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複古製朝廷亂改名 說軍情史館論得失

盛夏好不容易過去了,前線終於傳來了左都督、征虜大將軍盛庸和山東參政鐵鉉在濟南大敗燕軍、收複德州的好消息,滿朝文武日夜提心吊膽的心情也輕鬆起來。

九月初十,奉天門的早朝開始了。建文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環視了一下殿上群臣,緩緩地問道:“諸位愛卿有事啟奏麽?”

“臣有事啟奏。”隻見工部尚書鄭賜出班奏道,“上個月初一,雷擊承天門,燒壞了東脊吻獸,臣已命人修複告成。臣想這承天門遭災,不會沒有緣由,說不定是上蒼示警,再加上近日叛燕猖獗,王師失利,臣想朝廷切不可輕視大意,要想個法子應對方好。”

鄭賜不說倒還不怕,他把承天門遭災和燕王興兵這兩件事一連起來,那建文皇帝頓時緊張起來。他著急地問道:“這便如何是好?鄭愛卿,你有什麽對策麽?”

鄭賜想了想,道:“臣一時也想不出個好辦法來,臣思量是不是該把承天門的名字改一改,以應天變?”

“鄭大人言之有理。”站在文班隊列前麵的方孝孺立即出班說道,“叛燕反朝,王師不利,所以蒼天示警,雷擊承天門。陛下將宮殿諸門名字改一改,以示聖意警醒和恭敬天地,上蒼必定佑我早日平定叛亂。”

“臣附議。”都察院右都禦史練子寧也出班奏道。

聽了鄭賜、方孝孺和練子寧的奏言,殿上的文武大臣們反應不一,有的竊竊私語表示讚成,有的搖頭歎氣表示反對,有的閉目養神沉默不語。楊士奇望著殿頂藻井若有所思,楊榮盯著鄭賜等人冷笑一臉的不屑。楊溥聽罷更名的主張,不禁暗暗歎道:“鄭賜和練子寧倒也罷了,不想那飽學博聞公認是一代儒宗的方孝孺竟也庸俗起來,相信雷擊承天門是上天示警,更名即可應變了。”

建文皇帝倚重的主要大臣是齊、黃、方、練四人。齊泰和黃子澄二人今年五月又被徐增壽搶白一番,無奈之下被建文帝派到江南各地募兵去了,現在他身邊主要謀臣,實際隻有方孝孺和練子寧二人。見方、練二人都主張更改殿名以應天警,建文帝隻好采納他們的意見決定改名。他向方孝孺說道:“既然更改殿名可以應變,那就請方愛卿將殿名改一改吧。”

“臣遵旨。”方孝孺執笏躬身應了一聲,思忖片刻便說道,“昔日武王統一天下,周公旦作禮樂之製,延祚八百年。臣思周之國運長久,禮樂興使之然也。今天道示警,應變之策莫過於克己複禮。臣以為應仿周製而定宮殿之名,承天門宜改為皋門,皋者,高也;端門改為應門,應者,天授而受也;午門改為端門,端者,直而正也;謹身殿改為正心殿,正心者,修身養性而平天下也。紫禁城宮殿名稱一改,上應天意,下順民心,陛下身居九重,可得天下太平矣!”

聽罷方孝孺之言,楊溥歎惜不已。這方孝孺今年隻有四十開外,怎麽這般迂闊?看來他的理論隻有兩個字,那就是“複古”,一切以古為好,難怪他極力推行複古製度,依周製實行井田製,依漢製推行官署製,現在連宮殿的名稱都要照周製更名,這不是全麵複古麽?這麽把宮殿名稱一改,恢複古名,就真的能“應天意,順民心,天下太平了”麽?

“好!”還沒等楊溥把事情想清楚,建文皇帝就表態了,“自今日起,就依方愛卿所言,承天門、端門、午門和謹身殿改稱皋門、應門、端門和正心殿吧。”

鄭賜、方孝孺、練子寧拱手應道:“臣等遵旨!”

忽然,文臣班隊中閃出一人奏道:“陛下,臣以為更改殿名不妥!”

這事皇帝都定了,還有誰這麽不識時務站出來反對呢?眾人一看,原來是洪武末年進士、現任中書舍人的黃淮。

見有人提出異議,建文皇帝一怔,他定了定神不悅地問道:“有何不妥?”

“臣聞風雨雷電,乃天之常也。”黃淮不慌不忙地說道,“今年氣候偏旱,八月初一發生雷擊也屬正常之事,並無蒼天示警一說,如今把這自然之事與燕軍叛亂聯係起來,太過牽強。再者,承天門等宮殿之名,乃太祖皇帝集大儒劉伯溫、宋景濂等公意見欽定的,已經叫了三十多年了,改名不宜。

聽了黃淮的這番話,建文皇帝沒了主意。他看了看殿上,眼睛一掃,忽然發現了新科狀元、修撰胡靖,便問道:“胡愛卿,你以為改名好,還是不改名好呢?”

“臣以為改名好。”胡靖見建文帝發問,便連忙迎合道,“陛下奉天承運皇權天授,上蒼所為均為暗示,雷擊承天門,陛下不可不省。臣以為方學士所言至當,改名的好。”

聽了胡靖所言,建文皇帝還不放心,又點著名問道:“楊士奇、楊子榮、楊溥你們幾位愛卿有何看法,都說說看!”

