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馬識途大軍還 慶父不死難未已

經過半個多月的艱難行軍,齊軍終於兵臨孤竹國都城之下。孤竹國都城名為無棣,城牆為亂石築成,雖不高大,但看上去卻異常堅固。

糟了,原想著北戎都是遊牧之族,並無城池,倒忘了帶上攻城之具,這便如何是好?管仲心中懊悔不迭,一邊傳命紮營,一邊派哨探偵察敵軍動靜。不一會,哨探回轉營中,說城上見不到任何敵軍,連旗幟也沒有看見一麵。

嗯,莫非此乃空城?管仲大為奇怪,正欲出營查看,忽聽巡卒來報,孤竹國大將黃花自言斬殺密盧,前來投順。管仲一怔,立即令巡卒將黃花帶往中軍大帳,會合齊桓公等人共同詢問。

黃花穿戴雖是北戎之服,倒能說出一口流利的中原話。他滿臉胡須,看上去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身材魁壯。

“密盧花言巧語,說動我孤竹國主,欲發傾國之兵,對抗盟主。黃花去過中原,深知盟主乃是聖人,以仁義行天下,心下竊慕不已。今國主挾傾國之兵民藏於山穀,令黃花與密盧引誘盟主往北而去,等盟主糧盡之後,前後夾擊。黃花不願與盟主為敵,故斬殺密盧,以明心跡。”黃花跪在大帳正中說著,高高舉起一隻朱漆木匣。齊桓公令人拿過木匣打開,見裏麵赫然躺著一顆人頭。

“真的是密盧。看,他這臉上的一撮長毛還像是在動呢。”虎兒斑說道。齊桓公又傳命幾個充作向導的山戎兵卒看了,都說人頭真是密盧。

“快快請起,請起!”齊桓公大喜,親手將黃花扶起,“將軍深明大義,實是可敬可佩。”

“將軍殺了密盧,今後該當如何?”管仲問。他心中雖然還有些疑惑,但更多的還是高興。山戎危害華夏諸邦數百年,誰也不曾將其擊敗。而齊國大軍一出,不僅大敗山戎,還滅其國,降其眾,致其首領於死地。這空前輝煌的大功將使齊國的霸主地位穩如泰山,誰也不能動搖。

“唉!我殺了密盧,便是國之罪人,再也不能在孤竹待下去。願盟主能收留我,讓我在齊國做一小卒。”黃花歎道。

“你這等明曉大義的賢者豈能隻是做一小卒?請你帶路,讓寡人擒了孤竹國主,然後上奏天子,保你繼任國主,如何?”齊桓公豪情滿懷地問道。

孤竹國遠處北荒之地,素來與中原不通音訊,竟也知道他是天下霸主。北戎之族向來強悍,寧死不屈。但這黃花身為北戎大將,不經一戰,就跪倒在他的腳下。霎時間,齊桓公覺得自己一下子高大了無數倍,俯視人間眾生,都似螞蟻一般渺小。

“黃花願為盟主效力。至於繼任國主,則不敢當,還請盟主在孤竹公族中挑一賢者立之。”黃花拱手說道。

齊桓公令燕莊公領著本部兵卒進駐無棣城中,然後以黃花為向導,率虎兒斑及齊國三軍,往山穀中搜尋孤竹國主。

行軍三日,忽然刮起大風,漫天黃塵鋪天蓋地而來,對麵不能見人。齊軍大驚,慌忙伏於車後,不敢行動。待黃塵過後,卻不見了黃花及其部眾。管仲四麵觀看,見山嶺皆禿,看不到任何草木,處處都是黃乎乎**的岩土。

“啊,我們中了黃花的詭計!”管仲失聲叫道,臉色慘白。

“仲父,這……這……這黃花使的是何詭計?”齊桓公問道,聲音顫抖。在他的記憶中,管仲遇到任何危難之事,也不曾如此驚慌。現在連管仲都變了臉色,可見齊軍隻怕已陷入極其危險的絕境。

“微臣當年行商之時,曾來過燕國,聽燕人說,北方有一‘迷魂穀’,黃天黃地,不辨東西,容易進去,絕難出來。無數商旅之人誤入穀中,能夠生還者,百不及一。今見此地,處處黃土,肯定是那‘迷魂穀’了。這黃花好不陰險,竟不惜殺死密盧,將我齊軍引至此絕地中來。”管仲恨恨地說道。

“啊,那……那黃花原來是詐降。”齊桓公仿佛此時才明白過來。

“這黃花的狡詐,實是出人意料。他知道我齊軍勢大,不能力敵,就殺死密盧,以騙取主公信任,好使其詭計得逞。如果我軍不能出穀,黃花必然是威名大震,勢將能奪取國主之位,並南下控製山戎諸族。黃花殺死密盧,也正是為了他將來能夠毫無阻礙地壓服山戎。唉!真想不到,戎族中竟有這等厲害人物。看來不殺黃花,北方永無寧日。”管仲歎道。

