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舊金山·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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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Kevin、駱駝和謝安娜乘坐的航班,於當地時間上午11點半抵達舊金山國際機場。駱駝一路跟緊小玉和Kevin,視線時刻不離二人。幾人的證件更是由他全權保管,隻在通過海關時才臨時發放,用完立即收回。謝安娜一路提心吊膽,時不時還要懷疑Kevin和小玉,需Kevin一直低聲開解安慰。小玉則對這一切心不在焉。此次自投羅網,不知是否有去無回。但回又能如何?心中唯一割舍不斷的,其實早就不值得割舍。視頻中那醫院裏的女子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她就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飄到哪兒,其實都是一樣的。

四人順利進入美國。駱駝手段果然了得,美國護照和簽證都能瞞過美國海關,是仿品中的上品了。駱駝絕非記者,大家早都心知肚明。飛機降落之前,借駱駝上廁所的工夫,Kevin曾向小玉低語:駱駝絕非常人,背景不凡。競爭對手和山寨商都未必會如此大手筆,能有這種強大支援的,除了布蘭克,一時再也想不出他人。因此無論如何,不能信任駱駝,更不能受他控製。等下機後,必須找機會給當地的朋友打電話請求外援。到時可能需要小玉幫忙,見機行事。

來到機場大廳,和一周前無異,似乎也不見任何可疑之人。自北京站之後,倒是再沒遭遇不速之客。不知是行蹤足夠隱蔽,還是對方怕惹出更大麻煩而放棄了國外的行動。回到美國,就如同回到布蘭克的手掌心,看似平靜的機場,卻讓小玉感覺危機四伏。Kevin伺機向小玉使了個眼色,大概是要讓她協助分散駱駝的注意力,為Kevin給朋友打電話製造便利。小玉正巧肚子微有不適,長途飛行,飛機上吃的都堵在胸口。她靈機一動,打算幹脆誇大其詞來裝肚子痛,正要醞釀,駱駝卻搶先開口叫起來:“哎喲!肚子疼!”

小玉吃了一驚,隻見駱駝手托小腹,齜牙咧嘴,翻著白眼說:“真他媽倒黴啊!飛機上給吃的什麽?你們都沒事兒嗎?不成了,我得上廁所!”

駱駝說罷,轉身衝向衛生間。小玉和Kevin交換了一個眼色,Kevin趕忙走遠幾步,掏出手機竊竊私語,以雄武的後背朝向小玉。他一個字也沒提過可賦,沒問可賦是誰,和小玉什麽關係。但小玉覺得,Kevin變得沉默而拘謹。小玉不禁有些歉意。這場逃亡和尋寶的確是他的博弈,卻也並非與小玉完全無關。他們本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當他得知此事與她無關之後,仍像兄長般保護著她。

Kevin轉身看著小玉,目光變得溫柔而釋懷。她心中頓覺感動,有些不知所措。Kevin走上前來,低聲問道:“他還沒回來?”

駱駝卻猛然從Kevin背後轉出來,一把搶過Kevin手中的Anphone。

“還給我!”Kevin上前一步,駱駝退後兩步:“不是說好了一切都聽我的?這玩意兒不安全,太容易暴露行蹤。我不信任它。”

“換過SIM卡了。”

“嘁!換了卡就安全了?你們美國人的東西,尤其是這種不能換電池的,我根本不放心!拜拜吧您呢!”駱駝隨手把Anphone扔進身邊的垃圾桶裏。

“你……”Kevin怒目圓睜,握緊雙拳。

“你想幹嗎?想說話不算數?”駱駝又倒退了兩步。

Kevin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小玉忙向Kevin連連搖頭。

駱駝本已麵露懼色,見Kevin忍住了沒動手,膽子又大起來,尖聲說:“走還是不走?”小玉輕撫Kevin的胳膊,Kevin勉強點點頭。駱駝得意地拉起謝安娜的箱子拔腿就走。謝安娜見箱子被拉走了,連忙小跑著跟上,小玉和Kevin也隻好默然跟著。

駱駝引領三人走出抵達大廳,沿便道走了一段,突然又從另一扇門走回大廳,搭乘電梯上到出發層,口中振振有詞,好像在自言自語發牢騷。小玉心中不解,卻並不多問。Kevin則一語不發,表情嚴峻,疑心重重。四人走出出發層的大門。駱駝走向路邊停放的深藍色麵包車,車裏沒人,車門沒鎖,鑰匙留在引擎裏。之前那輛豐田佳美也像甲殼蟲一般不知去向。

麵包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一段,像是漸漸遠離市區。不久下了高速,三轉兩轉進入山穀。山路崎嶇,四周越發偏僻,隻有密林,沒有車輛行人。麵包車最終停在一座僻靜的木屋前。木屋孤立於林間,隻有一層,房頂是三角形的,看上去比上次的聯體房屋更簡陋,室內也顯狹小。一間客廳,兩間臥室,有廚房和廁所。家具陳設非常簡單:床,餐桌,木椅和沙發。家具上浮著一層薄土,看似很久無人居住,但冰箱裏又有新鮮的食物和飲料,該是提前準備好的。

大家吃了用微波爐熱的比薩,駱駝拿出一份當天的報紙。報紙上刊登了律師事務所的公告,公告裏列了五所指定的DNA鑒定實驗室,請“自認為是安第斯後代的人”去這五家中的任意一家進行親子鑒定。Kevin沒有手機,無法上網搜索實驗室的聯係方式。屋子裏倒是有現成的電話黃頁。Kevin嚐試撥打第一家,撥了很多次才接通,對方讓先去律師事務所登記,取得事務所開具的登記證之後,再致電診所預約化驗時間。Kevin認真記下步驟,對方卻在最後補充了一句:“其實,本診所一個月之內的預約早已排滿了。”

Kevin再翻電話簿,駱駝不屑道:“甭費勁兒了,別的估計也都約滿了。”

Kevin並不理會,繼續嚐試別的診所。小玉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知道沒多少希望。謝安娜不明白大家在做什麽,表情依舊茫然忐忑,卻也不敢多問。過不多時,她不堪一路奔波,仰在沙發上打起了瞌睡。駱駝則一臉不屑,蹺起二郎腿,用遙控器打開電視。連著轉了些台,定在午間新聞上。小玉正要讓駱駝關小音量,電視卻開始播報有關安第斯遺產的新聞。幾雙目光立刻被吸引了。

畫麵裏的街道熱鬧猶如集市,律師行所在的辦公大廈門前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警察已將整條馬路封閉,一條長隊源自大廈深處,順街道延伸,看不到盡頭。隊伍中的女人大多和謝安娜年齡相仿,體形和膚色卻五花八門,簡直宛如世界人民大團結的公益片。畫麵轉為特寫。大廈入口處,一名工作人員正在和一個排隊的黑胖女人爭吵:“對不起太太,我們要找的,是同時具備中國和猶太血統的人!”女人爭辯道:“我知道!雖然我的皮膚是黑的,但我也能看懂報紙!我的黑皮膚是我母親傳給我的,可我的父親是白人,而且他也告訴過我,我的祖母是中國人!沒人告訴過我我的祖父是誰。也許他是猶太人呢?為什麽我就沒有可能?難道這裏也存在種族歧視?”畫麵一轉,隊伍中的一名墨西哥裔女人雙手交叉於胸:“我是個私生子,我母親從來沒告訴過我父親是誰。她活著的時候最喜歡吃壽司,也會使筷子。中國人是不是吃壽司的?仁慈的上帝,誰知道呢?我早晨6點就到這裏排隊了!”

