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聚魁樓吟詩遇主考 省貢院鄉試奪解元

經過三天的水路,八月初一的下午,船到武昌府停靠在江夏碼頭上。楊文憲帶著楊溥、鄭鎬、管琇、高思忠、王量、楊進和何遠一起來到沿江大街。這條街離湖廣布政使司衙門和鄉試貢院都比較近,滿街都是大大小小的酒樓和客棧,是一處專供應試生員和來省府辦事人員食宿的去處。楊文憲帶著眾學子來到這條街上的桂園客棧住下。

八月初三是貢院開放的第一日,楊文憲自去料理生意,楊溥同鄭鎬、管琇、高思忠、王量、楊進和何遠吃過食點,便早早地來到貢院熟悉考場了。

湖廣貢院建在布政使司衙門的東北方向鳳凰山南麓,距離布政使司衙門大約三裏之遙,是一處坐北朝南東西略寬的大型建築。周圍有兩道圍牆,外牆高一丈五尺,內牆高一丈,圍牆上布滿荊棘,四角立有崗樓,以供眺望,並立有大旗,此旗平時束而不放,遇有突變則放旗示警。到了晚上,樓上吹角擊鼓,以代打更。圍牆外派有軍士駐守巡邏,防範極嚴。貢院大門上正中高懸著大幅字匾,上書“湖廣貢院”四字。大門兩邊貼著一副對聯:

爭元奪魁攬來天下士子四海無遺才

舉賢薦能拔出國家守牧朝廷有棟梁

大門的東西兩側各建有一座牌坊,左邊牌坊上書“明經取士”,右邊牌坊寫著“為國求賢”。貢院大門外是東、西兩個轅門,那是生員入場搜檢夾帶的地方。貢院大門分為左、中、右三門。左門和右門是平常開啟的通道,供應試生員出入;中門平常是不開啟的,隻有主考官進出或傳送鄉榜時才會打開。

走進大門後經過一片場地便是龍門,門內又平列四門,這裏雖說是門,實際無門扇而是通道,隻不過是象征著“虞書辟四門”的意思。經過龍門往裏一直進去,大約在整個貢院的中間建有一座三層的高樓,那是貢院中最高的建築,上書三個大字——明遠樓。兩旁也貼著一副對聯:

矩令若霜嚴看鄉士俯伏低徊群囂盡息

襟期同月朗喜此地江山人物一覽無遺

這明遠樓居高臨下,全貢院內外形勢一覽無餘,考試時監臨官、監試官、巡綽官按照規定按時登樓眺望,監督考場情況,稽查考生是否有私相往來的舉動,以及執役人等是否有傳遞交通的弊端。從明遠樓再往北便是貢院的中後一排建築,中堂門楣上掛著一塊碩大的金字匾額——至公堂。兩側同樣貼著一副對聯:

至尚衡文唯才是舉分品次

公允拔士秉中持正定高低

這至公堂是監臨官、提調官、監試官等辦事之處,堂前有回廊,用木柵欄圍著。堂邊各有院落,那是外簾官的住宿地方。至公堂後有一長形水池,這水池把至公堂隔斷成南北兩個區域。水池上有一拱橋,名為飛虹橋。過橋有一座掛著簾子的大門,叫作內簾門。這內簾門以南稱為外簾,考場內的監臨官、提調官、監試官和一應執事人等到此止步,隻能在外簾區域內活動,所以他們又被稱為外簾官;內簾門以北是主考、副主考、房考官員們活動的區域,因而他們又被稱為內簾官。這內簾門晝夜有軍士把守,除內簾官可以進入外,其他人等一概禁止入內。就連外麵送飯食茶水的也隻能送到這兒,再由內簾執事接入。從內簾門往北經過一片空地,便是貢院最後一排建築了。這一排建築的正中堂前門楣上也掛著一幅金色牌匾,上麵題寫著三個大字——衡文閣,大門兩旁同樣貼著一副對聯:

