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輔第一卷:奪鼎風雲 第一回 袁內侍石首亂勾軍 楊弘濟武昌赴鄉試

“嘚嘚嘚……”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隻見十餘騎快馬從荊州府方向向石首縣城繡林鎮疾馳而來。

這時是明朝第二個皇帝、明太祖朱元璋的嫡長孫朱允炆建文元年七月二十八日的早晨。剛剛升起的太陽紅豔豔的,照得那山川大地鬱鬱蔥蔥,可是不到一會兒,一片灰色的雲飄過來掩住了日頭,那朝陽頓時失去了奪目的光彩,隻剩下一張慘淡的白臉,懸掛在東方天空上。接著,那地平線上湧起了一方烏雲,迅速地向天空升起,向四周漫延,顯然一場風暴正由遠處向這裏刮來。看來,天要變了。

望著那風雲突起的天空和越來越近的快馬,石首知縣方自新憂心忡忡地對走在一隊生員前列的一位年輕人說道:“弘濟,等這場風暴過了再走行麽?”

“是啊,天要變了。”走在方知縣旁邊的石首縣學宮教諭龔順不禁擔心地對那位年輕人說道,“風大浪大,行船危險,澹庵還是改日啟程吧,反正鄉試還有幾天呢。”

那位被稱為“弘濟”和“澹庵”的年輕人姓楊名溥,字弘濟,號澹庵,是石首縣生員,家住石首縣西鄉高陵崗,北距藕池鎮僅二裏之遙。今天,他和同窗幾位應試生員一早起來,準備在縣城北門口長江碼頭乘船,赴布政司所在地武昌府去參加湖廣己卯科鄉試。

“請老爺、先生放心,這風暴不過一時而已。”楊溥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快到近前的快馬,淡定地說道,“鄉試日期已近,學生等人不能再耽誤了。”

“籲——”楊溥話音剛落,隻見那支馬隊奔到了眼前。那跑在最前麵的穿戴著一身宮中內侍衣帽的年輕者,他勒住馬,用鞭梢指著楊溥等人尖著公鴨嗓子喝問道:“你們是什麽人?年紀輕輕的怎麽還不應征入伍?”

一聽那人說話的聲音,再看看那人的衣著,楊溥明白了:原來那人果真是皇宮中的一名內侍,他到石首來做什麽?

沒等楊溥等人答話,那內侍旁邊的一名官員連忙翻身下馬介紹道:“袁公公,這是石首知縣方自新方大人。”

說罷,那人回過身來向方自新說道:“方大人,這位是京師內宮的袁琦袁公公。”

方知縣一看,原來那作介紹的是荊州府的馮經曆。聽說那馬上的內侍是袁公公,方自新臉上閃過了一絲不快,淡淡地拱手道:“袁公公、馮大人,下官有禮了。”

“你是石首知縣麽?”見著石首的命官,那馬上的袁琦連動也沒動,抬起鞭梢指著方自新傲慢地問道,“皇上勾軍的詔書你看了沒有?”

看見這內侍如此傲慢無禮方自新火了,但他馬上克製下來,這些內侍倚仗皇勢狐假虎威,還是不惹的好。他強抑著憤怒,冷冷地回道:“勾軍的詔書看過了。”

“那你們石首應當勾多少軍丁?”袁琦緊接著問道,“已經勾了多少?”

“該勾多少就是多少。”方自新沒好氣地答道,“該勾的早就勾走了,現在一個也沒有了。”

“大膽!”一聽這話,袁琦立即暴喝了一聲。他一側身從馬背上溜了下來,提著馬鞭向方自新走來,口裏厲聲斥責道,“北平的燕王已經反朝,皇帝緊急勾軍討伐,你膽敢抗旨不辦,是想與燕王遙相呼應麽?”

見袁琦氣勢洶洶,一旁的石首縣主簿黃鵬慌忙上前擋在方自新的前麵,拱手說道:“袁公公息怒,我們方大人的意思是石首的軍丁都已勾走,軍戶中沒有可以上陣打仗的人了。”

那荊州來的馮經曆也連忙拉住袁琦勸道:“袁公公不要生氣,方大人說沒有上陣打仗的人也是實際呢!”

“怎麽沒有上陣打仗的人?”袁琦暴跳如雷,用馬鞭指著楊溥一行人大聲喝問道,“誰說沒有上陣打仗的人?這裏就有十來人,把他們都鎖了帶走!”

話音未了,袁琦身後的幾個衙役模樣的人溜下馬來,抖出鐵索就要鎖人。

“慢!”隻見楊溥抬手一攔,不慌不忙地問道,“請問幾位老爺,你們是來勾軍的麽?”

袁琦斜乜著眼不屑地反問道:“不是勾軍,難道本公公來看你不成?”

