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遭劫,安定門被迫獻敵

額爾金收到恭親王的照會和巴夏禮的信,漢文他看不懂,需要翻譯給他譯出英文。但巴夏禮漢文信後的英文他當然認識,寫的是:這是在逼迫下寫的,請盡快向北京進軍。

他立即派助手與法國公使聯係,希望召開一次聯合會議確定下一步的交涉方向。

當天下午會議在法國遠征軍總司令蒙托邦少將的住處召開,參加會議的除了英國全權公使額爾金,還有法國全權公使葛羅,英國遠征軍總司令格蘭特中將,此外還有兩軍互派的聯絡官,以及兩國公使的助手和翻譯。

額爾金首先表明他的態度:“我覺得到了必須采取軍事手段的時候了。這也是巴夏禮出於大局的希望。”

英國遠征軍總司令格蘭特說:“如果采取軍事行動,會不會危及巴夏禮及所有人質的生命安全,這是遠征軍將士們的普遍顧慮。”

額爾金果斷而專橫的表示:“我想不會。如果真的如此,那也是巴夏禮的光榮。”

格蘭特將軍性格有些優柔,反而是負責外交的額爾金更顯得強勢,更像個軍事指揮。事實上就是在軍事上,格蘭特也幾乎全聽從額爾金的意見。

接下來,法國遠征軍總司令蒙托邦將軍的意見就至關重要了。他看了一眼格蘭特,眉毛抖動了幾下,仿佛是在打招呼,這是他要表達決定時的習慣性表情。在他眼裏,英國這位穿著極不講究的將軍,看起來更像個瘦高個老太婆,軍事才能並不突出,卻具有一樣非凡的品質,就是在任何情況下對蒙托邦既尊重又坦誠。因此蒙托邦對兩人之間的關係十二分的滿意,正因為這樣,他也就樂於維護格蘭特的麵子。他說:“格蘭特將軍的擔心有道理,我們的軍事行動,一定會給人質帶去危險。但,我想中國人也許沒有那樣的膽量。他們一直拿人質威脅我們,正說明他們對人質的高度重視。所以,我認為可以放心的采取軍事行動,而且打得越好,巴夏禮他們會越安全。”

葛羅和額爾金都同意蒙托邦的分析。

“所以,我認為到了非采取軍事行動不可的時候了。我的兩位助手已經對我很不滿意,他們都認為八裏橋之戰後就應該乘勝進攻北京。如果那樣,也許現在我們已經在北京城裏與中國人談判了。”

額爾金問:“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軍事行動的把握有多大。正如剛才分析,如果我們軍事進展順利,人質才會安全。”

“我對軍事行動的成功懷著至少九分把握,那一分在上帝手裏。自從八裏橋一戰後,打敗中國的軍隊變得越來越容易。”蒙托邦自信地說,“八裏橋之戰真是我生平經曆的最不可思議的戰事,我的參謀曾經對我說,這場戰役給人以做夢一般的感覺,我們一直在消滅別人,自己卻絲毫無損。格蘭特將軍,你們是否也有這樣的感覺?”

格蘭特說:“是的,這也是前線的小夥子們感到最得意的。”

蒙托邦說:“我的軍醫曾經對我說,很難相信中國人居然是火藥的發明者。他不明白中國人為什麽會熱衷於使用那些低劣的武器。中國人的弓箭對我們的士兵造成的不過是淺表傷。中國人最好的武器就是火繩槍,已經落後我們幾百年。就是這樣的火器,中國軍隊也隻有五分之一的人配備。他們更多的是長矛、梭鏢和各種刀劍。他們還配備一種可笑的盾牌,用柳條或竹子編製,像一頂中式大圓帽,我的士兵們都不知道,這樣的盾牌有何種意義。”

法國全權公使葛羅提醒說:“聯軍武器的優勢非常明顯,但對方也並非一無是處。現在的關鍵是我們有三十多人還關在北京城裏,我們向北京進軍,有沒有把握能夠再次擊敗阻攔我們的敵軍。我聽說,僧格林沁還要調集蒙古騎兵,再次與我們決戰。我懷疑恭親王一再示好,卻又不肯釋放人質,采取的不過是中國官員一再使用的拖延戰術,無非是為他們調集軍隊爭取時間。恭親王也在照會裏威脅說,外地的援軍正在趕來。”

“敵軍已經喪失了所有的戰鬥勇氣,任何一支中國人的軍隊在我們的火槍和大炮前,都隻有逃跑的力氣。”蒙托邦說,“八裏橋之戰後之所以沒有立即向北京進軍,是因為我們的彈藥、糧食都出現了問題。我們冒險深入,沒有後勤保障,將是不可想象的。不過,現在這些問題已經完全解決了。最為關鍵的是,我期待已久的增援部隊明天下午一定能夠趕到,其中有整個101線列團、一個工兵連、一個裝備四磅火炮的炮兵連和二百七十名海軍陸戰隊。炮彈和步槍彈丸足夠打兩場通州戰役之用。格蘭特將軍,你們的補給也都到了吧?”

格蘭特說:“早就到了,英國的小夥子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額爾金說:“既然靠武力使中國那位親王屈服的方案已經確定,此事就交給將軍們辦理。我們能做的,就是再次警告中國皇帝的親弟弟。”

額爾金的翻譯威妥瑪是位中國通,他建議說:“除了在照會中要嚴厲警告恭親王,還要再給巴夏禮寫一封信,告訴他聯軍的決定,讓他們做好為國犧牲的準備。同時還要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中的任何人遇害,北京就會被毀滅,不留一人。北京城的陷落將使南中國的反叛力量大受鼓舞,從而帶來中國改朝換代。中國的皇帝和皇帝的這位親弟弟,對這一點一定非常恐懼。這封信不但是寫給巴夏禮,更是為了讓中國人看到,讓他們明白我們的決心。因此必須用中英文各寫一封,以便於中國人看懂。”

雙方又議定進軍時間,後天上午,也就是1860年10月5日。

“我們這次進軍,會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就是中國的軍隊試圖再碰最後一次運氣,因為他們從內心裏不願承認他們的失敗。但這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聯軍在北京城門前取得最新的最後勝利,將加速和約的簽署。”蒙托邦說,“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聯軍不放一槍即可抵達北京城下,盡管圍城炮火不足,我們有把握也可將北京城一舉拿下。不管是將來發生什麽情況,我決定在11月1日前必須離開北京,撤回天津過冬,或者最好到山東甚至舟山過冬。我在非洲服役二十七年,我適應了那裏的酷暑,卻無法適應北中國的嚴寒。我想,無論法國的小夥子還是英國的小夥子都一樣,北中國的嚴寒是我們不可戰勝的敵人。所以,我們必須速戰速決,采取最快讓中國人屈服的方式。”

格蘭特說:“好了,該聯軍的小夥子們上場了,用槍炮和中國人說話吧。”

就在會議快要結束時,俄國伊格那提也夫不約而至。這位二十八歲的俄國陸軍少將,精明而又自負。他任過駐英國使館武官,與額爾金勳爵熟識。額爾金對這個年少得誌的俄國人頗有點反感,說:“你一直說要為中國出麵調停,你拿到中國皇室的授權書了嗎?”