衡筆在握不偏不倚稱公允

文章至善憂國憂民方為高

這衡文閣是主考、副主考和房考們辦公、閱卷、寫榜、住宿的地方,是貢院考場的關防重地,戒備森嚴。

從龍門到明遠樓再到至公堂,在甬道和明遠樓的東西兩旁修建著一排排的小屋,名叫席舍,又叫號舍、號房,是考生們考試時的考房。每排房子的小巷門首按《千字文》“天地玄黃”的順序編有門號,每個號舍的牆壁上編有舍號,考生們對號入座,一人一號。一個考生有一名軍士看守監督,防止營私舞弊,那軍士謂之號軍。每座號舍的外牆高八尺,號門高六尺,一排字號約有百間,共有二十排,整個貢院可供兩千生員應試。每排號舍成長巷形,坐北朝南。小巷寬度四尺,僅能容兩人並肩而行。巷子口的門楣牆上掛著號燈,門前放著水缸。號舍屋頂蓋著燕子瓦,為一麵坡走水。每間以磚牆隔開,無門,麵朝巷子,巷子呈一條長形天井,再往前號舍的對麵就是前排號舍的後牆,考生見天不過一線,陰雨天光線昏暗。號舍每間深四尺寬三尺高六尺,簷口很低,高個子考生進號舍還要低頭。號舍之內,三麵都是牆。離地約兩尺,砌成上下磚縫,放上兩層木板,長寬與房間相等,可以**。日間考試作文,則取一板放在上層磚縫之中作為幾案,而留其低的一塊當座位;淩晨和午間睡覺,則恢複原狀,人蜷曲著可以臥於其上,然兩足仍伸出於外。考生一進考場,這一天的考試是不準離開號舍的,也不準送飯送茶,考生的茶水飯食都得靠自己做,炊煮茶飯隻能在自己號舍門前的巷子裏,十分逼仄。好在湖廣貢院號舍的地麵鋪著青磚,免去了考生的泥濘潮濕之苦;也虧得貢院執事考慮周到,把每排號舍的盡頭兩間改作廁所,解決了學子們內急之憂。就是這樣簡陋、昏暗、潮濕之所,全省的數千生員,也不得不每三年來此煎熬三天!

看過貢院,楊溥和鄭鎬等人走了出來,再到貢院門前轅門外的甬壁前查找自己的編號。那榜上載明了湖廣全省十三府二直隸州計一百二十七個州縣共有考生一千三百二十七名。楊溥的席號是“宇”字門第二十八號,鄭鎬的席號是“玄”字門第三十九號的。管琇、高思忠、楊進、王量和何遠都分別找到了自己的席號,七個人沒有一個連號,都被分散編到了各自不同的號門。找到了自己的席舍編號,楊溥和鄭鎬等人又返回貢院,按照編號在號門內找到了自己的號舍,熟悉了環境才陸續走出貢院。

這時已是午時時分,管琇拍著肚子笑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各位學兄,我們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去吃點東西,不然這肚子可鬧意見了!”

說到吃東西,大家頓時都覺得有點餓了。鄭鎬望著楊溥道:“看了半天貢院,是吃中飯的時候了,我們何不找一處雅致一些的地方去聊作消遣?”

“如此甚好。”楊溥笑道,“今日把貢院看了一遍,熟悉了考場,諸事已備,隻等八月初九開科了,這幾日我們正好放鬆放鬆,養好精神,進場一搏呢。隨各位學兄的意,走吧!”

說完,大家順著大街邊走邊看,不一會來到了一座酒樓前。那酒樓高大寬敞,二樓飛簷上俯掛著一塊紅底金字的巨大招牌——聚魁樓。一看便知這是一處招徠應試生員把酒臨風、吟詩作賦的好地方。看罷,楊溥等人拾級而上跨進酒樓。

“貴客七位!”店小二一邊高聲迎客,一邊忙走過來打躬作揖道,“列位生員老爺,樓上請!”

七人來到二樓一看,裏麵擺了十餘桌,桌桌坐滿,全都是應試生員。隨著店小二的引導,他們上到了三樓,找了南邊一處臨窗的桌子坐下。這裏視野遼闊,窗外便是滾滾東流的萬裏長江。遠眺,鸚鵡洲頭,芳草萋萋;晴川閣前,綠樹森森;黃鵠山下,雲帆點點;黃鶴樓上,白雲悠悠;清風徐來,心曠神怡。麵對此景,楊溥頓覺神清氣爽,不禁脫口讚道:“眼前美景道不得,昔人有詩占鼇頭。”

吟罷,忽見鄰桌一人起身拱手道:“澹庵兄別來無恙!”

眾人回過頭來一看,原來是近鄰公安縣的生員卿壽。因為卿壽的家離高陵崗、藕池鎮不遠,他與楊溥時有往來,因此楊溥連忙站了起來拱手答謝道:“卿兄別來無恙,你是幾時到的武昌?”

“我們是大前天到的,今日前來參觀貢院,中午在此打尖,不想遇見了楊兄。”卿壽說完,連忙招呼他的同桌道:“各位學兄,這是石首的楊溥澹庵學兄,是我們荊州府有名的學子。來,大家過來見見麵!”

說完,卿壽把同桌七人一一作了介紹,楊溥也把鄭鎬等人一一作了介紹。大家相互見過禮,正要坐下,隻見又一鄰桌的一個生員站了起來向楊溥拱手道:“我們是監利縣的考生,我叫朱瑀。久仰楊兄的大名,不期今日得以相見,真是三生有幸!”

說完,他走上前來拱手施禮,並把同行的何聰六人一一作了介紹。

聽說這三桌都是荊州府的生員,鄰近兩桌的生員也紛紛前來與楊溥等人見禮,他們是鬆滋的、江陵的。這一下荊州府十五個州縣就到了五個,說不定枝江、當陽、長陽、宜都、遠安、興山、巴東和夷陵州、歸州、荊門州的生員們就在樓下呢!