“這蠻夷賊人竟敢如此欺騙寡人,寡人必將其碎屍萬段。隻是……隻是眼前我們怎麽走出這‘迷魂穀’呢?”齊桓公問。

“黃花既能走出,我們必能走出!”管仲大聲說道。他已恢複了鎮定,下令大軍不得亂行,就地紮營,然後派出哨探,四處尋找出穀的路徑。

第一日,管仲派出十隊哨探,每隊十人,結果早晨出去,黃昏還不見回來;第二日,哨探多到三十隊,仍是隻見出去,不見回來;第三日,管仲不敢派出哨探,隻盼著有人能夠回來。然而軍心已亂,他再也無法等下去了。

首先是攜帶的水快要喝完。管仲曾令人在營地中挖掘泉水,挖了十幾處也沒有挖出水來。穀中常常刮起狂風,偶爾落下一陣雪花,亦被卷得蹤影全無。更嚴重的是柴草皆無,帳中兵卒無法生火取暖,更無法吃上熟食。那些精心挑選的齊國壯士,已被凍傷了許多。管仲急如火焚,在帳外徘徊不止,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偏偏一個念頭也救不得眼前之危。

“老爺,小人有個辦法,可以出穀。”一個貼身家仆跪在管仲麵前說道。

管仲定睛看去,見是他數年前收留的山戎野民速答裏。這速答裏年紀已近五旬,因善於調養馬匹,故遠征之時,管仲仍將他帶在身邊。

“你有何法?快快請講!”管仲忙問道。

“我們山戎常年遊牧不定,有時偶然到一生疏之地,也會迷路。這時大夥兒就會讓幾匹老馬引著,退回原地。”速答裏說道。

“對呀!狗、馬之類牲畜,最善識路,我怎麽沒想到呢?唉,你呀,你個老賊怎麽不早提醒我呢?”管仲欣喜若狂,抬起腿,親昵地在速答裏的屁股上踢了一腳。

“老爺本事通天,什麽都知道。小人開始根本……根本不敢提醒老爺。”速答裏道。

“人非神明,哪能什麽都知道。你起來吧,等回去了,我會重重賞你。”管仲說著,急忙趕至中軍大帳,將速答裏所獻的“老馬識途”之策講了出來。

齊桓公大喜,立刻傳命拔營而起,並放出十數匹從山戎之地得來的老馬,在軍陣前引路。老馬果然善於識路,引著齊軍自原路緩緩而行。路上,齊軍發現了好幾隊哨探之卒的屍首。這些哨探身上毫無傷痕,顯然是被夜晚的寒冷所凍斃。齊軍人人憤怒,誓言要殺盡孤竹國人。

“迷魂穀”並不太大,隻一天,齊軍就從穀中走了出來,向無棣城連夜疾奔過去。天明時分,齊軍擒獲了一隊攜帶牛馬糧草的孤竹國百姓。管仲找來幾個看上去老實膽小的人,問:“看你們的樣子,像是在搬家似的,這是為何?”

那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回答了一番,大意是:國主說中原人來了,要將他們孤竹國人全殺光了。因此他們帶著糧草牛馬都躲到了山穀裏。昨日國主又派人告訴他們,中原人被打跑了,大夥兒可以回到城中安居。

“主公,依此而言,燕軍大約已敗。我們這樣回轉,勢必要攻其堅城,隻怕急切間難以攻下。”管仲道。

“孤竹國主並不知曉我們已出了‘迷魂穀’,可以殺他個冷不防,突然衝進城中。”齊桓公說道。

“那黃花異常狡詐,隻怕此計難行。”管仲說著,看著眼前的孤竹國百姓,靈機一動,大叫道,“破敵之計,吾已有矣!”

管仲讓虎兒斑的部眾穿了孤竹國百姓的衣服,趁亂潛入無棣城中。無終國亦是北戎支派,語言外貌與孤竹國人相近,不易被察覺。他又讓齊國大軍不忙趕路,先揀既有水源而又背風向陽之地休息二日,待養足精力,一鼓作氣,直撲到無棣城下。

黃花見齊軍竟能逃出“迷魂穀”,大驚之下,不敢接戰,將所有的兵卒都趕到城頭上,決心死守,待敵糧盡自退。管仲命兵卒們擂鼓大叫,作勢攻城,卻又並不真攻,弄得孤竹國兵卒在城頭上奔來奔去,疲憊不堪。

