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宮垂簾,恭王議政

因為明天還要在德勝門外迎駕,恭親王當天下午與王公百官返回京城。次日未正二刻(下午兩點半左右),車駕到達德勝門,以恭親王為首,留京文武百官跪迎聖駕。車駕進了德勝門,往東,再往南,一直繞到紫禁城南,由天安門進宮,十幾裏路,走了近一個時辰。等兩宮太後進了長春宮安頓下來,已經是申正。宮內高牆深院,已經暮色漸起。

這時候敬事房總管太監來報,恭親王已經在養心殿外等候,遞牌子請見。

養心殿本是皇帝的寢殿,但自雍正朝起,就成了召見軍機大臣辦理政務的地方。長春宮離養心殿隻隔一個太極殿,並不算太遠。等兩宮帶著皇上進了養心殿東暖閣坐好,傳恭親王晉見。恭親王進殿先向兩宮皇太後請安,再問候皇上。他是皇上的親叔,奉旨不必行禮,握著皇上的手問一路上可好。皇上實話實說,太遠,坐車坐得屁股疼。

兩宮皇太後賜坐,慈禧問:“六爺,明天必須把讚襄政務大臣的權柄收回來,這能辦得到嗎?應該召見什麽人來辦?”

“辦得到。應該召見的人不需多。”恭親王說,“奴才擬了四個人,一個是文華殿大學士桂良,一個是武英殿大學士賈楨,一個是體仁閣大學士周祖培,還有一個是軍機大臣文祥。”

“再加王爺是五個人,理應由王爺帶領引見。”慈禧說,“到時候得有人領頭說話才是。”

恭親王說:“奴才帶領引見沒問題,但奴才不宜帶頭說話,畢竟讚襄政務大臣是大行皇上欽派,而奴才又不在其中。”意思很明白,他帶頭說話,便有挾私報複之嫌。

慈禧點頭表示理解。“但,總要有人帶頭說話。”

恭親王說:“請太後放心,一定有人帶頭說話。”

慈安問:“六爺,是不是先要給他們定了罪才可以解去他們的職務?”

“那倒不必。”恭親王說,“隻要兩宮太後向他們說明讚襄大臣跋扈不臣的事實,就可以先行解任,然後再議罪。”

“那麽,解任後再怎麽辦?”慈禧太後問,“總不能由他們串通一氣,再行狡辯,那就不好辦了。”

“當然不會。八個人可分別罪行輕重,分別處置。肅順、載垣、端華是主心骨,可先關入宗人府,其他五人是協從,可分別監視居住,反正不讓他們彼此見麵。”

慈安說:“這八個人不管事了,那一大攤子事,總得有人擔起來,不能誤事。”

慈禧說:“那是當然,裏裏外外,都要交給六爺來打理。”

“一切全靠太後恩典,也隻能等太後賞了差使,奴才才方便辦事。”太後已經表示一切要依賴恭親王,恭親王也必須把太後關心的事情說清楚,“明天不僅要把八大臣的職務解掉,還要正式提請太後垂簾,幾位大學士會有個聯名的折子,勝保也有個請太後垂簾的折子已經到了。”

這樣,有文有武,都請太後垂簾,麵子上也更好看。慈禧對慈安說:“姐姐,我看六爺辦得很妥當,明天一早就召見他們吧。”

恭親王連忙說:“明天一早不行,還是請兩宮皇太後召見過讚襄政務大臣後,等他們退值了,下午再召見奴才等。”

第二天,除肅順外,七位讚襄政務大臣照例見起。當天商議的事情不多,都與軍務有關,一件是閩浙總督兼署福州將軍慶端,奏參帶兵赴援浙江的雲南補用都司徐學文、湖南補用守備黃詩錄棄隊潛逃,奏請將兩人革職、拔去翎支;第二件是副都統多隆阿調度合宜,所向克捷,以都統或將軍外放;第三件是湘軍克複江西鉛山、湖北黃州,十餘人賞加勇號、世職。太後無心仔細辨別,隻等著打發走他們好召見恭親王,因此一概照準,並立即鈐印,由內閣明發。

恭親王申初進宮,先到內閣,桂良、賈楨、周祖培早就到了,一打聽說七個讚襄政務大臣一個不少,都在軍機處未動彈。桂良說:“他們大約聽到了什麽風聲,到現在還不肯散值。”

恭親王說,不能等了,先到乾清門外朝房等候,或許兩宮太後就要召見了。從內閣進隆宗門,再往東,到乾清門外的朝房。途中必經軍機處門外。早有人飛報讚襄政務大臣,載垣很快就到了朝房,很客氣地與眾人打招呼,單給恭親王請個安說:“六叔今天怎麽進宮了?”