大家見過禮後紛紛坐下,卿壽看來十分興奮,他拱手向楊溥提議道:“楊兄及各位學兄,我們大家來自各個州縣,今日不期在此聚魁樓相會,不日即將同赴鄉闈,真乃人生幸事!望著浩浩大江,想著來日輝煌,麵對此情此景,不禁心潮澎湃,我們何不在此吟詩作賦,一抒胸懷?”

“好主意,好主意!”卿壽話音剛落,管琇拍手稱好道,“澹庵兄是詩賦大家,正好與大家切磋切磋。”

“你要一展才華就直接說好了,何必把我也扯上呢?”楊溥笑著拍了一下管琇的肩頭道,“不過卿兄說得好,把盞臨風,對酒當歌,自古就是文人學子的風雅之事。今日高朋滿座,不可無詩。”

一說賦詩,眾人一齊附和,都想一展所學。那管琇笑著對卿壽說道:“卿兄首議,那就請卿兄起詩吧!”

“既是管兄及眾位學兄有令,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僭越了!”卿壽說著向大家拱了拱手,然後咳了一聲,稍作思忖便道,“我從公安來,便以《荊水東來》為題賦詩一首,說罷。”他抬頭吟道:

荊水東來浪湧天,黃鵠曼妙舞翩躚。

漢陽樹下晴川立,鸚鵡洲頭芳草妍。

滿腹經綸稱魁首,一身肝膽謂忠賢。

從容赴省入秋試,金榜題名獨占先!

“好詩,好詩!”卿壽的詩作剛剛吟完,管琇便帶頭叫好,大家一齊拍起掌來。待掌聲一落,鬆滋的趙迪笑著對管琇道:“卿兄的詩好,管兄也來一首吧!”

見趙迪點了名,管琇也不謙讓,笑著對大家拱手道:“那我就獻醜了!”說完,他頭一揚正要吟詩,隻見監利的何聰站了起來對大家道:“管兄且慢,我們也想在此秋試場上一展抱負,今日我也來詩一首,題目是《月中折桂》,請各位學兄教正。”說罷,他便高聲吟道:

蟾宮錦閣閨門開,瀟灑飛臨桂苑台。

曼舞嫦娥舒廣袖,輕歌吳子擊清槐。

瓊山雖險勤為得,玉樹誠珍苦必裁。

若是今朝誰欲折,何聰隻怕不該來。

“何兄不凡!何兄不凡!”待何聰吟罷,眾人一齊叫了起來。江陵的、監利的幾位生員站了起來正待說話,忽見西麵牆邊一桌上站起一人高聲說道:“我說荊州府的各位學兄,你們在此吟詩作賦,極盡風雅,如此雅事,焉得無和?我們長沙府的學友也來一詩如何?”

說完,那生員走到眾人麵前拱手施禮道:“在下長沙府湘潭縣生員毛俊,剛才見各位學員吟詩興濃,不禁技癢,也想向各位討教一二,望請海涵!”

“哪裏,哪裏!”楊溥連忙拱手向毛俊還禮道,“毛兄來自禮儀之鄉,必定學識非凡,我等領教正是求之不得,何言討教二字?願聞佳作,毛兄請吧!”

毛俊道了聲冒昧,便以《出洞庭》為題昂首吟道:

百轉千廻出洞庭,乘風擊浪奔省廳。

龜蛇二嶽迎湘客,漢水一流傍古涇。

紫竹經風別樣紫,青鬆逢雨色尤青。

風傳棘院驚天事,秋榜湘潭第一星。

“佳作,佳作!”毛俊吟罷,楊溥帶頭稱讚了一句,眾人一齊拍起掌來。

“我也來湊個熱鬧。”隻見東麵牆邊一桌上站起一人文質彬彬地拱手說道,“各位學兄,我是黃州府黃岡縣的考生盧文政。剛才見各位學兄豪情滿懷不禁心動,我就以這《聚魁樓》為題賦詩一首獻給各位,尚望斧正。”說完,他抑揚頓挫地吟誦道:

依山傍水立高樓,一覽江山眼底收。

滿座高朋盡雅士,通堂好友皆文頭。

當年蘇老歌赤壁,今日盧生詠此樓。

待後衙前觀桂榜,方知解首在黃州。

“好詩,好詩!”盧文政剛剛吟罷,眾人一片叫好。忽聽西北角一桌上一人拍手道:“聽了這半天,恐怕是盧兄的詩才壓群儒了!”大家一看,有人認得他是襄陽府襄陽縣的生員嚴鐸。

楊溥一邊稱讚,一邊想這盧文政溫文爾雅,出口成章,人才不俗,看來這次鄉試魁元非他莫屬了。不過這人生難得一搏,在鄉闈中與彼一爭高下也是快事,絕不可輕言放棄!想到這裏,楊溥正要說話,旁邊的鄭鎬推了他一把,悄悄地說道:“澹庵賢弟出手吧,別讓人占了魁首!”