伊格那提也夫用英語說:“中國人在國際慣例上並不熟悉,尤其授權書這類文件,他們向來不重視——今天我來,不談這件事,我要向將軍們獻一張地圖,他們一定喜歡。”

伊格那提也夫在桌子上展開的是一張北京城地圖,主要建築和街道都注了出來,而且更重要的是每條街道的長度、寬度都注的十分清楚。伊格那提也夫說,為了使這張他親手繪製的地圖更有價值,他專門讓人在車輪子上安裝了一種裏程計數器,把京城所有道路包括一些僅通一輛馬車的胡同全部測量了出來。

“我聽說聯軍就要向北京進發,我想,這張圖對將軍們一定有用。”

蒙托邦和格蘭特都很高興,這正是他們所急需。

1860年10月5日早晨,英法聯軍留下數百人駐守通州和八裏橋外,其餘部隊全部向北京進發。格蘭特已經有些等不及了,他率英軍四千餘人先行一步。蒙托邦率四千法軍隨後跟進。道路狹窄,而且密布樹林,聯軍行李輜重很多,一車接一車,行動十分緩慢,他們擔心如果此時遇到伏擊,肯定要吃苦頭。但一直到夕陽快要西下時,他們沒有遇到清軍的任何抵抗。他們曾經路過一處軍營,但清軍早就撤走了。

此時,蒙托邦將軍走到了有十幾個磚窖的村莊附近,聽說這裏是專為皇家燒製磚瓦的。他決定當晚在這裏駐紮。他帶著科林諾準將和十幾個衛兵登上磚窖,往西望去,長長的城牆和高大的門樓就在眼前,他們距離北京已經很近了。

蒙托邦從望遠鏡裏看到英軍也在附近,而且看到了格蘭特的軍旗。於是他派人前往,邀請格蘭特到磚窖來。

晚飯後查哨回來,有記日記習慣的準將科林諾在一堆炮彈箱上寫日記:

今天,終於向北京進發了。除了雙方各有四千士兵,隨行的人沒有確數。我們的補給和裝備車輛大約半小時就可以過完,而英國人的行李輜重多得實在是誇張。他們每一位校官和尉官,每人至少有一輛車載著他們的大小箱籠,床具以及一應俱全的宿營物品。大批印度仆人神情莊重地跟隨車隊行進。這些令人讚歎的了不起的家夥,都是英國軍官們的貼身仆人,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在隊伍裏,每個人都在纏頭巾上頂著主人的浴盆,浴盆上加了蓋,裏麵裝著海綿、毛巾、瓶瓶罐罐、香皂、刷子等等。這些既溫順又能吃苦耐勞的印度腳夫,為了一點微薄的薪酬從印度來到中國。他們確信,在中國能夠發一筆意外之財。這也是臨行前他們的雇主曾經的許諾。在這些印度人的後麵,不遠不近地跟隨著一幫衣服破爛的中國人,他們被中國人稱為土匪。從天津開始,就有這樣的人跟著,他們所帶的東西越來越多,這些東西都是從路過的中國村莊裏搶來的。我們想趕走他們,甚至開槍威脅,但是一點也不起作用。

今天上午,北京城裏十幾名商人送來牛五十隻,羊五百隻,水果、酒等好幾車,他們說,唯一的心願就是兩國能夠重歸於好,永保和平,並希望與葛羅男爵會談。蒙托邦將軍對送來信件的人說,現在兩國已無和平可言,事情已經交給將軍來辦理,男爵不會會見他們。至於他們送來的東西,就讓聯軍的小夥子們看著辦好了。

傍晚,我們到了一個村莊邊,這裏有十幾個磚窖,據當地人說,他們都是為皇室燒製磚瓦的。我隨蒙托邦將軍一同登上那座最高磚窖的頂端,北京城高大的城牆和方正的城樓,此時首次映入我們的眼簾,稍遠之處便是皇宮,黃色琉璃瓦在陽光下金光閃耀,那落日霞光映照下的闊大絢麗景象,簡直就像一個無與倫比的舞台布景。我們離那兒不過兩千米而已。激動的心情難以用言辭表達,兒時,我曾經把東方大國的都城歸結到無數童話之中,今天它卻全然真實地呈現在我的麵前。從前,沒有幾個歐洲人深入到這座城裏,北京,北京,見到這座陌生而宏偉的京城,每個人都從心底裏發出驚歎。

看到那高大的城牆,不禁讓人懷疑,即便我們有足夠的炮彈,要攻下這座都城也絕非易事。但蒙托邦將軍卻胸有成竹,他認為不必炸毀城牆,炮彈巨大的威力足以讓中國人屈服。從數百裏外的海邊一路行軍戰鬥的經曆,足已證明將軍的話一點也不必懷疑。在一個強大的文明前,那些落後了好像幾百年的人,無論多麽勇敢的抵抗,都不值一提。

我們已經得到確切消息,中國的皇帝已經逃跑到幾百裏外的地方。僧格林沁的馬隊,已經逃到了北京城西北的圓明園。蒙托邦將軍已經決定,先到圓明園去,消滅那支蒙古人,如果他們敢抵抗的話。聽當地人說,圓明園堆滿了財寶,比皇宮裏還要富有,格蘭特將軍對此也極感興趣。

明天,我們將向那傳說中的寶庫進軍,但願上帝保佑一切順利。

第二天一早,聯軍兵分四路向圓明園進軍,他們約定在圓明園會合。進軍的路上曾經有一隊騎兵前來阻攔,但他們隻是遠遠地觀看,並沒有靠近。英國阿姆斯特朗炮隊展開戰鬥隊形,在近兩公裏的距離向蒙古騎兵開炮,蒙古騎兵大約覺得那樣遠的距離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但炮彈在馬隊中爆炸,一發炮彈落地就炸倒了數匹戰馬。這支馬隊不敢再作停留,向西北方向遠遠地逃去。

開始的時候,聯軍還靠得比較近,呈扇形向西北方向行軍。但中間不時要繞過樹林,穿過橋梁,下午兩軍就失去了聯係。五點多,英軍的馬隊也與自己的步兵失去了聯係。格蘭特命令部隊在一座廟宇附近就地駐紮。廟後有一個小土丘,他命令炮兵拖一門炮上去,向遠處清軍馬隊方向開了二十一炮。他借此向法軍通報自己的位置,希望法軍能向他靠攏。

蒙托邦帶領的法軍在傍晚的時候到了圓明園大宮門外,他讓部隊在此駐紮,並派他的副官皮納爾帶兩隊海軍步兵去打開大門。皮納爾命人在院牆外搭起梯子,他爬上牆頭,看到有帶著弓箭、鳥銃和長矛的清軍,但他們迅速躲了起來。皮納爾確認清軍是逃走了,就和幾名海軍陸戰隊士兵跳進園內,想去打開大宮門。這時十幾名清軍突然逼上來,有騎兵也有步兵,雙方展開近距離戰鬥。法軍先是開槍,繼而用槍刺與清軍格鬥。大門被打開了,法軍蜂擁而入,清軍倉皇逃跑,騎兵跑得快,步兵就慘了,三人被打死,五六人受傷。皮納爾左手拇指被箭刺傷,傷勢不重。但他的右手手腕被刀砍傷,露出了骨頭。

第二天一早,蒙托邦在一個步兵連的保護下進入圓明園。陪同他的包括他的兩位副手科林諾、冉曼準將,參謀長施密茨上校,此外還有英國騎兵隊巴特爾準將,他昨天下午與英軍失去聯係,晚上也趕到圓明園,蒙托邦邀請他一起進園。他們參觀了所有宮殿,每一個宮殿裏都有那麽多讓人驚歎的財富。蒙托邦為了表示誠實和公平,每處宮殿都派法國步兵和英國騎兵留下來守衛。