到了黃昏時分,混進城中的虎兒斑部眾發動起來,四處放火,亂殺亂砍,並打開了城門。城外的齊軍趁勢蜂擁而入,殺上城頭。黃花見勢不妙,欲出城逃往西邊的沙漠之地,被齊軍的戰軍堵住,碾為肉泥。齊軍欲泄心中怒氣,不問軍民,直砍直殺。無棣城中頓時血流成河,哭喊聲響徹整個夜空。管仲急忙傳命不得妄殺,並派人救火,忙亂了一夜,才使無棣城安定下來。然城中軍民,幾乎已被殺了一半,連孤竹國主,也死在了亂軍中。幸好齊桓公反複叮囑過眾將,不得侵犯孤竹國主的內宮。因此內宮的那些美女,倒沒有死傷多少。

齊桓公大有收獲,不僅將孤竹國主的後妃公主們全都收納,還尋得了一位別具風味的絕色佳人。那位佳人年方二八,能騎馬,會射箭,原是密盧的女兒,被黃花掠得,送與孤竹國主。齊桓公見慣甜美如蜜的鄭、衛佳麗,陡遇這山戎美女,大為著迷,不等回國,就已封密盧的女兒為姬妾,名曰密姬。

山戎向以劫掠為常事,每攻一城邑,滅一部落,必屠盡其壯男,然後將其婦女兒童盡數擄走,賜給眾子弟為奴。密姬對於她的命運,也無什麽怨言,盡力施展她女性的魅力,以求博得齊桓公的歡心。

齊桓公大為高興,慷慨地將宮女們分賜給隨行大臣及虎兒斑等人。他還特意從宮女中挑選四十個姿色較美者,準備二十人送給燕莊公,另外二十人送給魯莊公。他已接到鮑叔牙的稟告,說魯莊公出了許多糧草,也為北征之舉盡了鄰邦之力。

在齊桓公攻下無棣城五日之後,燕莊公才又轉了回來。原來那日齊軍隨黃花走後,當夜就有無數孤竹國兵卒殺進了無棣城中。燕莊公毫無防備,大敗而逃,藏在附近山穀中,好幾天不敢露頭。對於燕莊公的敗逃,齊桓公隻字不提,將美女送上之餘,還擺下酒宴與其共為歡樂。

燕莊公感激之下,竟然親自彈箏,為齊桓公唱了一首《魚麗》之曲,依照禮儀,是貴族之家宴客的必唱之曲。齊桓公向來不喜歡這等禮儀之曲,聽到樂工演奏就要大發脾氣。但此刻他卻高興得從席上跳了起來,連聲大叫:“唱得好,唱得好!”

一位國君自願向另一位國君唱曲,幾乎是聞所未聞的盛事。這等極尊崇的禮敬,除了他齊桓公,有誰能夠享受?

“主公,難得燕君高興,主公亦應歌上一曲助興。”管仲笑道。

什麽,寡人乃堂堂霸主,豈能向這小小的燕君歌上一曲?齊桓公怒氣勃發,剛欲出言斥責,又猛地停住了。依照禮法,一位諸侯絕不能向另一諸侯獻歌。諸侯隻能向天子獻歌,也隻有天子,才有資格接受諸侯的獻歌。當然,亦有一位諸侯被另一位諸侯戰敗,被迫獻歌的事例。但這種事例向來被視作敗壞禮法,為天下人所不恥。齊桓公是列國盟主,以尊王攘夷號召天下,絕不能在公開場合做出有損禮法尊嚴的事來。可是他偏偏接受了燕莊公的獻歌,敗壞了禮法。

齊桓公遠征山戎,是一件極重大的事情,各國都不會輕視,且會讓史官詳細記下齊桓公的所作所為,以為借鑒。接受獻歌這件事看來雖小,卻關聯著齊國的聲威。若齊桓公不立刻補救,天下諸侯輕則會說盟主言行不一,敗壞禮法,重則會說盟主包藏禍心,圖謀天子之位,對齊國極為不利。

補救的方法有二:一者嚴禁飲宴之人說出此事;二者齊桓公以歌答謝。飲宴之人不僅來自齊國、燕國,還來自於無終國。齊桓公顯然無法令所有的人守口不談這“獻歌”之事。他唯一的選擇,隻能是以歌答謝燕莊公。諸侯之間,以平等之禮互唱歌曲酬答,並不算是有違禮法。齊桓公隻得坐下來,命人拿來一張七弦琴,彈唱起來:

蔽芾甘棠

勿剪勿伐

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

勿剪勿敗

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

勿剪勿拜

召伯所說

齊桓公所唱的亦是一首著名的曲子,名為《甘棠》,是讚揚燕國開國之君召公的一首頌曲,歌中反複吟唱的召伯即是召公。

燕莊公唱《魚麗》之曲,是因為齊軍曾以“魚麗之陣”大敗山戎,故歌唱此曲以表示他對齊國的敬意。而齊桓公以頌揚燕國先君的《甘棠》之曲作答,更是顯得極為巧妙,也極為得體。