“澹庵兄,現在該你了。”卿壽也笑著對楊溥道,“大家都在洗耳恭聽呢!”

楊溥含笑站了起來,謙恭地向周圍拱手施禮道:“既然各位學兄雅興正濃,在下不才,願以《鄉試》為題賦詩一首,為大家助興!”說罷,他略為思忖便昂首吟誦道:

誌氣昂昂貫鬥牛,六經收拾上輕舟。

魚吹細浪蟾光現,鶚薦青霄雁影稠。

飽學固當朝鳳闕,老成還會捉龍頭。

試看八月題名日,壓倒湖湘十五州!

“好,好!壓倒湖湘十五州,豪情幹雲,氣度非凡,好詩,好詩!”楊溥剛剛落音,大家正準備拍手稱讚的時候,忽見座中一位中年人站起來拍手讚歎道,“唯楚有材,唯楚有材啊!”

“唯楚有材!唯楚有材!”滿堂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眾多學子紛紛圍了攏來。

楊溥定睛一看,隻見這位中年人微瘦,頭戴四方平定巾,身著藍衫,一副儒士打扮。他連忙上前迎著這位先生鞠了一躬道:“承蒙先生誇獎,晚生實在擔當不起!”

那先生連忙扶住楊溥微笑道:“剛才聽你們相互稱呼,公子姓楊?”

楊溥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晚生姓楊名溥,字弘濟,號澹庵。”

那先生又問道:“是荊州府人氏?”

楊溥回答道:“是荊州府石首縣人氏。”

“好。好。”那先生連連點頭道,“湖廣是古楚之地,曆史悠久,人文薈萃,曆朝曆代不乏文人學士;荊州更是楚國之都,文運昌盛,代有賢哲,像屈原、宋玉至今仍為人傳頌,那是一個人才輩出的地方!”

“承蒙先生誇獎!”

望著楊溥謙恭的樣子,那位先生連連點頭道:“原來公子也是謙謙君子!先前聽公子吟詩,壓倒湖湘十五州,氣魄之大固然可欽,但那是年輕氣盛心高氣傲,老夫頗不以為然。古人雲‘嶢嶢者易缺,皎皎者易汙’,年輕人當慎之又慎啊!”

“先生教訓的是!”楊溥不由臉上一紅心裏一驚,他覺得今日學友相聚,說了一些大話,確有慚愧之處,今後可要注意了!

“剛才聽你們吟詩,各位的詩作很有功底,不少還是上乘之作。”那位先生抬頭繼續對大家道,“比如剛才這位盧公子和這位楊公子就才華出眾,抱負不小。不過,吟詩作對乃文人儒士茶餘飯後附庸風雅之作,並非正道,各位不可太過用心。如今科舉,時興八股,朝廷定式,要求極嚴,不知此次秋闈,各位準備好了沒有?”

“不瞞先生,我是胸有成竹,誌在必得!”那漢陽的田揚應聲道,“我願與各位學兄比試比試,不奪魁元不回漢陽!”

這趾高氣揚的一番話立即激起了波瀾,人群中不少人在議論。

“我也是有備而來,不奪魁首絕不罷休。”湘潭的毛俊高聲應對道,“田兄既然設下了擂台,我便不揣冒昧,願與你一決高下!”

“我也來一個!”何聰也大聲說道,“不是我何聰自傲,田兄、毛兄要想奪得鄉魁,除非我何某不來!”

見大家爭得激烈,那黃州的盧文政顯然比較穩重,他微微一笑道:“大家都別爭了,解元隻有一個,等到你們三位來,隻怕有人早已捷足先登了!”

“誰能捷足先登?”田揚、毛俊、何聰一時沒有聽懂盧文政的意思,三人不約而同地發問。

盧文政不慌不忙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笑著道:“是他把解元奪走了!”

這番風趣的話把大家逗樂了,滿堂哄然大笑起來。隻有楊溥沒有說話,他微微含笑地站在那裏望著大家,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注意到楊溥的神情,那位先生望著他問道:“人家都在爭奪解元,楊公子何以一言不發?”

楊溥見問,頓了一下回答道:“先生明鑒,這解元不是憑意氣就能奪得的,要靠平時的苦讀,要靠真才實學!晚生何嚐不想壓倒湖湘十五州奪得解元?但僅僅說說是不行的,憑我的才識,能夠忝列桂榜也就是萬幸了。不過我會努力去做,爭取不負眾望吧!”

“年輕人如此謙虛穩重,難得難得!”聽了楊溥的這番話,那先生連連點頭,他回過身來對滿堂的學子道,“這湖廣鍾靈毓秀,人才濟濟,但願各位此次鄉闈都能捷報早傳!”