恭親王說:“奉旨晉見。”

載垣說:“所有旨意均過讚襄政務大臣之手,我們都沒聽說有旨意。”

恭親王說:“是奉特旨,你當然不知道。”

正在爭論,養心殿總管太監在門外高喊:“有旨意,恭親王等接旨。”

恭親王借機出了朝房,桂良、賈楨、周祖培、文祥也都跟了出來,在台階前跪下聽旨意。太監站到台階上,宣旨:“奉特旨,著恭親王奕訢、大學士桂良、賈楨、周祖培,軍機大臣文祥晉見,由恭親王帶領。”

恭親王為首,跟著太監直奔養心殿而去。進了東暖閣,兩宮並坐,小皇上依偎在慈安懷裏。等幾個人磕過頭,太後賜座。慈禧說:“終於算見到你們這些老臣了,我們孤兒寡母,沒敢想還會有這一天。”說著眼圈已經先紅了。

周祖培說:“老臣等也一再懇請去行在請安,無奈未獲旨準。不知太後皇上可是受了什麽委屈?何以如此傷心?”

“豈止是委屈,肅順等八位讚襄大臣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真是沒法說。”慈禧先拿手絹捂著嘴,一副不勝悲傷的表情。慈安也哭起來,她這一哭,小皇帝也跟著嘴一撇,哇哇大哭起來。

仍然是慈禧為主,訴說八位讚襄政務大臣如何跋扈不臣,說到為保護董元醇與八大臣爭論,竟把皇上嚇得遺尿,兩位太後哭得更傷心,幾位老臣也跟著哭。

這時候,總管太監來回,說七位讚襄政務大臣遞牌子請見。恭親王代為答複:“早上已經見過,不見!”

慈禧也搖著手說:“不見,一看見他們我就傷心。”

周祖培這時說:“讚襄政務大臣如此跋扈不臣,太後何不治他們的罪!”

“能治他們的罪嗎?”

“當然能,請太後皇上宣布他們的罪狀,先行解職,然後再議罪。”

慈禧轉頭對慈安說:“姐姐,那件東西可以拿出來了。”

慈安解開衣襟,從內側的衣袋裏拿出一份上諭。這份上諭由行在軍機領班章京曹毓英根據醇郡王奕譞交代起草,臨行前一天晚上才交到兩宮皇太後手上,由慈安一直藏在身上。

慈禧遞給恭親王說:“你來宣吧。”

這份上諭的抄件,曹毓英已經派專差密送恭親王,但事涉機密,其他幾位都聞所未聞。恭親王站到一側,朗聲宣讀:

“諭王公百官等:上年海疆不靖,京師戒嚴,總由在事之王大臣等籌畫乖方所致。載垣等複不能盡心和議,徒以誘獲英國使臣,以塞己責,以致失信於各國,澱園被擾,我皇考巡幸熱河,實聖心萬不得已之苦衷也。”英法進軍北京、火燒圓明園借口的確如此。

“嗣經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王大臣等,將各國應辦事宜,妥為經理,都城內外,安謐如常。皇考屢召王大臣議回鑾之旨,而載垣、端華、肅順朋比為奸,總以外國情形反覆,力排眾論。皇考宵旰焦勞,更兼口外嚴寒,以致聖體違和,竟於本年七月十七日,龍馭上賓。”國家轉危為安,是恭親王等妥為辦理的結果,算是公道話。但龍馭上賓歸罪於讚襄政務大臣,則有些欲加之罪。不過,殿內眾人無一不痛恨肅順之流,也就覺不出有何不妥。

“朕搶地呼天,五內如焚。追思載垣等從前蒙蔽之罪,非朕一人痛恨,實天下臣民所痛恨者也。朕禦極之初,即欲重治其罪,惟思伊等係顧命之臣,故暫行寬免,以觀後效。孰意八月十一日,朕召見載垣等八人,因禦史董元醇敬陳管見一折,內稱請皇太後暫時權理朝政,俟數年後,朕能親裁庶務,再行歸政。請於親王中簡派一二人,令其輔弼。又請在大臣中簡派一二人,充朕師傅之任。以上三端,深合朕意。雖我朝向無皇太後垂簾之儀,朕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惟以國計民生為念,豈能拘守常例,此所謂事貴從權。特麵諭載垣等著照所請傳旨。該王大臣奏對時,嘵嘵置辯,已無人臣之禮,擬旨時又陽奉陰違,擅自改寫,作為朕旨頒行,是誠何心!”當初讚襄政務大臣起草的駁斥董元醇的奏折中,曾經責問其“是誠何心”,如今用到這裏,真可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董元醇的折子是周祖培所讚同,如今聽到這四字責問,尤覺痛快。

恭親王繼續宣讀。

“且載垣等以不敢專擅為詞,此非專擅之實跡乎?總因朕衝齡,皇太後不能深悉國事,任伊等欺蒙,能盡欺天下乎。此皆伊等辜負皇考深恩,朕若再事姑容,何以仰對在天之靈,又何以服天下公論。載垣、端華、肅順著即解任,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著退出軍機處,派恭親王會同大學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將伊等應得之咎,分別輕重,按律秉公具奏。至皇太後應如何垂簾之儀,著一並會議具奏。特諭。”

周祖培磕頭說:“讚襄政務大臣蒙蔽、專擅、擅改旨意,任何一條都可治死罪,今僅予解職,已屬格外開恩。”