“好,好!”燕莊公也忙大聲喝起彩來,心中連叫僥幸。他是一曲歌罷,才發覺自己陷入了尷尬之地——他本意是要討好齊桓公,卻讓齊桓公“戴”上了敗壞禮法的罪名。假若齊桓公以此責怪,他隻怕無法為自己辯護。盟主到底是盟主,氣度非同一般。燕莊公心中又對齊桓公多了一層欽佩。

歡宴之後,齊桓公會集齊、燕兩國大臣商議,將孤竹國並入燕境,令支則一分為二,南方農耕之地歸於齊,北方遊牧之地歸於燕。按如此劃分之法,燕國一下子得到了五百餘裏的土地,國境幾乎擴大了一倍。尤其是孤竹國都城周圍之地,異常肥沃,極宜農耕,且遠在北地,別國無法侵伐,無疑將會成為燕國的腹心“糧倉”。

燕國君臣喜出望外,一時竟不知該說出什麽話才好。齊桓公趁勢要求燕國依照舊例,向周室納貢。燕國君臣自然是一口答應,複大擺酒宴,與齊國君臣日夜作樂。

半個月後,齊燕兩國大軍離開無棣城,班師回返。虎兒斑已得厚賞,率部先行歸國。燕莊公以太子留鎮都城,一路上親自陪送齊桓公南歸。兩位國君說說笑笑,甚是歡暢。不知不覺間,早已到了令支南境,亦即齊國新得之地。燕莊公望見村落中的炊煙,才察覺他已進入齊國,連忙停下告辭。齊桓公立即命人計算,得知燕莊公已深入齊境五十裏。

“依照禮法,諸侯相送,不得離開本國之界,寡人豈能讓賢侯有違禮法,此五十裏地當屬賢侯所有。”齊桓公再一次顯示出了他的盟主氣度。燕莊公苦苦推辭,無奈抵不過齊桓公的“禮法”二字,隻能接受了五十裏肥沃的農耕之地。為紀念齊桓公贈地之德,燕莊公特意在與齊桓公分別的地方築城,命名曰燕留,以示燕國不忘齊國留德之意。

經過征伐山戎的磨礪,燕莊公改變了許多,處處向齊桓公模仿,招納賢才,開拓荒地,安置流民,整頓兵車,很快就成為北方的強盛之國,令天下諸侯對其頓生畏懼之心。

齊桓公親率三軍,深入北荒之地千餘裏,一舉擊滅山戎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天下。各諸侯又是妒忌,又是恐懼,又是高興,紛紛派使者至齊國邊境迎賀齊桓公。

山戎橫行華夏諸邦數百年,無人能敵,今日一旦滅亡,巨患消於無形,各諸侯自是大為高興。但齊桓公立下如此大功,誰又能保證他不恃功自傲,欺淩眾多弱小諸侯呢?

齊桓公自登位以來,已滅掉了譚、遂、鄣等十餘小國,擴地無數。當然,齊桓公滅掉那些小國時都有著合乎禮法的“正當理由”。然而在這個禮法崩壞的時代,齊桓公要找出合乎禮法的“正當理由”,也實在太過容易。他不費舉手之勞,就可將“弑君”“不敬”“**”“暴虐”等等大罪加在他想討滅的小國頭上。

齊桓公出征時正值冬天,回來時已是桃花爛漫,百鳥歡唱。在邊境上迎接他的不僅有著各國使者,還有魯國國君。齊桓公將預留的二十名孤竹美女送給魯莊公,又將所獲的山戎及孤竹寶物大贈各國使者。在邊境上與各國使者大宴幾日後,齊軍繼續前進,回至臨淄。

行軍路上,管仲對齊桓公說道:“據微臣看來,魯侯麵帶病容,心事重重,見到主公欲言又止,似是有話要說。魯國乃宗室之長,又與我齊國近鄰,須對其多加‘關照’才對。”

齊桓公點頭道:“聽說魯侯兄弟之間不和,夫妻二人又常鬧閑氣,天長日久,別弄出了亂子來。待回到都中,寡人當遣內侍到魯宮去探問,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齊桓公回到都中,卻將他的話忘得幹幹淨淨。

此時少衛姬和鄭姬各生了一個兒子,看上去都是聰明異常,將來必定有所作為。齊桓公欣喜若狂,為少衛姬之子取名元,鄭姬之子取名昭。他成日待在少衛姬或鄭姬的寢宮中,抱著兒子玩耍,什麽事都不願去想,不願去管。

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魯國忽然現出種種異常之象,似有大亂將要發生。

其實那日魯莊公見了齊桓公,的確有滿腹話語要說,卻又無法說出口來。他過了二十餘年的安寧日子,沉迷酒色,縱欲無度,身體大為衰弱,對於朝政之事已漸漸力不從心。偏偏此時,施伯又病逝在其封邑中,使魯莊公如失臂膀。

