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矽穀·逃亡02

“得得得,Anphone就是救世主,能拯救全人類,你先讓它拯救拯救你們倆吧!看它能不能長出倆翅膀來,帶著您二位飛出美國。”駱駝翻了翻眼皮,小眼睛就剩下兩個白色三角。小玉心中一陣興奮:飛出美國,回到中國?她本以為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你不是記者嗎?不是要寫關於安第斯的文章?”Kevin斜眼看著駱駝。駱駝用鼻子哼了一聲,一臉不屑:“嘁!你說的這些,都已經印在報紙上了。對我沒有價值!還是說點兒正經的吧!你們到底要去哪兒?這兒也不能常待,警察遲早會找來的。”

Kevin看了小玉一眼,沒吭聲。他一臉濃重胡須,藍眼睛顯得格外深邃,令人激動而費解。小玉避開那雙眼,心中有些異樣,莫名的空虛突如其來。或許正因她的生活原本空洞無聊,上天因此為她安排了如此不凡的經曆。但她從來不曾渴望冒險和刺激,她就隻希望平凡的日日夜夜,能和可賦朝夕相處。但這或許正是許多人都求之不得的,當然也包括小玉自己。

駱駝給二人拍完照,急急火火地出了門。臨走又叮囑一遍,讓兩人快些想好下一步計劃。小玉和Kevin站在客廳窗邊,看豐田車的尾燈消失在夜幕中。小玉問:“他真是記者?”

“不曉得。”Kevin沉思片刻,“不過,要小心!不要讓他靠近……”

Kevin向小玉的背包使一個眼色。小玉忙把包抓緊,用力點點頭。Kevin嘴角微翹,藍色眼睛溢出笑容:“現在沒事的!休息一下吧。”

小玉順從地坐在沙發上。Kevin從廚房的冰箱裏取出兩罐可樂,翻來覆去看了個遍,遞給小玉一罐:“喝吧!這該是安全的。”說罷關了客廳的燈,緊挨著小玉坐下來,帶來一陣溫熱的微風,有種皮革和古龍水的混合氣味。兩人在黑暗中安靜地坐著,沉默良久,大口喝著可樂。小玉不知Kevin為何要關燈,也許是出於安全考慮,門外或許會有巡邏的警察或多事的鄰居。黑暗未能讓她放鬆,反又莫名地緊張,好像回到漆黑的燈塔,隻是頭頂的小窗沒了,換作窗外搖曳的樹影。這讓她聯想起在布蘭克家度過的那一夜,在漆黑的洗手間裏,聽到那詭異的呼喚:“下家的門兒!”那到底是人是鬼?不禁汗毛倒豎,後背發寒,幸虧身邊還有Kevin。

“在想什麽?”Kevin突然發問,把小玉從沉思中驚醒:“沒什麽,你呢?”

Kevin深吸一口氣,把頭埋入雙臂,發出沉悶的聲音:“真希望,我能替他再做些什麽!”

小玉知道Kevin說的是安第斯先生,內心跟著酸楚,卻又不知如何安慰。健壯而堅強的人所表現出的脆弱,往往更令人手足無措。她側目看著他寬厚的肩背,稍事猶豫,輕輕把手放在他肩頭,柔聲道:“他在天有靈,會知道的。”

Kevin一動不動,仿佛大理石雕塑,如此沉默了一陣,緩緩扭過臉來,目光中充滿感激。小玉兩頰微熱,收回手臂,環抱雙肩,尷尬地微笑。Kevin卻並不在意,閃亮的雙目注視著她:“他把那封信交給你,會不會是讓你把它交給誰?”

“我不知道,也許吧。”小玉回答。早先在總裁辦公室裏的情景再度浮現,令她後背發涼,“他說讓我幫他,可他沒來得及說出怎麽幫就……”

“他既然把那封信交給你這樣一個陌生人,一定是預感到了危險的來臨,迫不及待地希望有人把這封信帶走,至少,他不希望信落在布蘭克手裏!”Kevin邊想邊說,“那U盤是一把鑰匙,而這封信裏又仿佛暗示了Z的設計藏在哪裏。也就是說,按照信裏的線索,就能找到那台電腦,再使用這把鑰匙,就可以獲得Anphone Z的設計!所以,他不想讓U盤和信同時留在保險櫃裏?”

“有可能。”小玉茅塞頓開,暗暗佩服Kevin。

“那他到底要你把信交給誰呢?難道是發信的人?”

“寄信的人在……台北?”

“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應該是的!”Kevin的雙眼越發明亮,“Joy,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小玉莫名地緊張:“什麽忙?”

“陪我去台北!”

“可是……我隻能是累贅。”

“不會!你比我更明白中國!而且,既然安第斯先生把信交給了你……”

小玉一時無語。如果能夠逃離美國,她隻想回到北京。但回去又能如何?告訴可賦自己是通緝犯?難道可賦會陪她亡命天涯?自從他換了工作,不再需要加班,他都難得陪她吃頓晚飯。

“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讓你冒這麽大的險。”Kevin在黑暗中搖了搖頭,目光似乎也黯淡下來。小玉漸漸領悟,Kevin要的是找到Anphone Z的設計。安第斯先生沒來得及說出遺願,但其中必然包括不讓設計落入布蘭克之手,但到底要讓設計落入誰手就無人能知。Kevin對安第斯先生固然忠誠,但更重要的是讓自己擺脫困境。Kevin知道遭布蘭克陷害難以洗脫罪名,隻能努力破解謎團獲取設計,或能用作籌碼與布蘭克周旋。小玉和他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現在如此,未來無人能知。隻有走一步是一步。

“我陪你去,隻要你不怕我礙事。”小玉深吸了一口氣,直視著Kevin說。Kevin抬起頭來,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小玉笑了笑,心中卻是一片茫然。不然,她又能去哪兒呢?