電視鏡頭轉回新聞主播,她打趣地說道:“如果我要是有個身份不詳的祖父或者祖母,肯定也要去試試運氣!萬一碰上了呢?幾十億美元的財產呢!隻是現在想要去試運氣恐怕也難,我們的記者采訪了舊金山灣區五所指定的檢驗診所,這幾家診所在一個月內都已經預約滿了……”

“她都說了些啥?”謝安娜不知何時醒來,睡眼惺忪,見幾人都盯著電視,也警覺起來,見Kevin和小玉都沒回答,忙拉起小玉的手:“這電視上剛才演的是哪兒?是不是我父親的公司?又出啥事兒了?咋還有警察?”

“不,這不是安第斯公司。這些人都是去鑒定身份的。”小玉答道。

“她們憑什麽去?她們想冒充?這可咋辦?咱們是不是也得趕緊去?”謝安娜激動得要往起站,Kevin忙解釋道:“你不要著急,我們一會兒就去那裏……”

“是嗎?你真敢往那兒去?剛才沒看見邊兒上那些人?”駱駝拿起遙控器,定格電視畫麵,隨即開始倒退。數字電視具備暫停和回放功能,不久回到排隊現場。再次定格,搜索,人群中藏匿的壯漢逐一被放大。小玉心中一緊,隻聽Kevin在耳邊低語:“都是布蘭克的人。我見過的。”

“好記性!嗬嗬!所以啊!哪兒有那麽容易?”駱駝按遙控器,電視恢複新聞播報。Kevin沉默了。謝安娜越來越著急:“你們在說啥?他們是誰?咱們為啥還不走?要是萬一認錯一個,咱們不是就白來了?”

“那裏有壞人。我相信他們是在等我們!”Kevin解釋完了,沉思了片刻,抬頭問謝安娜:“你說你在中國的時候,有個安第斯先生派來的人找到你,你還記得他叫什麽名字,怎麽聯絡嗎?”

謝安娜點頭道:“記著呢!他囑咐我記住他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那就好辦了!”Kevin眼睛一亮,“他的名字和電話是什麽?”

“這……這我可不能說。”謝安娜搖頭道,“那男的說了,不到緊要關頭絕不能給他打電話,而且,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的名字和電話給別人。”

“但現在就是緊要關頭了!也許隻有找到這個人,我們才有最後的希望!”Kevin越發迫切。

“可……”謝安娜麵露難色,“可那男的,看著挺不好惹的。我……我怕得罪他!”

“唉!”Kevin歎了口氣,“那就真的沒有辦法了!”

“誰說的?”駱駝邊說邊衝電視努努嘴。電視裏,安第斯夫人被大群記者簇擁著,依然一身黑衣,一臉怒氣。有記者搶先發問:“對於安第斯先生的遺囑安排,您作何感想?”安第斯夫人歇斯底裏道:“這都是陰謀!我丈夫是不會如此對待我的!這些一定都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一手設計的!”記者又問:“您說的別有用心的人,是不是指安第斯公司的副總裁,布蘭克先生?”安第斯夫人咬牙切齒:“上帝會讓作惡的人下地獄的!”記者繼續追問:“明天下午董事會就要召開記者招待會了,到時候會不會宣布布蘭克先生即將正式繼任安第斯公司的CEO呢?”“上帝會讓作惡的人下地獄的!”安第斯夫人狠狠重複,說罷穿出人群。

“明天下午就宣布董事會決議?遺產繼承人的身份不是還沒確定嗎?”小玉問。Kevin解釋說:“作為大股東,繼承人有權指派或解雇董事,但繼承人本身並不是董事,董事會也不需要他參加。”

“那怎麽辦?眼睜睜地看著布蘭克繼任總裁?”

“可不是嗎?除非……”駱駝接過話茬兒,又斜一眼電視,不知何時又被他定了格,畫麵上的安第斯夫人兩眼冒火。Kevin若有所悟:“你是說……”

駱駝忙擺手道:“別啊,我可什麽都沒說!反正一分錢也落不到我手裏!”

Kevin把目光轉向謝安娜,麵色嚴肅鄭重:“現在,也許唯一能幫助我們的人,就是……安第斯太太!”

“她?她能願意幫我?”謝安娜麵露疑色。Kevin吞吞吐吐起來:“恐怕不會白幫忙的……”

“你的意思是……”

“令尊的遺囑把財產都留給你了,沒留給她……”

謝安娜終於領悟了:“唉!我當啥,就也分她點兒唄?反正你們都說了,我父親有的是錢。人家也是明媒正娶啊!我從小就窮!也從沒指望過多有錢,能有點兒就成了。”

Kevin欣喜道:“那肯定有的!”

駱駝卻在一旁嘶啞地笑道:“那得看你多會還價兒了!嘿嘿!你有那女人的電話號碼?”

“當然,我是安第斯先生的助理。不過……”Kevin冷冷瞪著駱駝。駱駝掏出自己的手機,扔在桌子上,“借給你!就在這兒打!用不著偷偷摸摸的!”

2

安第斯家書房裏的寫字台光潔明亮,沒有便箋,沒有筆,沒有一絲塵土,能映出安第斯夫人的窈窕身影,年輕冷豔。

她把這書房裏的一切都搬走了,但依然無法徹底消除老安第斯的氣味。就像那該死的臥室,大得無邊,卻竟如此頑固地凝聚著一個人的氣息。她痛恨臥室,如同她痛恨整棟房子,多一分鍾也不願停留。但自從她回到這裏,狗仔隊就時常光顧,有時夜裏也會偷拍。一個忠誠而傷心的寡婦不該整夜留宿別處。再說還需時刻提防手腳過於“勤快”的用人。她的秘密的確不少,隻不過,那位從墨西哥偷渡來的園丁當不了間諜。

世界就像是一座摩天大廈,層層相通,卻隻有單向通行的鐵門。向下易如反掌,向上百般艱難。從底層向上風險不大,爬得越高則越危險,就像她身處金融區的高層公寓,一旦跌落,粉身碎骨。她已鑽出窗外,不能回頭,隻有攀上更高層的窗台。那一層本該屬於她的。她曾為父親鋪路,如今則踩在父親的墓碑之上。她記得最後一次見父親的情景。她隻去過一次監獄,是在母親無數次懇求之下。她本以為自己並不同情那落魄的男人,但父親的樣子讓她徹底崩潰了。父親成了蒼老臃腫的陌生人,頭發蓬亂,目光迷離,嘴角有凝固的痰漬。那是跌落大廈的屍體,精神已經徹底粉碎。她突然想起童年的自己,也曾把父親看作雄偉的靠山。她心中悲慟欲絕,並非完全因為父親,更多因為自己正在瓦解的精神。

她開始長期旅行,周遊世界。但不論是加勒比海的遊輪,還是蒙特卡洛的賭場,都令她難以釋懷,夜夜酩酊。某一夜突然醒來,聽到窗外隱隱的海浪聲,完全不知身在何方,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大學的瘋狂派對上,那讓她懷孕的男生。那個校隊橄欖球隊員粗俗而愚蠢,但他曾在胸前刻上她的名字。她突然後悔無比,她想她該生下他的孩子,以此讓那男人一生服帖。橄欖球運動員能成為她的私人財產。憑借她的聰明,他們可以永居世界大廈的中上層。雖到不了全景大宅和空中花園,卻也有無盡風景。然而一切都變了。她的父親一敗塗地,她的婚姻成了籌碼,注定了她才是輸的一方。她就像懸於頂樓大宅的裝飾畫,每日遙望浮華遠景,近前一片冰冷空曠。30多歲的女人,突然發現青春已毫無意義地流逝,心中產生的是仇恨。她提前結束旅行,返回舊金山。搬離安第斯的大宅,在金融區租住了豪華公寓。她不要做裝飾畫。她要做大廈頂樓的主人,追討她那一去不返的青春。