“既是勾軍,那你們就應去找軍戶。”楊溥微微笑了笑說道,“我們這些人全都是民戶呢。”

原來,明初將百姓戶籍分為三等:一是民戶,有儒、有醫、有陰陽;二是軍戶,有校尉、有力士、有弓兵、有鋪兵;三是匠戶,有廚役、有裁縫、有馬船,有專事製鹽的灶戶。其中軍戶世代為兵,所謂勾軍,就是征集軍戶中應服兵役的軍丁,那民戶不在勾軍之列,所以楊溥據理反駁。

“胡說!”見有人竟敢公然反對,袁琦立即喝道,“現在是什麽時候?那可是非常時期!隻要是年輕的,都得開赴北方去上陣打仗,管你是軍戶還是民戶?那可是皇帝的聖旨!怎麽,難道你們想逃軍麽?”

“你別拿皇上的聖旨來嚇唬人。”方自新指著袁琦氣憤地說道,“你知道這一群是什麽人麽?他們是石首學宮參加湖廣鄉試的著籍生員,一個個都在禮部掛了號的。己卯科鄉試,那也是當今皇帝的聖旨!”

“本公公隻管勾軍。”袁琦蠻橫地叫道,“鄉試、會試那是你們的事。別囉唆,帶走!”

一聽袁琦下令,那幾個衙役一擁上前,將楊溥近旁的應試生員鄭鎬、高思忠、楊進、何遠、王量和管琇等人扭住了。

“休得無禮!”隻見楊溥挺身而出,指著袁琦大聲喝道,“三年大比,那可是太祖皇爺爺定下的國策,我們都是應試舉子,你敢鎖拿我們,難不成你想違抗太祖皇帝的祖製想破壞開科取士的朝廷大政麽?”

楊溥這一問,把那袁琦鎮住了。別的可以不管,可是破壞太祖皇帝的祖製這事可擔當不起,那可是殺頭的重罪。想到這裏,袁琦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蔫了!

“好了好了,勾軍的事好辦。”見袁琦喪了氣,站在方知縣身後的黃鵬連忙走上前打圓場,“袁公公,勾軍的事屬在下職責,讓在下帶公公們去吧。”

“黃主簿言之有理。”馮經曆也連忙轉圜道,“三年大比和勾軍都是朝廷大事,不可偏廢。袁公公,就讓黃主簿帶我們去勾軍吧。”

“這賬暫且給你們記著。”袁琦望了楊溥一眼,悻悻地說道,“待本公公完事了再找你們算賬!”

說罷,袁琦頭一擺,跨上馬帶著眾人隨黃主簿走了。

“幹什麽?幹什麽?”袁琦沒走幾步,隻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廝扭聲,“你們平白無故抓人,還有王法麽?”

“抓你就是王法!”又是一個公鴨嗓子大聲罵道,“好個撒野的東西!現今燕王反了,勾你去打燕王,你敢不去麽?”

隻見那內侍和幾個衙役一邊罵著,一邊將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執扭著走了過來,後邊還跟著幾個公差押著用繩索連著的五六個年輕人,再後邊是一群號啕著的老年人和幾個哭哭啼啼的年輕媳婦,一齊向縣衙這邊來了。

一見那群人,袁琦勒住馬向那個內侍問道:“勾著幾個了?”

“回爺的話,已經勾著六七個。”那內侍一邊答話,一邊指著年輕人說道,“先前的五六個倒還規矩,就這個家夥不老實!”

“不老實?”袁琦剛剛被楊溥鎮住了,憋著一肚子氣正沒處發泄,一聽那內侍說有人不老實,立刻怒火中燒,衝著那年輕人獰笑著罵道,“本公公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話音未了,袁琦揮起馬鞭,照著那年輕人劈頭蓋臉地抽了下來。

眼看著那年輕人雙手被衙役們扭住,要躲也來不及了,一旁的楊溥急得驚呼了一聲:“楊沐小心!”

原來,那年輕人是楊溥的祖父楊政老太爺收養、楊溥的母親撫養成人的義弟,名叫楊沐。他不是在桃花山習武麽,怎麽被袁琦等人抓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那楊沐雙手一撐,掙脫了衙役們的執扭,右手向上一揚,突然抓住了鞭梢,順手一帶,那袁琦猝不及防被扯得從馬背上滾了下來,“噗”的一聲跌倒在地上。

遭此羞辱,袁琦更是怒不可遏,身子一挺,從地上躍了起來,不由分說便撲向楊沐。

見袁琦有些武功,楊沐也不敢大意,立刻擺了個架勢等著他。

一見這陣勢,楊溥更加急了,生怕楊沐弄出什麽事來耽誤行程,便高聲叫道:“四弟休得莽撞!”

“知道了!”一聽楊溥這話,楊沐立刻收勢換步。

“砰”的一聲,袁琦一拳打在楊沐的胸脯上。隻見他身子晃了一下,腳跟兒紋絲未動,可是那袁琦不知怎的卻渾身一抖,倒退了幾步。一拳沒有打倒楊沐,反而落了個下風,袁琦暴跳如雷,立刻縮回身子,狂吼一聲,握緊拳頭,拚盡全力向楊沐擊去。楊沐並不避讓,挺胸向袁琦拳頭一迎,隻聽“嘭”的一聲,袁琦被一股力道震得飛了起來,重重地跌倒在十餘步之外。

“好!”一見袁琦狼狽不堪,周圍的人群立刻叫起來。

楊沐並未動手便占了上風,楊溥喜之不勝,連忙拉過他問道:“四弟怎麽來了?”