“要是您擔任主考就好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冒出了這麽一句,眾人都笑了起來。

楊溥見那先生和藹可親,便走上前來拱手道:“請問先生尊姓大名,貴籍何處?”

那先生望了楊溥一眼對大家含笑說道:“我姓甚名誰無關緊要,隻要大家努力,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定會有好消息!我們今日不期邂逅,也是有緣!”

末了,那先生又握著盧文政的手親切地說道:“盧公子風華正茂,際遇當時,此次鄉試定有佳音,我預先向你道喜了!”

說罷,他抬頭向大家拱手道:“後會有期,後會有期!”

說完,那位先生徑直下樓去了。望著他的背影,楊溥覺得是那樣的親近,一份崇敬不禁油然而生。

一晃已是八月初七。上午巳時時分,忽聞桂園樓下鼓樂齊鳴人聲嘈雜。正在樓上客房溫習功課的管琇禁不住好奇,連忙跑到窗邊去看熱鬧。忽然他大聲叫道:“澹庵兄,鄭鎬兄,大家快來看呀,考試官進貢院了!”

聽說考試官進貢院,楊溥等人全都擁到了窗邊往街上看去,隻見大街上一隊人馬從布政使司衙門向貢院方向走來。一隊執事人舉著“肅靜”“迴避”的牌匾鳴鑼開道,接著是兩名差役抬著一副橫匾,上麵寫著“恭迎試官入院”六個大字。再後麵是十多名考試官騎著高頭大馬,佩戴紅色綬帶,按照職分一個接著一個,喜氣洋洋地魚貫而來,每個考試官的馬前還有一名差役舉著名牌。最後是一支樂隊,大吹大擂,前呼後擁。大街兩邊擠滿了觀看的人群,場麵十分熱鬧。

隊伍一會兒便來到了桂園樓下。隻見第一位試官馬前的名牌上寫著“欽聘湖廣鄉試主考官桐城知縣胡儼”,再看那馬上的那位主考老爺,大家不由得“啊呀”一聲,驚得目瞪口呆。原來那馬上的主考官,竟是八月三日在聚魁樓上邂逅的那位先生!

後麵接著的是副主考官蘇州府教授許林,再接著的是同考官儀真縣教諭周世謨等十七人。這主考、副主考、同考官員前後共十九人,浩浩****經過桂園樓前,順著沿江大街向貢院去了。

“怎麽這麽多考試官?”看了儀仗,管琇不禁疑惑地向楊溥問道,“聽說朝廷規定主考二人,同考四人,怎麽這同考增到十七人?”

“同考四人那是國初的規定。”楊溥笑著解釋道,“現在承平日久,考生漸多,五經分房也相應擴大了。這次鄉試聽說《詩經》分五房,《易經》、《書經》各分四房,《春秋》、《禮記》各分二房,這合起來就是十七房,每房一名同考,那不就是十七人麽?”

“原來如此。”聽了楊溥的解釋,管琇自言自語著,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壞了,壞了!我看澹庵兄此次奪魁無望了!”

“何事驚慌?”鄭鎬不解地問道,“何以見得澹庵賢弟奪魁無望呢?”

管琇指著那遠去的隊伍道:“今年鄉試主考官胡儼大人就是上次的那位先生。你沒見他那天在聚魁樓上對黃州的盧文政喜愛有加嗎?他老先生在閱卷時不點盧文政為解元那才是怪事呢!有胡老爺當主考,我們澹庵兄奪魁還有希望?”

“不見得,”聽了管琇說的理由,鄭鎬搖頭笑道,“你是不知道考場規矩是怎麽的?今天這考試官們一入貢院,貢院的大門立即封閉,內外不許往來,考試官吃住辦事都在內簾,不等考完放榜,不準離開內簾半步,關防嚴密著呢。這考卷的收受到閱卷開卷也有好多程序。考生的考卷也就是墨卷交卷後統一由外簾的受卷官編定紅色的寫號、蓋印銜名後交彌封官密封,再由彌封官送謄錄所用朱筆謄錄,再經對讀生將墨卷、朱卷對讀無誤,然後將二卷套好送收掌所核對朱墨卷紅號無誤,再將朱、墨卷分開,朱卷送提調官分包,監臨官蓋印,再裝箱送內簾官主考分發同考閱卷,原考生墨卷則存放外簾,侯三場考試紅卷選定,方許調取墨卷到至公堂比對寫號。這十多道環節,每道都有內、外監試官現場監督,主考官要想預先知道某卷是某生所作是很難的,因此你不必擔心主考營私舞弊,偏心盧文政。”

管琇仍然不放心地道,“假如考官公正,那是無話可說,倘使考官老爺受了關節,那就另作他論了。洪武三十年的春夏榜,怎麽鬧出那麽大的事來?不論這劉三吾等是否被冤枉,但足以證明科考並非一帆風順,不是全憑真才實學的。我看澹庵兄此番奪魁,難呀!”