雖然還有季友輔佐,但畢竟勢孤力單,難以阻止他的敵手慶父和叔牙的步步緊逼。更令魯莊公憤怒的是,慶父竟然勾上了哀薑,常常借他外出行獵的機會密行苟且之事。他當即就要殺死哀薑,但一來怕齊國問罪,二來怕驚動慶父,反倒會激出意外之變。

魯莊公本想將哀薑行為不端之事告知齊桓公,讓齊桓公來“管教”哀薑。但這實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他終於忍住了沒有說出。他想尋到一個機會,殺死慶父,然後把哀薑打入冷宮,永不相見。

雖然他憎恨哀薑,卻又喜歡哀薑的妹妹叔薑,且叔薑對他溫柔體貼,百依百順,並給他生下了公子開。叔薑對姐姐很有感情,魯莊公若殺了哀薑,必然會令叔薑傷心。可就在魯莊公準備對付慶父的時候,他突然病倒了,而且是一病不起。

魯莊公急召季友入宮,囑托後事,不料季友未至,叔牙先至宮門求見。魯莊公想探知慶父有何舉動,便讓叔牙進至內殿,並問及身後何人可為國君。

“若想魯國安寧,非立長者為君不可。若論長者,莫若慶父。隻有立慶父為君才能上保社稷,下安黎民。”叔牙毫不猶豫地說著。慶父早已對他許過願——一旦登上君位,將立刻拜他為相國,執掌朝中大權。

好啊,你們果然要動手了。魯莊公在心裏冷笑著,當時也沒有說什麽,隻是令內侍將叔牙“送出”。叔牙前腳走,季友後腳便走進了內殿。

“寡人不行啦,要到列祖列宗跟前盡孝去了。如今慶父包藏禍心,魯國隻怕要陷在大亂之中,危及社稷。寡人想,隻有賢弟為君,方可救我魯國啊。”魯莊公喘著粗氣說道。

季友跪倒在地,流淚道:“主公說哪裏話來,臣弟當拚死以保主公子嗣繼位,不使魯國生亂。”

“唉!隻怕寡人這幾個兒子,誰也難當國君重任。”魯莊公歎道。

“主公長子般依禮當可繼之。”季友說道。

“不,他不行。當日他的馬夫犖調戲大夫梁氏之女,被他撞見,鞭之三百,使其懷恨而逃。馬夫犖力大如山,悍勇無比,此等小過,要麽赦之,收其為己效力,要麽殺之,以絕後患。可般兒他……他缺少謀斷,難以料理國政啊。”魯莊公搖頭道。

“主公,你曾與黨氏夫人有盟啊。因故不能守盟,已是有負神明,豈可複棄其子呢?”季友又道。

“是啊,寡人有愧孟任,亦願般兒即位。隻是般兒他……也罷,般兒他不行,申兒木訥忠厚,也難繼大業。開兒雖然聰明,卻又太小。賢弟,看在你我一母所生的分上,你……你就多費心,能立誰為君,誰就是……就是魯國國君。”魯莊公話剛說完,人已昏迷過去。他仿佛看到美麗的孟任姑娘正站在高高的雲端上,向他招著手……

季友急令太醫救治魯莊公,然後匆匆出宮,召集親信家兵,出其不意,直入叔牙府中,將他擒住。他看出魯莊公已活不過今日,慶父和叔牙必將趁國君新喪之時圖謀作亂,以奪得君位。季友懊悔他沒能盡早削弱慶父等人的勢力,以致有了此時的麻煩。他沒料到魯莊公會病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沉重。

魯莊公雖說當了三十二年的國君,卻不及五旬,正當壯年,怎麽能說病就一病不起了呢?本來,季友是想以逐漸削奪慶父等人封地的辦法,來解除魯莊公麵臨的威脅。但現在,他不得不使出斷然手段,來確保魯國安寧。

慶父這些天來似察覺到了情勢於他不利,一直住在其封邑中,輕易不肯出來。他經過十餘年的明搶暗侵,田地之多,已為全國之首,養有家兵三千餘人,將其封邑建造得如同大城一般。若想擒獲他,季友非大動兵戈不可,然而此刻又不宜大動兵戈。季友隻有先行對付叔牙,他已察覺叔牙是有意留在都城中,以策應慶父發動的叛亂。

叔牙的行動太過反常,竟將一千家兵中的九百人秘密帶入都中。依照禮法,公族子弟們不論有多少家兵,進入都城中頂多能帶上二百名。魯國素稱禮儀之邦,數百年來,還無人壞此成規。