“我趕來給兄長送行。”楊沐憨厚地笑道,“不想剛到北門口便被那小太監帶人抓了。”

袁琦氣得滿麵通紅,爬起來衝著內侍和衙役們吼道:“快!給我把這家夥綁了!”

見袁琦觸了黴頭,內侍和衙役們誰敢上前?

“爺,別跟這村野小子一般見識。”另一個內侍趕忙上前扶住袁琦道,“放了這小子,帶走那五六個算了。”

眼見得奈何不了楊沐,袁琦咬牙切齒道:“讓這家夥多活幾天,先把那幾個帶走!”

“我們不走!”袁琦話音剛落,綁著的五六個年輕人一齊叫了起來,“我們不是軍戶,憑什麽抓我們?我們不走!我們不走!”

“方老爺救命!”隻見幾個老者撲到方自新麵前跪下道,“他們亂勾軍,我們養老靠誰?方老爺快救救我們!”

“青天大老爺,救救我們吧!”那一群悲苦不堪的婦女齊齊地跪下哀求道,“子散夫離,民婦們可活不成了!”

看見這一群可憐的小民,方自新毅然站了出來,對袁琦大聲喝道:“他們都是繡林鎮的民戶,不在勾軍之列,快放了他們!”

“民戶怎麽了?民戶就不能上陣打仗麽?”袁琦正愁沒有由頭挽回麵子,一聽方自新“民戶不在勾軍之列”這話,指著楊溥等人便抖起了威風,“他們這幾個是應試生員,本公公不敢違背祖製壞了科考,可那幾個不是應試生員,就得去打燕王,那可是朝廷的大事,本公公勾定了,帶走!”

一見袁琦如此蠻橫,方自新氣得大罵道:“賊閹豎!你還講不講理?”

袁琦也不示弱,指著方自新罵道:“不知時事的腐儒!什麽是理?保住皇上的江山就是最大的理。不信你到皇上那兒講理去,看皇上是向著你還是向著我?”

袁琦這話說得倒是實話。現如今燕王反朝,江山朝夕難保,前線正是用兵之際,抓一些民戶充軍,皇上還會怪罪閹豎麽?想到這裏,方自新無可奈何地頓足道,“亂了亂了,一切都亂了!”

“請公公爺開恩!”見方知縣奈何不了袁琦,有一個老者靈機一動,連忙走到袁琦馬前,從懷中掏出一遝大明寶鈔哀求道,“草民來得匆忙未曾帶得多錢,這點小意思權作公公爺的茶水費吧。”

“還是老頭兒識相。”袁琦瞟了一眼大明寶鈔,輕蔑地說道,“你當我是叫花子,這點錢就想打發我麽?”

“不敢,不敢。”老者慌忙渾身上下摸索了一會,把身上帶的寶鈔全部掏了出來,雙手捧起來向袁琦說道,“這是草民身上的所有寶鈔,一共是五十貫,請公公爺放了小民的兒子吧?”

大明寶鈔五十貫可不是個小數目。按照比價,寶鈔一貫準銀一兩,五十貫折合白銀就是五十兩,折合黃金那是十二兩五錢。按照時價,五十貫寶鈔可買大米二十石,折合二千四百斤,那可是十來口人一年的口糧呢!

看見這一大遝大明寶鈔,袁琦終於鬆口了:“把你兒子領回去吧。”

那老者喜不自禁,連忙前去解開兒子的繩索,同老妻和兒媳婦慌慌忙忙地回去了。

一見那老者用錢贖回了兒子,其餘的老頭兒、老婦人、小媳們連忙湊錢,紛紛到袁琦馬前獻上大明寶鈔。袁琦示意隨行的內侍把寶鈔一一收下,然後對衙役們吩咐道:“放了他們吧,我們到別處抓去。”

那些百姓們領著自己的兒子、丈夫急急忙忙地走了,生怕袁琦改變主意又生他故。

麵對袁琦肆無忌憚地亂勾軍、亂索賄的行為,在場的人無不為之震怒。楊溥憤然站了出來,衝著袁琦斥責道:“公然索賄,太無恥了!當今皇上‘內臣出外不法,許有司械聞’的詔書,你完全不當回事麽?”

“公然索賄?”一聽楊溥這話,袁琦不怒反而冷笑道,“大明寶鈔五十貫便換了個人回去,那太便宜了,本公公是額外開恩,何罪之有?要不把錢退給他們,本公公把人帶走?”

袁琦這話給方自新、楊溥出了個難題,還是救人要緊,暫且忍了吧!

見他倆被難住了,袁琦狠狠地哼了一聲,馬韁一提雙腿一夾,帶著眾人揚長而去。

“呸!”方自新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這班閹貨越來越囂張了,將來還不知鬧成什麽樣呢!”