皇帝點了名,本來打算不說話的楊士奇不得不說了。他忖了忖,慢慢地說道:“方學士和黃大人說得都有道理,臣看還是聖斷的好。”

楊士奇穩重得令人吃驚,輕輕這麽一推就搪塞過去了。

輪到了楊子榮,他十分機警,眼見得事情不濟,不想卷入其中。他想了想說道:“陛下,這事臣還沒有想好,待後再奏吧。”

楊士奇和楊子榮都說了,楊溥拱手說道:“陛下,臣不敢隱瞞,以為不改名的好。”

建文帝一聽,正要繼續征詢其他大臣的意見,隻見禮部尚書陳迪、大理寺少卿胡閏、給事中陳繼之、戶部侍郎郭任、宗人府經曆卓敬、禮部侍中黃觀、修撰王叔英、戶部主事巨敬、禦史大夫景清等一二十人一齊奏道:“陛下,方學士言之有理,臣等以為更改殿名以應天變的好!”

一旁的方孝孺、練子寧也一齊奏道:“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您不要猶豫了!”

建文皇帝終於下了決心,斷然說道:“那就改名吧,這事不再議了。”

說完了宮殿改名,待大殿上安靜下來,建文皇帝向吏部尚書張問道:“張愛卿,朝中更改官製的事,你們吏部做得怎麽樣了?”

“回陛下話,臣等做得差不多了。”張連忙出班奏道,“自去年以來,吏部根據方大人所議,依漢製更定官製,主要做了四件事:一是調整機構。朝廷衙門共計十八個,到目前為止,十八大衙門無增無減,但所屬機構減一個,增四個。減的是原屬通政司的行人司並入鴻臚寺;增的是禦史府新設一個察院,詹事府新置一個資德院等。”

聽說更改官製後機構不減反而還新增了三個,建文皇帝皺了皺眉頭,問道:“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是改變衙門名稱。”張回答道,“戶部改為民部,都察院改為禦史府,通政司改為通政寺,大理寺改為大理司。此外,還將京師中、東、西、南、北兵馬司改為五城兵馬司。”

說到這裏張頓了一下,以為建文帝要發問的,不料建文帝並不開口,而是專注地聽著,張便接著說道:“第三件事就是各衙門增減職數。這一件事最為複雜,難以盡說,臣擇幾個主要的稟報。”

說罷,他從袖中摸出一份表來,看著表說道:“六部尚書之下,新增設左右侍中各一人,位在侍郎之上;禦史府設禦史大夫一人,罷左右都禦史,設都禦史一人,副僉都禦史各一人;通政寺增左、右補缺和左、右拾遺各一人;大理司罷少卿一職,改左右寺正為都評事等。還有,罷華蓋、文華、武英三殿和文淵、東閣大學士,各設學士一人;翰林院新增學士承旨一人,改侍讀學士為文學博士,改中書舍人為侍書;六科撤銷左右給事中;革左右布政使設布政使一人,改提刑按察司為肅政按察司等等。

這第三件事還隻是說了幾個主要衙門,還有大量的更改情況,難以一一稟報。建文帝聽得頭疼了,他說道:“好了好了,這第三件事太複雜,容朕慢慢來看就是。張愛卿先說第四件事吧。”

“是,陛下。”張應了一聲,繼續說道,“第四件是升降品秩。這件事也改動頗多,比較複雜,臣也擇主要的說一說。六部尚書由原來的正二品升為正一品;禦史大夫為正二品,布政使衙門布政使、參政、參議等堂上官各升一級;新增親王官賓輔二人,正三品等等。這四件事有的已經做完,有的還正在做,大約到今年底可以全部完成。還有,除十八衙門外,還有九個具有一定獨立性,但又分別隸屬於衙門的辦事機構:隸屬於通政司的有六科、行人司;隸屬於翰林院的有中書科;隸屬於禮部的有欽天監、太醫院、教坊司;隸屬於太仆寺的有上林苑;隸屬於太常寺的有僧(道)錄司;隸屬於兵部的有五城兵馬司。這些機構的改官製正在與十八行政衙門同時進行,年底也可全部結束呢。“

聽罷張的奏報,建文帝似乎覺得還差點什麽。他想了想,忽然問道:“七月間方學士不是還提出過文官散階官製的更改麽?怎麽張愛卿沒有提到這事呢?”

“陛下,這事臣倒漏掉了。”張麵現慚愧,連忙拱手奏道,“文官散階一共四十有二,全部用於朝廷文武官員的封贈。朝廷官階一至九品,正、從共有十八級,品品級級都有封和贈,而且官員封贈以曆考為差。個中情況十分複雜,且涉及的麵廣人多,臣思量此事既繁瑣費時,又不在急,所以就放在後一步,請陛下明鑒。”

聽張這麽一說,建文皇帝也覺得事情比較複雜,便說道:“好吧,這事就往後推一推。張愛卿剛才所說翰林院改侍讀學士為文學博士,這人選吏部呈報上來沒有?”

張回道:“臣等還沒有來得及上呈呢。”

“這事你不用呈報了。”建文皇帝說道,“這文學博士非方愛卿莫屬。”

張拱手道:“臣遵旨!”

方孝孺立刻成了更改官製後的第一個文學博士,他頓感皇上倚信無比,便出班說道:“謝陛下隆恩,臣當竭盡忠誠!”