賈楨這時亦不能不表態,他從懷裏捧出一份奏折,高舉過頭說:“臣大學士賈楨、大學士周祖培、兵部尚書沈兆霖、刑部尚書趙光奏政權請操之自上,並請飭廷臣會議皇太後召見臣工禮節。”

門口侍候的總管太監立即過來接過折子,放到兩宮之間的小幾上。此時當然不必去細看,慈禧說:“皇上還小,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姐姐和我不能不勉為其難。到底該怎麽辦,就由你們幾位大學士主持,與大家定議好了。”

這時,總管太監又來稟,讚襄政務大臣認為皇太後不宜召見外臣,有什麽旨意,請吩咐讚襄政務大臣辦理,並再次請求召見。

“竟然逼迫姐姐和我召見他們,這樣的跋扈之臣,你們可曾見過?”慈禧說,“這真是豈有此理。”

周祖培說:“剛才的上諭僅限於解任,如果他們不肯奉詔又該怎麽辦?恐怕要革職拿問方才穩妥。”

“以他們的跋扈,什麽事做不出來!幹脆再起草一道旨意,將他們革職拿問。”慈禧問,“六爺,你說是不是該這樣辦?”

恭親王對文祥說:“博川,請照太後的意思再起草一道上諭。”

以恭親王為首,幾個人一起到軍機處傳旨。軍機處關防極嚴,就是尊貴如恭親王,也不能擅入。因此他站在門外吩咐太監傳旨,讓他們立即出來接旨。

載垣打頭,端華次之,七個人魚貫而出。載垣問:“我們未曾見起,何來旨意?”

恭親王站到上首位置,對乾清門侍衛說:“如果有人不奉旨,你們就給我拿人!”

這樣一說,載垣、端華之外的五個人先嚇壞了,景壽為首,先跪了下去。

載垣、端華還站著不肯跪,端華說:“老六,有沒有上諭我們還能不知道嗎?你奉的誰的旨?你可不要矯詔,那可是大罪。”

周祖培說:“王爺,就問他們奉不奉詔吧!”

載垣說:“這是矯詔,我們是大行皇上欽派的讚襄政務大臣,有沒有旨意我們最清楚。”

恭親王使個眼色,乾清門的幾個侍衛是提前安排好的,其中就有兩個是惇親王送給他的兩個蒙古布庫,毫不客氣,上來一巴掌先扇掉了載垣的大帽子,另一個在他身後猛踹一腳,他就跪到地上去了。

端華自己跪下去,嘴裏說:“老六,何必如此?”

恭親王見七個人都跪下去,這才宣旨,先宣讀由熱河帶回的上諭,再選讀剛剛頒下——

諭內閣:前因載垣、端華、肅順等三人,種種跋扈不臣,朕於熱河行宮,命醇郡王奕譞繕就諭旨,將載垣等三人解任。茲於本日特旨召見恭親王,帶同大學士桂良、賈楨、周祖培、軍機大臣戶部左侍郎文祥,乃載垣等肆言不應召見外臣,擅行攔阻,其肆無忌憚,何所底止。前旨僅予解任,實不足以蔽辜,著恭親王奕訢、桂良、賈楨、周祖培、文祥,即行傳旨,將載垣、端華、肅順革去爵職拏問,交宗人府會同大學士九卿翰詹科道嚴行議罪。

等宣完了旨,載垣還在掙紮著喊:“我不服,不服。”

恭親王說:“把他們送到該去的地方!”

讚襄政務八大臣已經有七人就擒,剩下的肅順雖隻一人,卻極其關鍵。擒拿肅順的差使,恭親王決定交給老七和睿親王仁壽辦理。此時兩人和肅順正在護送梓宮赴京的路上,查查驛路呈遞的滾單,知道今天晚上梓宮停靈密雲驛,三天後才能到京。恭親王從大內侍衛和他的王府護衛中挑選十名好手,前往密雲幫助醇王辦差,其中就有那兩個蒙古布庫。具體差使由文祥交代,他親筆寫一封信,簡要說明京中情形,與上諭一同封到軍機處的大封套中。他統領過步軍衙門,有一個佐領深得他的賞識,派他帶領十個人前往密雲傳旨並協助辦差:“你告訴七爺和睿親王,拿到肅順務必立即押赴京城,千萬不可逗留。尤其要防備肅順的死黨把人搶走,明天無論如何要把肅順押到京城。”

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已經退出軍機閉門思過,整個軍機處隻有文祥一人主持,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派完七爺的差使,又要安排人連夜查抄肅順的家產,還要派人到熱河去,查抄他的私寓。載垣、端華是否查抄,現在並無旨意,但也要派步軍統領衙門的人暗中監視。還有當天奉旨未了的事情,也要安排人辦理。軍機章京原來拚命巴結讚襄政務大臣的,此時惶惶不可終日,文祥讓朱學勤安慰大家,不必有顧慮,好好辦差就是。