十一點多,額爾金和格蘭特帶著英軍趕到了圓明園。他們經過簡單的商量,決定平分這些財寶。為了保證公平,每支軍隊各派出三名專員,負責把最稀有的珍寶挑出來,這些珍寶將敬送給英國女王、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以及兩國的軍政要員。下午三點,聯軍下令軍隊中的任何人,都允許離開軍營進入園內,挑選一切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

一場浩劫開始了。

晚上,圓明園的搶劫還在繼續。科林諾已經有了足夠的財富,他在一張花梨木的書桌上,開始寫日記:

今天,我們獲準走進了中國皇帝的夏宮。我相信,每一個人都被震憾了,我更確信,在歐洲,沒有任何東西能與這樣豪華的園林相比擬,我也無法用文字來描述。要寫清楚,也許需要寫一本書,或者說,一本書也無法描繪如此壯觀的景象。

難以計數的豪華建築一座連著一座,綿延6公裏之遠。園內有很多寺塔,裏麵供奉著各種各樣金的、銀的和銅的巨大神像。比如,僅一尊青銅大佛就高達70法尺。花園湖泊星羅棋布,一座座白色大理石建築物以琉璃瓦蓋頂,五顏六色,熠熠生輝,裏麵有數世紀來堆藏著的各種奇珍異寶。在各個宮殿裏,滿目皆是中國和歐洲的藝術品,象牙璧版、晶瑩閃爍的燭台、各式各樣的家具、或金或銀或翠或玉的各類飾品。

昨天晚上,蒙托邦將軍已經安排人守護好每一處宮殿,他要求在英國將軍到來前必須保持原樣。但到底是不是保持原樣,誰也弄不清了。這就像把魚交給貓保管,魚怎麽可能會完整無損呢?聯軍已經決定平分這些珍寶,為此專門成立了委員會。但財寶實在太多了,這個委員會隻能掌握很少的一部分。下午三點開始,各個部隊都派人來搬運這些財寶。這一大群各種膚色、各式各樣的人,這一大幫地球上各式人種的代表,他們全都鬧哄哄地蜂擁而上,撲向這一堆無價之寶。他們用各種語言呼喊著,爭先恐後,相互扭打,跌跌撞撞,摔倒又爬起,賭咒著,辱罵著,叫喊著,各自都帶走了自己的戰利品。炮兵們收獲最為豐富,因為他們有馬匹,有彈藥箱,還有車輛。他們利用了彈藥箱的每一個角落,當彈藥箱塞得滿滿的,最後他們甚至把整個炮管裏也塞滿了東西。東西實在太多了,即使有二百輛大車也搬遠不完,他們滿不在乎地把一切不能帶走的東西隨意砸碎、撕破或弄髒。

傍晚,法國士兵在幾個太監的指引下,發現了一處藏寶物的寺廟,它位於圓明園第二個庭院裏頭,是一個覆蓋著泥土和青苔的地窖。裏麵的金錠、銀錠總價值約合80萬法郎,還有不少的珠寶盒,裝著禮儀用的項串。那都是用玉石、琥珀和珊瑚做成的。這些財物被平分為兩份,英法各分得40萬法郎,每個士兵約得80法郎。但這點兒財富與他們搶掠到的金銀財寶、珍稀物件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麽!

尾隨部隊的那些寄生蟲,他們像一群群烏鴉、野狗、豺狼,他們流入一座座宮殿,凡是能搶的就搶走,帶不走的就毀掉。這些中國盜匪還有個習慣,就是用火把和草繩放火尋開心。他們用大袋子裝著搶到的東西,我們的士兵在門口等著,見到就把東西扣下。後來他們學乖了,幾個人配合,把他們的袋子從牆頭搬運到外麵。

就在剛剛,在一處庫房裏發現了一些馬車和成套的鍍金銀馬具,一眼就看出都是些歐洲貨。據英國人說,那是英王喬治三世贈給乾隆皇帝的禮物,也就是1793年由馬戛爾尼勳爵送來的。英國人那樣討好中國的皇帝,就是為通商,就像我們今天的目標一樣。但中國的皇帝拒絕了。此後英國人還多次示好,但很不幸,都被傲慢愚蠢的中國人拒絕。這就是聯軍為什麽把大炮架到北京來的原因,因為討好沒用,講道理中國人又聽不明白。這些禮物都原封未動,好像從來沒有使用過。還發現兩門榴彈炮以及全套配置,包括馬拉牽引車、炮架、炮彈,上邊刻著的日期是1792年,地名是伍爾維奇,是著名的英國皇家軍事學院。這些榴彈炮與現在的火炮相比已經有些落伍,但比中國人正在使用的老古董要強很多倍。如果中國人配備了這樣的榴彈炮,我們就會大吃苦頭,或許,這時候我們還在大沽口一籌莫展呢。

但是愚蠢傲慢的中國人,對送上門的先進技術視而不見。歐洲人這幾百年來,都在你爭我奪,拚著命製造新式的東西,因為他們明白,誰學會了這些東西,誰就可以強大。誰強大了,就可到非洲去、到美洲去,或者隨便到什麽想去的地方去,像我們今天這樣,提出任何要求,他們都必須答應。

英國的達爾文完成了環球航行後,提出了進化論的主張。適者生存。對生物是這樣,一個國家和民族不也是如此嗎?不適應這個時代,就會被淘汰。如今的世界就是這樣殘酷,又是這樣公平。

科林諾滿懷激動和感慨寫日記的時候,恭親王正在萬壽寺的萬壽樓上放聲大哭。

他是昨天晚上倉皇逃到這裏來的。

這座寺院位於圓明園南十餘裏處,東距京城的西直門六七裏。寺前有條河叫長河,西北直通清漪園(光緒年間改稱頤和園)的昆明湖,往東則通往西直門外。寺院是明朝時候建的,是皇家家廟,也是皇家遊昆明湖途中用膳和小憩的行宮。乾隆朝又多次擴建,乾隆皇帝兩次在此為母後祝壽,遂改名萬壽寺。萬壽樓位於寺院最後一進院落,建在假山上,視野因之極為開闊,十裏外的圓明園,隱約可見。自從昨天晚上逃到這裏,恭親王幾乎沒有下樓。

昨天下午,大批潰兵逃往圓明園方向,恭親王登高遠眺,單管望遠鏡中看到清軍無論是馬隊還是步隊還是鳥銃隊,根本未與敵兵照麵,就紛紛潰逃。後來總算有一支馬隊迎著聯軍而上,聯軍炮兵向著這支馬隊開炮,一彈落地,便有數騎被炸翻,巨大的威力令人震駭。聯軍連續炮擊二十餘響,那支馬隊早就潰散得無影無蹤。桂良、文祥等人都力勸恭親王趕緊避一避,但恭親王認為聯軍的進攻方向應該是京城,圓明園暫時沒有問題。但後來發現,一路身著紅褲子藍上衣的夷兵向圓明園方向進軍,桂良讓侍衛護著恭親王出了緣善庵,但往哪裏走卻起了爭執。往京城肯定不行,因為九門早就關閉;往東北去熱河的方向也不行,有一支白褲子紅上衣的騎兵正向東北方向而去。正在猶豫,勝保帶著幾百騎馬隊過來了,對桂良說:“中堂,不必猶豫,我的大隊人馬往京西去了,先隨大流避避敵鋒再說。萬一有夷兵來,也能有人護王爺的駕。”