聽罷君臣議改殿名、官製,楊溥不禁生出了說不清的惆悵。自古人君繼體守成,莫大於效法祖宗,興利除弊,然後發展之,所以《詩經》、《尚書》都主張繼承與發展,不曰“繩其祖武”,則曰“鑒於先王成憲”,或曰“毋作聰明亂舊章”,聖謀洋洋也。但這當今皇上即位僅有二年多,便將官製舊章變更殆盡,而且僅僅是依照古製改改名字,增減職數,既無任何作用,也無任何意義,不過借複古沽名釣譽而已。太祖皇帝所作的《祖訓》序言裏說:“凡我子孫,欽承朕命,無作聰明,亂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非但不負朕垂法之意,而天地祖宗亦將孚佑於無窮矣。”可是,當今皇上親承祖訓,陵土未幹,為何悉取而紛更之呢?這不是亂其綱紀,自取滅亡麽?何況,改易門名、官名,又不是應對變亂的急務,當前最為緊迫的是如何平定燕王叛亂,這麽重要的事情不去商議,卻費心費神去做那些無益於時艱、無助於成敗的事情,豈不是荒唐麽?

說完了更改官製,建文皇帝向戶部尚書王鈍問道:“王愛卿,你們戶部推行的井田製怎麽樣了?”

王鈍連忙出班奏道:“啟稟陛下,在民間推行井田製,進展不容樂觀呢!”

一聽推行井田製形勢不容樂觀,建文皇帝忙問道:“為何不容樂觀,是不是你們戶部推行不力呢?”

“臣等盡力了。”王鈍申辯道,“按照周代的井田製,是把四四方方的九百畝地定為一裏,在上麵兩橫兩豎寫個井字,劃為九格,其中心的一格為官田,其餘八格均為私田,私田同養官田。而現今各地官田和私田並不在一處,多數官田為洲灘之地。如果要推行井田製,就必須把官田、私田全部集中起來再重新分配。而現今官田大多被藩王及功臣占有,把官田拿過來實屬不易;私田又有多有少,平均劃分也屬不易,臣等在應天府所屬州縣試行了一下,官民都反對,阻力極大。他們還說了些不好聽的話,臣不敢說。”

聽王鈍這麽一說,建文皇帝皺起了眉頭。他遲疑了一下問道:“官民都怎麽說,你但說無妨。”

王鈍想了想,鼓著勇氣說道:“他們說井田製已經過去了幾千年,現在還把這老古董搬出來,真是陳腐可笑,迂闊至極!”

聽了王鈍這話,建文皇帝半天沒有作聲。好一會他才勉強說道:“井田製既是聖賢之製,我們還是要推行,至於怎麽辦好,過些時日再議吧。”

問罷井田製,建文皇帝正待宣布散朝,忽見午門官興衝衝地進來報道:“陛下,前往濟南督戰的兵科給事中後勁大人回來了,現在午門外候旨呢!”

聽說後勁回來了,建文皇帝連忙說道:“快宣他上殿吧!”

午門官飛跑著去了。不一會,後勁便風風火火地快步走進了大殿。他一邊行禮一邊奏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盛將軍和鐵參政大敗燕軍,不僅解了濟南重圍,還乘勝收複了德州諸縣呢!”

盛庸、鐵鉉大敗燕軍這可是個天大的喜訊,殿上的文武大臣們頓時鴉雀無聲,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後勁。

“什麽?打敗了叛燕?”一聽這消息,建文皇帝立刻興奮起來。他迫不及待地欠身問道:“平身,平身,快說說,是怎麽打敗燕軍的?”

“這事說來大快人心。”後勁站了起來,眉飛色舞道,“五月末,臣奉旨前往濟南督戰,趕到的時候,李景隆又敗於濟南城下,燕軍遂圍濟南,當時形勢萬分危急呢。”

說到這裏,後勁故意賣了個關子。建文皇帝心情急迫,連忙催道:“快說盛庸、鐵鉉怎麽打敗燕軍的。”

“是,陛下。”後勁咽了口唾沫,繼續道,“五月中旬燕軍圍困濟南,一連攻了三個月,就連陛下您派去的李得成去曉諭燕軍,叛燕仍然不肯罷兵。盛將軍和鐵參政發動全城官吏軍民死守,燕軍百計不能破城。叛燕見久攻不下,便命北兵填土阻塞濟水,引水灌城。見此情況,鐵參政便令城中軍民詐降。叛燕大喜,下令停止灌城,率軍進城。鐵參政事先命勇士埋伏在城頭上,叛燕剛進城門的時候,勇士們突然放下鐵板,那鐵板呼嘯著砸向叛燕。不料那叛燕眼快,把馬一提躲開了鐵板。見城中設計詐降,叛燕大怒,便命軍士用火炮攻城。炮火猛烈,城池將破,鐵參政見勢不妙,急中生智,便大書太祖皇帝的神牌懸於城上,叛燕便不敢炮擊了!趁那叛軍猶豫彷徨之際,盛將軍率領勇士們衝出城門,燕軍抵擋不住,第二天便倉皇逃回北平去了。”

“好個盛庸!好個鐵鉉!”聽罷後勁的奏報,建文皇帝不禁大喜,連連誇獎道,“自去年七月叛燕反朝以來,朕先是派長興侯耿炳文為征虜大將軍,率師討伐,滹沱河一仗,王師幾乎全軍覆沒,朕擔心了好些日子。八月三十日,朕又命曹國公李景隆代耿炳文為征虜大將軍,率領五十萬大軍征討。結果,李景隆竟被殺得所剩無幾,逃回徐州了。從去年到今年,朕得到的都是敗報,耿炳文、李景隆有負朕望,而今盛愛卿、鐵愛卿給朕爭了口氣,終於打敗了叛燕,解了濟南之圍,收複了德州諸縣,是朕迄今為止接到的第一次捷報,真是鼓舞人心。這盛庸和鐵鉉是朕的大功臣,朕要重賞他們,重用他們!”