等他忙完了趕到後湖南岸恭親王的別邸鑒園,桂良、寶鋆、曹毓英都在。當晚需要議的事情太多,而且必須拿出主意來,有些連上諭都要備好。首先商議的是軍機大臣人選。讚襄政務體製廢除,自然恢複軍機處主掌中樞的舊例。恭親王自然是軍機領袖,他的老丈人出謀劃策,自然也應入值,文祥本來就是,當然不用再議。寶鋆十分熱衷,但他不好說話,由桂良替他出頭,恭親王說:“佩衡當然少不了。”

寶鋆與恭親王私交極好,拱拱手嘻嘻笑著說:“謝王爺栽培。”

已經四個人了。軍機大臣並無常數,但五個人的時候居多,一個領班,然後兩滿兩漢。恭親王親自提議,曹毓英入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

桂良說:“現在是四滿一漢,不大合常例,我看還得再加一個漢大臣。”

要加的人,恭親王早有盤算——兵部尚書沈兆麟,他原本也是極力反對議撫的,但恭親王留京議撫後,他亦步亦趨,始終追隨,這次又與賈楨、周祖培聯銜奏請太後垂簾,也算幫了恭親王的大忙。

軍機大臣的人選議完了,又議幾個關鍵職位,必須換上可靠的人。上三旗領侍衛內大臣關係禁宮安危,是第一緊要的缺分,正黃旗領侍衛內大臣華豐改為鑲黃旗領侍衛內大臣,缺職則以醇郡王奕譞補領,正藍旗領侍衛內大臣則調全慶補領。惇親王是荒唐王爺,但畢竟是近支,給他一個閱兵大臣的閑差,並管武備院事,其實沒什麽要緊的事可管。六部的堂官也調整不少。多少人的前途榮辱,幾乎就在這半夜裏定調了。

接下來才議恭親王的名頭。將來的政體是垂簾加親王輔政,恭親王如果僅領班軍機,顯不出他的尊貴,必得另加一個恰當的名頭。現成的有攝政王,但多爾袞的下場足以令人警惕,且上有太後垂簾,也算不上攝政;輔政王,勉強可以,但恭王並不滿意,讚襄大臣類似輔政,也未得善終。曹毓英建議道:“無論是攝政,還是輔政,都有喧賓奪主之嫌,和衷共濟,有事商量著來,我看可否叫‘議政王’?兩宮聽來,王爺僅是獻議;外界聽來,王爺是與大家一塊商議。”

恭親王說:“好極了,你們幾位覺得呢?”

眾人都覺得甚好。

這樣商量完,一看西洋鍾,短針指向四,長針指向十二,已經是寅正。恭親王說:“各位也不必回去了,在我府上用點宵夜,稍迷糊一會兒,就該見起了。”

文祥說:“王爺,將來你主大政,桂中堂也要忙軍機上的事情,總理衙門那邊還得添人手。”

恭親王敲敲太陽穴說:“你看我,把頂要緊的事情忘了。這樣,佩衡將來也幫辦總理衙門事務,再把順天府的董忱甫添進來。辦撫局期間,他與洋人辦交涉,很在行。當然,這倒不必亟亟,放一放再添不遲。”

董忱甫就是順天府董恂,恭親王交代的差使無不竭盡全力,很得賞識和信任。

“洋務是大事!”恭親王說,“博川,洋務上的事情都很要緊,但目前這種局麵不得不稍放一放。但有一樣不能拖,政局一旦確立,就必須立即向洋人通氣,讓他們不必疑慮,朝廷隻會比從前更加重視洋務,從前議定的事項一概繼續辦理。頂頂要緊的一件事,還有十天就是聖母皇太後的萬壽節,太後對洋兵還駐天津頗為疑慮,你說動他們能在萬壽節前撤出天津,便是給太後最好的壽禮,也是中外更加信睦的表示。”

大家趕緊找地方稍稍休息。文祥覺得剛閉上眼,就被仆人叫醒了,說是王爺請。等他睡眼惺忪到了王爺的書房,醇郡王也在!文祥說:“七爺,你不是去拿肅順嗎?怎麽,我派的人沒見到你?”

七爺裝傻充愣說:“沒有啊,沒人找我!”

文祥情不自禁“啊”了一聲。

“老七,你別嚇唬博川了。”恭親王又轉頭對文祥說,“老七捉住肅六了,一切順利。”

七爺嘿嘿一笑,這才得意地給文祥講他捉肅順的過程。事情很順利,但當時他卻很緊張,因為肅順身邊有幾個手段很厲害的護衛,都是他私人重金包請,類似春秋戰國時期貴族豢養的死士,關鍵時候是要以死護主的。好在他的身份方便——行在步軍衙門統領,協助他的睿親王仁壽,也是一路扈從而來,與肅順的護衛領班很熟悉。七爺命人先從外圍把肅順的住處圍了個水泄不通,然後他和睿親王仁壽帶著恭親王派去的十幾個護衛,到了肅順住的院子,讓人去敲門,把護衛領班叫來,告訴他要叫肅中堂接旨。護衛統領很機警,也很明白利害,大半夜接旨,恐怕不是什麽好旨,便說:“七爺,這大半夜的,我的人可以保證不加任何阻攔,可是肅大人門口還有兩位,很有些手段,且不歸我調遣,您老可得海涵。”

醇郡王說:“好,你是明白人。把你的人撤出來吧,剩下的人由他們對付。”

院子裏的護衛都撤了出來,醇郡王揮揮手,十幾個人進了院子。有兩個人問:“是什麽人,怎麽回事,幹嗎進院子裏了。”

醇郡王站在門外大喊:“肅中堂,請接旨!”

