想念蕭何,如果他在彭城,一定會不顧劉邦的情麵直諫的。

唉,也許人的才智就是這樣在與過失的相仞相靡中不斷鍛造的,即使統率三軍的漢王也不例外!在臨近司馬道口的時候,張良試圖用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

彭城對於王陵,是一座充滿了憂傷和仇恨的城池。

說起來,王家也是沛縣屈指可數的豪族,從他記事起,父親就用嚴格的方式教育他。父親曾不止一次地對他說,男子漢需頂天立地,即便匹夫,亦不可以奪其誌。這樣的訓誡養成了他桀驁而矜持的性格。十歲那年,父親因病溘然長逝。父親是家中的長子,依規,他是要承襲父親在家中的地位的。然而,他的幾位叔父卻以他年幼而試圖取而代之。母親是何等明白的人,取代了嫡長子地位,就等於獲得了承繼王氏家產的權力,她怎麽可能任由他們妄為呢。母親請來沛縣的“三老”,當著他們的麵,承擔起一族之長的角色,而要王陵一心一意地習武讀書。直到他長到二十歲,舉行了冠禮之後,才從母親手中接過族權。母親是一位深明大義的女人,當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揭竿舉義,包括劉邦、蕭何等在內的沛縣士人紛紛追隨之際,她並沒有阻攔王陵效法。那天黎明,當王陵率領麾下義軍前往南陽時,母親拄著拐杖到府門外送行,她拉著兒子的手叮囑道:“陳勝舉義乃拯救百姓於水火,你此去途中,不可騷擾百姓。否則,為娘不能饒恕你。”

“母親放心,孩兒絕不做逆天害民之事。”王陵跪倒在母親麵前,淒然淚下。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對項羽每下一城必屠之的做法深惡痛絕。當項羽的使者企圖遊說自己歸順時,他婉言拒絕了。項羽並不甘心,又遣人來過幾次,並帶來了重金,均不能動搖王陵的意誌。於是,他就把王陵的母親掠到了彭城。誰知,竟成母子永訣。

現在,彭城終於到了漢軍手中,然而他很遺憾,項羽竟然北上伐齊了。昨夜,他自己一個人在大賬內喝著悶酒,麵前擺著一個杯子,那是留給母親的。他斟滿一杯酒,雙膝跪地,高高舉過頭頂,仰麵望著帳外的雲端道:“母親在上,請飲下這杯酒。孩兒已率軍攻進彭城,還要親自取項羽首級,以雪殺母之仇。”

酒喝到半醉的時候,他傳來從事中郎,眯著醉眼問道:“你可知項羽王宮中尚有何人?”

從事中郎回道:“項羽北上後,宮中留下王妃虞姬,於昨夜戰亂中逃出。現在宮中就是些中官和宮女。卑職聽說,項王後宮佳麗千人,個個貌若天仙,絕藝絕色。”

“好!我就從他最痛處殺起,先將那些宮女殺完。”王陵說罷,仰天冷笑。

從事中郎聽起來有些毛骨悚然,正要勸解,卻聽到耳邊傳來“呼呼”的鼾聲,原來王陵和衣倒在榻旁睡著了。從事中郎給他蓋上一件披風,才小心翼翼地出去了。等到他再醒來時,東方晨曦初露,五月初的朝霞映紅了窗戶的幔帳。王陵揉了揉眼睛,對外麵喊道:“來人!”

“諾!”

從事中郎應聲帶著軍廚進來,上了早膳,王陵匆匆吃了,就傳令侍衛隊伍集結,前往項羽王宮。

王陵著一身鐵甲,手持大刀,騎一匹黑色駿馬。而他的侍衛,並不與漢軍戎衣一樣顏色,而是清一色的鐵鏽紅,外罩黑色鐵甲。這樣一支隊伍從街頭經過,自然引起過路人的注意。及至看到他們在十字街口拐了一個彎,龍擺尾似的朝王宮奔去,都以為是劉邦的衛隊。其中也有眼尖的,卻看出了服飾的殊異,斷定是諸侯的隊伍。隻是大家不明白,這麽一大早去王宮幹什麽?