說到這裏,建文皇帝滿麵紅光地對方孝孺說道:“方愛卿,請你為朕草詔,立即晉封盛庸為曆城侯,命為平燕將軍,代李景隆總領官軍討伐叛燕,都督陳暉、平安為副將軍隨軍出征,叫那李景隆回來;擢拔鐵鉉為山東布政使,不,擢拔鐵鉉為兵部尚書兼山東布政使,參讚軍務。朕希望他們協力同心,早日**平叛燕!”

方孝孺應了一聲:“臣遵旨。”

明日就要過年了。翰林院裏修纂《太祖實錄》的事兒雖然還在照常忙著,但大家心裏都不踏實,不知平燕前線的情況怎麽樣了。如果平燕順利,那編纂《太祖實錄》還有意義,假如戰事不順,一旦燕王奪了天下,那現在編纂的《太祖實錄》那不是白忙一場了?雖然這道理誰的心裏都明白,但誰都不敢把這事挑明,除了少數幾個死心塌地的“衛道”者外,其他人都忐忑不安應付著。

正在這時,隻見門外走進一人,拱手問道:“董學士在麽?”

眾人一看,原來是到燕軍中曉諭燕王罷兵的李得成來了。

董倫站起來迎上去,含笑說道:“李大人幾時回來的?”

“門生拜見恩師!”李得成看見董倫便拜了下去。原來李得成是董倫在洪武中任鄉試主考時衡拔的河南解元,李得成一直以師禮恭敬董倫。他這次從燕軍前線回來,麵過聖駕後便到翰林院文史館來看望正在主持編纂《太祖實錄》的董倫。

見李得成行此大禮,董倫連忙將他拉了起來說道:“賢契免禮。你這一去北方便是半年,我們很是擔心呢!”

“謝恩師掛念。”李得成笑道,“門生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麽?現在好了,官軍東昌大捷,天下很快就會安定了。”

說罷,李得成回身對文史館的眾位編纂官員們拱手說道:“諸位大人,下官有禮了。”

“李大人好。”在座的高遜誌、楊士奇、楊子榮、楊溥等人一齊拱手回禮。高遜誌這幾個月來心裏一直七上八下,時刻思量著前程未卜,忽聽李得成說東昌大捷,待他一坐下,便急著問道:“李大人,你剛才說東昌大捷,官軍打了勝仗麽?”

“打了大勝仗呢。”李得成興奮地說道,“真是水不可鬥量,人不可貌相。那鐵鉉尚書以前不過是一名國子監生員,並無顯赫出身。當今皇帝即位,考慮到燕軍會叛亂,以防不測,才把他派到山東當參政。就是這麽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平常人物,竟然胸藏韜略,定下了破敵妙計,一舉擊敗了燕軍,要說那鐵尚書還應是東昌大捷的頭號功臣呢!”

說到這裏,李得成還伸出大拇指連連晃動,表示出對鐵鉉的無比敬佩。

“那盛庸將軍也了不起!”李得成繼續說道,“他乃行伍出身,洪武年間累功升到了都指揮。上次守濟南,他立了大功。這次他聽從鐵尚書的計謀,周密部署,臨敵時又身先士卒,幾個回合便斬殺了燕軍大將張玉。”

“殺了張玉?”廖升立刻問道,“那張玉可是叛燕軍中三大戰將之首,朱能和丘福還遜他一籌。他驍勇善戰,善於謀劃,與道衍和尚號稱叛燕的文武雙弼。還有他的幾個兒子,其中長子張輔更是英雄了得,讓官軍談虎色變。怎麽,這麽一員虎將也折了?”

一旁的王叔英懷疑地問道:“張玉是否真的死了?”

“千真萬確,張玉真的死了。”李得成笑道,“盛將軍還將張玉的屍體找到,經人辨識確認後梟首示眾了呢。”

“殺得好。”廖升恨恨地說道,“這就是不忠君王為虎作倀者的下場!”

坐在旁邊的周是修、程本立、胡子昭、王艮等也一齊憤憤地說道:“罪有應得,殺得好,殺得好!”

很顯然,剛才的這幾個人對燕王反朝是極為憤恨,認為是大逆不道,一聽殺了張玉便立刻發泄起來。

不過,也還有許多人並不這麽認為,他們覺得建文皇帝懦弱無能,聽任權臣擺布,上台伊始便疑骨肉,削藩王,內改官製,外興大兵,禍由內起,豈怪燕王反朝?這些人雖然口裏不說,但內心對王叔英、周是修等人的說法不敢苟同。隻聽同是總裁官、禮部侍郎兼侍講的王景淡淡地說道:“大家先不要議論,待李大人把事說完再議不遲。”

“對,”一旁的楊溥微微笑道,“李大人說了好一會,還沒有說到正題呢!”