聽了管琇的議論,鄭鎬也覺得不是沒有道理。他歎了一口氣不作聲了。

管琇、鄭鎬的議論,楊溥心裏何嚐不知?他淡淡一笑對二人道:“能不能奪魁無關緊要,隻要盡了力就心安了。不要管他,我們還是準備後天的第一場考試吧。”

八月初九是鄉試的第一場考試。寅時初刻,楊文憲就把楊溥等叫了起來,他們忙忙地洗漱完畢,就帶上昨天準備好了的食盒和裝著毛筆、墨盒的考籃急急地奔向考場。等他們來到貢院的時候,貢院門前燈火通明,已是黑壓壓的一片站滿了人。監臨官守住貢院中門,提調官和監試官分別把持東門、西門,每個門前還有兩名差役搜檢考生,已經開始點名進場了。

過了一會,貢院中門上長牌燈亮起了“石首縣”三個大字——開始點石首考生的名了——隻聽執事官高聲吆喝道:“石首縣考生楊溥!”

“到!”楊溥應了一聲,別過父親,提起食盒和考籃擠開人群走了上去。

“搜檢!”提調官一聲令下,兩名差役立即開始檢查:一名打開食盒竹籃翻檢;一名對楊溥渾身上下裏裏外外搜身檢查。折騰了一陣,見沒有片紙隻字的夾帶和其他違禁物品,差役回稟了提調官,那老爺對楊溥點頭道:“領紙進場吧!”

楊溥收拾了食盒、考籃,領了草卷、正卷紙各十二副便入場了。

來到宇字二十八號號舍時大約已是寅時正了,這時距黎明尚早,還可小睡一會。楊溥把號舍內木板鋪開躺了上去,不想他個子高,號舍進深淺,上身睡在木板上,而大腿以下全部伸在號舍之外,他不禁暗暗笑了起來:難怪沈宗海兄上科鄉試回去說,號舍內木板上睡覺,要用繩子把腳吊起來呢!

雖說這號舍內實在不適合睡覺,但臨考之前難免緊張,昨夜就沒有睡好,加之淩晨起得早,的確有些困倦,楊溥躺上木板便不覺迷迷糊糊睡著了。

“相公起來,考題紙來了!”突然,楊溥被守在號舍前的號軍叫醒了。他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隻見一名監試官把一張考題遞了過來。這時剛剛黎明,光線尚未明亮,楊溥就著小巷的亮色展開考題一看,隻見上麵寫著:

《四書》義三道:

一、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二、無為而治者,恭己正南麵而已矣;

三、獨樂樂少樂樂與人樂樂眾樂樂。

《書經》義四道:

一、克明俊德,以親九族;

二、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三、明王奉若天道;

四、民之所欲,天必從之。

楊溥把這七道試題一看,不禁鬆了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原來這《四書五經》他已背得滾瓜爛熟,這七道題目做好不成問題!他放下試題,從容地吃過早餐,漱了口,喝了茶水,開始構思答題。他知道,朝廷科舉成式規定,鄉試每三年舉行一次,每次鄉試考三場,時間是八月九日、八月十二日和八月十五日。八月九日第一場考《四書》義三道,考生認考的經書義四道,統稱為製義七篇。楊溥認考的經書是《書經》,所以他隻需做《四書》義三道和《書經》的四道一共七道題就行了。八月十二日的第二場考論一道,即按考題寫一篇論文;考判五道,即按題目提供的案情,寫五道判決詞;考詔、誥、表內科一道,即在詔、誥、表三種體裁題目選作一篇,也是七篇文章。八月十五日第三場考經史時務策五道,即回答有關經義、曆史、時事的五個問題。科舉成式還規定《四書》每道題二百字以上,經義每道題三百字以上,而且凡作《四書》、經義,必用八股文體。八股文有規範的寫作格式,必須按照破題、承題、原起、起講、入題的順序寫來,再進入正文。八股文正文部分必須按照起比(又稱提二比)、中比(中二比)、後比(後二大比)、結比(束二小比)、大結的層次共寫八比(比即股也)。八比內凡句子的長短、字數的多少與聲調的緩急,都必須兩兩相對成文。因此,這鄉試中的三場考試最重要的是第一場,第一場中最重要的又是第一道《四書》題,所以必須集中精力把這第一篇文章寫好。想到這裏,楊溥的思路明晰了,他鋪開稿紙,字斟句酌地寫了起來。

可是,這緊張的心弦一旦鬆弛下來,楊溥便覺得有些疲乏,不一會兒,他便頭昏腦漲神情恍惚,精力不濟,平日是才思奔湧,這時卻搜腸刮肚也想不出麗詞華藻。沒有辦法,他隻好強力支撐,平平實實地寫去,文章早已失去往日的光彩。