於是隨著勝保統領的馬隊,一路往西,然後又往南一路狂奔。路過萬壽寺時,恭親王說什麽也不走了,表示如果夷兵追來,就與之同歸於盡,這當然是氣話。慶幸的是夷兵並未追來,夷人霹靂般令人震駭的炮聲也未再聽到。勝保派出的哨探說,夷兵並未尾隨追擊,於是決定暫且在萬壽寺住下來。

今天一早派人打探消息,隻說聯軍已經完全占領了圓明園,具體情況則一問三不知,因為派出的人根本就沒敢走得太近,隻是遠遠的向人打聽。

恭親王還懷著一份僥幸,隻盼占據了圓明園的夷兵能夠守著規矩,更盼著夷人能夠發來照會,答應隻要交回俘虜,就坐下來談,哪怕是在圓明園談也成。然而,傍晚時傳來消息,聯軍正在圓明園搶劫。到了晚上,北邊燃起大火,半個天空都燒紅了。這時候恭親王所有的僥幸都破滅了,他終於端不住王爺的架子,向北而跪,放聲大哭,把樓下正在唉聲歎氣的桂良他們嚇了一大跳。一幫人一時拿不出決斷,到底該不該上樓去勸勸王爺。一則恭王曾吩咐不見任何人,二則此時恭王失據,更不該去打擾。但聽他痛徹心肺如哭似嚎,這樣子傷了身子也不是辦法。

勝保說:“你們不敢去,我去!”

按照桂良的想法,王爺年輕氣盛,不甘向夷人低頭,也算情有可原。偏偏勝保一再拍胸脯,逞強主戰,讓王爺誤以為有所依賴,導致目前這番糟糕透頂的結果。桂良與勝保同屬瓜爾佳氏,算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言辭之間對勝保多有不滿。勝保一心要學年羹堯,在軍中下屬麵前向來是吃了敗仗也不倒架子,在桂良麵前當然不肯服軟低頭,反而振振有詞:“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武人不言戰養兵何用?”

桂良沒好氣,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說得不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可是這兵‘用’上了嗎?”這是諷刺勝保的部下一樣聞炮即潰。

勝保依然不服,因為他的確親自率馬隊向前衝了幾次,並沒像僧王和瑞麟所部連夷軍照麵也不敢打。

桂良不想與勝保鬧意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說:“克齋,知彼知己方能百戰不殆。我們的兵與夷兵差距多大,你難道心裏沒數嗎?”

勝保還要辯駁,文祥實在是忍不住了,說:“克齋,就連王爺今天也說夷人的火炮如霹靂震人心魄,你非不承認,難道一敗再敗,全是你們這些統兵將帥貪生怕死、百無一用不成?”

這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如果再不承認中外戰鬥力的差距,將來皇上追責,那真是百口莫辯!勝保心思已經轉過來,但嘴上還不肯服軟,一跺腳說:“我不與你們爭論,我上樓去見王爺。”

勝保循梯上了二樓,恭親王已經不再號啕,坐在窗前,緊擰著眉頭,臉色鐵青,燭光中眼角還亮瀅瀅的。勝保單膝一屈,請個安說:“王爺,都是奴才們辦差不力,帶兵無方。”

勝保以為恭親王一定大發雷霆,遷怒於他,少不得要責問他當初何以拍著胸脯逞強,如今又何以一戰而潰。但恭親王語氣卻極平靜,說:“克齋,你起來說話。”

“嗻。”勝保站起來,垂手站在一邊,等著恭親王的下文。

“我剛才失態了。”恭親王說,“圓明三園,祖宗數代心血,一朝為逆夷糟蹋,可痛可恨!”

“都怪奴才無能,奴才向王爺請罪。”

“這不能怪將士們。”恭親王說,“今天我從千裏眼裏看到了,夷人火炮實在太厲害,也難怪兵無戰誌。”

勝保說:“奴才親率西安馬隊往前衝,無奈衝不到跟前,就死傷慘重,馬隊剛從西安過來,都是第一次見識夷人火炮,戰馬受驚,想攔也攔不住,奴才是最後從陣地上撤回來的。”

恭親王說:“哦,帶馬隊往前衝的果然是你。”

勝保說:“奴才慚愧,本想帶人馬衝到近前,與逆夷貼身肉搏,無奈衝不過去。”

“這已經不容易了。”恭親王說,“可恨的是僧王和瑞麟的兵馬,隻知一味潰逃!真不知他們平時幹什麽吃的!克齋,現在兵敗如山倒,難免乘敗作亂,無法無天,人馬總要有人帶,你要有挑重擔的準備。”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恭王的意思很明顯,要把近畿的兵馬都交給他來統帶。能不能在皇上那裏獲準先不說,恭王不責而賞,已經很令人可感。想想一天來受桂良文祥的譏諷,勝保眼角一熱說:“謝王爺栽培,奴才粉身碎骨,無以報王爺知遇。”

恭親王說:“如今逆夷搶劫園子,與燒我宗廟無異,我朝與英法已經無和可談。你讓桂中堂、博川他們上來,我有話說。”

桂良、文祥、軍機章京朱學勤、王府長史、親王護衛統領等六七個平日經常見麵的到樓上來,擠了滿滿一屋子。

“逆夷占據圓明園,大肆搶掠,更可恨者竟然縱火焚園,與燒我宗廟無異。似此情形,如何再能議撫?皇上起蹕前曾有旨意給我,若撫局不成,即在軍營後路督剿。奕訢何敢惜一身之安危,我已決意留在京師督剿,與逆夷一決高下。朝廷已經從河南、山西、口外調兵,不日可到;曾國藩已經奉旨派湘軍猛將鮑超星夜馳援,假以時日,逆夷必敗無疑!當前要緊的是收束潰兵,振作士氣,以備再戰。克齋要多上心。要設法派人到城中去,告訴守城王大臣務必堅守待援。”恭親王緩了一口氣又說,“你們把本王的意思也都給身邊的人說清楚,都要振作精神,不可再存遷就議撫的幻想!”

眾人都“嗻”了一聲。

“諸位都下去歇息吧,提心吊膽一天了。”恭親王說,“中堂和博川留一下,得連夜起草奏稿了。”

等其他人一走,室內隻有三個人後,說話就隨意多了。桂良問:“王爺,你真打算與夷人在北京城下決戰?”

恭親王答非所問:“皇上起駕前下給我的密諭,還有一句話,若實在不支,即速赴行在。我是專辦撫局的,如今的情勢,撫局是沒法辦了,我或者督剿,或者赴行在。我想請旨赴行在,聽聽你們倆的意見。”

桂良連連搖頭說:“王爺,皇上有此密諭不假,可是你去行在,豈不完全落入肅六掌中?到時候他不會說撫局難辦,隻說你辦撫局不力,王爺豈不是百口莫辯?”