望著袁琦遠去,一陣憂鬱湧上楊溥心頭。想不到大明開國僅三十二年,這宦官為害和貪腐橫行竟然如此嚴重。這科考不中則止,如果一旦登科入仕,看來這宦寺和貪腐將是兩大對頭了。

經過剛剛這一陣鬧騰,這群學子們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們來到石首縣城北門外的長江碼頭上,楊溥、鄭鎬、高思忠、楊進、何遠、王量和管琇告別了前來送行的教諭龔順等先生和劉永清、傅啟讓等十多名同窗以及各家親人登上客船。船家抽起跳板,撐開船頭,**開雙槳,順風順水向東方行去了。

洪武十七年三月,朝廷頒布了科舉取士式,規定國家設科取士三年一行,每逢子、午、卯、酉年八月鄉試,第二年即每逢醜、未、辰、戌年二月會試。建文元年歲次己卯,正是三年大比之期,天下生員將都匯集到各省布政使司所在地參加鄉試。湖廣布政使司駐地在武昌府,所以楊溥等應試生員都要在八月初三前趕到武昌,初四、初五、初六三天貢院開放熟悉考場,初七考官進場,貢院封閉,初九正式開考。

今年自入夏以來久旱無雨,天氣炎熱。自石首至武昌,有八百裏水路,即使順風順水,這客船至少也須三天才能趕到,所以楊溥等人趁著涼快一早就起程趕考。

行在前麵的那艘客船裏坐著楊溥、鄭鎬和管琇三人,陪同前往應試的是楊溥的父親楊文憲。這楊文憲老爺一直是亦農亦商,熟田湖的田莊是越種越大,藕池鎮的生意也越做越紅火。此次一來送兒子趕考,二來到武昌府看貨,一帶兩齊便,他就決定同船趕赴武昌。

楊溥今年已是二十七歲。按照當時朝廷規定,生員應試不拘額數,楊溥本可以在前幾年就參加科考的,但他老成持重,誌存高遠,不想輕易與試,務求一搏即中,所以前兩科他都沉穩不動。這一科他覺得已經是成竹在胸,物存囊中,三年大比,十拿十穩,一到考期,便興衝衝地收拾書籍、行李,準備上省城應試了。

這天氣說怪也怪,前陣子還是風雲突起,這會兒卻是雲開霧散、朝陽奪目了。江麵上風平浪靜,波光粼粼,鷂掠鷹旋,遠處水天一色,金光萬道,真是風光無限!

麵對這人間勝景,聯想到此次大比,站在頭艙的楊溥豪情滿懷,意氣風發,情不自禁地吟哦道:

東方現彩映江流,波湧輕船過小洲。

鷗掠潮頭歡騰騰,魚翔淺底樂悠悠。

乘風弄浪當擊水,揮櫓揚帆任誌酬。

此去秋闈試手段,魁元不得誓不休!

聽見楊溥吟詩,艙中的管琇不禁拍手叫好道:“魁元不得誓不休,好大的誌氣!了不起,了不起!”

同艙的鄭鎬也連聲稱讚道:“澹庵賢弟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此次鄉試定然是歡騰騰,明年會試當然是樂悠悠了!”

“但願如此吧!”聽了兒子的抒懷詩和管琇、鄭鎬的讚歎,坐在中艙的楊文憲歎了一口氣,不無憂鬱地說道,“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們能否如期歡騰騰、樂悠悠還是兩說呢!”

楊文憲的一句話,給正在興頭上的三個年輕人潑了一瓢冷水,鄭鎬疑惑地問道:“伯父何出此言?”

“一言難盡!”楊文憲欠身從艙中走了出來,三個年輕人連忙讓開。望著江麵上被漸起的東南風吹動的浪花,楊文憲沉沉地說道,“你們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除了四書五經外,哪裏知道朝廷發生的大事!”

望著三人疑惑的眼神,楊文憲頓了一下道:“船隻顛簸,還是到中艙坐著說吧。”

四人來到中艙,楊溥接過船家遞來的茶壺給父親斟了一杯。楊文憲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說道:“自從去年洪武皇爺駕崩以後,朝廷就一直動**不安,形勢緊張著呢!”

“當今皇上不是順利登基了麽,怎麽還局勢緊張呢?”那一旁的管琇按捺不住好動好說的性格,忙插了一句,“這皇家的事真叫人捉摸不透。”

“建文皇帝是登基了,但位子還未穩。”楊文憲接著說道,“這洪武皇爺有二十六個皇子,其中長子標被封為太子。如果是太子繼位,那朝廷也就無事了,可是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不幸早死,洪武皇爺又立太子的兒子朱允炆為皇太孫。這洪武皇爺一歸天,遺詔將皇位傳給皇太孫朱允炆。你們想,雖然太子歿了,但弟兄們還有二十多個,這皇位不傳給兒子,卻傳給了孫子,那些親王們會怎麽想?”

管琇不假思索地道:“親王們肯定心裏不服!”

鄭鎬也歎息道:“這下朝廷無寧日了!”

“正是如此!”楊文憲歎息道,“洪武三十一年的閏五月初十駕崩,十六日建文皇帝即位。七月,建文皇帝采納兵部尚書齊泰和太常卿黃子澄的建議準備削藩。當月就有人密告叔父周王朱謀反。八月,建文皇帝派兵突襲開封,周王被廢為庶人。八月又有人告燕王朱棣謀反。”

“這也太性急了一些。”鄭鎬不由得惋惜道,“剛剛登上大寶,根基未穩,便開始誅殺親叔,難怪藩王造反。恐怕是這皇上太年輕不穩重吧?”

