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遭劫,安定門被迫獻敵02

恒祺說:“中堂,我跑腿磨牙,是義不容辭。可兩頭不是人,這差使不好辦。”

桂良說:“我清楚,我清楚,和談的苦楚,我再清楚不過。子久,現在情形已經好多了,現在是全城的人都催著我們與夷人談,起碼不會有人再罵咱們是賣國賊,咱們可稍稍釋懷。”

“現在洋人火炮架在頭上,他們都盼著和談,誰知危機過後,會不會有人又怪和談的人太沒骨氣?”恒祺說,“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樣的人還少嗎?”

“不至於,不至於。”桂良這樣勸慰恒祺,但他心裏清楚,這恐怕是難免的,“子久,時勢如此,擔子落到我們肩上,隻能挺身而出。”

“中堂,您也不必給我吃寬心丸,國人的德性,我這兩年跟著您老幫辦撫局,算是領教了。”恒祺說,“我不會摞挑子,中堂放心就是。可隻我一個人談不行,怎麽談的,談了什麽,將來連給我做個見證的人也沒有不成。請中堂替我向王爺陳情,再給我派個幫手。”

“好,你相中了誰,我立即請王爺下劄子。”桂良一口答應。

恒祺說:“我相請崇沛如幫我一把。他當過倉場侍郎,鹹豐八年和夷人打過交道。現在他賦閑在家,正好請他出山。”

恒祺說的崇沛如,是漢軍正白旗人崇綸,他實際就是漢人,先祖當年從龍入關,編入漢軍旗。倉場侍郎是戶部專管漕糧到京後倉儲轉運的官員,駐通州。鹹豐八年戶部侍郎寶鋆巡察漕運,參了一批官員,其中就有崇綸,被革去頂戴,在家賦閑,生機都成問題。恒祺與崇綸一年考的戶部筆帖式,兩人私誼不錯,這時候拉他一把,於公於私都說得過去。

桂良心裏明鏡似的,但並不說破,一口答應說:“你推薦的這個人不錯!沛如人比較活泛,有他當你的幫手,我看極好。你且等等,我和王爺商議了,立即下劄子你帶回去。當然還要請旨,但上麵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先讓他幹起來。”

恒祺一請就準,心存感激,覺得所受的委屈也值了,連忙向桂良道謝。

大約半個時辰,桂良再出來與恒祺見麵:“博川今天帶人去圓明園捕盜了,這邊事情忙得頭上一把腚上一把,讓你久等了。”一伸手,仆從遞上一份劄子,“你看,給崇沛如的劄子都備好了,你回去就讓他出來辦事。”

恒祺接過來看一眼,眉開眼笑,小心收好了。

桂良說:“子久,你回去順便到勝克齋那裏去一趟,讓他來見王爺,王爺要了解一下城內外防務。還有,王爺的行蹤,千萬一密再密。”

恒祺“嗻”一聲,說:“中堂放心,王爺的行蹤,絕對不會從我口中走漏半個字。”

恒祺領命而去,午飯前勝保就到了盧溝橋。

桂良驚道:“克齋,這麽快?”

勝保說:“我是在路上遇到的子久,不用他捎信,我正好趕來見王爺。”

“你趕緊去,王爺急於了解防務情形。”桂良又叮囑說,“克齋,據實而陳。”

桂良的意思,是提醒勝保不要亂拍胸脯,讓王爺再生幻想。

他被下人帶到恭親王的簽押房,見恭親王一臉疲倦,說:“王爺,您又一夜不曾睡?”

恭親王說:“怎麽睡得著!克齋,昨天午前就把城門交出去了?”

“誰說不是!”勝保說,“自從我入城協守,趕緊籌畫,城上守兵數萬,大小炮位數千,城池如此高深,城外又有援兵,戰而勝,固可雪恥複仇,戰而不勝,和亦未晚。誰料守城諸臣,汲汲以議撫為事,竟然約期獻城,開門揖盜,以堂堂天府拱手讓人,真是可恨可恥!”

昨天夜裏,勝保已草成奏稿,義正辭嚴,是篇難得的奇文,正可向恭親王痛陳,但恭親王好像不願聽他侃侃而陳,問:“夷兵入城後是否真的守規矩?”

勝保答非所問:“夷兵即使嚴守規矩,又如何讓人心甘?萬一據守城門,反兵相向,將置宗社臣民於何地?”

“大錯已成,無可挽回!”恭親王說,“克齋,現在你手頭到底有多少人?”

勝保說:“目前又到直隸河間協標、陝甘固原提標等八百名。其他各起大隊,已據陸續報到,大約二三日內可到齊五六千人。”

恭親王問:“那我問你,如果夷人要挾太甚,就這五六千人,三五天內有無把握與聯軍一戰?”