季友以“私帶家兵”入城的罪名,勒令叔牙自盡。叔牙不服,要麵見魯莊公。他並未露出反跡,縱然“私帶家兵”入都,也不至於身當死罪。季友冷冷一笑,道:“令你自盡,就是主公本意。你和慶父所行的種種不端之事,早已落於主公眼中。主公念大家都是兄弟,不忍將你等之惡,暴於天下,故有此令。你若聽命,罪止一人,子孫後代不失其位。若不聽命,則誅滅全族。”叔牙聽了此話,頓時麵若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季友命人端上毒酒,灌入公子叔牙肚中。不一會,叔牙就七竅流血而死。季友宣布,凡叔牙之田地、府第、封邑,俱由叔牙之子繼承,唯家兵須盡數遣散,並不得複招,違命必殺無赦。當夜,魯莊公病逝,時為周惠王十五年(公元前662年)八月。

慶父的確如季友所料,圖謀作亂。他探得魯莊公病重,立刻將三千家兵布置在都城外埋伏著,又命叔牙帶九百家兵入城,以為內應。但他沒想到,季友早已派人監視著他和叔牙的行動,雖沒發覺他已將家兵埋伏在了城外,卻發現叔牙將家兵帶進了城裏。他更沒想到,季友會先下手為強,殺了叔牙。

失去了內應,僅憑他的三千家兵,無法攻破都城,奪得國君之位。而季友表示出的決斷,使他明白——對手絕非似他想象中的那般容易對付。他當即改變謀劃,令家兵散歸邑中,隻帶二三隨從,換上白衣入朝哭喪。

有家將勸道:“公子季友藏有虎狼之心,隻怕於老爺不利。請老爺暫緩入朝。”

慶父哈哈大笑,道:“季友藏有虎狼之心,卻被‘孝義’的賢名掩蓋著。其殺叔牙,不用斧鉞,而令其自盡,便是欲保其賢名耳。吾乃季友之兄,身無反跡,他豈能隨意殺之?”笑畢,駕車直入都城。

季友見慶父隻身入都哭喪,亦覺意外,雖然殺心大起,但又被他強壓了下去。他共有三位兄長,其中魯莊公已死,叔牙也已“自盡”,唯餘慶父一人。雖然他很清楚——慶父包藏禍心,必欲叛亂,可是他並未露出明顯的反跡。在國君新喪的情勢下,連殺二兄,外人必定懷疑他有獨攬大權,進而謀奪君位的野心。他是國人皆知的賢者,自然不能讓人如此懷疑。

季友隻當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以兄禮與慶父相見。慶父亦不提叔牙“自盡”之事,跪倒在魯莊公靈前,痛哭致哀。舉喪的同時,季友與眾大臣擁公子般即位,並知會天子、盟主及各諸侯之國。天子、盟主及各諸侯國紛紛遣使吊祭並祝賀新君即位。

一番忙亂未了,公子般外祖父黨氏又病逝在郎邑莊園中。依照禮法,公子般應親往黨氏莊園中吊喪。季友忙於招待天子使者,不能跟隨公子般,在其臨行前反複叮囑——不可離開侍衛獨行,速去速歸。公子般滿口答應,但一見了外祖父的靈位,就想起母親懷恨而逝的情景,不禁悲從心來,在黨氏莊園住了一夜又是一夜,將季友的叮囑忘在了腦後。

到了第三夜,隨從的侍衛都累了,站在靈堂外靠著廊柱閉目養神。公子般獨自在靈台前徘徊著,自言自語道:“是齊國來的那兩個妖女氣死了母親,我要替母親報仇,殺了那兩個妖女。”

一個龐大的黑影幽靈般繞過侍衛,躍進靈堂中。

“是誰?”公子般聽到異響,轉過身厲喝著。但見在陰森森的燭光中,一個異常魁壯的大漢手持匕首,一步步向靈台前逼來,口中道:“公子,你那三百皮鞭打得真好啊,今日該我還給你了。”

“是馬夫犖!”公子般恐怖地大叫著,忙伸手去拔腰中佩劍。隻是佩劍尚未拔出一半,馬夫犖的匕首已深深刺進了他的胸膛中。

“啊——”公子般淒厲的慘叫聲長長地回**在夜空裏。

“有刺客,有刺客!”侍衛們這才發覺有人進了莊園,紛紛向馬夫犖圍過來。

馬夫犖扔下匕首,揮起靈堂上一根重達百斤的青銅燭架,大喝道:“擋我者死,避我者生!”邊喝邊衝下靈堂。見刺客如此武勇,眾侍衛一大半都不敢上前,有幾個膽壯者奮勇而上,擋不得馬夫犖神力驚人,俱被燭架砸倒。

“轟——”馬夫犖越戰越勇,以燭架撞開大門,跳上外麵早就準備好的小車,疾馳而去。眾侍衛及黨氏家兵忙驅車緊追,隻見那馬夫犖不往荒野中逃去,反向都城方向疾馳。追至天明,眼看著已近都城東門。