楊子榮也直率地說道:“李大人,你就幹脆說說官軍是怎麽打敗燕軍的,讓我們也一聞為快。”

“好,別的不說了,”李得成笑了笑道,“今年十月叛燕率軍大舉南犯,二十七日攻破滄州,守將徐凱被俘。此時鐵尚書料定叛燕不敢先攻濟南和德州,必定會先取官軍守衛較為薄弱的濟寧和東昌。於是他二人定下了四步棋,決計一舉擒獲叛燕。”

“四步棋?”廖升迫不及待地問道,“快說是哪四步棋。”

“第一計是欲擒故縱。叛燕攻破滄州時,盛將軍密令樂安、商河、禹城、茌平、東平等地守軍避讓,讓燕軍**,直搗濟寧。又命濟寧指揮拚命死守,疲勞燕軍。那燕軍果然中計,繞過德州和濟南,從滄州徑直南下,沿途占領了樂安、禹城、東平等多處州縣,十一月底攻破汶上縣城,十二月四日進犯濟寧。濟寧守將都指揮使莊得、知州顏伯瑋舍命死守,叛燕連攻三日不下,隻好揮師北上直撲東昌。不料,盛將軍和鐵尚書早已在東昌府等他了。”

說到這裏,李得成頓了一下,十分得意地說道:“諸位大人,你們知道那盛將軍和鐵尚書緣何在東昌府嗎?原來在叛燕率軍繞過濟南進犯濟寧的時候,盛將軍就按照鐵尚書設下的妙計,選派精銳士卒攜帶火器藥弩尾隨其後,潛伏在東昌城南湖西莊一帶,他又命都指揮楚智、皂旗張等率大軍乘夜潛行數百裏,分別埋伏在東昌的東南許營集和西南的侯營集一帶,形成左、右二翼。他自己親率前鋒扼守湖西莊南麵的鳳凰鎮。調派了濟南大軍,盛將軍又命人星夜下書到定州,召平燕副將軍平安率軍馳至東昌,夾擊燕軍。這就是第二計以逸待勞。”

聽了李得成述說的鐵鉉計謀和盛庸部署,董倫點頭道:“果然是足智多謀,那燕王恐怕真要吃虧了。”

一旁的胡子昭白了董倫一眼,不滿地說道:“什麽要吃虧?那叛燕早一天被滅,天下就早一天太平呢!”

見此,楊溥出麵解圍道:“還是讓李大人繼續說吧,大家都等著聽結果呢。”

“好,下官繼續說。”李得成咽了口唾沫,接著說道,“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叛燕率軍撲到了東昌城南鳳凰鎮。燕軍攻城略地,連續兩個多月的奔戰,早已疲憊不堪,他們本想乘勢攻下東昌城再休整的,不料一到鳳凰鎮尚未立足,盛將軍伏兵四起,殺得燕軍措手不及。那燕軍雖然疲勞,但仗著人多勢眾,立即反撲過來。盛將軍明知燕軍人多,一戰難以挫敗,混戰了一個時辰,盛將軍便下令官軍邊戰邊撤,退到了東昌南門城下。那叛燕不知利害,以為官軍潰不成軍,於是叛燕帶頭,領著燕軍衝向東昌南門。這一下,叛燕陷入了盛將軍、鐵尚書的第三計——關門捉賊。”

說到這裏,李得成興奮得不得了,臉也紅了,口也幹了,眼睛四下裏搜尋著什麽。一見此狀,楊溥連忙倒了一杯熱茶遞了過去道:“李大人別急,喝口熱茶再說吧!”

“謝楊大人。”李得成接過茶來呷了幾口,潤了潤嗓子繼續道,“正在叛燕自以為得計的時候,隻聽一聲炮響,埋伏在東昌南門前湖西莊的莊得都指揮率領伏兵突然衝了出來,火炮、毒箭如雨點般射向燕軍。突遇強敵,燕軍立刻驚慌失措,亂成一片,向四下裏奔逃。但他們哪裏還逃得出去?隻聽又一聲炮響,左翼軍楚智和右翼軍皂旗張率領伏兵突然從東麵的許營集和西麵的侯營集殺了過來。叛燕見勢不妙,急令燕軍後撤南逃,誰知定州的平安將軍和濟南的陳暉將軍分別率大軍趕到了,他們從南麵排山倒海般壓了過來,叛燕陷入了盛將軍、鐵尚書關門捉賊的重圍之中,眼看插翅難逃了。”

“痛快!痛快!”聽到這裏,在座的廖升、王叔英、周是修、程本立、胡子昭、胡靖等人一齊鼓起掌來。

李得成更加興奮了,他又喝了幾口茶,繪聲繪色地講道:“四十萬官軍將燕軍重重圍住,將士們一個個奮勇當先衝向燕軍,槍挑刀砍,棒打斧劈,隻見那戰場上飛塵蔽日,天昏地暗,隻殺得燕軍哭爹叫娘,屍橫遍野。那叛燕被困在中心,左衝右突,無計可出,隻差一口氣就要被擒了。”

說到這緊張的時刻,李得成學那茶館說書人的模樣,故意賣了個關子。那胡子昭急不可耐,急忙催問道:“李大人快講,叛燕到底被擒沒有?”

“正在那叛燕山窮水盡的時候,忽然燕軍將領朱能、周長率領兀良哈三衛的騎兵從東北角殺來了。那胡騎驍勇善戰,他們一來便把官軍的包圍圈東北角衝開了一個缺口,官軍們蜂擁撲救,於是西南角的官軍兵力漸弱。那叛燕是久經沙場的人物,見西南角官軍兵力薄弱有機可乘,便一馬當先率親兵突圍。也是叛燕命大,正在這時,那叛燕的次子朱高煦也率軍趕到了,朱高煦奮不顧身衝入包圍圈,兩軍一合,拚死一衝,那叛燕突出重圍向館陶方向逃了。”

聽到這裏,廖升歎道:“可惜可惜,官軍功虧一簣,太令人遺憾了。”

“誰說不是呢?”李得成繼續說道,“不過,也還有令人大喜的事兒。那叛燕從西南突圍走了,燕軍第一虎將張玉本來已經突圍出去,不知怎麽的——可能聽說叛燕還在重圍之中吧——他又隻身殺了進來。一見張玉重新衝進重圍,盛將軍立刻催動兵馬將張玉死死圍住。那張玉真是勇猛無比,格殺官軍數十人還奮戰不已。盛將軍一看難以製服張玉,便命數十名勇士手持長槍從四麵八方一擁而上,數十支長槍亂刺亂捅,硬是把那張玉刺得像刺蝟一樣,睜著雙目死了。”

廖升、王叔英、胡子昭等人又拍起手來:“痛快!痛快!”