王陵並不管這些,他現在心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殺了宮女,以雪心頭之恨。

王陵和侍衛隊伍來到王宮前,他一眼就看到今天在王宮值守的是漢軍,具體說就是漢王劉邦的侍衛。為首的校尉看見王陵,忙上前行禮道:“參見王將軍,不知將軍一早前來王宮,有何要事?”

這種說話的口氣讓王陵很不舒服,順口就回了一句:“要事?我的要事還需給你說嗎?想這彭城王宮乃項羽起居地,別人來得,為何我就來不得?”言罷,揮起馬鞭將校尉撥到一邊,徑直上了王宮的階陛。

校尉一看急了,上前扯住王陵的馬韁道:“王將軍萬萬不可。漢王現在宮內,驚動了王駕,卑職可吃罪不起。”

王陵勒住馬頭,淡淡一笑道:“呃!原來是漢王在宮中。我與漢王情同手足,他在又有何妨?”說著,催馬就要進宮。

校尉死死攔住道:“漢王反複叮囑,任何人不得進宮,違者斬無赦。”

王陵正要訓斥校尉,卻不意聽到樂坊內傳來絲竹管弦演奏的聲音,估計劉邦正在欣賞樂舞,他心中就老大地不快——我正在服喪期間,他作為同鄉不去吊唁也就罷了,反而在此沉醉於歌舞,是何道理?他氣上心頭,揮動皮鞭用力抽去,校尉的手立時撒開了,一個趔趄往後退了幾步。王陵趁機朝身後的衛隊一揮手,呼啦啦地就進了宮門。

不錯,劉邦此時正在司宮(太監首領)陪同下觀看楚宮樂舞。他一邊看,一邊在心底與鹹陽秦舞對照,覺得楚國歌舞確實獨具特色。

劉邦低聲問司宮道:“寡人聽說楚靈王時喜好舞女蜂腰削肩,宮中多饑餓之色,可有其事?”

司宮回道:“早幾代的事情小人不大清楚,小人自擔任司宮以來,凡宮中歌舞伎皆由虞姬王妃姐妹遴選**,項王較少過問。”

劉邦“哦”了一聲,想這項王遇見了虞姬,真是天緣,不僅武藝卓爾不群,而且通樂音歌舞。隻怕這些,縱然呂雉將來來到身邊,也不會感興趣的。等將來有機會了,定要有一個懂得歌舞的女人在身邊。

正想著,就見一隊舞女飄然來到麵前,隻見她們一色的碧綠長裙,嫋嫋婷婷,宛若出水芙蓉;舞步輕盈,欲俯先仰,欲來又往,柔若靄雲,似仙女飛天,青天廣袖。忽而高聳起身,山乳隆起;忽而寶塔欲傾,嫻婉柔美。羅衣起舞,長袖交橫。看得劉邦如醉如癡,不知不覺間魂魄就跟著舞女們走了。

司宮趁著劉邦看到興頭處,輕輕地擊節兩次,從後台轉來幾名年輕宮女,每人捧著一個托盤,上麵盛著果蔬和酒釀。人還未到跟前,從袖間散出淡淡的蘭香味,飄進劉邦的鼻翼,眼看著便不能自持。及至喝過酒,劉邦便覺得渾身燥熱難耐,對司宮道:“寡人有些困倦,想歇息片刻。”

司宮久在項王身邊,此刻早已體味了劉邦的心猿意馬,於是對剛才敬酒的宮女道:“好好伺候大王。”

“妾身明白。”舞女柔聲答了一句,就來攙扶劉邦。劉邦益發地心浮意浪,正要攔腰抱起女子,卻看見曹窋在一旁候著,才收回手去,“寡人就在宮中歇息片刻,你且退下。”

曹窋還沒有來得及退下,劉邦卻被一聲吼驚得渾身一個激靈,定睛一看,衝上來的是王陵。王陵徑直進了樂坊,指著劉邦不無揶揄地說道:“大王甚是開心吧?我倒想問問,這彭城是用多少將士的血肉換來的?不知大王想過沒有?”

劉邦一驚,酒倒是醒了幾分,望著眼前的王陵道:“寡人豈能不知,單是王將軍麾下就有成百將士陣亡。可既是打仗,不可能不流血捐軀。唯其如此,寡人才命全軍將士休整十日。今日王將軍既是來了,不妨聽聽楚樂,觀觀楚舞如何?”說著就要拉王陵入席。

王陵一甩胳膊,劉邦頓時怒從心頭起,指著王陵罵道:“好你個王陵,不知好歹,寡人好言與你,竟不領情。來人,將王陵拿下……”

話音剛落,王陵就“嗖”的一聲,從腰間拔出寶劍,厲聲道:“誰敢上前?”