文祥也說:“圓明園被毀,皇上將來難免會遷怒王爺辦事不通權變,再有肅六從旁慫恿,恐怕會有不測之禍。”

圓明園被毀,無論如何恭親王難脫幹係,皇上會遷怒更是可想而知,這是個沒法解開的死扣。最要命的是,前天已經收到上諭,同意放回巴夏禮!上諭說“當此城內外兵力疲餒,戰守皆無足恃。京師為根本重地,倘有疏虞,大局何堪設想。據該夷等照會,無非欲送還巴夏禮等始肯罷兵。轉圜之機,在此一線,不必待其進攻城池,莫若即將所獲巴酋等送還,以示大方,尚可冀其從此罷兵換約,不值為此數十夷醜,致令億萬生靈,俱遭塗炭。”當時恭親王還懷著僥幸,沒有立即釋放俘虜。如果追究起來,抗旨不遵的罪名就逃不脫。

大家都長籲短歎。文祥似乎有了主意,說:“無論如何,得辦出點成就了。或撫或剿,總得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向朝廷交代,到時候王爺才有立足免禍之地。”

恭親王說:“河南、山西和口外的援軍近期內總能趕到,你們兩位說,要與逆夷在京城來一次決戰,取勝的把握有多大?”

桂良果斷地說:“把握微乎其微,王爺連想也不要想。今天夷人的火炮之猛烈王爺已經見識過了,我們連招架之功也沒有。”

恭親王說:“是,夷人火炮實在猛烈,從前想也不曾想到。可是,咱們畢竟人多,畢竟在咱的地盤上打。”

桂良說:“你這個想法,我也曾經有過。可是後來我明白了。這就好比幼童和一個身強力壯的人打架,一個對一個當然是敗,就是再增加人數,十個,二十個對一個成人,有打贏的勝算嗎?”

桂良打的這個比方極其恰當,恭親王一下就明白了。

“咱們經常說,狹路相逢勇者勝,那必須在實力差不多的情況下。如果雙方差距太大,過招就是找死,那勇氣再大又有何用?就如王爺所見,咱們的馬隊根本衝不過去,再忠勇不懼死有用嗎?再說,麵對這樣的槍炮,還有多少人能存著勇氣?勇氣,是心裏還存一份勝利的希望才能激發出來。”桂良見恭親王已經入耳,不妨多說兩句,“自從道光十九年始,林文忠奉旨到廣東籌辦夷務,二十年了,凡是參與夷務的,主剿的也罷,主撫的也罷,充軍的充軍,發配的發配,抄家的抄家,幾乎沒人得善果。王爺想過為什麽嗎?”

不但恭親王沒想過為什麽,文祥也是第一次被問及這個問題。

“大家都覺得,主撫的不得善果,因為太過軟弱;主剿的也獲咎是因為打仗不肯用命,讓朝廷喪師失地。表麵看上去是這樣,可是大家為什麽就不想一想,為什麽二十年來,我們剿撫皆敗?根本的原因,就是雙方差距太大,可是我們又不肯承認。結果,打,必然是敗多勝少,偶有小勝,不過是不足為例的僥幸。可是我們又不肯服輸,更不甘心,因此,已經議和了,我們又後悔了,於是再打,再敗。夷務越辦越壞,就是這樣來的。”

恭親王說:“不甘心,的確不甘心,堂堂天朝上邦,向來是四夷來朝,怎麽能敗給萬裏之外海上來的逆夷?不要說咱們不甘心,普通百姓能甘心嗎?”

文祥說:“不甘心歸不甘心,問題在於,英夷法夷,都非從前的蠻夷。”

“博川一語中的。”桂良說,“王爺,所謂泱泱天朝,四夷來服,都是老皇曆了。我們蔑視的英夷法夷,更不是史籍中的周邊小國。簡單說吧,他們好多方麵已經超過我們了,我們得好好向人家學。”

桂良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把恭親王和文祥都嚇了一跳。舉國皆恨夷人,何來學習一說?也就是三人密室對談,要公然說出來,禦史的彈折足可以把人淹死!

“把你們倆也嚇到了吧?”桂良說,“中國人虛驕之氣太盛,總覺得中華文教燦然,向來是夷人學我,我何須向夷人學習?可是你們請想,二十年前我們被打得沒有還手之力,二十年後還是如此,為什麽?就因為我們二十年來依然故我!所以,要辦撫局,把夷人哄走不難,難的是要向夷人學習。不然,再下去幾十年,敵我形勢還是沒有改觀,依然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要向夷人學習,這是犯忌的。”文祥說,“魏默深編了一部《海國圖誌》,他有一個觀點,叫師夷長技以製夷,結果惹來罵聲一片。其實大家都沒讀過這部書,但照罵不誤。堂堂中華,竟然要‘師夷’,不是漢奸是什麽?向夷人學習,中國人這一關不大好過。”

桂良說:“兵部侍郎王子懷,鹹豐八年曾經上過一道折子,認為《海國圖誌》一書於海外諸國疆域形勢、國體民生都有介紹,尤其英吉利、法蘭西最為詳盡,建議將《海國圖誌》一書刊刻重印,便於朝廷了解夷情。結果軍機商議後認為該書對西洋蠻夷頗多讚美,對夷人奇技**巧極其羨慕,幾近妖言惑眾,主張列為禁書,付之一炬,甚至要拿魏默深治罪。當時我剛從上海回來,皇上垂詢,我極力反對,最後皇上把王子懷的折子留中,不了了之。”

文祥說:“是有這事,那時我剛入直軍機,王子懷侍郎當時進呈五十卷《海國圖誌》一部,肅六順手翻了翻,隻看了前麵的序言,就扔到一邊,下了八個字評語:師敵忘國,妖言惑眾。”

恭王此時心情沉重,尤其聯軍正在劫掠圓明園,談向夷人學習,適足令他反感。他冷冷地說:“看看他們的行徑,不是蠻夷又是什麽?還是看看眼前怎麽辦吧。”

桂良麵子上有點下不來,但現在不是顧麵子的時候,說:“我的意思,剿是不足取,赴行在更不可取,隻有議撫一條,辦成撫局,王爺尤可自解。”並看文祥一眼,希望他幫著勸解。

文祥說:“如今隻有一條,立即把人質放回去。再說,上諭也有此示。”

“如今形勢又不同,逆夷焚我園林,如何能放回巴酋?”恭親王心有不甘。

桂良是心急如焚:“王爺,必須早下決斷!現在他們已焚我園林,如果不趕緊謀和,說不準又會出什麽情勢,一發不可收,可真就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

“園子被毀,我們卻還議和,皇上會怎麽想?肅六會不會興風作浪?”恭親王說,“我又有何臉麵麵對祖宗!”

“皇上那裏,當然不能這樣說。”桂良說,“王爺隻要有了決斷,怎麽奏請,由博川他們去斟酌。”

文祥立即附和:“王爺放心,修伯的一支筆很會把握分寸,定能給王爺留足餘地。”

修伯是指軍機領班章京朱學勤,翰林出身,文字功夫當然不在話下。

正說到朱學勤,他上樓了,說:“王爺,恒子久來了,要見王爺,有要緊的事回。”

恒子久就是武備院卿恒祺,一直參與英法和談,任幫辦大臣。

恭親王說:“讓他上來。”

恒祺上樓來,見過禮,說:“王爺,可算見到您了。”

恭親王聽他氣喘籲籲,見他滿頭大汗,衣服貼在身上,就知是趕了不少路,賜他坐下說話:“慢慢說。”

“王爺,夷人說到做到,如果開炮攻城,那可真是玉石俱焚。”恒祺說,“京城已是人心惶惶,守城王大臣們的意思不如先釋回巴夏禮,保住京城再設法敷衍。”

“真是豈有此理!欺人太甚!”恭親王說,“夷人火炮雖然厲害,可北京城高牆厚,豈是那麽容易攻破的!”