這時院子裏的十幾個人已經交上手了,叮叮當當響了一會兒功夫,就隻剩下罵聲了,那兩個死士都被生擒了。

這時候肅順也被吵醒了,罵罵咧咧地問:“怎麽回事,大半夜的,還讓爺睡不睡覺。”

醇郡王說:“肅中堂,快出來接旨。”

肅順罵道:“七子你搞什麽鬼,大半夜接什麽旨,再說了,有旨意我能不知道?”

睿親王仁壽說:“肅順,你就說,接不接旨!”

肅順罵道:“你們想矯詔亂政嗎?”

仁壽五十餘歲,有經驗,便說:“老七,讓人衝進去拿人,別讓他有別道跑了,也別讓他自殺了。”

等十餘人衝進去,肅順正在穿衣服,上衣還沒穿,兩個寵妾嚇得抱著胸脯亂抖。肅順罵不絕口,幾個人七手八腳把他捆成個粽子,扔進門外的馬車裏,快馬加鞭就向京城方向跑來。

醇王得意地說:“一刻也不敢停,怕肅順的死黨得了消息來搶人。前麵馬車跑,我是騎著馬在後麵緊追,這一路巔得我屁股都碎成兩半了。”

文祥哈哈大笑說:“七爺,感情從前您的屁股隻有一塊?”

恭親王也笑了,說:“老七,這趟差使辦得不錯。我還擔心你玩心不退,辦不了這麽大的差使。”

醇王得意地說:“六哥總是把我當孩子,我都二十多了。”

文祥說:“王爺沒把你當孩子,已經準備調你任正黃旗領侍衛內大臣呢。”

恭親王和醇親王、文祥一道進宮,進隆宗門,到乾清門外值房,桂良、賈楨、周祖培已經到了。恭親王將肅順已經關進宗人府“空屋”的消息告訴大家。周祖培對肅順極其痛恨,說:“肅六也有今日!”

文祥是目前唯一的軍機大臣,先回軍機處應付。恭親王與三位大學士商議,見麵應當奏對的事項,有些事情恭親王可以出頭,涉及他本人身份的事情,則必須由大學士出頭。桂良是大學之首,但與恭親王是翁婿,因此推給賈楨,而賈楨雖然大學士排名在前,卻沒有周祖培的科名早,因此十分誠懇的讓周祖培出頭。垂簾之意支持最殷切的就是周祖培,他也當仁不讓,願意代勞。

一會兒太監傳旨,請恭親王帶同大學士進見。恭親王自作主張,讓醇郡王也一同進見,為的是太後有所垂詢,由他代奏。

太後果然先問捉拿肅順的情況,由醇郡王極簡要回奏。聽說他被捕時竟然攜帶兩名姬妾同房,而且汙言穢語,不肯就範,兩位太後都十分憎恨。慈禧說:“昨天忘了應該查抄他的家產,他在熱河也有私寓,必須也一並查抄。”

恭親王回奏說已經有所準備,派人監視起來,隻等太後慈諭。

慈禧說:“告訴前去查抄的人,不要有任何隱瞞,如有倒移情形,嚴懲不貸。”

醇王已經回完差使,先行退出。周祖培回奏當前辦事章程:“垂簾章程尚需詳議,而目前政務不能耽擱,臣等先行粗議,今後有折奏,先呈太後慈覽,第二天發下軍機大臣辦理,需要繕寫上諭,則當天辦完,第三天見起時呈進慈覽後鈐印。如遇軍國要務,必須立即指授方略,則雖時辦理。”

兩位太後都表示同意,慈禧說:“原班軍機大臣都已經退出,軍機大臣都有哪些人,你們商量名單了嗎?”

名單完全是恭親王定的,不過今天早晨也通報給賈楨、周祖培。周祖培說:“臣等公議,擬由恭親王領班,大學士桂良、戶部尚書沈兆霖、右侍郎寶鋆在軍機大臣上行走,鴻臚寺少卿曹毓英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另外,戶部左侍郎文祥原就是軍機大臣,辦差勤懇謹慎,仍在軍機大臣上行走。”

兩宮由從前受盡肅順窩囊氣,如今在恭親王主持下,不但轉危為安,且獲得垂簾的尊貴地位,因此對恭親王特別籠絡。慈禧對慈安說:“姐姐,恭親王如今肩負重任,與一般親王又不同,隻任軍機領班,不足以顯示身份,辦起差來也不方便,應當考慮給個封典。”

仍然由周祖培回奏:“臣等也有此議,但恭親王極力反對,因此臣等未再與議。”

慈禧問:“哦,你們已經議過,可有合適的?”