“燕軍敗了,”李得成笑嘻嘻地繼續說道,“盛將軍立刻實施第四計,也就是三十六計中的反客為主。他立即號令大軍窮追不舍,又令各府州縣駐軍沿途截殺,那叛燕帶著殘兵敗將倉皇逃向北平了。這一仗,官軍斬殺了燕軍大將張玉,斬首數萬餘級,擊潰燕軍十五萬,東昌之戰獲得大捷,盛將軍軍勢大振!雖然叛燕僥幸脫逃,但此役是官軍平燕以來取得的第一次大勝利,天下振奮呢!”

李得成終於將東昌之戰的經過講完了,他和廖升、王叔英、胡子昭一樣,都沉浸在喜悅之中。不過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在座的眾人各懷心思。正在李得成等人興奮不已的時候,不料,坐在一旁一直沒有開口的楊士奇冷不丁地突然問道:“李大人五月裏不是到燕軍曉諭罷兵麽?這東昌之戰的詳細經過你是怎麽知道的?”

“唉,下官忘記說了。”李得成連忙解釋道,“五月裏下官奉旨前往軍前曉諭叛燕罷兵,不想那叛燕一口咬定皇上罷了齊泰、黃子澄的官還隻是做了一件事,還必須將北平周圍的官軍悉數撤走,他才罷兵稱臣,仍舊回北平去做他的藩王。此事下官如何敢答應?隻好推說回朝麵聖請旨。於是叛燕就把我放了。下官回到濟南,本想立刻回朝複旨的,但不久便發生了叛燕奔襲滄州、率軍南犯的事,下官隻好留在濟南參戰。這不東昌告捷,下官便乘驛傳六百裏加急趕回來了。”

“李大人辛苦了。”一聽李得成是剛從東昌趕來,董倫便及時將議論打住了,“各位大人趕緊將手頭的事理理,明日雖是大年三十,我想皇上也會上朝,向天下臣民宣告東昌大捷的好消息的。”

眾人一齊應道:“遵命。”

李得成也向恩師告辭,喜滋滋地回去了。

第二天,建文皇帝果然召集群臣在奉天門上朝,命方孝孺當庭宣讀了盛庸、鐵鉉的告捷表章。

告捷表章宣讀完畢,建文皇帝喜滋滋地說道:“今日是朕即位以來最為高興的一日,自八月盛庸、鐵鉉擊敗叛燕,解濟南,複德州之後,官軍又取得的一次大勝,盛庸、鐵鉉堪稱朝廷柱臣,朕要重重嘉獎他們!方愛卿,你說說怎麽嘉獎盛愛卿、鐵愛卿的好?”

方孝孺想了想說道:“陛下,盛將軍和鐵尚書此次重創叛燕,大揚軍威,功勞極大,確應重獎,但陛下曾施恩將盛將軍由一個正二品的都指揮一下子晉封為曆城侯,已是特異擢拔了,同樣,鐵尚書由一個從三品的參政,一下子超擢為正二品的兵部尚書,不,現在改官製後尚書已是正一品,也是特恩了。依臣之見,盛將軍和鐵尚書此次立功,朝廷隻獎金銀,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方博士言之有理。”站在文官班隊前列的練子寧附議道,“陛下就重獎他們吧。”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將士才能用命。”站在練子寧一旁的陳迪也附議道,“像盛庸、鐵鉉這樣的大臣,陛下再怎麽重獎,他們也當之無愧。”

“陛下,盛庸和鐵鉉應加倍獎賞。”徐輝祖大步跨出班隊,高聲說道,“那盛將軍和鐵鉉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可見其經略才幹非同一般,時下正是用人之際,陛下正需要這樣的人以平叛燕,陛下重用他們直搗北平,將叛燕獻於闕下,那是指日可待!”

“好!”幾位主要的文武大臣意見一致,建文皇帝更加興奮。他清了清嗓子,朗聲叫道:“方愛卿、王愛卿、陳愛卿聽旨。”

方孝孺、王鈍、陳迪三人一起應道:“臣等在。”

“方愛卿即刻為朕擬旨,褒獎盛庸、鐵鉉,每人賞黃金百兩、白銀五百兩;賜盛庸麒麟公服一襲、玉帶一條、寶馬一匹;賜鐵鉉大獨科花一品官服一襲,玉帶一條,青革靴一雙。戶部立即支撥銀兩、物件,禮部派員奉詔到軍前頒獎,並命盛庸、鐵鉉率王師克期北上,早日平定叛燕,欽此!”

“臣等遵旨!”

