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整肅上海官場,把財權抓到手上

錢鼎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分三批也隻弄到了一百多條洋槍,每條大約花了九十多兩銀子。花銀子多少李鴻章倒不太在意,關鍵是這麽百把條槍根本不起作用。

“不知道什麽原因,各家洋行都說洋槍不好弄。”錢鼎銘說,“我是磨破了嘴皮子才弄到這幾百杆,還貴得嚇人。”

李鴻章忽然想起,唐廷樞曾經說過,需要洋槍洋炮,他可以設法,便道:“調甫,我把他給忘了!你立即持我的帖子把怡和洋行的唐景星給我請來,我問問他有沒有辦法。”

等唐廷樞來到軍營,他的回答也讓李鴻章失望——目前搞不到洋槍。

“為什麽搞不到?洋槍隊又是從哪裏搞來的?”李鴻章窮追不舍。

唐廷樞終於說了實話:“大人,實話說吧,洋槍並非真的搞不到,是楊觀察有話交代,大家都不敢得罪他這尊財神。”

據唐廷樞說,楊坊的人傳話給各家洋行,誰也不能私自賣洋槍給別人,否則就別再做洋槍隊的買賣。楊坊兼著上海會防局總辦,還直接管理洋槍隊的糧餉後勤,大家都不敢得罪他。不過關鍵還不在他這裏,而是署理江蘇藩台吳煦。吳藩台兼著上海關道,抓著上海的錢袋子,他和楊坊好的穿一條褲子,楊坊在前台張羅,他才是後台老板。

“如果吳藩台鬆口,楊觀察那裏也就沒什麽了,大家就敢把洋槍賣給淮軍。”

李鴻章決定親自去拜訪吳煦。他到上海第一天,就是吳藩台前去迎接,兩人有過幾次交往,覺得此人麵相和善,還算好說話。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上去和善的吳煦,原來極不好說話。李鴻章提出購買洋槍的事,他便拒絕道:“少荃,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這個江蘇藩台,全是個空架子。淮軍的糧餉,我無論如何想辦法籌集,洋槍洋炮,我實在愛莫能助。”又詳細算賬給李鴻章,上海關稅每月大約可用多少,厘金有多少,士紳捐款大約多少,支出方麵,駐上海官軍支餉多少,金陵城下九帥糧台每月多少,鎮江馮子材每月多少,洋槍隊更是開支浩繁,總之,確實沒有多餘銀子。

無論李鴻章怎麽解釋,他隻有兩字回複:沒錢。

這可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更讓李鴻章喪氣的是,即使是他想挪軍餉購洋槍,依然無處可購。

正當他無計可施的時候,收到了廷寄:

著李鴻章署理江蘇巡撫,薛煥專辦通商事務。上海為餉源重地,稽查稅務,聯絡洋人,在在均關緊要。薛煥既無須兼顧地方,其通商事宜,自可專心辦理。惟洋人以中外多方籠絡,甫為我用,而逆黨欲與洋人通好,設其計得行,於軍務殊有關係。嗣後遇有洋人關涉軍務事件,薛煥仍當會同妥為籌畫,不得稍涉推諉。鬆滬兵勇眾多,而紀律不明,於剿匪未能得力,李鴻章既已到滬,即著將各兵勇詳加審閱,汰去老弱,挑選精銳,遴派得力將弁管帶,以資防剿。上海洋槍隊,頗資得力,外國人時常誇耀其力。李鴻章務當體察洋人之性,設法籠絡,不妨多為教演,以鼓舞洋人。至華爾等名利兼圖,亦當遇事牢籠,毋惜小費。

李鴻章閱罷大喜,從廷寄看,江蘇地方一切事宜均歸他這署撫,地方官軍的裁汰、洋槍隊的調遣也歸他麾下。薛煥專責通商事宜,職責交叉的就是洋人關涉軍務事件。不用說,地方財政收支也應歸他這署撫管理,協濟軍餉、洋槍隊的開銷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第二天,薛煥把李鴻章請到巡撫衙門,表示自己要搬出去住。李鴻章一口回絕道:“覲翁,你這是多此一舉。我是帶兵的人,必須住在行營與將領們在一處,還再弄什麽巡撫衙門?我的行營就是巡撫衙門,還省得兩頭跑。”

