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皇上嚇尿了

山東道監察禦史董元醇的奏折是八月初十月到的行在,聖母皇太後看到了,心頭狂喜。她立即收起折子,綰在袖中,到了東暖閣,說:“姐姐,這裏有一件奏折,我讀給姐姐聽。”

母後皇太後說:“向來都是你閱折子,我聽了也不懂。”

聖母皇太後說:“姐姐,這個折子你得聽聽,與你我可都大有關係。”

“前麵的帽子我就不讀了,我直接讀與咱們有關的——現值天下多事之秋,皇帝陛下以衝齡踐祚,所賴一切政務皇太後宵旰思慮,斟酌盡善,此誠國家之福也。臣以為即宜明降諭旨,宣示中外,使海內鹹知皇上聖躬雖幼,皇太後暫時權理朝政,左右並不能幹預,庶人心宜加敬畏,而文武臣工俱不敢稍肆其蒙蔽之術。使數年後,皇上能親裁庶務,再躬理萬機,以天下養,不亦喜乎?雖我朝向無太後垂簾之儀,而審時度勢,不得不為此通權達變之舉,此所謂事貴從權也!”

母後皇太後聽得似懂非懂,說:“這意思,好像是讓咱倆垂簾理政吧?”

聖母皇太後說:“是啊,姐姐,正是奏請太後垂簾。”

“不是說垂簾與祖製不符嗎?怎麽有人敢上這種折子?”

“我想也許是六爺的人安排的,不管怎麽說,說明有人以為我們姐妹倆應當出來理政,不能讓左右蒙蔽。這個折子沒說祖製不對,但最後說的明白,審時度勢,通權達變,事貴從權。就是說,沒有祖製是不假,但形勢擺在這裏,就可以垂簾。”

“那讚襄政務大臣呢?他們幹什麽?”

“下麵就說到他們了——現時讚襄政務,雖有王公大臣軍機大臣諸人,臣以為更當於親王中簡派一二人,令其同心輔弼一切事務,俾各盡心籌劃,再求皇太後皇上裁斷施行,庶親賢並用,既無專擅之患,亦無偏任之嫌。”

母後皇太後聽懂了,說:“這意思是說,讚襄政務大臣還照樣,但再增加一兩個親王,這是不是說,得把六爺或者哪個王加進來?”

“正是這個意思,雖然並未點明是六爺,但目前各王,有誰的聲望能超過六爺?”

母後皇太後說:“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那八個人還留著,六爺加進來,好好幫著咱倆,他們也就不敢再耍心眼了。”

聖母皇太後說:“可惜肅六他一定不會答應的,這位上折子禦史恐怕也會倒黴。”

“啊,你是說,肅六他們會治這個禦史的罪?”母後皇太後說,“那可真是得保一保,不然人家因為上個折子就治罪,那也太冤了。”

“姐姐,我有個辦法,把這個折子留中,就能把這個禦史保下來。”

折子留中是常有的事,留下來,不批,也不發下去,對折子所說的事情不明確表態,俗稱“淹了”。

母後皇太後問:“肅順他們會不會來要呢?”

“不會,留中折子是皇上的權力,沒人敢來問。”

按聖母皇太後想法,直接在折子上批一句“依議”,那多痛快。但她現在還沒有批這兩個字的實力。留中,她十二萬分的不甘心,但已經是最好的辦法,可以保護上折的禦史,同時也默許了這種輿論。

當天晚上,她一直到了後半夜還睡不著,翻來複去都是垂簾的事情。她真有些迫不急待了。

次日見起快結束時,八位讚襄大臣互相交換眼色,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聖母皇太後問:“你們還有事嗎?”

肅順說:“沒有。”

沒有,那就跪安了。

聖母皇太後有些高興,她留中折子,看來八大臣是了默認了。她甚至以為,如果把折子發下去讓他們議,或許他們未必強烈反對。畢竟董元醇的建議,並沒有否定讚襄政務體製。然而,她高興的有點早了。第二天見起,還沒有商議事情,肅順就問:“太後,前日董元醇有一個折子,至今太後沒有發下,是不是忘記了?怎麽辦理,請旨意。”

聖母皇太後說:“我留中了。”

肅順說:“這個折子不能留中。”

聖母皇太後問:“為什麽?我還沒聽說有不能留中的折子?”