等周祖培把攝政王、輔政王、議政王三個名稱分別解釋後,慈禧太後說:“議政王好,今天就下旨好了。”

周祖培又奏道:“臣等詳酌祺祥年號,似有不妥。”

“祺祥”是讚襄大臣給新皇定的年號,周祖培等人認為,祺即是祥,祺祥意思重複,且肅順秉政以來,以苛為政,屢興大獄,不祺不祥,以“祺祥”為年號,則有為之粉飾之意。周祖培等人擬議“同治”年號,表示兩宮太後臨朝同治之意,也有兩宮太後與眾大臣同心同德,共理朝政之意。

慈禧太後大為讚賞,讓他們廣泛征求意見,盡快上個折子。

既然軍機大臣人選已定,大學士們的使命完成,接下來,大政要交給軍機處了。於是賈楨、周祖培退出,文祥、沈兆麟、寶鋆、曹毓英進殿。新班軍機大臣是第一次見起,因此除恭親王外,均極鄭重地磕頭請安。將來要好好幫著恭親王辦差的話,自然是由慈禧說。

對恭親王,兩宮還有加恩,讓他兼總管內務府大臣並管宗人府銀庫、宗人府宗令。這樣,內政、外交、皇族、宮廷一切大權均集於恭親王一身。恭親王再次謝恩,然後由他奏報幾項人事調整,兩宮太後無不同意,表示“寫旨來看”。

當前的事情辦妥了,恭親王將接下來幾件要辦的事情向兩宮奏報。當務之急是請王公大臣們公議肅順等人罪行,此事不宜久拖,但也急不得,總要有三五天時間,刑部、宗人府都要傳三人問話;第二件是準備太後萬壽節,還有九天時間,很緊張;第三件是洋務,要趕緊向英法美俄等國通報政局變化情況,讓他們安心。恭親王又將爭取讓英法盡快撤出天津的計劃也奏報給太後。

慈禧對洋人一直強硬,洋人憎恨她的說法她早有耳聞。她特別在意此事,如何與洋人盡釋前嫌,她一直在想怎麽交代給恭親王。如今恭親王早有打算,她很高興,讓他把朝廷踐諾守信的意思轉致洋人,洋務上的事情也不要耽擱。

軍機大臣退出養心殿,議政王為首,回到隆宗門內的軍機處值廬。這裏恭親王並不陌生,六年前他曾經是這裏的主人。如今,他重新回來了,而且加了議政王的頭銜。世事變遷,真是無從意料。當他在一堂和氣匾額下的椅子上坐下來,心中有點兒高興,但卻沒有半點兒得意,更多的是感慨。

恭親王給大家略作分工,他自然是拿總,洋務的事情他要親自過問,桂良、文祥多費心,軍務上沈兆霖,財政上寶鋆多費心,日常值守及文稿起草,就拜托給曹毓英。目前有好幾份上諭需要交內閣明發,另外還有一個函件必須立即發給督撫將軍,告訴他們即日起廷寄以議政王軍機大臣字寄的名義寄發,讚襄政務軍機大臣字寄作廢。

文祥一直忙到下午,才分別到英法使館去向兩國公使通報情況,兩國公使聽說讚襄政務王大臣已經革職拿問,恭親王已經主持大政,都十分高興,對盡快撤兵的要求也積極回應。英國表示近日就撤出印度馬隊一千餘人,剩餘一千餘人也將盡快撤出。法國則表示除留下二百餘人駐紮在大沽炮台,為法國商船提供護衛外,其他兩千人輪船一到就全數撤走。

文祥問輪船何時可到,法國公使布爾布隆表示,半月內一定能到。為了表示誠意,他還向恭親王出具了一份照會,“本年自三月以來,貴親王有真實和好之據,本國可以憑信會辦各事務。近聞貴國政局為之一新,中外和平更加可期,所有駐紮天津之兵,即可全數撤回,以示兩無猜嫌之意。現在天津乏船,俟輪船齊集,即全數撤回”。

為肅順、載垣、端華議罪的事卻遇到麻煩,因為讚襄政務大臣秉政以來,遵守祖製成法,並無大的問題。刑部、宗人府往返傳問,三人共罪不過是專擅跋扈,不能聽命於皇太後,認為請皇太後看折,亦係多餘;當麵咆哮,目無君上;每言親王等不可召見,意存離間。肅順除以上罪名外,尚有擅坐禦位,進內廷當差出入自由,目無法紀,擅用行宮內禦用器物,把持一切事務,宮內傳取應用物件,抗違不進,並敢聲稱有旨亦不能遵。奉到拿問諭旨,膽敢肆意咆哮,並於恭送梓宮,攜帶眷屬行走。每自請分見兩宮,於召對時,詞令之間,互有抑揚,意在構釁,居心尤屬叵測。刑部尚書趙光以為,僅憑以上罪名要治以死罪,則太過勉強。