勝保說:“三五天內肯定不行,他們數千裏赴援,兵力無不疲憊,必須休整數日,而且就憑五六千人,實在不能輕於一試。”

滿懷熱望的恭親王有些失望,點點頭說:“是啊,疲憊之師,怎能驅之即戰。”

勝保有些不甘,說:“王爺,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我在八裏橋的時候,手下並無得力之軍,且任事不久,還能與逆夷鏖戰多時,若不是我陣中受傷,定是一番大捷!近日據逃出民人眾口喧傳,八裏橋之戰夷兵戰死千餘,載屍九船回津,為眾目所共視。此時有京城可依,等各路援軍到齊,訓練時日,必成勁旅,如果一其事權,不致有掣肘之慮,以之滅賊或不能,以之勝賊則有把握。”

聽話聽音,恭親王疲倦之中,勝保“一其事權,不至有掣肘之慮”的說法仍然敏銳的留意到了,勝保這是要求統兵大權的意思!他接過勝保的話頭說:“帶兵打仗,最忌事權不一,各存意見,互相推諉。”

勝保說:“王爺,我可沒爭功的意思,更恥於卸責。”

恭親王說:“當然,你一向是敢於擔責的。我打算上奏皇上,對付夷兵的重擔,交給你來承擔。以後各路勤王大軍,均一專責成,你來統領。”

“謝王爺栽培。”勝保作勢要行大禮,早被恭親王攔下了,“王爺放心,我一定督責各軍,振刷精神,講求戰法,以冀一戰成功,仰舒宵旰之深憂。”

恭親王說:“這是應當的,可是有一條,在戰和上你必得聽命而行。”

恭親王注視著勝保的眼睛,要從他眼神裏讀出此人是否肯聽調遣。勝保再桀驁不馴,也知道此後的前程寄於恭親王一身,因此一甩馬蹄袖,行個軍禮,大聲回道:“王爺放心,和戰大計,奴才當然秉命而行,唯王爺馬首是瞻。”

恭親王滿意地點點頭,但嘴上卻說:“克齋,我說的聽命,是聽皇命。我奉命議撫,步步都是請旨而行。目前的局麵,和戰尚不明朗,無論是和是戰,你都要帶出一支像樣的官軍來,無論戰和,咱們皆有可恃,不至處處仰人鼻息。我給你八字方針,齊集援軍,靜以觀變。”

勝保回道:“我也正是此意。”

大事談罷,恭親王喝了口茶,看似悠閑地問:“克齋,我打算移到天寧寺去辦事,那裏離京城近,便於互應,但離夷人軍隊太近,安全上你有沒有把握?”

勝保一挺胸脯,說:“王爺放一萬個心,奴才就是拚了命,也不能讓逆夷傷及王爺一根毫發。我有八裏橋的舊部衛隊,又從新到的勤王軍中挑了數百人,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手,到時全部來作王爺的護衛,奴才搬到寺外辦事。”

恭親王說:“那就這樣定了,你也不必搬到寺外,到時候商量事情也方便。”

勝保出了簽押房,去見桂良。

桂良問:“談完了?”

勝保說:“談完了,聽王爺的意思,有意栽培栽培,我心中無數,特向中堂請教。”

桂良笑笑拿出一份折片說:“克齋,你看看這個片子,是不是與王爺的意思相符。”

勝保接過來,題目是《奕訢等又奏請派大員統帶諸軍以一事權片》——

恭親王等又奏:

統兵大員事權宜專,庶不致各存意見,亦不致互相推諉。現在僧格林沁、瑞麟各帶一軍;勝保亦奉旨帶領官兵,又為一軍,事權不一,軍無統帥,是以兵心散漫,軍無鬥誌,非專派大員,不足以資統率而振軍威。僧格林沁、瑞麟於屢次挫敗之餘,其氣已餒,所帶之兵大半潰散,斷難望其複振;光祿寺卿勝保,心殷報國,勇敢有為,尚能嚴明紀律,鼓舞軍心。惟職分較小,可否仰懇天恩,節派聲威素著之大員統帶諸軍,派勝保為幫辦大臣?如聖心無可派之員,或即派勝保為統兵大臣,伏乞聖裁。

勝保看片的時候,桂良則一直觀察他的表情,感恩戴德自不必說,但偶有皺眉,是美中不足的意思。

桂良說:“克齋,為了這一片,王爺是費了一大番腦筋。按王爺的意思,你當然是不二的人選。可是,恩出於上,不能不略有點綴。若一力推薦,可能反而壞事。你知道,行在有小人專與王爺過不去,進一句六爺籠絡人心的讒言,豈不是誤事?所以你得理解。”

勝保連連點頭說:“王爺的美意和難處我非常清楚,皇上身邊有佞臣,早晚得鏟除。”

桂良連忙搖手說:“說遠了,你心知肚明就是了。”

勝保說:“王爺的苦心,我全然明白。”

恭親王不便說的話,桂良說完了,最後叮囑一句:“克齋,王爺移駕天寧寺,安危可都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