“有。”肅順語氣堅定地說,“董元醇的折子提議太後垂簾,這是明顯違背祖製,我朝從無太後垂簾的先例;也忤逆大行皇上的遺旨,讚襄政務製度是大行皇上欽定,不容更動!”

“這可真是豈有此理,董元醇也隻是一個建議,我留中就不會有任何影響,何談違背祖製,他也沒有否定讚襄製度,又何談忤逆?”

肅順是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他敢有這樣的提議就是違背祖旨,就是忤逆聖意,此風一開,極其惡劣。”

聖母皇太後說:“我已經留中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肅順說:“此折太後不能留中,此事亦不能至此為止,必須交下讚襄政務大臣嚴加批駁。”

“這沒有道理,也沒有這樣的先例!”聖母皇太後怒火已經壓不住,“肅順你說,大行皇帝留中了多少折子,你們敢去要嗎?”

“大行皇帝可以留中,但太後不成。”

“為什麽不行?”

“因為太後不是皇上!”

這一句話把聖母皇太後噎得臉色青紫,柳眉倒豎。

焦祐瀛也幫腔說:“臣等係讚襄幼主,不能聽命於皇太後,請太後看折本來也是多事!”

聖母皇太後怒斥道:“焦祐瀛你算什麽東西!”

“臣不是東西,是大行皇上欽派的讚襄政務大臣!”焦祐瀛昂著頭爭辯。他本來個頭高,他的天津口音平時說話就像吵架,此時更顯得桀驁難馴。

小皇帝一直在往母後皇太後懷裏躲,此時焦祐瀛的回話聲徹屋瓦,嚇得哇哇大哭。母後皇太後也急哭了,喝斥道:“肅順,你們還不退下,把皇上嚇成什麽樣了?”

大人們在爭吵,的確沒有顧忌到小皇上,會把他嚇哭,也完全出乎肅順等人的意料。但彼此已經撕破臉,他們也不可能平靜下來,連應有的禮儀也不顧了,肅順一甩袖子說:“咱們走,回去好好商議,怎麽痛駁董元醇!”

聖母皇太後也不示弱,冷笑一聲說:“走著瞧好了!”

母後皇太後說:“妹妹,你就少說一句吧,你吵不過他們。”

聖母皇太後看一眼身邊的這位“姐姐”,直怪她情急之中一句話也沒有,讓自己一個人對付八個。

母後皇太後也為自己的懦弱抱歉:“我是一急就沒有話的人,一句也幫不上你。妹妹,讓你受委屈了。”

她這樣一說,聖母皇太後反而不再遷怒了,說:“姐姐,說不上委屈不委屈。你也看到了,他們跋扈不臣,眼裏沒有你我也罷了,他們何曾把皇上放在眼裏!這樣子下去,可還有人臣之禮?”

母後皇太後把小皇上的腦袋抱在自己胸前,不知是安慰孩子還是安慰驚恐的自己。她哎呀一聲,摸一把皇上檔裏,說:“皇上被嚇尿了,褲子都濕了。”

看到臉色蒼白、躲在母後皇太後懷裏發抖兒子,一向堅強的“西邊的”也忍不住了,撫摸著兒子的頭說:“皇上不怕,有皇額娘在。”她低下頭落淚了。但很快,她擦幹了淚,說,“姐姐,他們這副樣子,將來能真心輔佐皇上嗎?咱們按六爺說的辦吧,再沒有退路了。”

“你和六爺商量著辦吧,我是不管了。我還想護著他們,沒想到護來護去,護出了一幫白眼狼!”

八位讚襄政務大臣出了宮,回到值房,麵麵相覷。竟然把皇上嚇哭了,在忠厚老實的景壽看來,是有些過分了。但老實人有老實人的可恨,他隻在心裏想,悶聲不吭。

杜翰問:“中堂,董元醇的折子還駁不駁?”