曹窋知道此時貿然上前,會傷了劉邦,急忙雙手打拱道:“將軍息怒,有話好說。”

王陵轉過身來對著劉邦,一時悲上心頭,眼見得眼睛紅了:“大王曾記得,我是因為要迎接大王家眷才得罪了項羽。項羽禽獸不如,竟將吾母烹之為羹,令我一想起來就夜不能寐。原想大王與我同為鄉裏,情脈相連,當悲王陵之所悲,痛王陵之所痛,共誅楚賊,一雪仇恨。孰料大王竟然因小勝而得意,見美女而忘形,難道就不怕寒了眾位將士的心麽?”

劉邦剛才被激起的怒火漸漸平複,嘴巴嚅囁了幾次,但王陵似乎並沒有給他說話機會的意思。他雙手抱拳,說出一番令劉邦徹底酒醒的話來:“我記得當初沛縣舉事時,大王曾邀請我加入,可當時我並沒有答應。為什麽?就因為大王早年出入賭場,胸無大誌,我不願為伍;然則,離開沛縣後,大王納賢才,引良將,令我心服之至,故而才拒絕項王遊說。今雖參與彭城之戰,但並未歸漢軍節製。今社稷未定,大王即沉湎酒色,甚失吾望,倒不如就此拜別,重回南陽過消閑無拘的日子罷了。”

劉邦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是惱怒,是慚愧?王陵的一番話,猶如一盆冷水澆醒了他。劉邦撇下司宮和宮女,走上前去向王陵深深地行了一禮,等他再抬起頭時,目光中充滿了悔恨:“將軍之母,便是寡人之母,豈能容項羽恣意殘害。來人……”劉邦向站在麵前的曹窋下令,“等太仆回來後,便在彭城外軍營中搭建祭壇,為王陵之母舉行衣冠葬禮。”

王陵擺了擺手道:“吾母生前和光同塵,身後也不圖鋪張顯揚,我隻是希望大王勿生讓逝者痛心之舉。”

聞言,劉邦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忙使了個眼色給曹窋。曹窋會意,立即喝退了司宮和宮女們。劉邦定了定神,上前道:“將軍一席話,寡人謹受教矣。將軍留在漢營,定能大展宏圖。”劉邦想了想,又麵對上蒼說出一番讓王陵動心的話來,“伯母在天之靈,寡人聽說伯母為劉季家小,不屈項羽**威,壯烈殉身,不勝感動。他日情勢穩定之後,寡人要親為伯母整修墓園,勒碑永誌。”

王陵見狀,眼含淚水道:“大王有此心,我銘感肺腑。隻是我尚有一言,誠望大王絕**聲,遠小人。當務之急是不能住在城中,當移居軍營,與將士們在一起。”

“好!就依將軍。”劉邦說著,就上了曹窋早已備好的車駕,“寡人今日就出城,住進曹參的軍營。”

回到蕭縣軍營的第三天,夏侯嬰迎接嶽恒押送的軍糧回來了。讓劉邦沒有想到的是,他還為自己帶回了一雙兒女。加上在嶽恒軍營的劉肥,三個孩子站在了他的麵前。

劉邦很是吃驚,拉住夏侯嬰的手問道:“太仆是在何處見到他們姐弟的?”

“在一個叫作梨花鎮的地方。”夏侯嬰與嶽恒稟報了押送軍糧和遭遇劉盈姐妹的經過後,雙雙退了出去。

劉邦看看劉肥,雖然人黑了,可是精神了許多,一身鎧甲穿在他的身上,再也沒有當初的臃腫和邋遢。

劉肥已經許久沒有見到父親,現在看到劉邦精神健旺,麵色紅潤,知道他百事順心,遂拉過劉盈和劉蕊的手道:“快叫爹爹!”