薛煥道:“體製所在,我已經不是巡撫了,這巡撫衙門就應該由你來住。”

“你不是巡撫了,可還是欽命通商事務大臣。誰說這裏是巡撫衙門了,這裏欽差行轅嘛!”李鴻章一副推心置腹的語氣,“再說,蘇撫衙門在蘇州城內,我們偏居滬上一隅,還有什麽好計較的。”

李鴻章這樣一說,薛煥心裏舒坦多了,他也是一副推心置腹的語氣:“朝廷用人,總是再恰當不過。你是淮軍大帥,有你巡撫江蘇,誰還敢拿捏你?不像我,總是受製於小人。我呢,就專心把通商的事務辦利索,讓你騰出手來好好打理江蘇這片河山。”

“這正是我的意思,通商這一塊還真是非得覲翁不可。其他方麵,也都要依賴覲翁。”這話聽上去好聽得很,但仔細一琢磨,其實已經給薛煥劃定了職責範圍:你搞你的通商就是,其他事情,不勞您大駕。

當天上午,李鴻章與薛煥舉行了巡撫關防移交儀式,當他接過沉甸甸的巡撫關防時,認為一切難題都可迎刃而解。

當天駐在上海的江蘇官員,都到安徽會館向李鴻章祝賀。他特意把吳煦請到簽押房,單獨和他說話,請他對淮軍務必多予支持。吳煦的表態相當誠懇,有什麽吩咐,他一定不遺餘力。李鴻章告訴他務必設法籌筆銀子,為淮軍購置一批洋槍。吳煦答應,回去立即仔細梳理財務,一定設法擠出一筆款子來。

李鴻章很高興,隻等著吳煦給他一份驚喜。俗話說的不錯,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和吳煦實職都是道台,但自己如今署理巡撫,品級未變,卻已經是吳照的上級,所以署理布政使兼上海關道的吳煦,必須唯命是聽!

第二天上午,吳煦派人送來五千兩銀票,還有一紙說明。這五千兩其中三千兩是千方百計擠出來的,兩千兩則是他個人的捐贈。李鴻章恨得牙疼,但他臉色異常平靜,對來人說:“都知道上海有錢,沒想到也是驢屎蛋子外麵光。你回去告訴吳藩台,銀子我收下了,不過杯水車薪,往後還得多用心想辦法,淮軍還指著他呢。”

打發走來人,李鴻章立即叫錢鼎銘過來,說:“調甫,我這署理巡撫,在吳曉帆眼裏隻值五千兩銀子。”

錢鼎銘說:“吳藩台在上海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這署理巡撫,他沒想到會落在別人頭上,心裏不高興是難免的。不過,既成事實,他早晚會認的。”

李鴻章鼻子哼一聲,說:“淮軍要準備上戰場,必須裝備洋槍洋炮,這是十萬火急的事情,哪裏容得慢慢來。我是想與他和衷共濟,不過他既然如此不識抬舉,那就不要怪我了。”

錢鼎銘問:“大人想怎麽辦?”

李鴻章說:“你隻告訴我一句話,吳曉帆手上幹不幹淨。”

錢鼎銘說:“如今的官員,有幾個能幹淨的?何況上海關道是個肥差,又加軍務會防,最容易渾水摸魚。”

“那就好。”李鴻章說,“我老師教導我,到上海來,先以練兵為第一要務,吏治洋務均置後圖。現在看,我想不管吏治也不成了。你們等著瞧好了,一定有好戲給大家看。”

錢鼎銘說:“上海實權都操在吳藩台手上,向來有二巡撫之稱,大人可不要大意。要麽不出手,一出手就要打到七寸才行,不然會很麻煩。”