肅順尚未說話,焦祐瀛先紅頭赤臉地說:“駁,怎麽能不駁?已然鬧到這個樣子,更得非駁不可。”

“對,如果沒撕破臉,還好商量。既然西邊這樣不講道理,那就非駁不可。此折不駁,必有二有三,還不知要出多少奇談怪論。”肅順又對穆蔭說,“清軒,你安排軍機上起草諭旨,今天下午就遞進宮去。”

於是穆蔭安排軍機章京起草,並特意安排,要快,讚襄政務大臣等著看。

半個多時辰,稿子呈上來了,快倒是夠快,但卻很“不夠味”。肅順抖著稿子說:“這稿子軟塌塌的,倒好像我們理不直氣不壯,故意找董某人的茬子。董折錯在哪裏,沒說到要害。”又對焦祐瀛說,“桂樵,還得仰仗你的大筆。”

焦祐瀛說:“義不容辭!”

焦祐瀛文筆極快,言簡意賅,而且為人張揚,很能為肅順張目,是肅順的得力臂膀。他找了張桌子,就著原稿改起來,改了一刻多鍾,把起草原稿的章京叫來,說:“你照這個樣子,抄一稿立即呈來。”

等了一刻多鍾,稿子重新呈來。肅順看了幾句,連連點頭:“桂樵真不愧是妙筆生花!奇文共賞,來,桂樵,你讀讀請大家聽聽有無意見。”

焦祐瀛極其得意,仿佛可惡的董元醇就在麵前,被他當麵痛斥——

我朝聖聖相承,向無皇太後垂簾聽政之理。朕以衝齡仰受皇考大行皇帝付托之重,禦極之初,何敢更易祖宗舊製?該禦史奏請皇太後暫時權理朝政,甚屬非是。又遽請於親王中簡派一二人,令其輔弼一切事務,伏念皇考於七月十六日子刻,特召載垣等八人,令其盡心輔弼。朕仰體聖心,自有深意,又何敢顯違遺訓,輕議增添?該王大臣等受皇考顧命,輔弼朕躬,如有蒙蔽專擅之弊,在廷諸臣無難指實參奏,朕亦必重治其罪。該禦史必於親王中另行簡派,是誠何心!所奏尤不可行。以上兩端,關係甚重,非臣下所得妄議。

肅順說:“這個稿子駁得好,好就好在對太後垂簾,明確表明態度:‘甚屬非是’!好就好在痛斥另簡親王之議,並責之‘是誠何心’,可謂誅心之問。好就好在最後預埋伏筆,以杜妄議!”

焦祐瀛一臉麻坑,背後人皆稱之“麻翁”。此時“麻翁”被肅順誇得滿臉放光,麻坑也都填平了,連聲說:“中堂謬讚,諸位還有何高見,我再酌改。”

載垣說:“還改什麽,這就很好了,馬上呈進去,如果來得及,誤不了今下午發出去。”

於是派人單獨把這份諭稿呈進去。

稿子遞到聖母皇太後手裏時,正準備用午膳。“真是豈有此理!”她拿起稿子準備去與母後皇太後商量,走了幾步,又改了主意。幹脆不鈐印,看你肅六有什麽本事!於是她把稿子扔到一邊,盡量保持平靜,去東邊與母後皇太後一塊用膳。

第二天,辰正已到,讚襄政務大臣仍然沒有前來見起。一般見起的時間是辰初,這都過了半個多時辰,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聖母皇太後心裏有點慌,但她想也許他們有什麽要緊的事還沒商量妥。母後皇太後也發覺今天有點反常,問:“怎麽回事,今天他們都沒來,該不是一件政事也沒有吧。”

聖母皇太後把安德海叫過來:“小安子,你出去打聽打聽,怎麽回事。”

小安子應聲而去。聖母皇太後覺得得把壓下諭稿的事說一聲了:“姐姐,十有八九,他們是非駁斥董元醇不可。”

“他們也沒再要求啊。”

“他們昨天就呈上旨稿了,我一看,太不像話,怕你聽了生氣,就給它淹了。”於是把稿子拿過來,揀要緊的講解給母後皇太後。總之一句話,讚襄政務大臣既不同意垂簾,也不同意增加親王輔政,“他們的意思,就是他們幾個把持著,誰也別想說話。”

母後皇太後倒是沒怎麽生氣,而是有些擔心。如果八位讚襄大臣非要下發這個上諭,又該如何?