“王爺,城內數十萬百姓,夷人不必攻城,隻向城內開炮,就會死傷慘重。”恒祺說,“更怕有人乘機作亂,局麵不可維持。”

“恒祺!不要拿百姓來脅迫本王!”恭親王厲聲喝斥,“明明守城王大臣等貪生怕死,偏偏拿了這些說詞來蒙混。逆夷已經劫掠了園子,想從本王手裏給巴夏禮討活命,休想!”

恒祺說:“王爺,不是奴才等怕死,實在是時勢使然,猶豫不得!”

“恒祺,我知道你與巴夏禮關係不錯,我還聽說你在廣東時就與他拜了把子。我警告你,如今是國家社稷存亡之秋,不是你講私人情誼的時候。你敢以私廢公,看我怎麽收拾你!”恭親王的反應大出桂良和文祥的預料,“我正要找人給守城王大臣傳話,讓他們堅守待援,本王要奏請皇上,誓與逆夷決一死戰。你回城去,守著巴夏禮寸步不離,如果夷人敢開炮,你就把巴夏禮他們押上城去,他們開一炮,你就給我殺一個!”

恒祺還要說,恭王揮揮手說:“你趕緊走,連夜設法回城。”

恒祺垂頭喪氣退出去,桂良說:“好不容易有人進城,我讓子久往家裏捎句話。博川,你呢?”

文祥會意站起來說:“我也有幾句話交代。”

兩人下了樓,恒祺並未走遠,就在樓下等著,見兩人下來,說:“中堂,王爺這是怎麽了,一點道理也不講。”

桂良說:“子久,王爺氣糊塗了。城裏到底是什麽情形?你說說看。”

城裏自然是人心惶惶,各種傳言滿天飛。

桂良問:“守城王大臣都讚同釋放巴夏禮嗎?商城相國是什麽意思?”

商城相國是指協辦大學士周祖培,他是河南商城人,他與體仁閣大學士賈楨都是守城大臣,兩人都是久掌文衡,清流領袖,他們的態度至關重要。賈楨是上書房總師傅,最講氣節倫常,他的態度不問可知,必定是不同意釋放巴夏禮,因此桂良單問周祖培的態度。

恒祺說:“周相國力主釋回巴夏禮,不但周相國,就是賈相國也有默許之意。”

賈楨是山東黃縣人,因此桂良稱他黃縣相國。

恒祺說:“賈相國是誓死要與逆夷周旋到底,但他認為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對扣留巴夏禮,他是有看法的。”

“喔喔,明白了,這正合黃縣相國的為人。”桂良說,“兩位相國是士人領袖,有此態度再好不過。”

恒祺問:“中堂的意思是,同意放回巴夏禮他們?”

桂良說:“王爺眼見圓明園火起,對夷人極其憤恨,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當然不會答應。可是為了一城百姓,不能不從權辦理。”又轉頭問文祥,“博川,你看這樣如何?”

文祥說:“情勢所迫,不得不釋俘,到時候我和桂中堂一定設法周全。”

恒祺打一個拱說:“我代闔城百姓謝謝中堂和文大人。”

桂良說:“你也不必急於回去,奔波了大半天了,先吃飯,再睡一覺,天亮前回去就行。”

次日一早,恒祺起程回城。勝保則得到消息,說夷人正在尋找恭親王,他與桂良、文祥商議,勸說恭親王轉移到盧溝橋去,那裏有拱北城(後來改稱宛平城),駐有旗營,王爺安全較有保障。恭親王從善如流,當即在幾百人的護衛下移駐盧溝橋。

10月8日下午三點,恒祺由安定門城頭,坐在蘿筐裏下到城外,親自將巴夏禮、葛羅的秘書羅亨利還有一名錫克族士兵和四名法國士兵,一起送到安定門西北的英軍軍營。按照恒祺與巴夏禮的約定,占據圓明園的聯軍,應當於他們被釋回的次日撤出圓明園。隔日上午,恒祺派人送信給巴夏禮,約他陪同前往圓明園,去尋找他朋友的遺體。巴夏禮回函,願意效力,並約定下午十四時在營門外會合。

恒祺仍然由安定門城樓乘籮筐出城,由兩名步軍和一名內務府筆帖式扮作仆從陪同,到安定門外英軍軍營與巴夏禮會合,一同前往圓明園。他聽說內務府總管大臣、管理圓明園一切事宜的文豐在聯軍進入圓明園後投湖而死,他今天去尋找他的遺體。當然,更重要的是要查看圓明園被毀情形,以及聯軍是否已經退回。

接近圓明園海澱一帶的商鋪,燒毀十分嚴重,幸免於毀者十不及二三。大臣們為了上朝方便,在園子附近也大都建有園寓,焚毀也十分嚴重。尤其是怡親王載垣的園寓,已經化為一片焦土。陪同巴夏禮的英軍軍官說,在這個院子裏,發現了被俘人員的遺體,聯軍十分痛恨,因此付之一炬。

到了圓明園大宮門,隻見門外朝房已經燒毀大半。進了園子,滿目瘡痍,查看幾間宮室,裏麵已經**然無存,能拿走的已經全部拿走,帶不走的都被撕毀或砸碎。

恒祺留下一人在此照料,等候文豐家人前來料理。這時候有太監報告恒祺,綺春園道光帝的常貴人因受驚嚇而死,至今無人過問。恒祺責問巴夏禮:“這就是你說的文明國家所為嗎?”

巴夏禮回答說:“這是因為以文明的手段與中國交涉無效,不得不如此。”

跟隨巴夏禮同來的軍官則說:“中國人對俘虜的虐待才是野蠻行為,不但不給他們吃喝,還用皮繩捆住俘虜的雙手,每天向上澆水,好幾個人的手腕露出骨頭,上麵爬滿蛆蟲。聯軍的軍官們聽說後都很憤怒,要求對中國采取更嚴厲的報複行動。”

恒祺又問巴夏禮:“聯軍為什麽沒有如約撤出圓明園。”巴夏禮解釋說:“他們馬上就會撤走,之所以沒有撤,是因為有大量中國匪徒聚集在圓明園附近,暫時留下軍隊,是為了保護圓明園。”

恒祺說:“是你們把皇家園林毀掉了,還說什麽保護!”

巴夏禮說:“因為你們還沒有放回所有被俘人員,在聯軍沒有得到新的保證物前,不得不如此。”

恒祺問:“你們要新的保證物?”