國喪期間,公室子弟俱須巡城守衛,以防不測。馬夫犖奔近城門時,正看見慶父領著一隊弓弩手站在城門外。馬夫犖笑了,他早就知道公子慶父與魯莊公不和,故受了公子般的鞭打後,毫不猶豫地逃進了公子慶父府中。公子慶父不以他身份低賤,親自設宴款待他,還讓府中的美女陪伴他,使他一個馬夫竟過上了大夫的快活日子。唯一令他感到不高興的是,公子慶父將他關在了一個小院中,不許他與任何人見麵。昨日,公子慶父給了他一把匕首,讓他去黨氏莊園,刺殺公子般,並許諾一旦刺殺成功,將讓他當上大夫,日日乘坐高車,夜夜擁有美女。他曾隨公子般去過黨氏莊園幾次,路徑極熟,趁夜翻牆而入,一舉刺殺成功。哈哈,我一個馬夫,也能入朝做大官了。馬夫犖望著城門口的公子慶父,差點笑出聲來。

公子慶父也笑了,笑著舉起了彎弓,搭上利箭。他身後的弓弩手們也將雙臂抬了起來。馬夫犖驚駭地瞪大了眼睛,無法相信他看到的一切竟是真的。

“嗖——”公子慶父射出了利箭。嗖——嗖——嗖——無數支利箭飛蝗一般射向馬夫犖。霎時間,馬夫犖身上插滿了箭杆,猶如一巨大的刺蝟,沉重地撲倒在城門前。

公子般死了,馬夫犖也死了,無數傳言在大街小巷裏流傳了出來:

公子季友私藏刺客,謀殺公子般,欲奪君位;

公子季友原來是一個偽君子,明是賢者,暗中卻屠兄殺侄,暴虐成性;

公子季友還想殺死公子慶父、殺死所有的公室子弟。

……

公室子弟們憤怒了,紛紛招來家兵,要與季友拚個你死我活。其實他們並不相信傳言。但季友執掌朝政多年,壓得他們不能出頭,這些人心中早積滿了怨氣,都想借機發泄一番。

季友深知他此時絕不能和眾公室子弟衝突,否則,國中必將大亂,他把國政交與太傅慎不害,悄然避到陳國。慶父企圖亂中殺死季友,奪取君位的圖謀落了空,不得已裝出一副忠臣模樣,與慎不害等人立叔薑之子公子開為君,是為閔公。

哀薑見公子季友出走,去了顧忌,立刻密詔慶父入宮,日夜歡樂。

“你自己不是要當國君嗎,為何又立了開兒這小子為君?”哀薑在歡樂之中,又有不滿之意。

“這隻是掩人耳目而已,再過數月,我就會殺了那小子。”慶父笑道。

哀薑好強悍惡,他並不喜歡。他之所以一直和哀薑周旋,一是為了謀奪君位,二是想借哀薑之力,得到齊國的支持。

“啊,你,你竟要殺了開兒嗎?”哀薑雖說悍惡,聽了這話還是吃了一驚。

“美人,我可是為了你好啊。這小子並不是你生的,長大了必然要抬高他的親生母親,壓製你,甚至會借由頭暗害你呀。”慶父說道。

哀薑想了想,一咬牙,道:“你想幹什麽,我不管。可這正宮夫人的位子,你不能給了別人。”

“你是先君夫人,名分所在,沒法又變成新君夫人啊。不過,你放心,我決不會立別人為國君夫人的,這內宮之事,還是由你說了算。來,來!喝,喝!”慶父不想多說什麽,舉起酒杯,就向哀薑嘴中灌去。兩個人隻顧說得高興,卻不防簾幕後有個宮女把一切都聽在了耳中。

叔薑對哀薑的**極為不滿,又懷疑二人會有什麽對魯閔公不利的圖謀,便重金收買了哀薑宮中的一名宮女,用作耳目。那宮女尋得一個機會,將哀薑和公子慶父所說的話告訴了叔薑。叔薑又驚又怒又怕,連夜派親信內侍化裝成商人,趕往齊國求救。

齊桓公感到事態嚴重,借與魯國新君例行會盟的機會,讓魯國君臣接回公子季友主政。慶父麵對著齊國強大的壓力,不敢阻止季友回國。叔薑知道季友是賢者,讓兒子拜其為相國,一切軍國大事,都聽其主之。

季友不圖報複,專意整治朝政,安撫百姓,很快使國中寧靜下來。慶父想了無數辦法,要使朝政混亂,偏偏一個辦法也難以成功。叔牙的暴死,令他少了一個最重要的幫手,總是感到力不從心。