吳煦是浙江錢塘(今杭州市)人,二十幾歲時就隨父兄出入錢塘、湖州等二十多個府廳縣衙門,學得了衙門辦案、理漕、刑訟、交際等手段,圓滑如落進油裏的玻璃球。他的仕途也是起自鎮壓太平軍,鹹豐五年就做到了海防同知,與英、法領事多有聯係。鹹豐七年,得到了辦理上海厘捐的肥缺,但因涉嫌貪汙被撤職並受查辦。善於鑽營的吳煦使盡渾身解數,不但蒙混過關而且保留原職。鹹豐八年,朝廷以吳煦與洋人關係融洽,派他充欽差大臣大學士桂良的隨員,協助在上海與英、法談判,由此受到賞識。然後又聯絡英法搞會防局,又與楊坊一道籌建了洋槍隊。他署理江蘇布政使,又兼著海關道,厘捐局也都是他的心腹,上海的財政大權,就是薛煥也無法插手。

“吳藩台當年隨桂中堂辦理交涉,很受桂中堂的賞識,如今桂中堂又是炙手可熱的大軍機,另外,協防上海他的確功不可沒。這兩點,大人可要想清楚。”

“他是個能員,我也承認。但現在長毛對上海虎視耽耽,朝旨又一再催促淮軍出戰。沒有洋槍,怎麽出戰?淮軍不能戰,或戰而大敗,那我隻能卷鋪蓋回家。調甫你說,這事容得我從容計議嗎?我再問一句話,如果扳倒吳曉帆,上海輿論會怎麽看?是罵我,還是拍手稱快?”

“當然會有人罵,更多的人會拍手稱快。”

錢鼎銘介紹,吳煦工於心計,假托寧波、廣東商人字號,包洋船、沙船販貨至漢口及萊、登各海岸,他兼著海關道,偷漏關稅可想而知。他開的銀號有茂記、紱記、元盛、元豐四家,這也沒什麽,但他通過會防局,凡交捐非這幾家銀票不收,自然惹來同行忌恨。

“最讓上海人詬病的,是低價割讓滬區民地擴大英法租界,而他自己又低價從洋人手裏買回好大一片,蓋屋收租,開發地產。這幾年上海地產業極度繁榮,富商投資地產也不足為奇,但他幾乎是空手套白狼,不能不引起公憤。”

“那就別怪我不留情麵,我是為上海人討個公道。”

李鴻章為了慎重,特意把他的進士同年、海防同知劉郇膏請來。他是河南太康人,與李鴻章都是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科進士,當時李鴻章留京入翰林院,他則以即用知縣分發江蘇,太平官沒的做,但數年戎馬,也升到了海防同知,並具體經辦上海團練事宜。他為人樸實,做事紮實,在上海口碑不錯。不過他是河南人,因此在上海孤立無援、孤掌難鳴,日子過得並不順心,如今李鴻章這位同年署理巡撫,簡直是老天有眼,所以特別巴結。

劉郇膏說:“吳煦上下其手,大發公財,人人皆知,這就是他的七寸。如果能拿到他的賬冊,就不難捏死他。”

李鴻章點頭說:“好,就在這上頭用點功夫。”

這天傍晚,李鴻章騎馬由幾個親信護從著,無所事事地在上海街頭閑逛。不知不覺就到了藩台衙門,他對隨從說:“既然到了吳藩台衙門了,就進去瞧瞧!”

門房飛跑著去報告,李鴻章不待傳話,就徑直走了進去。因為天氣太熱,吳煦正穿著短衣短褲在納涼,聽說巡撫大人到了,慌忙穿上官服來見。

李鴻章一身便服,看見吳煦穿得齊齊整整,便笑道:“曉帆兄,你何必這麽正式?你看我一身便裝,你這樣鄭重其事,反倒顯得我太隨意了。快換了,穿官服太熱了。”李鴻章拿起茶幾上的大蒲扇,呼哧呼哧地扇著,“賊娘的,這天真是要把人熱死。我老家合肥,那真是好地方,何曾這麽熱過?”