到了中午時分,楊溥七篇製義的草稿都寫好了。這一上午的考試考得實在緊張,背部好像壓了塊石磨般沉重,手腕酸痛得連毛筆都提不起來。他放下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軀向後一仰,背靠在後牆上閉上了眼睛。

忽然,一股濃煙漫了進來,嗆得楊溥連連咳嗽起來。他睜開眼睛伸頭往巷子裏一看,原來不遠處有考生正在小巷裏生火煮飯。巷子又窄,號舍又矮,煙熏火燎,弄得烏煙瘴氣,叫人真是難受。

看見別人做飯,楊溥的肚子頓時咕咕叫了起來,黎明時分吃了些早點,這時已是饑腸轆轆了。隔壁那位身寬體胖的考生,早已吃過了中餐。於是他挪開筆墨稿紙,打開食盒,端起一碗冷飯吃了起來。

吃過中飯,已是未時初刻時分。雖說夏曆到了八月上浣,但今年的節令來得遲,現在還是盛夏季節,加上幹旱氣燥,那驕陽把號舍的瓦片烤得燙手,窄窄的小巷密不通風,那深四尺寬三尺高六尺的號舍簡直就是一個蒸籠,蒸得考生們一個個滿頭大汗無可奈何。隔壁的肥胖考生脫下衣服,赤著身子僅穿一條短褲在號舍裏喘氣,也許是又熱又乏,那考生幹脆放下木板躺在上麵睡起了午覺,不一會號舍裏傳出了陣陣鼾聲。

楊溥也熱得不得了,滿頭的汗水直往下掉,身上的褂子已經汗濕得可以擰出水來,實在受不了了,他隻好脫下藍衫當著扇搖。這時別說寫字答題,一鋪開稿紙,頭上的胳膊上的手上的汗水掉在紙上便可漬滲一片。這暑熱實在難耐,楊溥隻好放下毛筆,躺在那後背牆壁上閉目養神。誰想這眼睛一閉,一陣困乏襲來,他竟不由自主地睡去了。

突然,“哢嚓”一聲把楊溥驚醒了,原來隔壁的肥胖考生睡夢中一翻身,竟將那木板壓斷了。

他醒來一看,那太陽照在對麵號舍背牆上的斜影已經爬到了四尺多高,估計這時已是申時末了,他足足睡了一個多時辰。這下壞了,平白無故耽誤了許多時間,人家馬上要交卷了,我還沒開始謄寫,還不知能否按時交卷呢!想到這裏,他慌忙擦了擦眼,鋪好稿紙開始謄正。

一時的失誤,楊溥十分懊悔。從洪武十七年他十三歲補邑庠弟子員進入石首學宮以來,他已經苦讀了十五年。為的是什麽?還不就是這三年一試的大比麽!假如這次因為午睡的耽誤而名落孫山的話,且不說報效朝廷,回去後怎麽交代?怎麽麵對父母?家祭怎麽告慰祖父亡靈?一定不能失敗,一定要奪魁!時間緊迫怕什麽?按照朝廷規定,從天黑起不是還發三支蠟燭麽?等這三支蠟燭燃盡還不能交卷的才會強行扶出。不要緊,時間還長著呢,不可心慌亂了方寸,不可性急寫差了文章!想到這裏,楊溥焦慮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他極力摒除雜念,凝神聚思,一絲不苟地謄寫正卷。

幸好楊溥平日的苦學勤練,天黑時分三支蠟燭剛剛發到號舍,楊溥便交卷了。不過,他對自己的答卷很不滿意,認為沒有平日的習作好,心裏十分遺憾,要不是午睡失誤,時間充裕一些,也許就能穩穩地獨占鼇頭,就現在這匆忙之間寫就的文章要奪鄉試之魁,隻怕是水底撈月、可望難即了。