慈禧必欲殺之而後快,恭親王則擔心打蛇不死反留後患,肅順樹敵太多,盼著他死的大有人在,給趙光遞話的也不在少數。最後他在勝保的奏折中受到了啟發。勝保請兩宮垂簾、親王輔政的奏折中說,“先皇彌留之際,近支親王多不在側,仰窺顧命苦衷,所以未留親筆朱諭者,是以待我皇上自擇而任之,以成未竟之誌。今嗣聖既未親政,皇太後又不臨朝,是政柄盡付之該王等數人,而所擬諭旨又非盡出自宸衷。如禦史董元醇條陳四事,應準應駁,本應斷自聖裁,該王等卻徑行擬旨駁斥,已開矯竊之端。”這幾句話很厲害,是從根本上否定了讚襄政務體製,八大臣有矯詔之嫌了。

周祖培的意思,駁斥董元醇不是兩宮的意思,這不是矯詔又是什麽?不妨把這一條先寫上。至於讚襄政務是不是皇上的意思,反正還要王公大學士等廷議,到時候不難求證。

十月初五,宗人府會同大學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等共議三人罪名,議了一上午也沒有結果。最關鍵的就是,讚襄政務雖然並非親筆朱諭,但事後的確請皇上過目了,也就是得到了皇上認可。下午,繼續討論。趙光說:“各位王爺、各位同僚,讚襄政務的體製至關重要,必得察查清楚。當時在側的親王有惠親王、睿親王、醇郡王等,各位王爺,我有幾句話請教,當時皇上是不是真的不能握筆?”

惠親王說:“的確如此,當時大行皇帝已經十分虛弱。”

“那麽,皇上是否點了八個人的姓名,而且是隻點了這八個人?”

諸位證實的確如此。

“那麽,皇上對八人的身份是怎麽說的?”

惠親王說:“我聽大行皇上說,是給皇太子請了幾位輔佐大臣。老七,我耳朵不好,大行皇上是不是這樣說的。”

醇郡王說:“不錯,五叔,大行皇上是這樣說的。”

趙光又問:“那麽,大行皇上是否說過讚襄一切政務這句話?”

醇郡王說:“這句話絕對沒說,是他們起草諭旨時加上的。不信,可以問各位王爺。”

各位王爺都說,皇上的確沒說過這句話。眾人發出嗡的一聲,然後大聲議論,總的意思就是,這的確是矯詔,讚襄政務體製有問題。亦有人說,雖然皇上沒說這句話,但上諭是當著皇上的麵宣過的。立即有人反駁,當時大行皇上已經十分虛弱,也許已經聽不清他們讀的什麽。

結果,以宗人府、刑部擬定的複奏中,三人罪名第一條寫的是,“我皇考彌留之際,麵諭載垣等立朕為皇太子,並無令其讚襄政務之諭,載垣等乃造作讚襄名目,即以讚襄政務王大臣自居。”給三人量刑,均為淩遲處死。奏稿謄出後,眾人均在上麵簽名。

次日太後召見軍機大臣及惠親王綿愉、惇親王奕誴、醇郡王奕譞、鍾郡王奕詥、孚郡王奕譓、睿親王仁壽、大學士賈楨、周祖培、刑部尚書綿森,問載垣等罪名有無一線可原。周祖培說:“三人均屬罪大惡極,於國法無可寬宥。但恩出於上,是否加恩寬宥,由皇太後皇上宸斷。”

其實,量刑的時候,就給太後留出了示恩的餘地。結果是,三人死罪難免,但淩遲不必,肅順著加恩改為斬立決,載垣、端華均著加恩賜令自盡。其他五個人,量刑是發配新疆,太後加恩後禦前大臣景壽著即革職,仍留公爵,並額駙品級,免其發遣。兵部尚書穆蔭著即革職,為發往軍台效力贖罪。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禮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卿焦祐瀛均著即行革職免其發遣。

當天上午,肅親王華豐、刑部尚書綿森奉旨前往宗人府傳旨令載垣、端華自盡。睿親王仁壽、刑部右侍郎載齡將肅順押赴菜市口問斬。所經之處圍觀者擠滿了道路,先是有人喊:“肅六,你也有今天!”既而有人向肅順拋擲泥巴、石塊,到刑場時肅順已經是麵目全非。為了防止他亂罵,他的口中塞進了一段花椒木,口舌麻木,但他卻仍在嗚嗚哇哇以示憤怒。宣旨後他不肯跪,劊子手拿刀背幾乎敲斷了他的小腿,他才跪下去。當天下午,京中辟辟啪啪鞭炮聲不絕。國喪期間不準宴飲,但當天晚上喝得酩酊大醉者大有人在。

“肅六的教訓,足為後事者鑒。這幾年朝廷戾氣太重,官員動轍得咎。這樣子不行!新朝新氣象,應當勸說兩宮,以寬為政。肅順秉政以來,很少市恩,所以念他好的不多,尤其是他重用漢人,咱滿人怨氣很重,必須設法消弭。”

第二天,軍機見起後,恭親王為首,把以寬為政的意思奏明太後,兩宮都很讚同,當天下旨,肅順一案,不肆株連,隻處分與之關係密切的四五人。而且從肅順家中搜出的書信,也全部付之一炬,讓內外臣工皆可釋然。