兩個孩子三年多沒有看到父親,當初那個衣著普通、行為散淡卻和藹可親的父親不見了,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身披盔甲、人人見了畢恭畢敬的男人。他們不免感到倉皇,直到劉邦彎下身子,用一雙手摩挲著劉盈的臉頰時,他才從這撫摸中感受到了久違的父愛,他們雙雙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爹”。劉邦的眼睛就潮濕了,拉著劉蕊和劉盈到膝下忙不迭地問道:“你母親和祖父呢?”

聞言,劉盈“哇”地撲在劉邦懷裏大哭起來:“楚軍追擊,母親讓張乙叔叔帶我們逃生,她與祖父為引開楚軍,向另一方向逃去,如今生死不知。張乙叔叔為保護我們,已經戰死了。”

劉蕊接著劉盈的話道:“孩兒帶著小弟隨逃難人群到了梨花鎮,遇見夏侯伯伯,他才帶著孩兒來見父親。”

這一番話,使劉邦一下子懂了王陵的感覺,他把一雙兒女摟在懷裏,安慰道:“你母親與祖父不會有事的。”劉邦又拉過劉肥,交代道,“趁著這幾天在彭城停留的日子,你且照顧好盈兒和蕊兒。”

兩年多沒見,劉盈和劉蕊都長大了許多,劉肥看著心裏就十分親切,道一聲“父親放心”,就帶著劉盈和劉蕊出去了……

三個孩子一出去,劉邦的臉色就變得十分陰沉。他十分擔心呂雉和劉太公的命運,若是他們落在項羽手裏,難免與王陵母親一樣的下場……

讓劉邦沒有想到的是,在與秦軍大戰中衝鋒陷陣、攻無不克的樊噲軍,一俟遭遇項羽率領的南下三萬精騎,竟如積冰春潰,頃刻就被打散。

一切都源於樊噲的輕敵和大意。他以為連桓楚這樣的善戰者都未能避免退往留縣的結局,項羽即便再派些不知名的將軍,又能奈他何呢?大軍攻占魯瑕丘後,他就將所部分散在嶧縣、棗莊、鄒縣、曲阜、磁陽一帶。他將自己的部署寫成文書送往張良處,可還未等送出,項羽率領的騎兵就踏上了嶧縣土地。

項羽此行的目的地是彭城,他攻擊駐軍,是為掃清南下的障礙。因此他嚴令遭遇敵軍,擊潰即可,不許戀戰;項羽更清楚,隻要樊噲一敗,其他各縣駐軍群龍無首,必然亂作一團。因此,他首先就攻打駐在魯瑕丘的樊噲。樊噲的一雙板斧哪裏敵得住項羽的長戟,三十個回合後,樊噲自感氣力不支,欲退入城內,孰料項羽不給他這個機會,率領大軍穿城而過,將樊噲趕往曲阜方向去了……

這樣一路穿越,一路征戰,項羽和他的三萬精騎終於在五月中到了留縣,與桓楚殘部和虞姬的健婦營會合了。

君臣見麵,桓楚十分慚愧,一再言說沒有能夠保住彭城,有負於項王重托。從小一起在吳縣長大,項羽對桓楚很了解,他不是怯戰退縮的人。若不是劉邦攻勢太猛,他絕不會率兩千多人的殘部退到留縣。項羽在心裏嘲笑張良也有失策的時候,倘若當初漢軍一直咬住桓楚不放,那麽,還有他項羽南下的立足之地麽?

在留縣縣府中,項羽扶起跪在地上的桓楚寬諒道:“此事不怪你,乃寡人之過也。”

桓楚稍微好受了些,正要說話,卻聽見帳外傳來一陣脆亮的女人聲,忙站了起來。虞姬此時已經進了帳,兩隻杏眼盯著項羽半天,晶瑩的淚珠就掛上了兩腮,口中訥訥道:“你終於還是回來了。”

“回來了,寡人回來了。”項羽一步上前,手按在虞姬的兩肩,依舊是那樣的有力,那樣的溫暖,“愛妃,寡人回來了。”

桓楚見狀,悄悄地退了出去,卻看見虞娘在帳外站著,兩人相隨著向軍帳而去。路上,虞娘歎道:“跟了君王、將軍有什麽好,分多聚少的……”

桓楚也不反駁,他忘不了撤退留縣途中,麵對強敵的追擊,虞娘幾次要引開敵軍,都被他死死攔住。這份愛,這份情,他一閑下來,就反複咀嚼。

項羽忘情地抱起虞姬,在空中轉了幾圈才放下,口中連道:“想煞寡人了。”

