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京·隱情02

Kevin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字字擲地有聲:“所以,這個陰謀從Joy一到美國就開始了,對不對?布蘭克先把謀殺安第斯先生的罪名嫁禍到她和我身上,又讓我們順利逃出安第斯公司,甚至逃出美國,然後就再也別想回去?”

小玉隱隱猜到Kevin的意思,看看駱駝,確實是一臉狡猾,標準的陰險小人。但追憶這幾天的經曆,卻又總覺有些疑問,不禁重複道:“順利逃出安第斯公司?”

Kevin點頭道:“是的!的確有些太順利了!一樓的防火門都沒鎖,也沒人看管。我們從頂層沿防火梯跑到一樓,再快也要十幾分鍾,為何保安們一直遲遲沒有趕到?而且,布蘭克的人既然能到中國來追殺我們,為何在美國卻一直沒有對我們下手?而且……”Kevin眯眼看著駱駝,“而且那麽巧,就有人等在安第斯大廈停車場?而且還能輕易弄到……幫我們逃離美國?”

Kevin硬把“假護照”三個字咽回肚子裏,或許是怕謝安娜聽到又心生懷疑。謝安娜見幾人討論得緊,麵色又都格外嚴肅,不敢插話,隻是又迷糊又緊張地聽著。

“你到底什麽意思?你想說我是那個什麽什麽副總的人?是按他的命令幫你們逃出美國?不會吧你?我要是他的人,剛才在車站幹嗎冒死救你們?你不感激就算了,可也別誣陷好人啊!人總得有良心吧?你把我當什麽?”駱駝終於發飆,兩眼翻白,嘴角泛起白沫。

“你?”Kevin冷笑一聲,“再好的演員,也有謝幕的那一天!”

“嘿!你什麽意思啊?誰演員啊?啊?”

“你不是布蘭克派來的?”

“當然不是!”

“真的不是?”

“絕對不是!我要是他派的,我就是你兒子!不!是你孫子!”

“那好!你敢不敢幫我把她送到美國去?”Kevin抬手指著謝安娜。小玉恍然大悟。原來,這是Kevin的激將法。

“她?”駱駝麵露難色。Kevin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不願意!”

“誰說我不願意?你以為弄本護照那麽容易?再說她連英語都不會,能弄美國護照嗎?得弄美國簽證!就更難了!”

“你總能找到借口!”

駱駝一咬牙:“成!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她——”駱駝指指小玉,“也得一起去!”

幾人齊刷刷看向小玉。謝安娜不解其中緣由,卻也猜到小玉是關鍵,滿心期待地看著小玉。小玉深感意外,還以為此事已經與己無關了:“我?為什麽?”

“我把你從美國弄出來,得再把你弄回去,這是行規!不然,以後我就弄不到護照了。”駱駝解釋道。

小玉似懂非懂,正要再問,謝安娜卻拉住她的手腕:“唉!我也知道這跟你沒啥關係,我就隻求你可憐可憐我這個窮老太太。”

謝安娜再度淚眼婆娑,雙手還微微發顫。小玉一時不知所措,心中亂作一團。美國實在讓她毛骨悚然,而且可賦……

駱駝來了勁兒,滔滔地說:“難道你以為你能藏在中國?你的照片上了報紙和電視,現在你早就是全世界的‘名人’了!而且美國警察遲早要找到中國來的!這是刑事犯罪,中國警方為什麽要袒護你?”

Kevin原本一直沉默著,此刻也接話說:“是啊,藏是藏不住的,再說剛才車站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你。要想安心生活下去,就得跟布蘭克鬥!想辦法找到證據,洗清罪名!隻要布蘭克當不了總裁,他就什麽都得不到。我們也就有辦法對付他!”

Kevin說罷,眾人目光再次集於小玉一身。似乎別無選擇似的。誰也不希望一輩子做逃犯。小玉萬般猶豫地問:“什麽時候走?”