正在想著時,安德海回來了,說:“回稟兩位主子,肅順他們一夥擱車了。”

“擱車了?”母後皇太後問,“什麽意思?”

“就是摞挑子了。”

據安德海說,軍機處已經停辦一切公事,昨天和今天的折子也都堆在案頭,他們說,將來還不知道誰來辦呢,誰接手讓誰辦去!

聖母皇太後一聽,心裏先急起來。別的都好說,南邊正與發撚交戰,軍書旁午,都是十萬火急,哪裏容得耽擱下去!她低估了肅順這幫人,他們這時候摞挑子,她還真無法應對!

母後皇太後說:“妹妹,我看不行就先把那份上諭發下去吧,政務耽擱不得!”

“沒想到他們會這麽無賴惡毒。姐姐,發下這份上諭也並沒什麽大不了的,總算沒有給董元醇治罪,可我擔心的是以後。如今為了一份上諭,他們可以如此逼迫我們,如果有一天,他們要殺一個忠臣,我們不答應,他們又這樣逼迫,我們該怎麽辦?”

母後皇太後說:“沒有那一天!等九月回了京,就有他們的好果子吃,哪裏容得他們這樣子下去!”

“好,我聽姐姐的。”

於是兩人分別鈐上“禦賞”和“同道堂”印,打發安德海去找人來取。

等奏事處的太監把上諭送出去,聖母皇太後吩咐安德海:“小安子,這幾天你打聽著,聽聽他們都說些什麽。”

“嗻!”小安子應一聲,快步走了出去。他最喜歡的就是四處打聽事情,而且自有他的手段。

第二天,小安子就打探到聖母皇太後想聽的東西。“主子,他們八個人都很得意,昨天上諭送出去後,軍機堂裏歡聲笑語,特別是焦大麻子,大半天呱呱說笑。”

“他們都說什麽?”

“他們的說法是初戰大捷。”

“初戰大捷,怎麽,他們還想二戰三戰?”

“反正他們覺得,往後事情就好辦多了。”安德海說,“有幾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怕主子生氣。”

聖母皇太後知道小安子必說不可,真讓他爛在肚子裏,他自己先受不了。所以瞪他一眼說:“那你就看著辦。”

果然,安德海說:“他們還褒貶主子,說主子就是幫著大行皇上看過幾天折子,哪裏就能懂政務了。”

聖母皇太後哼了一聲,並沒太生氣,因為他們說的是實情,她也正愁自己懂得太少,便問:“他們議論那邊了嗎?”

所謂那邊,就是指母後皇太後。

“也說了,他們說,東邊的老實沒用,要緊的時候一句話也擠不出來。”

這也是實情,但說出來就太刻薄惡毒。聖母皇太後盯著安德海說:“小安子,這種話可不能胡編,他們真這麽說了?”

安德海說:“奴才不敢胡編,是聽別人說的。”

這是死無對證的話。但不妨說給東邊的聽聽,再拱上一把火,省得她將來動了真格時再起婦人之仁,打蛇不死反留禍患。所以她帶著小安子,到東暖閣把聽來的話當麵回奏。

母後皇太後聽了這些話,好像沒太生氣,卻很傷心,說:“大行皇上還托我好好照看皇上,我讓他們說的這樣無用,怎麽保護得了皇上?皇上才六歲,要親政還有十幾年,想一想我就心裏發怵。”又自言自語說,“這才幾天,肅順怎麽變的這樣了?”