吳煦重新換上便裝,仆人早就奉上茶水,李鴻章卻推辭道:“喝茶不行,越喝越熱。”

“我老家消暑,把百合綠豆湯吊在井中涼透了,又解渴又消暑,不知大人願不願嚐嚐。”吳煦見李鴻章不喝茶,便問道。

“有這等好東西,當然要嚐嚐。”李鴻章聞言興致勃勃。

吳煦揮了揮手,仆人跑到井邊把百合綠豆湯提了上來,給李鴻章斟了一碗。李鴻章嚐了一口,清涼甘甜,讚不絕口。

這時吳煦才鄭重問道:“大人到舍下來,不知有何公幹?”

李鴻章搖著蒲扇說道:“都下衙門了,還有什麽公幹?我到上海這麽久,還沒仔細轉轉,今天是閑逛,正巧轉到你府上,就順便進來看看老兄。”

兩個人閑扯一通,李鴻章說:“曉帆兄,我到上海不久,很多事情不明就裏。比如我們的海關,為什麽都交由洋人把持?海關總稅務司是英國人赫德,各口海關也都是洋人說了算,這是怎麽回事?”

“這事說來話長,不過,說起來也不複雜。”

吳煦娓娓道來。

十年前,上海小刀會造反,占領了上海縣城,搗毀了設在外灘的江海關(上海關),海關征稅無法進行。但外國商船還是源源而來,英法美三國借機提出,三國領事各提名一人,由中國任命為稅務監督,與中國官員共同管理江海關的征稅事宜。到後來簽訂《天津條約》時,又改為由中國朝廷雇請外國人出任總稅務司,並招募外國人任各口岸稅務司,整個海關便全由外國人管理了。中國的海關道隻剩下監督權,連往海關安排個下人也要仰臉與洋人商量。

“洋人奪去我海關管理權,理由是什麽?”

“理由很簡單,天津條約規定的賠款是用海關關銀按期償還,洋人說中國官員不肯認真辦事,為了確保如期償款,所以他們必須經手海關。不過說句實話,海關交由洋人來打理,比我們自己強多了。洋人那套製度很嚴格,關鍵是執行起來認真。各口關稅,比從前都大為增加。”

李鴻章立即接過話頭說:“曉帆兄,既然關稅大增,你何不設法擠一點幫我購置洋槍洋炮?”

“原來撫台大人在這裏等著我呢。”吳煦哈哈一笑,隨後又誠懇地說,“增是增了,但開支增的更大。”

“別處我不管,江海關這邊,還有江蘇各厘卡,一年統算下來,大約每月有多少?”

“最難的就是這個約數。大人有所不知,海關主要是從洋人進口貨物上取關稅銀子,可是洋人有時這個月進貨多,下個月又少得很,根本摸不準。至於厘卡上的收入,如果盯得緊了,就多一點,一鬆呢,那就少得可憐。天天從厘卡過的,就是那些貨、那些人,辦厘卡的和大家熟了,有時候就不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要取每個月的約數,也是不太可能。大人未辦過厘卡,不知道裏麵的艱難。”

李鴻章點頭說:“有道理,外人難免想當然,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吳煦說:“大人說得對,我這江蘇署藩,空頂了一個財神的帽子。過手的銀子不少,可自己說了算的,屈指可數。幸虧我對財政還略知一二,苦苦經營,總算沒有塌了架子。”

李鴻章說:“這一點我一到上海就聽說了。曉帆兄,你是理財好手,聽說你有簡明冊子,無論厘金還是關稅,都一目了然,可否拿來讓李某開開眼?”

聽了這話,吳煦心裏咯噔一下,不過李鴻章神定氣閑,一副隨意的樣子,他就放鬆了戒心,讓人搬來三四本放在茶幾上。李鴻章順手翻了翻,問道:“不會就這麽少吧?”

“那當然不是。”吳煦揮了揮手,又讓人抱來幾本。

李鴻章感歎道:“嗬,果然是流水賬,一筆筆都十分清楚。我看不懂這種東西——就這麽十幾本嗎?何不都搬來看一眼?”

吳煦感到有些意外,不過這一大堆賬目,就是精於計算的人一時半會兒也弄不清楚,何況翰林出身的李鴻章,寫文章行,看賬冊如看天書。所以,他索性讓人把簽押房裏的賬冊全抱了過來,在茶幾上疊了厚厚的一摞。吳煦看著李鴻章,意思是都搬來了,你看得明白嗎?