管家輕敲書房的木門,她等的人已經到了。

安第斯夫人從管家手中接過蒙著黑紗的帽子,快步穿過客廳,步上樓梯。這是一群極特殊的客人,進出都須經車庫的後門,接待則是在二層最隱蔽的房間。開門進屋之前,她放慢腳步,落下麵紗,盡量挺直身子,她必須確保自己尊嚴而神秘,在別人眼中高不可攀,不論對方是敵是友。管家替她打開房門。

“Kevin,好久不見了。”安第斯夫人沒有微笑,沒有問候。雙目藏於薄紗之後,迅速掃視來客。Kevin身著皮衣仔褲,風塵仆仆但精力充沛。身邊一名短發女子,身著緊身黑衣,年輕小巧,麵色蒼白卻機警聰穎;另一名女子則蒼老瘦弱憔悴不堪。這幾人安第斯夫人都能大體猜得出身份,唯有另一個東亞男人,瘦小精鬼,實在不知來曆。

“您好!尊敬的安第斯夫人!”Kevin微微垂首,畢恭畢敬,“對於已經發生的一切,我感到非常難過,我……”

“不必!”安第斯夫人一抬手,“讓我們直接進入主題,請介紹你帶來的這幾位客人吧?”

安第斯夫人傲然而視,目光如黑夜林月般寒冷皎潔。小玉手腕一緊,那是謝安娜在暗中用力。自從走進豪宅,謝安娜就惶恐倍增,像是走進皇宮的農婦。大廈過於宏偉,陳設卻過於簡單陳舊,色調低沉,曆史久遠,因此格外肅穆威嚴。即便是這二樓拐角處不起眼的房間,竟也令人感到震懾。房間裏沒有家具,隻有幾棵巨大植物,陰影覆蓋大半個房間。加之目光灼人的安第斯夫人,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Kevin的介紹從小玉開始。安第斯夫人饒有興趣地眯起眼:“幸會啊,露小姐!您就是殺害我丈夫的凶手?”

小玉一時語塞。Kevin正要解釋,安第斯夫人卻冷冷一笑:“當然,我明白,新聞和警察都是最不可靠的。”安第斯夫人再去看駱駝,不等她開口,駱駝搶先道:“嘿嘿!我隻是無名小卒,他們的隨從。”

小玉還是第一次聽駱駝說英語。雖然中國口音濃重,聽上去卻很流利。安第斯夫人麵露疑色,Kevin忙解釋:“這是羅先生,他是我的好朋友,是他幫助我們出入美國。”

“哦?”安第斯夫人微微驚訝,眉毛一揚,“看來,你神通廣大?”

駱駝正要嬉笑接答,被Kevin搶過話頭,介紹謝安娜說:“安第斯夫人,這就是我在電話中跟您提起的謝安娜女士。她就是安第斯先生的女兒。”

“哦?這位?”安第斯夫人上前一步,向謝安娜伸出手:“你好,謝女士。”

謝安娜在安第斯夫人麵前緊張失措,又聽不懂英語,也不敢貿然伸手,繼續抓緊小玉的胳膊。Kevin和小玉低聲安慰,她才怯生生伸出手。安第斯夫人飛快地一握,立刻抽回手說:“謝女士,我很遺憾,你的父親見不到你了。我非常難過。”

Kevin充當翻譯,謝安娜連忙抽了幾下鼻子,人倒是放鬆下來,想說點什麽卻還是沒敢。安第斯夫人漠然等了片刻,繼續說:“有些事情,早有傳聞。不過我以前問過我的丈夫,他從沒承認過。所以,我想我有權懷疑那份遺囑的真實性。”

Kevin沒再翻譯,微微皺眉說:“安第斯夫人,我找到一張照片,能證明安第斯先生的確1948年是在上海,而且……”

“Kevin,”安第斯夫人打斷Kevin,“遺囑已經在那裏了,我現在寧願它是真的。我也希望這位安第斯的女兒也是真的。你明白嗎?所以,我需要問她幾個問題。”

Kevin用力點頭,轉而用中文對謝安娜說:“安第斯夫人願意幫助你,但她需要問你幾個問題,來確認你的身份。如實回答她好嗎?”

謝安娜惴惴地點頭。Kevin隨即向安第斯夫人點點頭。安第斯夫人問道:“最早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Kevin翻譯之後,謝安娜麵露難色:“咋又問這個?人家不讓說。”

安第斯夫人看出端詳,不等Kevin翻譯,皺眉道:“她是不信任我嗎?這我可以理解。我們就不必浪費時間了吧?”

Kevin忙低聲對謝安娜說:“安第斯夫人是你父親的妻子,他們在一起生活十幾年了。安第斯先生的敵人,也是她的敵人。現在就隻有安第斯夫人能幫得了我們。”

“你的意思,是非得說?”謝安娜試探著問。Kevin用力點頭。謝安娜一咬牙:“那就說唄!那男的說他姓閻,大概60多歲,禿頭,矮矮的,有點兒胖。”

Kevin追問:“他是不是給你留過一個電話?”

“電話……電話……等等啊,等我找找……”謝安娜摸索一番,從貼身口袋裏掏出一張小紙條,遞給Kevin。安第斯夫人一把奪過紙條,塞進自己的衣兜。

謝安娜急道:“她咋給拿走了?”

安第斯夫人後退一步,冷冷道:“告訴她!隻有我才能幫得上她!”

Kevin攙住謝安娜:“安第斯夫人一定會幫助我們的!”

旁邊“哧”的一聲,眾人循聲望去,駱駝正一臉不屑,忽而又嘻嘻一笑:“安第斯夫人,您還沒開個價呢?”

安第斯夫人毫不猶豫地說:“我要九成。”

眾目圓睜,唯有謝安娜一臉迷茫。Kevin為難道:“安第斯夫人,這……”

“嫌少嗎?知道一成是多少錢嗎?”安第斯夫人傲然道,“我相信,這位謝女士一輩子也花不完。”

“可……”

“沒關係。如果這位女士不同意的話,完全可以去找別人幫忙。”安第斯夫人聳聳肩,不耐煩道,“時間不早了……”

“的確時間不早了!”駱駝搶道,“您說得太對了!明天安第斯公司就要有新總裁了!這位新總裁好像和您……”駱駝話說了一半,安第斯夫人杏目圓睜,駱駝哈哈一笑道:“哈哈!我是說,沒有這位謝女士,您的錢,這輩子還夠用嗎?”

安第斯夫人難抑怒氣,轉頭對Kevin說:“讓我們弄清楚一點:我不需要你們的幫助!我是看在你照顧安第斯先生多年的分兒上才讓你們來的!我看,還是請這位謝女士,去找其他人幫忙吧!”

“不不不!安第斯夫人,請不要理會他!這件事是要謝女士來決定的!”

“可你的謝女士好像也沒同意呢!”安第斯夫人越發不耐煩。Kevin懇求道:“請給我一點時間!我相信她應該會同意的!”