“哎呀,你答應了?這丫頭心咋這麽好呢!”謝安娜再次拉住小玉的手,一臉的激動和感激。小玉心中一沉,知道美國之行實在是沒有退路,再看Kevin,也是一臉興奮:“立刻!越早越好!我們本來就時間緊迫!怎麽樣?何時能動身?”Kevin看向駱駝。駱駝得意道:“嘖嘖,現在知道求我了?快?沒問題,今夜就能出發!不過……”

“不行!多給我點時間!”小玉脫口而出,強行打斷駱駝。此時天色已晚。她需要更多時間,她不能如此不清不楚。記憶中的最後一幕,可賦還躺在白煙滾滾的冰冷站台上。她不能不再見他一麵,她更不能不向他解釋,她不能就這樣離開。

駱駝尖笑兩聲,退後兩步,掏出手機,“過來,給你看樣東西!”

“看什麽?”小玉警覺。

“別緊張啊!你不是想知道他傷得如何嗎?這是我哥們兒剛從醫院發來的。”

小玉連忙快步走到駱駝身邊,接過手機細看:手術室大門敞開,有病床推出來,有個衣著時髦的女孩子正等在門外,快步走上前,握住病人的手,連聲呼喚著“可賦”,聲音是帶著哭腔的。大夫在一旁安慰:子彈取出來了,沒傷到骨頭。很快就能走路。那女子連聲感謝,依然哭了起來。她邊哭邊說:“你要嚇死我啊!上著班為什麽突然到車站去?”

視頻到此為止,小玉仍盯著黑暗的手機屏幕。鏡頭原本搖曳不清,卻像是一把尖刀,深深刻在小玉心髒上。

駱駝不等小玉吭聲,兀自拿回手機,對Kevin說:“她是沒問題了。現在得說你!這回,咱得約法三章……你的信用記錄可不是太好,嘿嘿!”

Kevin麵色沉悶,一語不發。駱駝並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下去:“第一,去哪兒,幹什麽,你們可以提建議,但最終必須由我說了算!第二,任何時候都得讓我跟著你們!這第三嘛,嘿嘿,”駱駝稍事停頓,眼睛一轉,“兩位的護照?”

駱駝話音未落,“啪”的一聲,Kevin把自己和小玉的兩本護照都扔在咖啡桌上。

7

“警報,警報,探測到有人在吸煙。本大廈為禁煙大廈,吸煙將處以1000美元的罰款!”安第斯大廈的電子女聲正厲聲警告。嫋嫋一絲煙氣,來自一根上等古巴雪茄。夾著雪茄的雙指徐然而升,在空中劃一道弧,指根的藍寶石戒指在燈光下發出耀眼的光澤。

“安第斯最高授權驗證成功!對不起,安第斯先生,您是可以吸煙的。不過請您少吸。祝您健康……”

布蘭克微微皺眉,這愚蠢的智能警報係統早該修改。他把雪茄湊到嘴邊,卻沒吸。手機正在另一隻手中嗡嗡作響。他用低沉緩慢的聲音切斷話筒中的累贅陳述:“亞瑟,這一次,你真的讓我很難堪。”聽筒中又是一陣嗡嗡。布蘭克幽幽道:“你了解我。我說兩天期限,沒有人能拖到第三天。可你,卻讓他們跑了。”

布蘭克踱到辦公室窗邊,看樓下空曠的停車場。朝陽正徐徐升起,陽光把指間的雪茄塗成金色。

“不必解釋。你就隻有一次機會。不論是不是人和設計都到手,我都不想再看見他。當然還有他們。明白嗎?”布蘭克掛斷電話,回到桌邊,磕掉煙灰,用火機再次燎燃雪茄,深吸一口。亞瑟是頭蠢豬,這他早就知道。也許早在半年前,當他愚蠢地使用自己的Anphone和遠在中國的私人偵探收發短信時,就該果斷讓他滾蛋。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未來絕無再次犯錯的可能。

布蘭克從桌上拿起昨日的《舊金山日報》,眯眼細讀有關安第斯遺囑的報道。這報道他已讀過五遍,而遺囑本身,他已讀過幾十遍,早能一字不差地背誦。早在六個月前,他就花大價錢買通律師,看到了遺囑的內容。價格不菲,但小事一樁。當然,若要篡改遺囑,價格還需翻上幾倍。但他沒有這麽做,不是因為價錢,而是因為沒有必要。全世界都知道安第斯不會把遺產留給他。留給遠在中國的秘密繼承人,而且限定30天期限,這是安第斯能夠留給布蘭克的最好條件。“30天內無法找到該繼承人……”這一句布蘭克思考了良久。老家夥肯定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女兒,不然絕不會這麽自信的。布蘭克於是動用了一切資源,不惜重金聘用了好多“高手”,終於在中國東北找到安第斯派遣的密探。