到了初九,新皇登基,又下了一道旨意,不僅大赦天下,而且王公格格俱加恩賞,內外滿漢大小文武俱加一級;文官四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各蔭一子入國子監讀書(相當於賜給秀才資格);文職自四品以下、武職自三品以下,降革留任及罰俸處分一律取消;鄉試名額也予以增加,大省加三十名,次省加二十名,小省加十名;百姓小民,五世同堂的要賜給匾額,年七十以上者免除兒孫中一人差役,八十以上者分不同年齡分別賜給頂戴……真是全國上下皆大歡喜。

初十是慈禧的生日,又對後宮妃嬪普遍加封或恩賞。

隨後又對肅順賞識的曾國藩、左宗棠等不但未曾疑心,而且再加事權,曾國藩著統轄江蘇安徽江西三省並浙江全省軍務,所有四省巡撫提督以下各官悉歸節製;太常寺卿左宗棠馳赴浙江,剿辦賊匪,浙省提鎮以下各官均歸調遣。

慈禧一口氣賞的賞,加恩的加恩,不知有多少人因之受益。她體味到了權力的妙處,不僅在於一語可以決人生死,更可以讓成千上萬的人千恩萬謝!唯一有點遺憾的是,她不能賞自己。她最盼望的就是垂簾章程盡快拿出來。這是多麽簡單的事情,隻要上心,三兩天就可繕定。但議政王卻好像急不著,先是請各王公大學士議,後來又擴大到六部九卿的堂官,而後又請翰詹科道參與議論。這樣倒是夠熱鬧了,卻遲遲不見結果。

好像是回答慈禧的疑問,這天議完政事後,恭親王說:“兩宮垂簾,無此祖製,類比創舉。既然是創舉,就應當營造萬民擁戴、百官讚同的局麵,近半月來時有恩旨,舉國祥和,可謂這一創舉的先聲;不斷擴大議論範圍,其要旨不在議,而在於促使百官達成共識。目前章程已經基本妥當,近日即可呈請慈覽,何時舉辦垂簾大典,還請兩宮早定日期,以便臣等準備。”

慈安沒有意見。

到了垂簾大典前一天,三口通商大臣崇厚遞來谘文,報告英國兵兩千餘人已經撤出天津,乘輪南下,目前隻留二百五十人駐紮大沽,天津城內已無外軍一兵一卒,這無異於是獻給垂簾大典的一件大禮。

慈禧心情很好,議完政務後,還沒有讓軍機大臣跪安的意思,而是發閑聊的語氣問:“六爺,前天曾國藩奏報,上海吃緊,士紳到安慶去求救兵,他打算派李鴻章新募一軍,馳援上海,我對著輿圖看了一下,如果李鴻章到了上海,浙江有左宗棠,金陵城下有曾國荃,安慶有曾國藩坐鎮,江北有勝保的大軍,江西基本肅清,金陵合圍之勢已經形成。曾國藩這一招棋,我看挺妙,不知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慈禧看奏折的時候竟然會看輿圖,而且看出了其中的巧妙,這不禁讓議政王大吃一驚,不能不刮目相看。慈禧也許從他臉上讀出了他的心思,不禁有些得意,婉爾一笑道:“怎麽,六爺,我說得不對嗎?”

議政王說:“豈止是對,簡直是高屋建瓴!奴才實在是佩服!”

慈禧格格一笑說:“六爺這話可說的沒邊兒了,我哪裏懂軍務,隻是瞎琢磨罷了。”

慈安也說:“我每回見聖母皇太後一手拿奏折,一手在地圖上指指畫畫,弄不明白是幹什麽,原來是在研究打仗的事。我倒想起來,大行皇帝常說的運籌帷幄,就是這個意思了。”

“姐姐也會說笑話了。”慈禧說,“今天我想說的還不是這件事。我在想,辦事情,無論是洋務也罷,政務也罷,還是軍務也罷,關鍵在得人。江南局勢穩住了,原來大行皇帝常說,得益於上遊湖北有胡林翼,江西有曾國藩。如今浙江去了左宗棠,上海也將有李鴻章馳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兩個人,都是曾國藩依重的,當然,還有他的老弟曾國荃,議政王你留意一下這幾個人,如果沒有大毛病,將來出任巡撫也無不可。”

議政王又是一愣,因為這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他的意思倒是更側重於洋務方麵,自從簽約以後,中外糾紛不斷,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有的地方官尤其是督撫不能理解朝廷的大政方針,受肅順從前策略的影響,不是按約辦事,而是千方百計設限製。如果能有一批官員懂洋務,與中樞配合默契,他又何必如此為難?

慈禧見議政王發愣,沒有回音,問:“六爺,我的話你聽見了嗎?”

議政王說:“奴才聽見了,剛才奴才在想,好像從什麽地方看到過李鴻章的資料,他好像是合肥人,他有個哥哥好像叫李瀚章,也在曾國藩幕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