房門突然開了。管家走進來,在安第斯夫人耳邊低語幾句。安第斯夫人眉頭一皺,對Kevin說:“我就給你十分鍾時間。”

安第斯夫人說罷,轉身揚長而去。

3

“您好,安第斯夫人,非常抱歉打擾您!”弗萊德探長低頭行禮。安第斯夫人備感疑惑。其實探長並非稀客,但探長身後還跟著一個紅發老太太,滿臉堆笑,矮胖的身體被橘紅色大衣包裹著,像是熱帶雨林裏的巨大花蕾,過於鮮豔,仿佛暗藏著危機。

安第斯夫人沒讓兩人進屋,雙臂交叉胸前,似笑非笑地說:“探長先生,您好。您是為了哪個案子而來呢?是因為我的用人,還是我的先生?我希望是後者。”

“很遺憾!這次要讓您失望了。”探長無奈地搖頭。

“你是說,謀殺我丈夫的凶手依然逍遙法外?”安第斯夫人怒目圓睜。

“不,安第斯夫人,我不是跟您說過嗎?我們還不能確定那個女孩就是凶手,因為,我們並沒有在安第斯先生的房間裏檢驗到致命有毒氣體,在那隻昆蟲機器人的碎片上也沒有。”

“你的意思是說,我丈夫不是那女孩殺的?那她幹嗎要跑?”

“所以我們並沒取消通緝令。”

“光通緝他們有什麽用?幕後的真凶呢?老實說吧,我早有預感!我丈夫遲早要死在那間辦公室裏!他的死對誰最有好處?難道你們真的就打算讓幕後真凶逍遙法外?”

探長並不辯解,待安第斯夫人告一段落了,沉吟道:“對您丈夫的案子,我們一直都在全力以赴。但今天我不是為了那個案子來的,還請您容許我言歸正傳。”

安第斯夫人勉強點頭:“那就請快說吧!我還有事呢!”

“安第斯夫人,這是桔恩小姐,她就是何塞——您的用人的介紹人。”

桔恩小姐忙湊上前,加大笑容,連連鞠躬:“安第斯夫人,見到您真是太榮幸了!太榮幸了真的。”

安第斯夫人卻並不理會桔恩,漠然地對探長說:“探長先生,我還真有點糊塗了。您帶她來幹什麽?我那個用人——他叫什麽來著?他隻是一個小偷。我發現了他的行為,所以交給您處理而已。我已經把他開除了,他和我再沒關係了。難道作為警察,您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小偷嗎?”

探長問道:“安第斯夫人,我上次的問題您還沒答複我。您發現家裏丟了什麽東西嗎?”

“這我不知道。我家東西很多,即便丟了我也搞不清。”

探長聳聳肩:“這樣說來,其實我們並沒有證據證明,何塞偷了您的任何東西?”

安第斯夫人再次瞪圓眼睛:“他要不是小偷,為什麽在淩晨1點,偷偷摸摸到我丈夫的書房裏去?”

“尊敬的安第斯夫人,”桔恩小姐硬湊上來,滿臉堆笑地說,“您丈夫的書房大門上,也沒寫著用人淩晨1點不能進入啊,是不是呢尊敬的安第斯夫人?”

“可這是我的家規!我親**代過,未經允許不可以隨便進入我丈夫的書房!”

“所以我尊敬的安第斯夫人,何塞他隻是違反了您的家規,還不至於讓警察來管呢!對不起安第斯夫人,我不該說這個,我是特意請求弗萊德探長帶我來向您親自道歉的,請求您原諒我,也請原諒何塞!您這樣有麵子的人,何必要跟一個低賤的用人計較呢?如果您能大人不計小人過,我相信何塞一家,哦不,還有我,都會對您感激不盡,夜夜為您祈禱呢!嗬嗬嗬嗬!”

桔恩小姐的胖臉笑成一朵偌大的**,花瓣紛雜,花枝亂顫。安第斯夫人卻翻臉道:“你是誰?你憑什麽來教訓我?”

桔恩小姐的胖臉上立刻又充滿了惶恐:“對不起安第斯夫人,請您千萬不要動怒!也許是我說錯話了,真對不起!可我隻是站在何塞母親的角度——親愛的安第斯夫人,您替何塞那可憐的母親想想,她正日日夜夜為遠在他鄉的孩子擔憂呢!她不得不忍受離別之苦,因為她還要靠著何塞那點微薄的工資,來養育何塞的兩個弟弟和三個妹妹!您一看就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您一定不會不憐憫那個可憐的窮苦的老太婆,是不是呢,安第斯夫人?上帝一定會保佑您的!”

安第斯夫人由怒生厭,這是在浪費她的時間。她轉向探長:“探長先生,是誰給您權力,帶一個可笑的神經病跑到我家裏來折騰的?”

探長再次聳聳肩:“對不起安第斯夫人,我隻想給這位好心的桔恩小姐一個親自向您道歉的機會,我也希望所有的小偷都受到應有的懲罰。所以呢,請您協助我的工作,仔細在家裏找一找,看到底少了什麽。這樣我才好寫報告。如果您需要,我也可以派人來協助您找。您看呢?”

“算了算了!我誰也不起訴!我不送你了!”安第斯夫人轉身,厭煩徹底占了上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一個粗陋的墨西哥勞工,不稱職的間諜,根本不值得多花她的時間。更何況這隻是警告,對方已經心知肚明。

“哦,我的上帝啊!我尊敬的安第斯夫人,您的心地實在是太善良了!上帝一定會保佑您的!一定……”桔恩小姐翹著腳,向著徐徐合攏的大門呼喊。安第斯夫人早已走遠,桔恩小姐的眼睛又太小,沒人看見她眼中劃過的一絲奇異的光。

安第斯夫人回到二樓房間,帶入一股疾風,氣急敗壞,顯然不如剛才淡定。謝安娜被嚇了一跳,差點暈過去,多虧小玉攙扶。她的身體原本單薄如紙,經過長途飛行,不但沒機會休息,還要經曆這審訊似的會麵。

“她想好了沒有?”安第斯夫人直截了當,毫無耐心。

“是的,”Kevin點頭,“謝女士已經答應您的要求了!”

謝安娜的確並無異議。她原本思路混亂,目的不清。Kevin將重點定位於為父報仇,合情合理,毋庸置疑。而且一成的遺產的確已足夠謝安娜頤養天年。安第斯夫人點點頭,臉色略微緩和,向身邊的管家使一個眼色:“給她簽吧!”

管家立刻從西服中取出一本合約和一支筆,遞向謝安娜。謝安娜不知何物,猶豫著不敢接,Kevin接過翻閱,安第斯夫人催促道:“Kevin,你是不相信我嗎?”

Kevin忙把合約翻到尾頁,讓謝安娜簽了,交還給管家。駱駝在一旁冷笑道:“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人家是菜刀和案板,咱們是雞鴨魚肉。人要給咱做成幹鍋,咱還就不能紅燒!是吧?”

Kevin並不理會駱駝,問安第斯夫人:“夫人,您現在可以安排謝女士去見律師了?”

“不要著急!”安第斯夫人眉梢又一挑,“我的問題還沒問完呢!”

Kevin正要向謝安娜翻譯,安第斯夫人卻又開口說:“不必了,Kevin。這個問題你就能回答:你們從我丈夫的保險櫃裏,都拿走了什麽?”