等到楊溥走出貢院,轅門外的鄭鎬、管琇、高思忠、楊進、王量和何遠早已在外等候多時。待楊溥把遲出的原因一說,大家笑也不是急也不是,隻好忐忑不安地回客棧休息。

三場考完,便是閱卷。主考官胡儼帶著副主考和同考在內簾中緊張地忙活開了。這閱卷取錄是極為機密嚴肅的事情,稍有不慎,考官輕則削職,重則殺頭。他知道,按照朝廷規定,考生用墨筆寫好的試卷稱為墨卷,考完後由收卷官收集起來交彌封官密封姓名,再交謄錄所謄錄員用朱筆謄錄,稱為朱卷,再由外簾的監臨官將三場封好的朱卷送到內簾,墨卷則由受卷官密封保存。內簾的主考在內監試官的監督下,召集十七位房考官抽簽分配朱卷,並出示自己擬作的標準、呈文,提出錄取考卷的要求,以便房官們閱卷時統一遵奉。各房官攜分得的試卷回房閱評。對於房官認為中意的卷子,便用青色筆加卷加點,並加批評定,然後送到副主考,這叫薦卷,又叫出房,即卷子已經房考取中送副主考了。副主考若中意,即於房官薦卷上加批一“取”字再送主考。主考閱後若中意,又批一“中”字。主考官將所有薦卷閱完後再認真比較,選出十七房各房的首卷,再將各房首卷集中,評選出詩、書、易、春秋、禮記五經的第一名即五經魁,再在五經魁中確定鄉試第一名即解元以及其他四名的名次,此後再從第六名起將所有取錄的舉子名單編定名第,一樣三本,封號印記,主考、提調、監試官各執其一,到了發榜的前一天午後,先封閉貢院,內簾官、外簾官全部集中於至公堂,調取墨卷與朱卷比對寫號,確認號碼後當眾拆開彌封號,並唱名填寫榜單。全榜寫完後,蓋上布政使司大印,行禮鳴炮,鼓樂送至布政使司衙門轅門外掛於照壁之上。想到這裏,他決心秉公衡文,為國選才,嚴格按照朝廷規定,組織考官,分派試卷,監督評閱,審查薦卷,環環相扣,一絲不苟,全程都在監試官的現場監督下進行。從八月十六日起直到八月二十七日止,最終確定取錄的朱色試卷全部送到了他這個主考的案上。

八月二十八日上午,胡儼對許林道:“今日午後就要拆號寫榜,時辰無多,我們分頭評卷。五經魁的名次我來確定,其餘的由你先行評選,然後我們兩人最後商定,你看行麽?”

“胡大人不必謙讓!”許林連忙拱手道,“全部名次由主考確定這是朝廷的規定,大人不必同我商量。至於其他名次我遵命先行評選就是了。”

“那就有勞大人了。”胡儼拱手道謝。那許林抱著朱卷回房評選去了。

許林走後,胡儼望著擺在麵前的五包卷子,不由得想起了八月初三聚魁樓邂逅考生的情景。也不知那幾個荊州府、黃州府的考生考得如何?特別是那個叫什麽楊溥、盧文政的生員考卷在哪裏?他們雖然詩作得好,不見得經義製藝也作得好,說不定他的考卷早已被房考們作為落卷放入另冊了。不過,世事實在難料,也許楊溥、盧文政的試卷就在這五經魁的五包試卷之中呢。如果他們的試卷確實在這五包之中,讀取誰的試卷為先呢?像那天那個楊溥年輕氣盛,心高氣傲,應當磨一磨銳氣才好;像那盧文政雖然年輕,但沉著老成,似乎應當拔他頭籌才是。想到這裏,胡儼不禁有了主意,他呷了一口茶,抽出五包卷子中的首場首篇製義仔細地看了起來。

“好!好文章,好文章!”看了這五經魁的五篇文章,胡儼從中抽出兩篇他認為最上等的文章又反複看了幾遍,不禁拍案叫起好來。但這兩篇到底哪一篇取為第一,他舉棋不定,許久落不下筆來。

“許大人,請你過來一下。”思慮再三,胡儼對著許林的閱卷房叫道。他想聽聽別人的看法,以便最後圈定解元,怕的是屈了人才。

許林過來後把這最為突出的兩篇文章仔細讀了幾遍,思索了片刻,對胡儼說道:“這兩篇文章都是錦繡,也各有千秋。第一篇起勢突兀,布局不凡,恣情奔思,華詞麗藻,令人百讀不厭;第二篇立論高遠,寓意深邃,辯駁雄渾,醇正典雅,讀後餘音繞梁。這兩篇文章俱是佳作,難分伯仲。不過,就文章氣勢而言,愚以為第一篇文章堪取解元。”

聽了許林的分析,胡儼的思路逐漸清晰起來。他想,如果楊溥和盧文政的首篇製義就是這兩份試卷的話,按照文章的風格,恐怕第一篇文章就是楊溥的,第二篇文章也就是盧文政的,這鄉試的第一、二名也就是這二人,幹脆點盧文政的解元算了!他把那兩篇文章拿起來又反複看了幾遍。對許林道:“誠如大人所言,這兩篇文章是字字珠璣,篇篇錦繡,就文章的立意謀篇而言,確實難分軒輊,就文章的辭藻、氣勢,顯然以第一篇為上。”

說到這裏,胡儼頓了一下繼續道:“不過,文如其人。這第一篇文情奔湧,華麗恣放,其子有輕佻浮躁之嫌,似應殺殺銳氣才是。這第二篇文章純正博雅之體,優和昌大之氣,初學者見之當退避三舍,即使是老夫讀來亦讓一頭地;觀其平實嚴正之風,擲地有聲之辭,此子必是一位樸謹誠信,剛正不折之士,他日立玉階方寸之地,必能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孫之阿曲。此人堪為魁首,解元就點他吧!”

見許林沒有異議,胡儼興衝衝地提起筆來在第二篇文章上批道“第一名”,在第一篇文章上批道“第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