“建文皇帝今年已有二十三歲,也不是小孩子了。”楊文憲繼續道,“主要是謀臣齊泰和黃子澄出的主意不好,缺乏深謀遠慮。這削藩的消息一傳出,二十幾個親王人人自危。今年四月,就藩在我們荊州的湘王朱柏舉火自焚,全家都被大火燒死了。”

聽到這裏,管琇也不禁歎息道:“原來親王也不好當啊!”

“不僅如此。”楊文憲又歎息了一聲道,“接著,建文皇帝又廢掉了就藩青州的齊王朱榑,幽禁了就藩大同的代王朱桂,六月又削除岷王朱楩的封藩,囚禁京師。一時間諸王激憤,朝野震動,人心惶惶。”

坐在一旁一直沒有開口的楊溥聽到這裏也不由得感慨歎息道:“肇基之初便劍指諸王,動根本,失人心,這是朝廷的大忌啊!”

聽了楊溥的感慨,楊文憲讚許地點了點頭:“誰說不是!這些親王們手握重兵,哪一個是好惹的?前天石首縣城的張老爺從京師販貨回來對我說,七月初五駐守北平的燕王朱棣突然發難,在端禮門殺了河北都指揮使謝貴和布政使張昺,以清君側的名義起兵,已攻占了北平周邊的多個州縣呢!”

聽了楊文憲的話,那管琇還疑惑地說道:“建文帝乃一國之君,燕王不過是封國諸侯,未必他一起兵就天下大亂了?”

“燕王起兵,不僅會天下大亂,而且很有可能江山易主呢!”楊文憲望著管琇繼續說道,“賢侄有所不知,這燕王素有大略,能推誠任人,而且久經沙場,驍勇善戰。隻要他登高一呼,何愁天下不應?我看這兩年國家不會安寧,如果能如期舉行科考,那便是你們的幸事了!”

“這燕王似乎也太過分了!”聽了楊文憲老爺的說話,坐在一旁的鄭鎬似乎有些氣憤,“洪武皇爺屍骨未寒,他怎麽就骨肉相殘,奪起侄兒的皇位來了?”

一旁的管琇不以為然,他望著鄭鎬說道:“要說骨肉相殘,那是建文皇帝首先開的殺戒,誰叫他一登基便聽信齊泰、黃子澄的餿主意削藩呢,這叫作帝逼王反嘛!”

看見鄭鎬和管琇意見相左,似乎會爭論起來,楊溥一旁做了個手勢微笑道:“二位學兄少安毋躁,建文皇帝也好,燕王也好,我們暫且勿論是非,這是他們朱家的事。不過,國家應有德者居之,百姓唯太平時奉之,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現在我們還是一心備考,爭取鄉試、會試連捷,將來如能博得一官半職,我們為國盡忠,為民造福就是了。”

聽了楊溥的議論,楊文憲感到十分欣慰,他讚許地點點頭說道:“你說得有道理。當今的戰事是官家內部爭權奪利,並非他人謀逆篡位,臣民百姓管他做什麽?誰有仁有德,對老百姓好,誰就該有天下。”

楊文憲的一番話,在楊溥的心中激起了一陣波瀾。他久久地回味著,思索著其中的道理。

見鄭鎬、管琇還要議論,楊文憲把手一抬製止道:“今天到此為止,這些事不宜再作議論,你們隻要知道就行了。我們還是說些家常吧。”

說起家常,楊溥立刻想到正在患病的母親詹夫人。母親大人已是五十餘歲的人了,長年累月撫兒育女操持家務,她老人家身體已經一日不如一日,一個月前她突然渾身疼痛茶飯不思,隻差臥病在床了。照理說,母親患病,做兒子的不應遠遊,應該早晚問安侍候湯藥才是,可是這三年大比又非同尋常,如果不能如期赴試,那一等又是三年,實在是迫不得已,他隻好遵照父母之命,丟下患病的母親赴府應試了。想到這裏,楊溥望著父親不安地說道:“母親的病不知何日方能痊愈,兒子實在放心不下。”

看見兒子心裏不安,楊文憲怕影響他考試,連忙安慰道:“你娘不過是風濕病,年老病出頭,老年人得這種病很常見,還有你妻子碧玉她們照料,你不必掛念,放心去應試吧,爭取一考就中,家裏人也就欣慰了。”

楊溥默默地點了點頭道:“您放心,我一定盡力,爭取壓倒湖湘十五州吧!”

說到鄉試,勾起了鄭鎬的內心憂慮,他擔心地說道:“這一科的主考、同考大人們該公正無私,再不會出現上一科的春夏榜了吧?”