Kevin和小玉四目相交。兩人又不約而同看了看駱駝。駱駝做個鬼臉,嘻嘻一笑。Kevin說:“我們什麽都沒拿走。是安第斯先生從他的保險櫃裏拿出一個信封,親手交給露小姐。”

Kevin向謝安娜要出信封,交給安第斯夫人。謝安娜原本不肯的,看見眾人都看著她,隻有不情不願地拿出來了。安第斯夫人看了看信封,又從信封裏抽出便簽看了看,皺眉道:“這上麵寫的什麽?是不是和Anphone Z有關?”

Kevin搖頭說:“不,和那個沒關係。我們本來也以為有關係的,但後來才弄清楚,這該是安第斯先生當年離開上海時,寫給謝女士母親的,上麵的那個字並不是‘Z’而是‘7’,應該隻是開船的時間。”

安第斯夫人半信半疑道:“就這些?”

“是的!”Kevin用力點頭。

安第斯夫人搖頭道:“Kevin,你讓我怎麽相信你呢?”

“真的,夫人。我說的都是實話!”

安第斯夫人聳聳肩,“唉!真遺憾!看來,我是沒辦法讓你說實話了。布蘭克?要不,你來試試?”安第斯夫人後退一步,房門再次打開。安第斯副總裁布蘭克正站在門外,身後跟著幾個戴墨鏡的壯漢。布蘭克微笑著說:“Kevin,露小姐,咱們又見麵了!”

4

弗萊德探長駕車沿山路緩緩前行。車速顯然太慢了些,後車紛紛鳴笛超越,他卻絲毫不急。談話時是不適合開快車的:“何塞今天下午就可以離開警局了。有關他非法打工的事情,我可以暫時不追究,但你一定要讓他盡快回墨西哥去。”

“當然!弗萊德探長,您真是太好了!上帝一定會保佑……”

探長截斷桔恩小姐的長篇祝福:“哈!千萬不要開始這一套!我太懶,禮拜天想不起來去教堂的。還是不要麻煩上帝了,我完成了我的承諾,希望您也能兌現您的承諾。”

“當然!我尊敬的探長先生,”桔恩小姐靦腆一笑,身體縮成一團,好像顏色鮮豔的毛線球,“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您的,弗萊德先生,雖然我真的不清楚,我知道的那些雞毛蒜皮和家長裏短,對您會有多少用處。”

“桔恩小姐,您是哪年離開安第斯公司的?”

“好像是1990年。哦不!應該是1991年?讓我算算啊!那一年布蘭克先生過的33歲生日……”桔恩小姐掰著自己的胖手指頭,眼睛又眯成了縫。探長不耐煩道:“反正就是1990或者1991年對嗎?”

“就是1991年!哈哈,你看看我的記性!年紀實在是太大了!探長先生,”桔恩小姐嘻嘻笑起來,努力把圓腦袋湊向探長,神秘兮兮道,“您猜猜看,我有多大年紀?”

“您1937年出生,今年75歲。至少您的ID上是這樣寫的。”探長不耐煩道。桔恩小姐把小眼睛睜開一些以示驚訝,隨即又眯起縫來,用更低的聲音說:“ID上的年齡是假的!少寫了五歲!好找工作不是?”

探長倒是真吃了一驚:“那真不敢相信!您看上去太年輕了。”

“嗬嗬嗬嗬嗬嗬!”桔恩小姐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探長耐心等笑聲告一段落,繼續問道:“您離開安第斯公司之後,去布蘭克家做了女傭?”

“是啊!布蘭克先生真是個好心人!他看我一個單身老女人,帶著個小孩子,可憐我,給我一口飯吃!”

“他那時是什麽職位?工程師?還是助理工程師?”

“哎呀,這我可不知道!我是幹粗活的,英語又不好,我哪懂什麽助理不助理的?”

“他當時的年薪有多少?四萬還是五萬?當時還沒結婚吧?一個單身的普通雇員,怎會拿出至少三分之一的工資來雇一名用人?”

“探長先生!”桔恩小姐嚴肅起來,“我不是說過了嗎?布蘭克先生是個好心人!他為了給我一口飯吃!不過,嗬嗬,”桔恩小姐轉怒而笑,兩頰紅潤羞澀,“他真的像個孩子似的,自己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每天就隻會工作工作工作,忙得能把自己髒死餓死!有了我,他還算能按時吃口熱飯,穿得整齊體麵地出門。嗬嗬嗬,真是個孩子!”

“所以自從您去了他家,他就越來越體麵了,不是嗎?平步青雲。”探長側目看一眼桔恩小姐。

“那是因為他又聰明又勤奮,別人都比不上他!”

“所以別人就都完蛋了?那些高管們?有的辭職了,有的被開除了,還有的被抓了?”

“不是貪汙,是出賣商業情報。無所謂了,反正您也知道這件事?”

“當然了!這是上過報紙的,所有人都知道的啊!我雖然是個清潔工,但也是見過萊恩先生的。他常常加班到深夜,那麽勤奮和藹的一個人呢!誰知道在背地裏幹了魔鬼才會幹的事,做壞事都會遭到報應的,上帝的眼睛是不揉沙子的!可憐的人,病死在監獄裏了,願他安息吧!”桔恩小姐仰麵朝著車頂,雙手在胸口畫一個十字,最終抱在一起。

“那你知道鮑爾先生因為他和傑姆斯太太的私情曝光,被傑姆斯先生在辦公室裏一槍打死的事情嗎?”

“我的老天!那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怎麽會不知道呢?這座城裏每個超過40歲的人,恐怕都記得那件可怕的事情呢!我的上帝啊,您今天為什麽要提起這些可怕的事情呢?尊敬的探長先生,難道我們不該讓這些人安息嗎?盡管他們生前犯下那麽多罪惡。”桔恩小姐不解地看著探長。

“對不起。我隻是想問問你,布蘭克和這些事件,有沒有什麽聯係呢?”

“當然沒有了,天啊,您在想什麽?布蘭克先生是多好的一個人!”桔恩小姐由不解變為驚愕。

探長歎氣道:“唉,桔恩小姐,您似乎不想兌現您的承諾。”

“怎麽能這麽說呢?探長先生!您看我在努力回答您的問題呢!半句瞎話都沒有!”桔恩小姐很努力地看著探長先生,“您看看我年歲大了記性不好!您等我仔細想想,布蘭克先生和那些事情……和那些事情……”桔恩小姐絞盡腦汁,“可……可我實在想不起來什麽!您看探長先生,我辭了工作,就再沒去過安第斯公司,對那兒的事情又能知道什麽呢?以前也隻是一個清潔工,我上班的時候,公司裏早都沒人了!我能知道什麽?可即便如此,我可以用我的生命發誓,布蘭克先生真的是個好人!探長先生,我雖然沒什麽文化,可剛才安第斯夫人話裏有話,我是能夠聽出來的!她一定是在暗指布蘭克先生謀害了安第斯先生,是不是?難道那個巫婆——請上帝原諒我吧!我在背後說人壞話了——她的話您真的相信了?”

“好了好了,桔恩小姐。”探長略顯煩躁。

“真的!探長先生,請相信我!”桔恩小姐再次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隻不過這次並非衝著車頂,而是向著弗萊德探長,“我發誓布蘭克先生是個好人!當然,他有時對用人也會發脾氣,可他工作很忙,壓力很大!他的煩躁是可以理解的!他從來沒有真的懲罰過任何用人,真的沒有!甚至連他的狗和貓都從沒受到過他的懲罰!真的……”

“探長先生!看您說的,嗬嗬嗬嗬,”桔恩小姐滿臉笑意,兩頰再次飛滿紅霞,“您要是需要幫忙就告訴我,我一定盡力幫助您!嗬嗬嗬嗬!其實,從您第一次到布蘭克家,您猜怎麽著?”桔恩小姐扭捏起來,“我就看出,您是個不太會照顧自己的人!嗬嗬嗬嗬!”