說罷東昌大捷,建文皇帝忽然想起了被罷了官的齊泰、黃子澄,也不知他們現在何處。他實在太信任和倚重齊、黃二人了。要不是那叛燕二次上書,強烈要求清君側,怎麽說朕也不會罷齊、黃二人的官,現在的削藩正是他們二人的主張呢!現在東昌大捷,討平叛燕勝券在握,朕還不快些把他們召回來麽?朕不能沒有他們!想到這裏,建文皇帝向方孝孺問道:“方愛卿,你知不知道齊泰和黃子澄到了哪裏?”

一見建文帝此時問起齊泰和黃子澄,方孝孺立時明白了——殿下這要起用他們了,便乘勢說道:“啟稟陛下,齊泰現在廣德州,黃子澄現在蘇州府,要不要馬上召他們回朝?”

建文皇帝點了點頭,向殿上文武大臣說道:“諸位愛卿,齊泰和黃子澄乃我朝柱臣,為朕即位治國做了不少事情,實乃朕良弼。前些時因叛燕屢次上書脅迫,朕不得已才罷了他們的官。今已東昌大捷,叛燕北逃,**平北平,指日可待,朕正是需要良弼的時候,朕決定立即恢複齊泰、黃子澄二人官職,命人前往廣德和蘇州召二人回朝。”

一聽皇上這道諭旨,殿上的文武大臣立刻嗡嗡議論起來。隻聽方孝孺大聲稱頌道:“陛下聖明!”

“陛下,齊、黃二位大人早就該官複原職了。”隻見文班中站出一位三十七八歲年紀、儀表堂堂的官員。眾人一看,原來是禮部右侍中黃觀。

這黃觀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池州府治貴池縣人,讀書勤奮,博洽多聞。洪武二十三年,他參加應天鄉試,一舉奪魁,取了個頭名解元。洪武二十四年辛未科會試,他又中了頭名會元。接著殿試《禦戎策》,言“天道、福善、禍**之機,人事、練兵、講武之法”,太祖皇帝閱後大喜,親點為狀元。他時年二十八歲,一時譽滿京師,名貫天下。黃觀文學才能好,忠心耿耿,講究氣節,沒幾年便累升尚寶卿、禮部右侍郎,建文帝即位改官製,改稱禮部右侍中,與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練子寧、陳迪等人受到重用。燕王朱棣舉兵反朝,黃觀奉命起草詔書,曉諭燕王散軍歸藩,束身謝罪,言詞十分激烈。這時一聽建文皇帝要召回齊泰、黃子澄,便立刻表態擁護。他大義凜然侃侃而談:“叛燕乃亂國賊臣,人人得而誅之。其所謂‘清君側’、‘誅奸臣’,意在剪除陛下股肱,朝廷豈能中其奸計?臣以為陛下召回齊、黃二位大人,還要加官晉爵以示重用才好呢!”

“對,黃侍中言之有理。”一旁的練子寧、陳迪、大理寺少卿胡閏、大理寺丞鄒瑾等人一齊出班大聲奏道,“齊、黃二人是我朝柱臣,陛下再次擢拔二人,實乃明智之舉。”

眾多大臣擁護召回齊、黃,並齊聲要求加官晉爵,建文皇帝不由連連點頭稱好。他正要宣旨加封,忽見武臣班隊中衝出一人高聲叫道:“陛下萬萬不可!”

這一聲叫喊,殿上的文武百官都吃了一驚。眾人一看,原來這人是五左都督徐增壽。這徐增壽是大明開國元勳魏國公徐達的第四個兒子,一向以耿直敢言聞名於朝。對於姐夫燕王反朝的事,徐增壽所持意見與齊、黃、方、練等人大相徑庭。他認為燕王反朝事出有因,皆是齊、黃等人慫恿皇上疑骨肉、削藩王引起的,責在朝廷。因此,當皇上疑心燕王會反,征詢他的時候,他說:“燕王是先帝之子,富貴已極,何故反朝?”所以,他一直瞧不起那班儒臣,尤其痛恨齊、黃二人。今見皇上要召回已經罷官的齊、黃二人,便按捺不住,氣衝衝地說話了。他狠狠地掃了一眼方孝孺、練子寧等人,憤憤地說道:“陛下即位之處,齊、黃便密議削藩,八月便將周王廢為庶人,遠徙雲南。與此同時,調兵遣將屯兵北平周圍,還撤換了北平三司,命其偵刺燕王行動,使燕王危懼不安。天下議論紛紛,這都是齊、黃之流惑亂聖聰,誤國誤民所致。此前殿下已將二人罷官,絕了燕王借口,北平有可能就此罷兵。今日又想召他們回朝,還要加官晉爵,這不是又給燕王再次興兵製造理由麽?這齊、黃二人給陛下製造的麻煩還不夠多麽?給國家製造的禍亂還不夠大麽?陛下,腐儒誤國,您切不可聽信他們的迂闊之論!”

有人公開斥責徐增壽了。眾人一看,原來人是徐輝祖。這徐輝祖一共四弟兄,二弟徐添福早卒,三弟徐膺緒現任中軍都督僉事,那徐增壽是他的四弟。雖說徐輝祖和徐膺緒、徐增壽是親弟兄,但三人對燕王靖難的看法是截然不同。徐輝祖認為燕王是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該殺該剮;徐增壽則一向佩服燕王這個姐夫,同情燕王被逼起兵,內心裏甚至認為建文皇帝懦弱無能,那龍椅應該是燕王朱棣的。所以燕師一起,他不僅反對朝廷興兵討伐,而且還暗地裏將朝廷消息密報北平。徐膺緒則與長兄、四弟不同,他不管誰當皇帝都不關心,每日裏隻當他那個不管事的中軍都督僉事,早晨例行上上朝,從不發言議論政事,早朝散罷,他就去打獵遊玩,是一個典型的紈絝子弟。今日見四弟徐增壽激烈反對起用齊泰、黃子澄,徐輝祖便出麵斥責起來。

一見胞兄當庭指斥自己,徐增壽怒不可遏,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才是胡說八道!陛下,齊、黃絕不能用!”