“嗬,沒想到有這麽多,看來今晚上是看不完的。來呀!”李鴻章吩咐一聲,兩個親隨早有準備,走了進來,手裏拿一個黃皮包袱,“把這些賬冊帶回巡撫衙門,我晚上要看一下。”

兩個人幹淨利索,把黃皮包袱在地上一鋪,三下五除二把賬冊搬上去,對著角打兩個死結,未等吳煦回過神來,他們已經提著包袱出了門。李鴻章則肅然起身,鄭重地說道:“吳大人,我要回衙門好好學一下賬冊,你就不必送了。”

吳煦驚訝得呆在那裏,連李鴻章怎麽出的門都不記得了。

李鴻章回到行營,一幫理財好手已經齊聚在簽押房,由錢鼎銘率領,算盤劈劈啪啪響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他向李鴻章報告,海關和厘卡的收入基本已經摸清,通算下來,海關每月二十萬兩,厘金大約三十萬兩。另外,還有十幾筆開銷賬目有問題,如果要查清還需要些時間,也需要叫相關官員來問話,問李鴻章查還是不查。

“查!當然要查!不過,我隻給你們三天時間,你們不睡覺也要查個明白。但有一條,實情隻限於你知道,不傳第三隻耳朵。”

錢鼎銘居中指揮那幫理財高手,劉郇膏負責傳喚相關官員,三天下來已查出三四十萬兩有貓膩的賬目。更可氣的是,僅今年以來,三四個月時間,會防局公用花費五六萬兩,海關道衙門則用去十幾萬兩,各人私借挪用十幾萬兩!有人曾在吳煦的衙門上畫了隻烏龜,吳煦是頭,金鴻保、俞越、閔釗、蘇順平分別為四條腿,暗諷五人沆瀣一氣,貪墨不法。經這麽一查,吳煦和他的四條腿全部牽連進來。四條腿之一的蘇順平竹筒倒豆子,把他知道的老底全給抖了出來。

李鴻章這才著人把吳煦叫來,由錢鼎銘把查出的問題一條條說給他聽。

“吳大人,如果較起真來,我以此上奏,結果是什麽,你是老衙門出身,比我清楚。不過,李某不想把事情做絕。”

吳煦滿頭大汗,聽李鴻章如此說,誠惶誠恐抬起臉乞求道:“請李大人指條明路。”

“大家巴結上一官半職實在不易,我並沒有摘掉曉帆兄頂戴的意思。可是,曉帆兄也應當給我個麵子,對淮軍和我鼎力支持。”李鴻章把茶水親自遞給吳煦,直視著他的眼睛。

“感謝大人成全,支持大人和淮軍是卑職的職份,理所應當,請大人放心。”

“曉帆兄這樣說,我當然放心。這三十萬有問題的銀子,我也不必細細追究,但需要曉帆兄牽頭,捐出二十萬兩給淮軍買洋槍,還有厘卡上章程也要變一變。”

吳煦明白,李鴻章興師動眾搞這一套,就是為了逼他把厘金局交出來。不過,李鴻章的確已經手下留情,吳煦不能不領情,說:“大人放心,我一概唯大人馬首是瞻。”

吳煦出門後,劉郇膏有些疑惑地問道:“大人為何不快刀斬亂麻,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李鴻章笑著解釋道:“他就是想咬,不過無從下口了。放吳曉帆一馬,一則他在理財上的確有一套,要用其所長,二則海關裏麵道道太多,生手一時半會弄不明白,驟然接手,恐怕會被洋人糊弄。先讓他當著海關道,我們加緊物色人才。”

接下來,大家開始商討如何打理上海的財權。當時上海的主要收入有兩項:一項是海關收入。自從上海開埠後,日漸繁榮,尤其是太平軍興後,洋人商船在長江上往返,既與官方做生意,也暗地裏與太平軍做生意,利潤巨大,因此洋商紛紛聚集到上海。上海已經遠遠超過廣州,成為大清最大的通商口岸,其關稅收入也是年年增加,目前每月大約有二十萬兩的收入。