眼看魯閔公已當了兩年國君,慶父仍是找不到一個能夠“正當”奪取君位的辦法。他實在等不下去,鋌而走險,公然發動叛亂,殺死魯閔公和太傅慎不害,攻占了朝堂。但是他卻沒能達到最重要的目的——殺死季友和魯莊公的另一個兒子公子申。

季友原想著慶父已經“老實”下來,沒料到他竟會發動如此激烈的叛亂,一時難以調動禁軍平叛,倉促間隻來得及帶著公子申匆匆逃到了鄰近的邾國。慶父迫不及待地自封為國君,並遣使與齊國通好,情願割讓十座城池,以換取盟主對其君位的承認。季友亦遣使至齊,請齊桓公主持大義,驅逐亂臣賊子。

齊桓公先派寧戚至魯國探看一番,待其回來後,召至宮中問道:“魯國如此混亂,寡人可否趁勢滅之?”

寧戚搖頭道:“不可。魯國之亂,在上而不在下。下既不亂,國本未衰,未可滅之。”

“大夫何以見得魯國之亂僅在於上而不在於下呢?”

“慶父造反,魯國百姓俱關門不出,以罷市對抗,此列國罕見之事也。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魯國百姓明辨是非,信守禮法。對於這樣的百姓,任何敵國也難以征服。主公應該借這個機會,安定魯國,解除其難。如此,魯國的百姓必然感念主公的恩德,願意與我齊國榮辱與共,對我齊國大有益處。”

“既是這樣,寡人當何以安定魯國呢?”

“欲安定魯國,必先除掉慶父。不除慶父,魯難未已。”

齊桓公想了想,歎了口氣:“唉!年輕的時候,寡人就常想滅了魯國。如今這真是個大好機會,寡人卻隻好放棄了,實在是可惜。”他雖是如此說著,還是令王子成父率兵車百乘,並約會宋、衛諸國,一同討伐公子慶父。

公子季友聞聽齊國出兵,亦從邾國借得兵車五十乘,奉公子申征討叛逆。慶父大為恐懼,慌忙搜羅兵車,意欲與齊軍決一死戰。不想兵卒們都不肯聽從他的命令,兵車無法齊備。到後來,連他的親信家兵中,也有許多人悄悄地逃走了。

慶父眼看大勢已去,連夜帶上黃金寶物,逃往莒國。哀薑也慌了,本想跟著逃往莒國,但見慶父竟不肯帶她同走,心知慶父從前與她的山盟海誓全是虛言,其人根本不能依靠。她無奈之下,隻好逃向邾國,企圖求得季友的寬恕,然而季友卻是對她避而不見。

齊軍毫不費力,就逐走了慶父,平定了魯國內亂。公子季友奉公子申還都,立他為國君,是為僖公。然後一麵遣使入齊相謝,一麵派人至莒國,讓莒國交出慶父。

魯僖公以公子季友功大,除仍拜為相國外,還要賜給大城作為其封邑。季友辭謝道:“微臣受命輔政,不能防亂,致使連喪二君,罪莫大焉,豈有受賞之理?”可是不論他怎麽辭謝,魯僖公也毫不退讓。公子季友又道:“公子慶父、叔牙,皆先君手足,今俱已服罪,宜當安撫其後,並封食邑。如此,季友方敢受君之賜。”魯僖公隻好答應下來,以費邑大城作為公子季友的封邑,賜其為季孫氏。又將成邑之地封給公子慶父的長子公孫敖,賜其為孟孫氏。將郈邑之地封給公子叔牙的長子公孫茲,賜其為叔孫氏。

季孫、孟孫、叔孫三家得到大城為封邑,家族很快興旺起來,名聲遠傳至國外。齊桓公知道了這件事後,將管仲召進內殿,迷惑地問:“這季友喜好賢名太過分了吧,怎麽能封仇家的後代居於大邑呢?”

管仲一笑,道:“季友實為賢者,然氣量太小,難成大事矣。他掌國之時,二兄俱亡,唯恐國人說其公報私仇,故大賞仇家之後,顯示其逐兄俱出於公心矣。隻是此後三家大盛,恐非魯國之福矣。”

“原來如此。他們魯國人好名過分,常常為此而吃虧。”齊桓公說著,話鋒一轉,“不過,名聲也不能全然不要。魯國此次大亂,與我齊女甚有幹係。如果寡人不對此有所宣示,將來隻怕無人敢娶我齊國之女。”

“主公打算如何宣示。”

“寡人意欲將那賤婦擒回,當眾宣示其罪,以大刑處置。”

“這……”管仲猶疑了一下,說道,“女子既嫁,便是夫家之人,縱犯大罪,應由夫家處置。主公若有所宣示,最好隱行其事。”

齊桓公點了點頭,次日便派豎刁前往邾國,逼迫哀薑“自盡”。哀薑痛哭一場後,懸梁自縊而亡。魯僖公派人迎回,仍以夫人之禮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