徐輝祖頓時大怒起來,他也指著徐增壽的鼻子罵道:“好個不識大體的蠢材,你還要認那叛燕是姐夫麽?忠君報國才是我徐家的本色,陛下,齊、黃乃忠良之臣,堅決要用!”

徐增壽憤怒地叫道:“堅決不能用!”

徐輝祖針鋒相對地喊道:“堅決要用!”

大殿上兩兄弟吵了起來,弄得建文皇帝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這時隻見太祖皇帝的第二十二子安王朱楹實在看不下去了,便站出來大聲喝道:“都給我住口!朝堂之上,目無君王,大聲喧嘩,成何體統?”

這一聲斷喝,倒把徐輝祖、徐增壽鎮住了。雖說這安王不到二十歲,但他畢竟是親王,威嚴所在眾人不敢小看。待徐輝祖、徐增壽住了口,他板著臉說道:“朝堂議事,有理說理,爭爭吵吵有失身份。用不用齊、黃二人,那是皇上說了算,哪裏用得著你們吵嚷?你們都回到原位去,靜聽皇上諭旨就是!”

徐輝祖和徐增壽二人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賭著氣退回班隊中去了。

“陛下,這事不用再議了。”見徐氏兄弟爭吵平息了,朱楹奏道,“您乾綱獨斷,用還是不用,您下旨算了。”

安王幾句話把徐氏兄弟鎮住了,建文皇帝對這位小叔投來感激的眼光,不然,他還不知怎麽收拾局麵呢。不過,他心裏覺得還是沒有底,還想征詢幾位大臣的意見。他在殿上慢慢地搜尋了一遍,眼光落到了站在翰林院的胡靖、楊士奇、楊子榮和楊溥四人身上。楊士奇這人學識淵博,沉穩幹練,為人稱頌,王叔英、張經常在禦前稱頌此人,想必他有獨到見解;胡靖、楊子榮和楊溥都是今年的進士,他們的學識才行都是稱冠的,朕且問問他們。想到這裏,建文皇帝向胡靖問道:“胡狀元,齊、黃二人是起用好,還是不用好,你有何想法,說給朕聽聽。”

聽胡靖讚成起用齊、黃,建文皇帝鬆了一口氣,心裏舒坦了許多。他點了點頭,又向站在胡靖旁邊的楊士奇問道:“吳王府的楊愛卿,你以為如何呢?”

楊士奇本不打算說話的,他一向穩重,在這關係到大局的事上,他認為自己人微言輕,還是不說的好。見皇上點了名,他隻好緩緩地回道:“起用齊、黃,事涉平燕大局,在當前大局未定之前,臣以為還是慎重點的好,稍遲一些起用為妥。”

楊士奇的意思是齊、黃可以用,但不是現在這個時候,建文皇帝聽了又猶豫起來。他想了想,對楊子榮問道:“楊子榮愛卿,你的看法如何,說來聽聽。”

楊子榮為人機敏,他不想直言相諫惹禍上身。他本來也是不想發言的,見皇帝問了,便說道:“陛下,臣以為當前最為緊急的是商量如何陳兵布陣,早日安定天下,其他都是次要的,可以放在以後再議!”

楊子榮巧妙地避開了用不用齊、黃這個問題,婉轉地勸告皇上勿用齊、黃。建文皇帝聽懂了他的意思,他皺了皺眉,向楊溥問道:“楊溥愛卿,把你的主張說來聽聽。”

楊溥是個厚道人,從來不想出風頭,不是皇上問到,他是不會說話的。見皇上發問,他便如實地說道:“陛下,臣覺得暫時不用齊、黃對安定天下有利,其理由有三:首先,當前要務是軍事,齊、黃並非帶兵作戰的武將,起用他們於事無補;其次,齊、黃二人此前許多做法已被證明不合時宜,現再次起用,勢必加劇錯誤;第三,北平舉兵口號是齊、黃禍國,而且陛下應北平要求罷了齊、黃之官,沒了齊、黃,北平也就沒了舉兵之由,說不定真可就此罷兵息戰,天下太平。但如果現在又起用齊、黃,則不啻又給了北平一個再次起兵的口實。”

楊溥的話說得明明白白,雖然說的不合建文皇帝和方孝孺、練子寧等人的心意,但那份誠實和道理,確實讓人感動。

“陛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您不要猶豫了。”待楊溥說完,方孝孺、練子寧、陳迪、黃觀、胡閏、鄒瑾等人一齊出班奏道,“多事之秋,忠耿之臣不用,那用誰?臣等恭請陛下早日召回齊、黃。”

“臣等附議。”一旁的戶部左侍郎郭任、戶部右侍郎盧迥、刑部尚書侯泰、專管平燕事的刑部尚書暴昭,吏部侍郎毛泰亨、給事中陳繼之、禦史董鏞、曾鳳韶、王度、高翔、魏公冕、謝升,宗人府經曆宋征、卓敬,修撰王叔英、戶部主事巨敬等十多人一齊出班大聲奏道,“請陛下早日召回齊、黃,加官晉爵,以期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