在聖母皇太後眼裏,肅順並沒有變化,一直是這樣的可惡。但在母後皇太後眼裏,的確是有些不可思議。大行皇上還在的時候,有一天肅順還借修葺東宮的機會,單獨向她表忠心,說受皇上之托,將來一定尊敬皇後,肝腦塗地也都在所不惜,還說皇後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他一定設法辦好。當時巴結得語氣都有些曖昧,還曾讓皇後略受窘迫,怎麽現在是這樣一副毫無人臣之禮的模樣?

聖母皇太後示意安德海出去後,說:“姐姐不必難過。他們褒貶咱們,咱們受點兒委屈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現在是看他們生了輕視之心,以後毫無戒懼,將來必然是膽大妄為。像他們這種樣子,算不算罪狀,是什麽樣的罪狀,該怎麽辦?這還真把我難住了。”

母後皇太後擦擦眼淚說:“你有什麽想法就說吧,我無不支持。”

聖母皇太後就在等這句話。她的計劃是把七福晉召進宮來,把肅順他們跋扈情形詳細交代,讓七爺找明白人,推敲肅順等人的罪狀,起草一份諭稿。母後皇太後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聖母皇太後提醒母後皇太後,目前要裝得平淡些,不要讓肅順他們有所覺察,無論如何維持著回到京城,那時候再見真章。

次日,勝保帶著二百餘人的衛隊到了行在,他本人戴著一副大墨鏡,樣子有些目空一切。可是出乎肅順等人的預料,他表現的相當馴順,除了叩謁梓宮,連當麵向皇太後請安的要求也沒提,住了兩天就起程南下了。

這給肅順一種錯覺,以為讚襄政務大臣的權威已經完全樹立起來,讚襄政務體製已經牢不可破。隔幾天,又應內閣的奏請,給兩位皇太後上徵號,母後皇太後稱慈安,聖母皇太後稱慈禧,這次肅順沒再耍手腕,兩宮同時並稱。這樣與兩位太後的相處也容易多了,再加江南軍務相當順利,安慶已經收複,曾國藩已經移駐安慶,曾國荃則已經調兵遣將,為圍攻金陵做準備。肅順拿得起,放得下,大權在握,八位讚襄大臣又和衷共濟,心情相當不錯,幾乎忘記了曾經把皇上嚇尿這樣的激烈爭論。

九月二十三日是梓宮起程、太後皇上回鑾的日子。此前,大部分宮眷已經陸續先行回京,太後陪同皇上在麗正門外跪送大行皇上梓宮上路,然後直西而行,越廣仁嶺,西渡灤河,而後南下,傍晚時候趕到喀喇和屯行宮。肅順等人隨護梓宮走得慢,晚上才到,皇上跪迎梓宮奉安到蘆殿。二十四日一早,行過朝奠禮後,太後皇上起程先行赴京。留下來護送梓宮的是肅順,此外還有醇郡王奕譞,睿親王仁壽等人。其他的幾位讚襄政務大臣則與太後皇上一路進京。

京城與熱河之間,古北口是必經之地,古北口與熱河之間,有多條禦路。這些年來,經常走的有兩條,一條是北路,一條是南路。北路略遠,但總體上維護更好一些,這次梓宮回京,不少地方又加拓寬;南路近一些,維護狀況稍差一些,但正常通行沒有問題。太後皇上一行走南路,由喀啦河屯起程,沿灤河右岸南下,到達樺榆溝,西行至三家營,折而南行,至兩間房,再沿潮河左岸西行。

一路上,翻山越嶺,渡河穿林,偏僻險阻之處甚多。慈禧警惕,一路上真是風聲鶴唳。每到行宮休息,她總是要把讚襄政務大臣找來,詳細詢問明天的行程,有時召見行在步軍衙門的參將。醇郡王奕譞已經出任行在步軍衙門的統領,他雖然未隨行,但負責護送的參將卻是他的心腹。慈禧的意圖就是讓隨行的讚襄政務大臣有所顧忌,不敢亂來。因為以她的警覺,感受到危險的確存在,尤其是載垣、端華,目光有些閃煉不安,而且有時竊竊私語。白天行程中,她時常打開車簾,故作欣賞風光,其實哪有這般心情!每到穀深路窄的險要地方,她都叫參將過來,有所安排;或者叫載垣、端華來,有所谘詢。夜裏睡覺,更是支著耳朵,不曾有一夜安心長眠。慈安與皇上同坐一輛車,她隻顧照顧皇上,一會兒要尿,一會兒要拉,一會兒嫌腿疼,一會兒要下去走,反正長途跋涉,小孩子是最受不了的。她倒沒意識到危險,慈禧也就不告訴她,省得嚇到她。