“這個我倒不擔心。”管琇笑著接話道,“上一科會試主考劉三吾大學士和副主考白信蹈翰林因為主事不公錄拔狀元陳安等五十二人全部是南方人,激起北方學子鬧事,洪武皇爺派侍讀張信等十二人複查,結果維護原錄,皇爺盛怒,殺了白信蹈、張信、陳安等十餘人,還把已經八十五歲的劉三吾流放到邊疆。後來洪武皇爺還親自策試,錄取了韓克忠等六十一人,盡是北方人,弄出個春夏榜,還害得我們學兄沈宗海無緣黃榜,隻是放了個四川劍州教諭。這開國以來科考第一大案還血跡未幹,我不信還有人吃了豹子膽,膽敢以身試法,徇私舞弊,枉取科名呢!”

聽了鄭鎬和管琇二人的對話,楊溥說道:“這丁醜‘春夏榜’科考大案,到底是大案還是冤案,我們無從得知,也無須知道。世上還是正直人多,隻要我們自身學識淵博,我想鄉試、會試兩榜題名應該是不會有疑問的。”

“那就好,那就好!”楊文憲望著楊溥含笑地說道,“你們盡管放心去參加鄉試、會試,我們做父母的不用你們掛念,一定全力支持你們。”

說到父母,鄭鎬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他滿懷憂愁地說道:“家裏我還真是放心不下,今年從過了年就一直沒有下過雨,春旱連著夏旱,我家麓湖山下的幾十畝水田旱得田土裂坼,稻子枯黃,恐怕是顆粒無收了,父母是急得寢食難安呢!”

“我家也是一樣。”管琇接話道,“我們家的幾十畝稻子也是全旱完了,下半年的生活還不知父母如何打算呢?”

說起這年成,楊溥剛剛寬慰一些的心又充滿了憂愁。今年似乎不是個好兆頭,國事、家事、民事和自己的事都不是很順暢,充滿了許多變數,還不知結果如何呢。想到這裏,他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平靜。

說著說著,已是夕陽西下時近黃昏,客船過了廣興洲,前麵不遠處即是嶽州府了。這時,朝起晚散的東南風已經息了,五彩斑斕的晚霞漸漸隱去,沙洲上漁家燃起的炊火星星點點,灘邊江濤拍岸的響聲在水麵上聲聲回環。麵對這靜謐的江夜,坐在船頭的楊溥又想起了揮之不去的國事、家事、民事和自己的事,他思緒萬千,情不自禁地吟哦道:

船中不敢坐,暫且坐船頭。

漁火燒將滅,灘聲響未休。

君親常在念,忠孝兩難酬。

時值晴無雨,民窮重我憂。

艙中的楊文憲暗暗點頭,心想此兒有憂國憂民之心,他日必非池中之物也!

不禁暗自高興,這孩子從小就聰穎機敏與眾不同,楊溥兒時的一幕現了出來。

江南冬日的傍晚,楊溥正和爺爺楊政老太爺對對子,楊文憲疼愛地撫摸了一下楊溥的頭頂正要說話,忽見管家劉楊安領著一名公差走進了前客廳。這時夜幕籠罩,已是掌燈時分了。

劉楊安走了進來道:“老爺,公差送來了一份公文呢!”

楊文憲接過公文,展開一看,隻見正麵寫著“傳票”二字,內裏寫著幾行毛筆字,就著窗外的餘光,他念道:“接荊州知府正堂急令,茲委任楊文憲為團(團)長,率你社丁夫二十人,前往荊州城修建湘王府邸,限兩日內到達,此命。石首縣正堂譚。洪武十三年冬月十三日。”

他看完傳票,隨手把公文扔在了桌子上道:“這湘王在洪武十一年就封荊州,前年冬就開始建湘王府,怎麽到現在還沒修起呢?這官府老爺簡直是昏了頭,一事未了,又生一事!”

楊文憲氣惱地拍了一下桌子,那一紙公文竟飛了起來,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這裏要勞力,那裏要丁夫,老百姓分身無術,如之奈何?”

“他不找我們楊家找誰去?”楊老太爺不無感慨地道,“這石首西鄉大戶就數我們楊家名聲最大,隻要我楊家出麵,西鄉的事都好辦了。大事小事都找楊家,這知縣老爺才能幹事呢,隻是苦了我們楊家了。”

天已黑了,劉楊安掌著燈從外麵走了進來,客廳裏頓時明亮起來。看見那落在地上的傳票,楊溥走上前去撿了起來。

“爹,您不是團(團)長,是圖(圖)長呢!”楊溥捧著展開的傳票嘻嘻地笑了起來,“爺爺您看!”

楊老太爺接過楊溥遞來的傳票,湊著燈光眯起眼睛一看,也不禁哈哈笑了起來,隻見傳票上寫著:“接荊州知府正堂急令,茲委任楊文憲為圖長……”原來,石首縣衙的書吏寫了錯字,誤將團(團)長的“團”寫成圖(圖)畫的“圖”了。

看見縣衙公文寫了錯別字,更因為先前光線暗認錯了字,楊文憲、劉楊安忍不住一齊哈哈笑了起來,屋子裏的氣氛頓時活躍了許多。楊文憲撫摸著楊溥的腦袋喜愛地道:“好孩子,虧你看出來了,要不爹還真成了圖(圖)長呢!”