但中國的跟蹤並不成功。安第斯的密探四處遊走,卻不見任何實質性的行動,一個月後返回美國,其間沒發現他和任何人接洽。布蘭克明白此人必為高手,任務大概已經完成,隻不過手法極其隱蔽。直到安第斯大會臨近,布蘭克終於得到了新的線索——中國的獲獎者是由安第斯秘密安排的。布蘭克眼觀六路,包括安第斯的一舉一動。隻可惜看不到老家夥心裏。布蘭克深知安第斯絕非庸才,對自己的處境早已心知肚明。精明之人絕不做無謂的抗爭。長時間逆來順受,正是準備伺機反撲的好時機。借用安第斯大會認親,這該是老家夥的最後一搏,想必已做足了準備。布蘭克決定將計就計,搶先下手。謀略和魄力缺一不可。借刀殺人,再放走嫌犯,在海外斬草除根,神不知鬼不覺。這是連助理亞瑟都不知道的計劃。之後慈善機構將會認領遺產,布蘭克早已重金掌握慈善機構的控製權。計劃卻不盡如人意——Anphone Z的設計仍是謎團。計劃永遠不能完全盡人意,這本在布蘭克預料之中。放長線方可釣大魚。Anphone Z的設計和公司大權同等重要。隻是線越長,魚就越自由。

雪茄再次熄滅,煙灰抖落一地。布蘭克再把它點燃,煙頭的亮點如東方畫中女人的櫻唇。女人本來就是禍。他見過露小姐,並不精致,但也並不安全。他尚且無法確認她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但無論如何,她可以成為他的魚餌。魚餌從來都不安全。布蘭克突然想起第一任女友,列寧格勒的餐廳服務員。他曾因她初嚐愛情的折磨,到手後卻又感覺那隻是一件費力買入卻又並不完美的飾品。他伺機將她介紹給列寧格勒工學院酒色成性的團委書記。女人在愛情和麵包之間難以取舍,他則演出一場充滿犧牲精神的悲壯分手大戲。女友帶著深深的內疚,幫他搞到出國留學的名額。自那時起他自詡早已熟知女人。之後,他曾親眼在冬宮門外看見女友和中國商人擁抱接吻,然後從對方手中拿過十盧布的鈔票和廉價電子手表。那個年代有許多漂亮女孩在旅遊景點充當導遊,無須講述曆史,隻需撩撥欲望。肉體的欲望來時凶猛,瞬間即可無影無蹤。布蘭克擔心的並非這種欲望,他擔心的是那些淩駕於肉體之上的。那種欲望隻能屬於他。別人有了,就隻能是他的障礙,必須果斷清除。

布蘭克把雪茄撚滅在嶄新的煙灰缸裏。他的辦公室裏以前不配擁有這個。他眼看就沒什麽不配擁有的了。

8

夏可賦突然從夢中驚醒,四周漆黑而陌生,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想努力坐起身子,卻隻能勉強把頭抬離枕麵,看見黑暗中自己高懸的打著石膏的右腿,頓時一陣鑽心疼痛。子彈擦過骨膜,在股骨上留下一條細縫。他終於明白過來,此處是醫院病房,空氣中飄著病友的鼾聲和來蘇水的氣味,這裏已與夢境無關。夢境亦不用再與現實有關,夏可賦眼中頓時濕潤了。

夢中的他正坐在辦公室裏,搜索著百度,心中充滿忐忑。門鈴響了。小玉站在門外,拎著吉野家的快餐。他做個鬼臉逗她,她默然淺笑。她從不多語,隻在清澈目光中隱藏萬語千言。他趕在她之前回到桌邊,關掉百度瀏覽器。飯香四溢。她背對著他收拾餐盒。他用雙臂輕環她小巧柔軟的腰身,把臉埋入她的短發發根,用力吮吸她皮膚上的淡淡清香。她停下手裏的事情,仰起頭,胸脯微微起伏。他已有很久沒有抱過她了。

他耳邊一熱,側目望去,她正閉著眼,腮邊一道輕痕。他用舌尖舔去那道痕,淡然一絲苦澀。他的心髒猛然收縮。罪上加罪,此生此世不知如何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