上海的另一塊收入,則是厘金。太平軍興後,朝廷無法供應軍餉,由各地督撫或將帥就地設卡按貨值總額值百抽一,也就是一厘,因此稱為厘金。因為這是由各地方奏明設立,不入戶部部庫,各省督撫和將帥得以直接掌握,自由支配。上海既為中外商貨流通樞紐,厘金收入自然不菲,每月有二三十萬兩。

李鴻章的意思,關稅和厘金采取分收分支。關稅這一塊仍然由吳煦打理,供應一切涉外支出,四成用於英法賠款(這是《天津條約》明確規定),其餘則用於支付洋槍隊、會防局用款以及鎮江協款等。厘卡這一塊李鴻章非掌握起來不可,專供淮軍及本地防軍使用。

大家有些不甘心,為什麽不把關稅一把抓過來。李鴻章說:“之所以如此,有這麽幾個考慮。其一,關稅向來由吳曉帆經理,是其職責所在,隻好暫加責成,不考其細;其二,關稅由洋人經理,帳目明晰,開支的幾項也都是擺在那裏,看上去一大筆錢,其實能統籌調用的並沒有多少,如果我們抓在手上,反而給人財大氣粗的錯覺;其三,近年來上海關代征漢口、九江關稅,此項收入已經被覲翁支用殆盡,而湖廣官製軍、江西沈撫台又派人前來催提,極為棘手,還是讓吳曉帆去對付吧。咱們一心掌好滬厘局,每月可得二三十萬,一兩是一兩,全都自己說了算。”

吳煦與楊坊聲息相通,楊坊識趣的很,主動向李鴻章提出辭去蘇鬆糧道的職務,理由是他杭州的老母親一年前去世,但因為杭州被太平軍占領,音訊不通,未能守製,如今得到確信,他要求丁憂守製。李鴻章立即上奏朝廷,建議讓楊坊守製,但管帶常勝軍的事情還必須繼續負責。

接下來,李鴻章連續上了幾個折片,奏調人手到上海。一個是他的同年、翰林院編修郭嵩燾,打算是讓他接替蘇鬆糧道;二是五品銜候補中允馮桂芬,是李鴻章在翰林院時的舊相識,因家鄉蘇州被太平軍占據,近年來流寓上海,他文筆極好,上海士紳到安慶請援的信就是他主筆,情理俱備,打動了曾國藩,李鴻章稱讚他“精思卓識,講求經濟”,計劃招他入募,幫辦文案;三是丁憂安徽候補道王大經,李鴻章打算讓他管理厘金局;此外還有翰林院編修王凱泰、安徽候補直隸州知州閻煒、新選江西建昌知縣王學懋等六人,“皆才明守潔、篤實不浮”,打算讓他們幫辦厘卡及營務處。

上海人事變動塵埃落定,署理巡撫李鴻章的權威也初步確立,他終於可以辦他最想辦的事情——為淮軍配備洋槍。

有吳煦及其親信“捐獻”的幾十萬兩銀子,購買洋槍足夠;另外,各家洋行看到吳煦失勢,也都敢把洋槍賣給淮軍,結果很快購齊了兩千杆洋槍。

沒有想到的是,大多數將領對洋槍竟然不感興趣。他們的理由,一是覺得打仗主是要靠勇猛拚殺,弄這些洋玩意,讓大家有了取巧的心思,反而沒有了戰鬥力,這是由湘軍轉來的幾個統領普遍的看法。第二個理由他們都沒明說,但李鴻章卻心如明鏡,眾位將領是擔心裝備了洋槍,如果戰敗了連推脫的理由也沒有。稍微積極點的是程學啟和劉銘傳,於是李鴻章把所有洋槍都配備給銘字營和開字營。

至於洋教習,李鴻章托唐廷樞和馬格裏聘請了幾個英國陸軍低層軍官。洋槍隊是美國人勢力占上峰,華爾太不給李鴻章麵子,李鴻章也不願與美國人打交道,淮軍教練是清一色英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