屋子裏幾個大人都在說笑著,紛紛誇獎楊溥心兒細眼兒尖,可是他卻在沉思著,似乎想到了什麽,稚嫩的臉上漸漸浮起了一層紅暈。突然,他仰起頭對楊老太爺道:“爺爺,我想明日到石首縣衙去見知縣譚老爺,問問這團(團)字為什麽寫成了圖(圖)字。”

“問又有什麽用?問明白了還不是要去當團(團)長建湘王府?”楊文憲不以為然道,“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別說見縣老爺,就連縣衙大門人家讓不讓進還是兩說呢!”

“爹,您太小瞧人了,我有法子見得了縣太爺!不信,您就讓我試試看?”

“不行,不行!你在家好好念書,別惹是生非!”楊文憲連連搖頭反對道,“我楊家那麽多大人不去,竟讓一個小孩子去見縣老爺,這讓人笑話!”

“澹兒去縣衙說不定是件好事。”楊老太爺聽了他父子的對話沉思了一下道,“隻是澹兒有沒有這個膽量?”

“有!”楊溥應聲回答道,“我一定不給楊家丟臉!”

見楊老太爺發了話,劉楊安也在一旁慫恿,楊文憲勉強點了點頭道:“那你明天就去試試吧。”

得到爺爺的支持,父親的同意,楊溥十分高興,他蹦蹦跳跳地一路小跑著,興衝衝地到中院給母親詹月蘭報信去了。

第二天天氣晴好,紅彤彤的冬陽緩緩地升上了天空,東方一片霞光。巳時時分,劉楊安陪著楊溥來到了石首縣衙門前。隻見大門上端的額匾上大書四個大字——“石首縣衙”,大門兩邊掛著一副木製鍍金牌聯,聯語是:

興邑僅為仁德政

化民唯用孔孟書

衙門前冷清清的,既沒有車,也沒有馬,隻有那寒風卷起的幾團落葉堆在那裏等待人們去打掃。楊溥昂起頭走上台階,抬步正要跨進縣衙大門。

“慢!”突然一聲斷喝,縣衙大門後的門房裏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門子攔住了楊溥,“哪裏來的毛孩子,膽敢擅闖縣衙?”

見有人攔住了楊溥,劉楊安慌忙上前解釋。未等他開口,楊溥揚手止住了。隻見他走上前去施了一禮道:“我是高陵崗、藕池鎮楊政老太爺的孫子,名叫楊溥,有事求見知縣譚老爺,麻煩您通報一聲。”

一聽這小孩子講話禮貌斯文,那門子頓時和氣了許多,他仔細打量了一番,盯著楊溥問道:“有事怎麽不叫大人來?縣太爺不見小孩子。”

“縣太爺不見小孩子?那是誰定的規矩?”楊溥應聲反駁道,“那小孩子的事縣太爺就不管了?”

“去去去,別在這裏搗亂!”那門子一聽楊溥說話有斤有兩頓時生起氣來,“再不走,小心縣太爺打你板子!”

看見門子生氣不讓進,楊溥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那份公文,把傳票舉起來在門子麵前晃了晃道:“不讓我進也可以,隻是誤了公事您恐怕吃罪不起!”

說完,楊溥拉了劉楊安扭頭就走。

看見楊溥手中的東西,門子雖不知是什麽內容,但他知道那是衙門的一份公文。難道這孩子真的有公事?不然他小小年紀哪來的公文?既然是公事,那耽誤了可是擔當不起!想到這裏,他慌忙跑上前去攔住了楊溥和劉楊安,連連賠禮道:“得罪得罪!你們稍待,等我去向老爺通報!”

不一會門子就回來了,他拱手向楊溥道:“小公子,老爺有請!”又向劉楊安道,“這位大哥請到門房喝茶!”

隨著門子的引導,楊溥穿過大門大模大樣走進了縣衙正堂。這裏是縣署的第三進房屋,進入縣衙大門,經過前院,穿過第二重正門、儀門,沿著甬道,登上台階,便是縣衙正堂了。正堂上方高懸著一塊“清正廉明”牌匾,正麵牆壁上掛著東海碧波、朝陽初升的畫圖,兩邊廊柱上貼著一副對聯:

朝廷敕命時存念

百姓憂愁常在心

縣衙堂上放著一張碩大的幾案,那是縣太爺理事的地方,幾案的左側豎立著一把官傘,知縣譚溥不知正在伏案寫著什麽。

走上正堂,楊溥跪下行禮道:“大人在上,小子楊溥拜見老爺!”

“起來,起來!”這稚嫩清脆的童聲和抑揚頓挫的語調,驚動了正在奮筆疾書的譚溥。他放下筆抬起頭來仔細端詳著剛剛站起來的楊溥,這孩子團頭方臉,濃眉大眼,鼻隆耳闊,舉止安閑,雖然年紀不大,但眉宇間英氣勃勃,一看就知道是個聰明靈慧的孩子!

“你就是高陵崗、藕池鎮楊政老太爺的孫子、楊文憲的大公子楊溥?”端詳了一會,譚溥發問道。

“我就是楊溥,老爺。”楊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你有什麽事要見本官?”譚溥微笑地望著楊溥說道,“不要慌,你慢慢講來。”

“是,老爺。”楊溥禮貌地躬了躬身子,然後不慌不忙地說道,“昨天您發出的傳票,我們有一事尚未明白,您在傳票上說委任我父親為‘圖’長,不知這‘圖’長是何官職,請老爺明示!”