探長不禁打了個寒戰:“不必了!我隻是個警察,我可請不起管家!”

“看您說的!探長先生,我又沒說要辭掉布蘭克家的工作,您看我這麽大年紀了,也不能再隨便換工作了。我隻是抽空去幫幫您而已,怎麽好意思管您要工錢呢?嗬嗬嗬嗬嗬!”

探長用力踩油門,車子加速駛上高速。發動機的轟鳴,暫時把桔恩小姐的笑聲遮掩住了。

5

安第斯大宅的地下室是個大開間,室高不足兩米,頂部一排小窗,都被木板封死了。屋頂縱橫的各種管道,牆邊並排放置著的鍋爐、洗衣機和烘幹機,在黑暗中尤顯粗大張狂。四五十平方米的空間,僅憑屋頂一盞節能燈照明,勉強觸及牆側的木質樓梯,如一道獨木懸橋,斜斜伸入黑暗之中。

小玉和謝安娜最早被趕進地下室,兩人互相攙扶著摸下樓梯。謝安娜徹底被嚇傻了,搖搖欲墜,體若篩糠,把半身重量都壓給小玉,口中不停重複著:“這是為了什麽?我不是都簽字了嗎?讓我簽我就簽了呀,九成就九成啊,她為啥翻臉了?為啥搶我的包?有話好好說嘛,這是為了什麽?”

小玉努力把她扶到牆邊,兩人靠牆席地而坐。謝安娜開始低聲抽泣,小玉默默聽著,說不出半句安慰之詞。她正心亂如麻,這才知道保持沉著冷靜需要多高的功力。隱隱一聲慘叫,沉悶遙遠,小玉渾身戰栗,心驚膽寒。聽得出那是Kevin。他曾試圖反抗,被幾個壯漢死死拉住。他們猛擊他的小腹,健壯的身體瞬間縮成一團。他們隨即把他架去車庫……小玉閉上眼,盡管她看不見車庫裏正在發生的事情。又是一聲,這次是駱駝,來自頭頂的客廳。他原本喜歡虛張聲勢,未必受到多少折磨。而且,他果真在受折磨嗎?是他出主意來找安第斯夫人的,安第斯夫人和布蘭克表麵為敵,背地串通,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不然,布蘭克怎可對安第斯先生全盤操控?駱駝一向神出鬼沒,料事如神,對此竟也毫無察覺,的確令人懷疑。Kevin對駱駝早有疑心,隻是如果駱駝真為布蘭克做事,為何又要在北京站出手相救?為何又要協助謝安娜來到美國?小玉漸漸恢複了思考能力,腦中卻越發混亂無序。U盤本已到手,台灣的翟教授也被劫走,安第斯的後代也已確認,她和Kevin的價值都已經不存在了,為何不在中國就把他們果斷滅口了?莫非駱駝另有來頭?可賦!小玉莫名地想到了可賦,心中猛然一緊——駱駝輕易就弄到了醫院的視頻,可賦也是在駱駝掌控之中的!可他為什麽要掌控可賦呢?

駱駝的樣子令小玉吃了一驚。她和謝安娜也被要求搜身,謝安娜驚恐地尖叫,雙臂抱著胸劇烈地戰栗,那打手見她穿著緊身毛衣,不像能藏匿什麽,又是個弱不禁風、神經脆弱的老太太,也就省卻了麻煩。輪到小玉,她自知不會被輕易放過,所以主動脫下絨衣,牛仔褲的口袋也翻掏出來,替對方省了動手的麻煩。可駱駝竟然被搜得如此徹底!小玉心情略略放鬆了些——或許他不是布蘭克的人?

駱駝跑過來蹲在小玉身旁,自己抱作一團,牙關瑟瑟,卻仍貧嘴道:“嘿嘿,這可真是狼狽為奸,男盜女娼啊!耍流氓不是?就會扒人衣服?美國**不是合法的嗎?還得在自己家……”

話音未了,樓梯又響,腳步聲格外沉重,小玉忙起身上前。果然是Kevin,上身也**著,肌肉飽滿卻傷痕累累。小玉趕忙伸手去攙扶,Kevin卻猛停住腳,側目狠狠瞪著駱駝。

駱駝一屁股坐倒在地,用力往後縮了縮,尖聲叫道:“你想幹嗎?是我出的主意沒錯兒,可你也積極響應了啊!你是老頭的助手,每天形影不離的,連你都能騙得了,我怎麽能知道?”

Kevin又瞪了駱駝片刻,終於沒再吭聲,由小玉扶到牆邊坐下。謝安娜看見Kevin,嚇得立刻哭出來:“這是要幹啥?下一個是誰?大不了那一成我也不要了還不行嗎?”說罷低聲抽泣起來。

“Son of bitch!”(狗娘養的!)Kevin低罵一聲,臉上充滿懊悔,“早該想到的!狼狽為奸!”

駱駝陰陽怪氣道:“嘁!憑什麽給你留了條褲子?按說你身材更好啊!”這句話反而提醒了Kevin,瞪著眼問駱駝:“U盤呢?”

“什麽U盤?早告訴你們了,老子什麽都沒有!就算有,老子能這麽輕易放身上?真他媽是一群廢物!”駱駝朝樓上翻了一眼,一臉的不屑。小玉低聲道:“話裏有話。到底藏哪兒了?”

駱駝猥瑣地一笑:“要不你求求我?你求求我,可能我就告訴你!”

Kevin憤然道:“不要問他!他嘴裏還能有實話?”

“嘿?怎麽說話呢這是?倒成了審訊我了?我倒成罪人了?”駱駝嚷了兩句,突然壓低了聲音,“他媽的要不是我多留了個心眼兒,事先把那玩意兒藏好了,估計現在咱們四個都已經沒命了!知道這第幾次了嗎?救你們的命?”

Kevin竭力壓低聲音:“你到底把那東西藏哪兒了?”

駱駝一臉得意,搓著胳膊低聲說:“嘿嘿,這可是秘密!”

“你想把它怎麽樣?”

“這還用問?那東西可值錢了!”

“你想把它賣了?”

“多新鮮啊!自己留著,有個屁用?”

“你敢!那是安第斯先生一生的心血!”Kevin虎目圓睜,劍眉倒豎,雙手握緊拳頭。駱駝不禁又往後一縮,卻嘴硬道:“自己都給人關在黑屋子裏,不知道還能喘幾口氣兒,還他媽的一生心血呢?就算八生心血,你保得住嗎?話說回來,要是真能出去,倒不如賣給靠譜的公司,反正不落他副總手裏不就得了?”駱駝向上指指,吸著鼻子說,“再說了,你看人安第斯的大小姐,讓你給弄美國來了,簽了個比賣身契還不如的玩意兒,結果還落個生死未卜,你說你對得起安第斯老頭兒嗎?咱把那玩意兒賣了,多少還能讓她後半生有個依靠,這才叫對得起老頭兒,懂麽你?”

謝安娜多少聽懂了些,哭得也更賣力。Kevin僵在原地,雙眉緊鎖,默然不語。過了許久,終於幽幽道:“你有買家了?”