虞姬軟軟地靠在項羽肩頭,那熟悉的氣息讓她陶醉;當項羽再度抱起她向後帳走去時,她沒有掙脫,而是緊緊地貼著項羽寬闊的胸脯,他們已經有許久沒有在一起纏綿了。她知道,眼前的時光對於他分外珍貴,是戰爭間隙的浪漫,說不定明天就是生離死別。當她蓬鬆著頭發坐在項羽對麵的時候,看到的是一位高大、威武的將軍,而方才雲濃化雨中的丈夫就存入記憶中了。

“多虧了愛妃,叔父才安然無恙。”項羽盯著虞姬道。

“此乃妾身職責所係,大王叔父即虞姬之叔父矣。”雖說久別如新婚,可虞姬還是不願意將心裏話藏著掖著,直截了當地問道,“大王打算如何處置呂雉和劉太公呢?”

項羽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有用,寡人要用他們換回彭城。”

“此乃下下策。刀槍見血,攻城略地,怎麽都行,大王不該把老人和女人作為工具。”

項羽的心頭暗暗掠過一絲不悅,卻是不能發作,隨口問道:“那依愛妃之見呢?”

“將劉太公與呂雉放了。”

“婦人之見!”項羽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此乃你死我活之事,豈能溫良恭讓?寡人原本還想讓你去勸說呂雉和劉太公,孰料你竟然替他們說話。”

“大王!”虞姬寧靜的目光看上去水汪汪的,“妾不是替他們說話,是要幫大王追回人心。一個王陵之母已然讓諸侯震恐,如再生出其他事故,豈不盡失天下人心麽?”

“你放肆!”項羽的臉色驟然變得鐵青,虞姬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處。他也明白,若非王陵之母一事,劉邦定然無法糾集五十多萬大軍殺氣騰騰地進到彭城。但他就是不願意麵對現實,而要拿呂雉和劉太公要挾劉邦,“此話從愛妃口裏出來,寡人可以寬諒,若是其他人,早成刀下之鬼了。”

虞姬久別重逢的喜悅被項羽這番話衝淡了,但她依然希望項羽回心轉意,便換了說話的口氣:“劉邦與大王乃金蘭之好,太公形同伯父……”

“哈哈哈!金蘭之好?寡人從來不曾信過。既是金蘭之好,又如何會有彭城之戰呢?”項羽仰天大笑,對著外麵喊道,“來人!”

侍衛應聲進來:“大王有何吩咐?”

“傳虞子期,寡人要親自見一見劉太公與呂雉。”

“諾!”

侍衛轉身離去後,虞姬絕望地望著項羽道:“大王果真要重演一場王陵之母的悲劇麽?”

項羽沒有回答虞姬的話,她輕輕地起身,施了一禮道:“妾這就回健婦營去。”言罷腳步躑躅地朝外走。

項伯剛好進來,見虞姬臉色不好,便低聲問道:“劉太公之事……”

虞姬搖了搖頭,向項伯道別,黯然神傷地離去了。她擔心照這樣下去,有一天項羽會連楚地百姓之心都會失去,成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項伯進帳時,項羽正要前往關押處。項伯拋卻了平日裏的矜持,直接道明來意:“倘若籍兒能夠放了劉太公與呂雉,我願說服劉邦將彭城交還大楚。”

項羽並沒有給項伯留麵子,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叔父不必費心,當初若不是叔父暗送消息,鴻門宴豈能走脫劉邦;劉邦如被殺,豈有今日?”

項伯還要說話,項羽卻已上了車子,馭手一聲鞭響,朝虞子期營寨去了。

“唉!”項伯長歎一聲,望著項羽的車駕漸行漸遠,心頭覆上一層濃濃的雲團。

房門打開的時候,呂雉的眼睛已閉了好長時間。五月的日光刺眼,她沉靜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站在麵前的楚軍屯長。不過,比起往日來,他今天說話的口氣很客氣,先拱手行了大禮才道:“大王要見夫人,請隨末將來……”

呂雉坐在那裏沒有動,卻問道:“劉太公怎麽樣了?”