這天行到半路,車隊停了下來,說前麵有一支騎兵擋住了去路。眾人都緊張得不行,載垣、端華也不知所以,大聲嚷嚷。慈禧打起車簾問:“怎麽回事?”

行在步軍統領衙門的參將說,是一隊騎兵,自稱是奉勝保將軍命令前來迎接車駕,弄不清真假,正在盤查。

慈禧心中大喜,知道必是恭親王安排,說:“不必盤查,讓他們領頭的過來。”

領頭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武官,身材修長,相當英俊,到車駕前跪下,自報身家:“奴才瓜爾佳·榮祿,現職督辦安徽河南剿匪事宜欽差大臣勝保衛隊協領,奉欽差大臣令,帶騎兵一百名前來迎接聖駕和太後鸞駕,請太後吩咐。”

慈禧點點頭說:“好,你們來得好。”又對行在步軍參將說,“這一百騎兵歸你指揮,最好把他們分別安排在車駕前後。”

參將“嗻”一聲表示領命。

慈禧又說:“你到前麵告訴母後皇太後一聲,讓她也放心。”

這時載垣趕過來,連說不可。

慈禧問:“有何不可?”

載垣說:“車駕扈從早有安排,讓外人隨駕不妥。”

慈禧不屑地冷笑一聲說:“勝保是大行皇帝信任的人,如何算得上外人?”

“勝保將軍當然不是外人,但這位協領身份未經查明,不可隨駕。”

榮祿從懷裏掏出一紙公文說:“這裏有欽差行轅的公函,可證明我的身份。”

載垣接過來一看,上麵果然有欽差大臣勝保的關防,但還是拒絕道:“是有欽差大臣的關防,但按照行在扈從規矩,外軍仍然不能隨駕。”

“這真是豈有此理!剛才已經說過,這一百人已經交給行在步軍參將統領,當然已經不能算外軍。”慈禧又問那位參將,“榮祿的人馬已經歸你指揮,這還算外軍嗎?”

參將一挺胸膛說:“回太後的話,既然已經歸奴才指揮,那就是步軍統領衙門的人馬,不算外軍。”

慈禧扔下轎簾,不再說話。

參將對榮祿說:“榮協領,把你的人馬分成兩隊,一隊在前,一隊殿後。”

當晚在巴什克營行宮駐蹕,此地離古北口已經很近,古北口的長城和關樓已經遙遙在望。當天晚上,慈禧終於美美地睡了一覺。

二十八日下午,車駕到達南石槽行宮,以恭親王為首,留京辦事王大臣、王公及三品以上文武各官,都在行宮外接駕。兩宮太後立即召見恭親王,因為要防備行宮中有肅順耳目,最為關心的事情無法直接詢問,但雙方心有默契。恭親王報告京中一切安謐如常,洋人也很安靜,京城百姓皆盼聖駕如望雲霓。兩位太後便知京中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慈安拿手絹直抹眼角,歎息說:“總算回家了,可惜他人不在了。”

所謂的他,當然是大行皇帝。要論感情,真的隻有母後皇太後與皇上抱有夫妻深情。

慈禧打聽明天大約何時到京,恭親王說:“南石槽到京城隻有八十餘裏,明天行程十分輕鬆,大約午後可到。”

慈禧說:“好,到京後千頭萬緒,尤其是洋務上的事情,一點也不能馬虎,王爺可再遞牌子。”

這是暗示恭親王,明天還要當麵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