“當然!能出高價兒!咱們四個人分!一人二成五!夠義氣吧?”

“不要!你把我那份給她!”Kevin手指謝安娜。

“我也不要,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去。”小玉也跟著搖頭,心中一片迷茫。

“嘁!出去還不容易?咱這兒不是還有位007嗎?連機關重重的安第斯公司都能逃出去,何況區區一座民宅?”駱駝搖頭擺尾,Kevin麵色卻越發陰沉,狠狠道:“你可別騙我們!”

“你說我什麽時候反悔或者食言過?你到底有譜沒譜?我他媽快凍死了!”Kevin不再理會駱駝,起身繞地下室走了一圈,在窗下停步,伸手摸摸窗戶上釘的木板。駱駝小聲問:“能弄開?”

“加了感應器的。一碰就會報警!不過……”Kevin話說一半,眾人屏息等待,Kevin皺眉想了想,終於又說:“得先進入電腦中控係統,解除這些窗戶的警報。”

“黑進去?可這兒連個計算器都沒有!”駱駝翻翻白眼。Kevin又狠狠瞪了駱駝一眼:“如果我的Anphone還在,這就很容易!”

“嘁!又怪我?人家都把你揍成這樣兒了,還把手機給你留著?”

“他們應該有!”Kevin靈機一動,伸手指指樓上,“會裝肚子疼嗎?”

駱駝一咧嘴,立刻捂著肚子,哼哼著朝樓梯走去:“哎喲!疼死老子了!都他媽給你丫凍的!快他媽讓老子上廁所!要不然拉你丫腳底下!哎喲……”沒過幾分鍾,樓道裏又響起駱駝的聲音:“謝啦!就是!早讓我穿件兒衣服,也不至於凍得屎屁橫流啊!”

Kevin接過Anphone,冷笑道:“偷的?”

駱駝白了Kevin一眼說:“怎麽說話呢?借的!快點兒啊!一會兒該發現了!”

Kevin凝神擺弄起Anphone。駱駝小聲說:“這玩意兒真能解除警報係統?這是一回事兒嗎?”Kevin順口答道:“現在的防盜網絡係統都可以通過Anphone遙控設定,隻要知道密碼。”

“你知道安第斯家的密碼?”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怎麽破解Anphone的密碼。”Kevin說罷,快步走到窗下,抬手用力撬起一塊木板:“幫幫忙!”

地下室的小窗外是一大片草地,天色漆黑,四處**漾著露水氣息。小玉第一個爬出來,窗戶很狹窄,草地又很濕滑。她心驚膽戰的,動作格外狼狽。駱駝緊跟著爬出來,倒比小玉輕盈麻利。兩人在外麵拉,Kevin從裏麵推,好歹把謝安娜也弄出來了。Kevin最後一個爬出來,四人拔腿就走,一刻不敢耽擱。穿過草坪,鑽進樹林,立刻黑得伸手不見五指。Kevin開路,用Anphone照亮,**的肩背汗光點點。山路坎坷,眾人蹣跚前行。地勢漸陡,腳下的小徑越來越窄。駱駝一路低聲抱怨。謝安娜則早已無力抱怨,她呼吸急促,兩腿發顫,把三分之二的體重都壓在小玉胳膊上。小玉咬牙堅持著。夜風低吟,樹影綽綽,身後總似有細碎腳步聲,黑暗中又似藏著無數雙眼,格外令人毛骨悚然。逃命要緊,腿酸臂痛都不重要。這恐怕是唯一的逃生機會,如果再被捉住,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四人又走了一段,眼前赫然出現一條公路。駱駝如釋重負,提議要沿路而行,Kevin卻立刻否決——追兵定會沿著公路尋找的,路麵平坦,目標格外明顯。駱駝低聲咒罵,卻也還是老老實實跟隨Kevin走小路。護照早已被人搜去,他也就失去了發言權。四人繼續在林中摸索一陣,前方突然出現一點亮光。謝安娜本來幾近暈倒,受到燈光的鼓勵,又堅持走了一陣。四周豁然開朗,燈火也明亮起來。原來又是一條山間公路,燈光則來自不遠處的加油站。小玉攙扶謝安娜走上馬路,愕然發現,身邊竟停了一輛深色的越野車,車燈熄著,卻並沒熄火。Kevin快步上前,用手指輕擊車窗,車窗緩緩而下,窗內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開車之人。Kevin向車內低語幾句,一揮手,招呼大家上車。小玉明白過來,Kevin早已偷偷用Anphone聯係過人了。

Kevin坐副駕駛,小玉、謝安娜和駱駝坐進後座。越野車悄然啟動,無聲無息,車燈依然熄著,四周一片漆黑。小玉看不清司機,卻能聞見一陣淡淡幽香。這該是女人的車,她對轎車內室早有過人敏感。再看副駕上的Kevin,肩部輪廓飽滿,不知何時已穿上外衣。車子行駛一陣,上了大路,這才打開車燈。路上車流如織,路邊燈光密集,車內也明亮起來。開車人身材不高,隻在座椅後背露出一縷金發。偶爾看見她握擋的手,纖細白嫩,指甲閃閃發光。Kevin則換了一件牛仔外套,非常合身,也許本來就是他的。

駱駝吹了聲口哨說:“真他媽會做生意!嘿嘿,你朋友想得真周到啊!吃的喝的住的都安排齊全了,拿出3000塊也沒問題吧?”

Kevin怒道:“我朋友已經盡力了!人家又不是ATM機!”

“急什麽呀急?不就3000美元嗎?把那玩意兒賣了,3000算個屁!隻不過,現在老太太還能去律師所登記嗎?”駱駝斜眼看著Kevin。Kevin凝眉道:“那個我可以想辦法。你真有買家?”

“當然,我啥時候忽悠過你?”

“買家是誰?”

“這可不能說。憑什麽告訴你們?懂規矩不懂?”駱駝翻翻白眼。

Kevin沉思片刻,下定決心:“好!賣掉之後,你拿二成五,給她七成五!不過,你得再幫忙給她弄個證件。”

駱駝卻冷笑道:“老頭兒遺產都到手了,賣U盤這點兒錢,就給我二成五?”

“這不是之前說好的?”Kevin反問。

“之前可沒說還要去做DNA測試和弄證件!拿了錢大家就散夥,那多省事兒?現在又要弄證件,又要DNA測試,麻煩大了!”

“那你要怎樣?”

“全都給我!如果老頭兒遺產沒拿到,我退她七成!如何?”駱駝兩眼放光。Kevin和小玉對視——難道駱駝就是為了這個?

駱駝見Kevin沉默不語,繼續說:“好好想明白!現在是什麽情形?我完全可以走出門去,和你們不再有任何關係。U盤隻有我知道在哪兒,買家也是我找來的,你們還跟我討價還價?我是看老太太可憐,你又對老頭兒忠心耿耿,這才答應如果老太太拿不到遺產,我分她七成!夠地道吧?”

Kevin瞪眼看著駱駝:“我怎麽相信你?”

“買家付現金!電話在你手裏,衣食住行都由你安排,我提著一箱子錢,能往哪兒跑?”

“何時交易?”

“明天就成!”

“你沒騙我?”

“嘁!我要是騙你,你把我揉碎了喂鳥兒。”

Kevin又沉思了片刻,點頭道:“好,就明天,說定了!”

“成!嘿嘿,那什麽……”駱駝歪著頭攤開手掌,“先把手機借我用用?不然怎麽跟買家聯係?”