巴夏禮說:“是的,聯軍的將軍們認為,中國人實在沒有信用可言。你們的恭親王一直說要釋放被俘人員,可是到目前為止,隻放回了七人。被俘的一共三十九人,必須全部釋回,才能坐下來談。可是你們的王爺一直在拖延,也許他是在等待援軍。將軍們已經不耐煩了,要求你們交出一座城門。”

巴夏禮從衣袋裏拿出兩份照會,說:“這是英國將軍格蘭特和法國將軍蒙托邦給你們恭親王的照會,請他照此辦理。”

兩份照會大同小異,都要求10月13日十點前,必須將安定門交給聯軍駐守,否則將開炮攻城。

“這實在欺人太甚!”恒祺說,“恭親王已經同意放回人質,你們為什麽又提這樣過分的要求?恭親王無法答應,中國的大皇帝更不會答應。”

“他們會答應的。”巴夏禮說,“我的老朋友,請你也理解將軍們的處境。他們的任務就是促成條約的簽訂,可是你們的大皇帝和恭親王一直在欺騙我們,找了種種理由推辭。你們的大皇帝意圖非常明確,無非是想調集更多的軍隊,然後再次悔約。”

“不,不,我們的大皇帝已經答應你們所有的條件,隻要你們退兵。可是你們的大軍卻來到了我國都城。”

恒祺於是派人趕緊騎馬到萬壽寺把照會呈送恭親王,如果恭親王已經移駕,請務必設法打探送到。

回到安定門外,巴夏禮邀請恒祺去參觀聯軍設在天壇附近的炮兵陣地。英國的炮兵陣地就設在天壇院牆內,建了一個炮台,上麵已經安裝了八門大炮,其中有四門最大,炮口有一拃多粗。巴夏禮介紹說:“這是專門的攻城大炮,炮彈六十八磅重,一炮就可以在城牆上炸出一個大窟窿。”他讓炮兵搬出一個巨大的炮彈讓恒祺看。

他又帶恒祺參觀左邊的兩門炮,介紹說:“這兩門炮口徑稍小,但發射的炮彈可以在半空爆炸,彈片會炸成四十八塊,你們城牆上的士兵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躲避。”

他指指城牆上正在好奇地向這邊張望的守城清軍,說:“你看,這一段城牆上的幾十名士兵,隻需一發炮彈,他們的生命瞬間就沒有了。”他又指指右邊的兩門炮,“這兩門炮正對著安定門外的大道,任何想從城門突出來的士兵,有這兩門炮就足夠把他們炸得血肉橫飛。”

在炮台後麵平地上,有一排架子,上麵架著兩米多長的火箭。巴夏禮介紹說:“這是康格裏夫火箭,它的射程很遠很遠,從這裏可以發射到你們京城的最南邊,無論你們大皇帝的紫禁城,還是南邊漢人的城市,每一寸地方都逃不過火箭的打擊。這種火箭的火箭杆都被油脂浸過,爆炸後會燃燒足足一個小時,你們中國人的房子都是木頭做的,很容易燃燒。我想,隻需幾十支這樣的火箭,北京就可以成為一片火海。而英國軍隊的火箭數量,足足備下了兩千支。”他指指天壇牆後的幾間房子,“那就是彈藥庫,裏麵是滿滿的炮彈和火箭。”

恒祺說:“北京城牆高近十丈,厚則有七八丈,你們想攻破也沒那麽容易。”

巴夏禮說:“你說得有道理,北京城牆的確又高又厚,但是,我們的攻城炮已經攻克過無數城牆,北京城牆根本不在話下。就是我們沒有攻破,你看,你們的士兵能夠堅持守下去嗎?”

巴夏禮指指城上遍插的白旗,說:“從聯軍接近北京城那天起,他們就在城牆上掛滿了白旗,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們已經做好了投降的準備。聯軍士兵們在城下挖戰壕,設炮位,那些士兵們一直在看熱鬧,沒人敢放一槍一炮。你說,戰事一旦打響,他們能夠有多大勇氣與聯軍戰鬥?”

恒祺看看那些白旗,和正在看熱鬧的清軍,隻恨沒有地縫可鑽。

巴夏禮說:“我們是老朋友了,我可以和你說真話,聯軍真不希望通過軍事手段來達到目的。你們也應該避免戰事給京城的百姓帶來災難。最明智的辦法,應該是勸說你們的王爺,盡快坐下來在和約上簽字。”

“我當然知道需要你們的王爺做決定,可是,你可以勸說守城的大臣們,用你們中國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巴夏禮又指指西側不遠處法軍的炮兵陣地,說:“法蘭西的炮兵們也已經架好了攻城炮,他們的炮兵也同樣強大。”

恒祺臉色蒼白而疲倦,無奈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看著他坐在籮筐裏被吊上城去,炮兵上慰指著高大的北京城牆對巴夏禮說:“眼前這土石混築的龐然大物,要轟出一個缺口我們得彈盡糧絕二十次。我們的彈藥要從天津運來,憑我們微弱的攻城能力和困難的後勤保障要強攻北京城,那真是一個童話。”

巴夏禮拍拍上尉的肩膀說:“放心吧我的上尉,我了解中國人,他們已經被我們的大炮嚇怕了,不然,在八裏橋等待彈藥的日子,你們早就被打敗了。”

聯軍和兩國公使都在焦急地等待著恭親王的回複。如果恭親王不同意交出城門,那真是個麻煩。因為要強攻,彈藥根本不夠用。

10月12日下午,恭親王給英國全權公使額爾金的照會到了——

大清朝欽差大臣和碩恭親王為照會事:

本大臣已經多次向貴大使承諾,以和談方式解決一切有關簽署和約的事情後,會立刻釋放閣下被關押的同胞,而且已經首先釋放了巴夏禮等最重要的人員,豈非我國對貴國充滿善意之標誌?為何英國士兵還是掠奪並焚燒了當今聖上之圓明園?英國乃文明國度,兵勇皆嚴格遵守紀律,那麽他們為什麽擅自焚毀圓明園?閣下和將軍是否知情?

務必請閣下在給我回信時,清楚告知如何結束目前的糾紛。

我今天收到了英軍統帥格蘭特將軍的信函,他要求我們讓出安定門,而且宣稱利用我回信的時間建起火炮掩體,如果我們拒不服從,本月13日他將攻打京城。北京的城門由官兵嚴格守衛,如城門大開,恐怕強盜們會趁機引起騷亂。這些困難請閣下和將軍們務必體諒。盡管如此,我已經責成守城王大臣製定細致的章程,以確保交接過程及交接後不出治安問題。也希望閣下和將軍們務必告知占領的條件和具體章程。一收到閣下的回信,我們將確定日期簽署條約,然後換約。至於逮捕的那些英國人,就像我之前跟你們說的那樣,我們會擇日釋放。我已經下令尋找在戰爭中失蹤的人並治療傷者,我一定會履行我的諾言。

額爾金看罷,遞給格蘭特將軍。格蘭特看罷,說:“皇上的弟弟答應把安定門交給我們了。”

額爾金說:“你是這麽看?我不這樣認為,這不過是中國人的拖延之術。他說讓守城的人製定交城章程,這要到什麽時候製定出來?他還要我們告知守城條件和具體章程,這一來一往,13日交城是不是又成空話?”