一聽楊溥質問“圖”長是何官職,譚溥吃了一驚。明明委托的是團長,怎麽變成了“圖”長呢?他接過楊溥呈上來的傳票展開一看,登時笑了起來,原來是書吏把“團”誤寫為“圖”了!他想這孩子非同一般,小小年紀敢於上縣衙正堂當麵質問縣太爺,這膽量已經非凡,何況還言之理不卑不亢,就更是難得了。他想考校一下這個孩子,於是故意不動聲色地道:“這傳票是把團長誤寫成圖長了。不過,如果是圖長,你認為該是什麽官職呢?”

“是團長,我父親就該帶丁夫去修建湘王府;如果是圖長,我父親就不該去。為何?圖者,謀劃也。您看那方框中三個口,意思是幾個人正在屋中商量事情,不是謀劃是什麽?我父親隻要在縣衙裏幫您出出主意那就是圖長了!”

這一席話說得譚溥笑了起來。他覺得這孩子不僅聰慧,還十分可愛,將來一定是個人才!因此對這孩子的喜愛,不禁油然而生。他想再試試這孩子的文才,想了一下笑著道:“小公子,我出一道上聯,你如果對上了,那我就免了你父親的這趟勞役,你看如何?”

“真的?”楊溥一聽要對對子,而且對上了還可免除父親的勞役,他便望著譚溥慈祥的笑容,天真地問道,“您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你聽好了。”譚溥看著這個純樸的孩子也樂了,接著,他念道,“四口同圖,內口皆由外口管。”

楊溥一聽就明白了,這不是析字對麽?表麵上看是將“圖”字析成一個大口和三個小口,而實際含義是你們這些小民百姓都歸我這個縣大人管轄,要你們幹什麽,你們就得幹什麽。這個析字對還真有些難度,既要一個字能析成幾個字,又要有數字相對,楊溥一時想不到合適的字給難住了。突然,他抬頭一望,見幾案左側豎立著的官傘便靈機一動,隨即應對道:“五人共傘(傘),小人全仗大人遮。”

這下聯從字麵看是將一個“傘”字拆成了一個大“人”字和四個小“人”字,一個大人遮護著四個小人,比喻非常形象,而實際意思是我們這些小民百姓全仰仗您縣大人關照了,含義非常貼切。譚老爺喜不自禁,撚著胡須細細品味著楊溥的下聯,他為這孩子機警敏捷的才智而興奮,連連稱讚道:“對得好!對得好!”

“既然對得好,那您說話可要算話喲!”望著譚溥,楊溥不無得意地問道,“我父親的這趟勞役是否免了?”

“免了!免了!”譚溥連聲答應道,“回去告訴你父親,他可以不去了,本官另外派人當團長帶丁夫去!”

譚溥的話楊溥聽明白了,老爺免的隻是他父親一人的勞役,而高陵崗、藕池鎮的二十個丁夫還得去服役。他想了想,走上前去望著譚溥道:“老爺,您可否再出一道上聯讓我對對,如果對得好,您把高陵崗、藕池鎮丁夫的勞役一起免了?”

說完,譚溥沉吟了一下緩緩地對楊溥道:“我名譚溥,你叫楊溥,都有一個溥字,我們就以姓名為題對對吧。你聽好了,言覃為譚,老夫雨露潤石首。”

聽了譚老爺的上聯,楊溥明白譚知縣用的是析字對和會意對。譚老爺將“譚”字析為“言”和“覃”二字,再將“溥字析開,用“甫”的古代假借義“父”自稱為“老夫”,用三點水比喻雨露,上聯的意思是我譚溥治理石首,全縣的百姓都得到了我的恩惠,字裏行間充滿了驕矜自得。要對上這個上聯,也要采用析字法和會意法。楊溥想了想,應聲答道:“木昜為楊(楊),小子甘霖澤神州。”

“好,好,好!”聽了楊溥的下聯,譚溥興奮地拍著手連說了三個好字!他十分驚異,想不到這個八歲的孩子構思竟然如此巧妙,他把楊字析為“木”和“昜”,再把“溥”字中“甫”字下麵的“寸”字會意為“子”,因為“甫”的古代假借義是“父”,父下即子,再將“溥”字的三點水比喻為甘霖,這句下聯的意思是我楊溥雖然還是小孩子,但將來一定會造福於天下人民。我譚溥隻是讓石首一縣的民眾得到了實惠,而楊溥的誌向是讓天下百姓普享福祉,這是何等的誌向?了不起,真是了不起!這孩子不可等閑視之,將來一定是國家的棟梁!想到這裏,譚溥滿心喜悅,站起身來走下座位,拉著楊溥的手道:“高陵崗、藕池鎮修建湘王府的這趟勞役全免了,我另派江北的丁夫去。小公子氣宇軒昂,才思敏捷,將來定是國家的大器!來,請上座說話!”

想罷兒子童時的往事,楊文憲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