6

第二天上午,四人起得並不早,睡足了才出門,搭乘Kevin打電話預訂的出租車。昨晚的黑色越野車沒再出現,這讓小玉略感意外。那位開車的人必定和Kevin關係不凡:接到電話之後20分鍾便駕車趕到,居然還帶來合身的衣服。不僅有牛仔外套,還有貼身線衫,這是小玉到了旅館才注意到的。外套並不算新,袖口有磨脫的線頭。即便不是手邊就有,也得能自如出入Kevin的住處。此等關係大概是超越了友誼的。Kevin是通緝犯,時時刻刻都要受牽連。一轉念,小玉暗覺自己無趣。這些聯想推測,或許隻不過都來自自己牽腸掛肚的女人心緒。

果不其然,出租車到了機場大廳門外,駱駝獨自下車鑽進大廳,不到五分鍾便返回車裏,一臉得意揚揚。駱駝跟司機說要去金門橋。司機問具體位置,駱駝回答說先往那個方向開,快到了自然會說出具體位置。印度司機一陣牢騷,大意是不說出具體位置,我又怎知該走哪條路線?駱駝回答隨便你走哪條路。司機一臉不悅,卻也不好發作,一踩油門,車子猛然啟動。

出租車駛上高速,駱駝說要聯係買家,向Kevin要來手機,通話時竭力壓低聲音,鬼鬼祟祟。通話使用中文,小玉聽到隻言片語,好像交接又有麻煩。駱駝掛斷電話,愁眉苦臉道:“買家說U盤是加了密碼的,要破解後才願意付款。”

Kevin驚道:“你還沒弄到密碼?”

駱駝反問:“我怎麽會弄到?”

Kevin怒道:“你不是已經把翟教授劫走了,他家也翻過了?”

駱駝尖聲道:“誰說我把姓翟的劫走了?誰說我翻他家了?誰說的?你看見了?”

小玉插話道:“這麽說,你知道Kevin所說的翟教授是誰了?”

駱駝一時啞然,隨即詭笑道:“就算有密碼,也不能那麽容易就給啊。是不是?”

小玉不再理會他,繼續看著窗外。車子駛離高速,沿蜿蜒小路駛入一片紅杉樹林,樹木縫隙裏,隱約能看見灰色海麵。駱駝突然用英語叫道:“你這是要去哪裏?”

印度司機卻全無反應,麵無表情地繼續開車。駱駝又問一遍,司機才懶懶地回答:“不是去金門橋嗎?走海邊更近!”

出租車又開一段,路途更加崎嶇,樹林也更加密集。窗外隱約能聽見海浪之聲。駱駝越發緊張,伸著脖子眺望窗外,突然尖聲叫道:“這越來越不對了呀?”隨即改用英語:“你到底是要往哪兒開?當我是傻子嗎?你……”

猛然一個急刹車,後座上的三位屁股都離了座位。駱駝身材過於矮小,安全帶勒在脖子上,兩眼翻白,破口罵道:“媽的!前麵啥都沒有,踩什麽刹車啊?他媽的見鬼了……”

“都下車吧!到目的地了!”出租車司機吼了一聲,口齒竟然清晰多了,印度口音也沒了。小玉頓時心驚肉跳,手腳發涼,轉臉向身邊看去,Kevin一臉茫然,似乎尚不知發生了什麽。謝安娜更是目光呆滯,頭暈目眩,尚未從急刹車的震**中清醒。駱駝反應倒是迅速,立刻舉手投降。

“哥們兒哥們兒,這是幹嗎?別價啊,我們又不是不給車錢!”

Kevin開口問司機:“你要幹什麽?”

司機又說一遍:“下車!”

小玉掃視窗外,山路崎嶇,幽幽密林,隱約有海浪之聲。加之霏霏細雨,顯得格外偏僻幽靜。突然間,馬達聲由遠及近,前後各有兩輛黑色轎車,正沿山路疾馳而來,同時180度急刹車,前後封死來去之路。車上下來五名壯漢。

Kevin低聲說道:“亞瑟!布蘭克的助手!”

小玉心更涼了。這是插翅難逃了!駱駝連叫幾聲,不知是笑是哭,借機向車後使了個眼色。小玉並不明白什麽意思。但印度司機看見了,連忙也側目往後看。前座緊跟著一亂,駱駝已撲到司機身上。“砰”的一聲槍響,副駕駛旁的車窗玻璃粉碎,駱駝一手死死捏住拿槍的手腕,另一隻手朝司機眼睛狠命戳去,一聲慘叫,槍落在椅下。Kevin手疾眼快,探身撿起。同時一聲鈍響,駱駝的胳膊肘已撞上司機頭顱,隻見身材是駱駝兩倍的司機,卻在駱駝手下渾身癱軟了。

駱駝比猴子更靈巧,瞬間已探手拉開司機一側車門,把司機擠出車外,自己則端坐方向盤後,大叫一聲:“都扶好啦!”顧不上關緊車門,一腳油門到底,狂扭方向盤。車胎一陣刺耳尖聲,車頭猛轉,衝破路邊護欄,過山車般向山穀跌撞而下。小玉一手死死抓住身旁把手,另一隻手用力挽住謝安娜的胳膊。謝安娜的另一隻胳膊被Kevin抓牢,得以留在汽車後部。她閉目尖叫,聲音嘶啞淒慘。出租車鑽過樹縫,壓倒灌木,衝下數百米距離,最終撞上一株大樹。駱駝第一個跳下車,幫小玉下車,再與小玉和Kevin合力,前拉後推,弄出早已臉色煞白、體若篩糠的謝安娜。Kevin最後一個從車裏鑽出來。兩聲槍響,子彈呼嘯而過。山坡高處人影晃動,追兵眼看就要到了。駱駝大叫一聲:“跑啊!還愣著幹嗎?”

駱駝領路,小玉和Kevin左右攙扶謝安娜,四人踉蹌著沿羊腸小徑向密林深處跑去。山勢漸陡,濤聲漸濃。沿著山腰轉過一個急彎,小徑突然消失,眼前竟是一麵斷崖,崖下濤聲震耳。駱駝走進崖邊,小心翼翼探身而望,愁眉苦臉道:“這是沒活路了?沒有也得下啊!”

小玉問:“這怎麽下?”

駱駝皺眉道:“還能怎麽下?攀岩唄!這兒肯定下不去!這兒都90度了,那邊兒興許還成,坡還緩點兒!”駱駝抬手指向前方。

“不要麻煩了!”

身後卻突然一聲低吼,渾厚而低沉。小玉轉身,見Kevin正站在幾米開外,抬槍指向三人。小玉一時發蒙,仿佛時空錯位,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隻聽駱駝尖聲叫道:“嘿嘿!我說怎麽那麽容易就能從那地下室裏逃出來?他媽的連聲狗叫都沒有?演技真他媽牛啊?哈哈!”

駱駝的刺耳笑聲猛然警醒了小玉,頓覺腦中一陣眩暈,不禁高喊道:“Kevin?”

Kevin臉色很難看,卻並不辯解,隻沉沉地說了一句:“Joy,I'm sorry!”

駱駝借Kevin眼神遊移的瞬間,猛然貓腰要往旁邊躥,“砰”的一聲巨響,Kevin向天鳴槍。原本驚魂未定的謝安娜,尖叫著跑到小玉和駱駝身邊,雙手捂耳渾身戰栗。駱駝則立刻站定不動,高高舉起雙手:“嘿,動真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