屯長連道:“大王吩咐,一定要好生款待劉太公與夫人。他老人家頓頓有肉有酒,豈能虧待了。”

呂雉雖然不知道近來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她判斷項羽要親自見她,必有大事。從踏出門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盤算,應該怎樣麵對這位傳說中殺人如麻的西楚霸王。

虞子期聞聲出來,一看呂雉身上的枷鎖,立時訓斥道:“呂雉乃漢王夫人,豈能如此對待,還不鬆綁?”

麵對卸了枷鎖的呂雉,虞子期和顏悅色道:“都是下屬目無尊長,讓夫人受驚了,大王正在帳內等候呢!”

“有朝一日令妹被漢王所擒,我一定憐香惜玉,不讓她披枷戴鎖。”呂雉看了一眼虞子期,眉毛間露出一絲笑意。雖然是一句玩笑話,但虞子期內心卻有些慌張。

呂雉終於看見坐在大帳中央的項羽了,他果然滿臉的殺氣,但從體魄看,比自己丈夫劉邦威武多了。隻是不知道殺了那麽多人,項羽在夢中遇到過索命的鬼魂沒有。

這也是項羽第一次看到呂雉。盡管她身上留下了漂泊的風塵,囚禁多日的痕跡,然而項羽仍然十分驚豔她的美麗。她眉宇間透著逼人英氣,渾身洋溢著凜然不可犯的骨氣,舉止投足見流溢出雍容華貴大氣,這是一種居人之上的美。

虞子期不失時機地提醒呂雉向項羽行禮,但呂雉卻站在那裏沒有動。倒是項羽上前道:“讓嫂夫人受驚了。請坐。”

呂雉不卑不亢地看了一眼項羽道:“妾在鄉間多年都是站著說話,大王有何話不妨直言。”

聞言,項羽不免有些尷尬,但還是笑了笑道:“我與劉兄義結金蘭,多年情同手足,故而,對嫂夫人理應敬仰有加。”

“嗬嗬!”呂雉冷笑一聲,輕蔑的目光掠過項羽的額頭,“情同手足?你遣人追殺他的兒女,這是手足之情麽?”

“這……”

“你派人擒拿他的老父親和夫人,這算是金蘭之好麽?”

“這……”

“你將妾繩捆索綁,終日囚於小室,不見日光,這算是敬仰有加麽?”

“唉,嫂夫人誤解了……”

項羽還要辯解,卻被呂雉用冰冷的目光截斷了:“你今日要見妾,必不是為了說這些。還是將心思和盤托出吧,妾洗耳恭聽。”

“好!嫂夫人果然快人直語。想當初兵進鹹陽,寡人於戲下封劉兄為漢王,孰料他竟然趁寡人北上伐齊之際偷襲彭城,占我王宮,殺我吏民,此劉兄負我西楚國民也。”

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消息——劉邦占領彭城了。呂雉的思路在高速運轉,彭城乃西楚國都,重兵衛戍,要攻克需要多少兵力?這消息讓她很受鼓舞,回看了一眼項羽道:“據妾所知,當初夫君進鹹陽時曾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如此仁義之師,豈能入彭城濫殺無辜。妾倒是聽說項王每下一城,必以屠城為快,可有此事?”

“你!”虞子期覺得呂雉太不把項王放在眼裏了,指著她的鼻子厲聲道,“你不怕殺頭麽?”

“這倒不難。”

呂雉徑直朝外走去,項羽在身後道:“隻要漢王退出彭城,重回漢中,寡人立即放太公與你回去。”

“這才是大王今日要見妾的心思吧?這個就不必費心了,退不退出彭城,是你們男人之間的事情,妾愛莫能助。”呂雉說著伸出兩手,“給我重新戴上枷鎖,押回小房去吧。”

項羽還要再說什麽,無奈呂雉不再理會。項羽揮了揮手,示意將呂雉押下去,虞子期對著門外等候的屯長喊道:“將呂雉押回去。”

不一會兒,虞子期回到大帳,連道:“微臣無能,沒有說服呂雉。”

項羽搖了搖手道:“與你沒有關係,寡人預料,這女人將來必要染指楚漢之爭。”

虞子期疑惑地問道:“那大王何不殺了她?”

“不急!留著她有用。”

虞子期愣愣地看著這位妹夫,半日思路沒有回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