額爾金說:“不必回複,我們明天按時收城。”

“如果他們不肯交呢?真的要強攻?”格蘭特說,“炮兵說,強攻北京城是不明智的。”

額爾金沉默著,因為除了強攻,他也沒有其他辦法。

威妥瑪建議說:“是否交城,我們不能隻與恭親王交涉。城裏負責守城的也有幾位王,他們也可以向他們的大皇帝上奏折。同時,應該讓全城的人都去勸他們。”

大家都望著這位中國通,不知他有什麽好主意。

“我們可以向北京城的人發一份友好的告示,進行友誼的提醒,如果他們不答應談判,明天就開始攻城,火箭會把北京燒成一片火海,讓他們趕緊逃命。”

“對,對,這樣一來,整個北京城的人都會要求守城的人趕緊交出城門。”額爾金說,“你馬上起草一份中文告示,派人到所有城門去交給他們。同時,告訴我們的法國朋友,不必回複恭親王一個字。”

第二天早晨,太陽已經升起很高了,但安定城門依然靜悄悄的。額爾金很著急,親自到炮兵陣地上來了。如果中國人不交城門,該怎麽辦?難道真的要開炮嗎?如果徹底激怒了中國人,即使占據了北京城又有什麽用?炮兵們顯然沒有真的打算攻城,閑散地坐在地上。

額爾金對格蘭特說:“將軍,你應該讓炮兵們做好攻城的準備。”

“我們再等等看,時間還不到。”格蘭特說。

“時間還不到,但我們必須做出一番攻城的準備,並且應該讓城頭上的人看清楚。”額爾金說,“他們正在看著炮兵的小夥子們呢。”

額爾金明白了,命令炮兵隊長,按照操炮要領,做好各項準備。

於是,整個英軍炮兵陣地,口令聲不斷,炮兵們打開炮眼,搖動炮管,擦拭炮彈,打開炮門。黑洞洞的炮口,對準安定門城樓。

太陽越升越高,英法炮兵指揮官都緊張地盯著手裏的表,眼看著10點將到,這時,隨著吱——呀——的聲響,安定門的兩扇巨大木門打開了。炮兵不約而同地跳起來,各自歡呼著。中國人投降了,中國人獻城了!

英國的軍營距離近,拿皮爾少將率二百名步兵進入安定門,登上城樓,按約定占據了從安定門到德勝門近五華裏的城牆,並立即在城頭升起米字旗;隨後法軍也到了,占領了從安定門到北京城東北角四華裏的城牆,也升起了法國國旗。聯軍隨即在城樓上安設了五門火炮,對準城內。

下午,法國準將科林諾登上安定城樓,俯瞰北京城內外。在清軍守城軍官用過的厚重木案上,開始寫日記:

1860年10月13日,這是一個非常值得紀念的日子,今天12時,我們占據了中國的都城,雖然隻有一個城門。但這象征著,北京屈服了,北京被占領了,從現在起中國皇帝的首都被置於英法聯軍的保護之下了。

中國人對我們非常友好,市民不得靠近城門,被一條拉緊的粗繩隔開20米的距離,同時還有帶皮鞭的“當地警察”(中國沒有警察,那些步兵大約相當於警察)把那些好奇的人趕開。

美中不足的是,英國軍隊早於法國軍隊登上城門,並提前升起了他們的國旗,雖然隻是提早了五分鍾,但也讓我們的軍隊很丟麵子。現在有一種謠言,說法國人打仗是聽命於英國人的,而且軍餉也是由他們出。至少中國人好像有這種印象。自從到中國後,兩國軍官之間相互諷刺挖苦,甚至有時非常尖刻。但是由於兩支軍隊遠在天邊的那種孤獨感,又使我們表麵上保持著和諧。

這還不是最讓人憂慮的,蒙托邦將軍擔心的是天氣。今天早晨忽然起風,風很冷,到處都結了霜。北中國的冬季馬上就要到了。蒙托邦將軍說,如果在11月1日前還不能通過外交途徑找到任何和平解決問題的辦法,那麽他將在那一天率部隊撤回天津。將軍擔心中國政府仍在企圖爭取時間,把聯軍套住,迫使我們在一個遙遠而又陌生的地方去麵對極度的嚴寒,既不能與天津取得聯係,也不能與艦隊聯係,因為那時候道路冰凍,河流與運河全部結冰,後勤補給將完全斷絕。如果部隊留在北京過冬,那簡直是發瘋。這裏人眾如海,隻要人們把聯軍一包圍,就可以困死我們。

可是,外交的途徑在哪呢?至今,他們的恭親王在什麽地方公使們都不知道,更不用說坐下來談判。蒙托邦將軍更擔心的是,如果這位膽小的恭親王嚇跑了,那麽真是糟透了。

聯軍入城的第二天一早,恒祺受守城王大臣所托,前往盧溝橋麵見恭親王,請他盡快入城,與夷人換約。如果久拖不絕,華夷雜處,難免橫生枝節。

恭親王的打算,是待各省援軍到京,厚集兵力,雖然不一定非要與聯軍決戰,但總不至於處處仰人鼻息。可是,如今安定城門已經為聯軍占據,投鼠忌器,還談什麽決戰!他對恒祺大發雷霆:“京城立四方之極,周圍四十餘裏,既高且固,該夷以數千遠來之眾,豈能輕易克城?分明是守城王大臣怵於夷人恫喝,隻顧一已之安危,開門納敵!恒祺我問你,聯軍已經入城,將來必然更加恣肆要挾,我們完全成了案板上的魚肉,還怎麽和談,我們還有談的資本嗎?”

桂良知道恒祺的難處,勸解恭親王說:“王爺,事已至此,急也沒用。守城王大臣肯定已經上奏,不久就會有上諭。現在需要議的,是守城王大臣請王爺進城的事。”

“進城,怎麽進?從前城在我們手上,我進城還能安定民心;如今夷炮就架在城門樓子上,我進城自投羅網,豈不成了逆夷要挾朝廷的籌碼?”一想到聯軍火炮落地開花的巨大威力,恭親王就不寒而栗。

桂良說:“王爺,不一定非要進城,但可以挪挪地方。”

挪挪地方的想法,這兩天一直在議。因為前天上諭說,盧溝橋離城太遠,與城中聲息不通,要求恭親王繞到圓明園東北,那樣無論與行在還是與京城,聯係起來都方便。想法是不錯,但不切實際。因為聯軍自八裏橋到圓明園,連營絡繹,把官軍全部隔到了西南,若恭親王到圓明園以東或北,則與京城的聯絡完全斷絕。目前恭親王身邊,隻有步軍中營不足三百人,除了護衛撫夷局,還要設哨站,包括急遞文書,也都由他們負擔。帶著這麽幾百人到圓明園東北,安全都是問題。

恒祺早已為恭親王打算過,此時獻議說:“王爺,如果不能進城,可移駕天寧寺。勝侍郎在此駐紮,已經抽調精銳扈從,王爺移駕此處,反而更安全。”

僧格林沁、瑞麟所部沒有逃散的也大都集中在城西南,移駕天寧寺,比到圓明園東北要可行。而且天寧寺就在西便門南,護城河西,南邊離廣安門也不遠,與城中聯係十分方便。

桂良已經默許恒祺的建議,但他不能不為恭親王的安全著想,因此有幾個問題必須由他與恒祺詳談。第一個問題是夷兵登城後,是否守規矩。第二個問題是,夷人有沒有劫持恭親王的意圖。恒祺拍著胸脯打包票,夷兵登城後非常守規矩,絕不騷擾商民。英法兩國都無劫持恭親王的意圖,他們希望恭親王進城,是希望盡快簽字畫押,他們知道中國官場的規矩,沒有恭親王出麵,一切都是白談。

桂良說:“好,我明白了。王爺現在進城行不通,但移駕天寧寺是個不錯的主意,一則可以對朝廷有個交代,二則方便與城中聯係,也省得你往返奔波。這件事,我與王爺說。我的意思,反正鹹豐八年的《天津條約》要照認,此前在通州議定的幾條也照認,實際要談的,沒多少東西了,無非就是何時換約,換約後他們何時退兵的細則。這些事由你和他們談,談好了,約定日期,王爺出麵簽字畫押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