6

第二天一早,小玉在沙發上醒來,身上蓋著Kevin的皮衣,散發著淡淡的皮革氣息。那是一個雄壯而精致的男人經過一天奔波冒險之後的氣息。她不知Kevin何時為她蓋上皮衣,隻記得他曾讓她放心睡去,他說他會為她“站崗”。他的口音原本很異域,偶爾使用這些貌似並不屬於他的詞匯,略顯僵硬而格外頑皮。

“嘿嘿!終於想好了?”

廚房裏突然傳出刺耳笑聲,一聽便知是駱駝。小玉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摸摸身後,背包還在,信封和U盤都在。駱駝又說:“還能再透露點兒嗎?去台北準備幹點啥?打算找誰?”

“我必須回答你嗎?”Kevin的渾厚聲音。

“嘁,別這麽吝嗇,過了河就拆橋……懂嗎?過河拆橋?”

“回答這些問題,是過河的條件嗎?如果是這樣,我們可以不過這條河。”

“嘁!真小氣!台北,對吧?今晚淩晨1點,華航。我這就弄票去!不過……您不會指望這飛機票也……”

“你拿票據回來,我給你現金。我們兩個的。”

“嘿!成!一言為定!嘿嘿嘿嘿!”又一陣怪笑,駱駝出門而去。小玉佯裝睡覺,等屋外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這才睜開眼,見Kevin不知何時已到沙發前,正出神地看著她。小玉吃了一驚,Kevin趕忙扭轉了目光。這動作令小玉心頭一抖。可賦也曾如此專注地注視她,與她目光相對後再匆匆側目。Kevin與可賦是天差地別的,但眉目間的細微之處竟如此相似。或許這是男人的共性。小玉尷尬一笑,匆匆起身。本打算去衛生間洗漱,一眼瞥見餐桌上有兩本嶄新的美國護照,拿起一本隨手一翻,證件照處正是金色大波浪的自己。姓名卻是Joyce Luk。另一本上的照片是大胡子的Kevin,名字叫作Calvin Sha。

“這個人的本事很大哦!”Kevin跟進廚房。小玉問:“看得出是假的嗎?”

Kevin搖頭:“看不出。這東西在黑市,起碼得十萬美元一本。”

小玉吃了一驚:“可他還要你機票錢?”

“不懂,我看他不是記者。”

“那是什麽?”

“不清楚……”Kevin低頭琢磨,“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很想知道Z的設計藏在哪裏。”

小玉點頭:“這誰都看得出來。”

Kevin若有所思:“所以,他或許是商業間諜?摩托羅拉、諾基亞或者三星派來的?Z的設計,估計他們都夢寐以求!”

“或者也可能是山寨商!”小玉脫口而出。中介公司的同事小王就曾經在東莞的一家工廠裏打工,專門組裝生產山寨手機的。據說也生產山寨Anphone的。

Kevin眉毛一揚:“山寨商?”

“就是Anphone的仿造廠家。中國有一些。網上能買到跟Anphone看上去一模一樣的手機,價錢就隻有真貨的五分之一吧,當然功能和質量差得很遠。”

“你說的,就是盜版Anphone?你很了解哦!有買過嗎?”Kevin饒有興趣。小玉連忙搖頭:“沒,去逛過,差點兒買……”半句話吞回肚子裏。她的確去秀水街看過假的Anphone,不止一回。但她沒買。不能送假的給可賦。

Kevin並未留意小玉的語氣,摸摸下巴說:“我的確聽說過,中國有一些這種產品。真的很有意思呢!有機會,我一定要去看看。”

“你從沒去過中國?”

“也不算吧。我在中國出生,不過很小就被祖母帶到美國,之後再沒回去過。”

“可你的中文怎麽這麽好?”

“哪裏好了,隻能算湊合。”Kevin靦腆一笑,摸摸頭說,“中學一直和講中文的同學在一起,大學還選修了中文。而且,祖母不許我不學中文呢!”

小玉笑道:“你一定很聽你奶奶的話吧?”

“哈!奶奶……”Kevin酣然一笑,見小玉不解,忙解釋道,“這是北方人的叫法吧?廣東話裏的奶奶,是叫丈夫的母親。祖母是叫作‘嬤嬤’。”

“你是廣東人?”

Kevin搖頭:“不。我在舊金山長大,這裏廣東人多,廣東話就像另一種本地方言。其實我也不知自己是哪裏人,嬤嬤從來沒說過。不過聽別人說,她也有南方口音。”Kevin的聲音愈加柔和,仿佛蘊藏無限深情,小玉心中隱隱一陣羨慕,不禁低聲問道:“你一定很愛你的嬤嬤吧?”

“當然!”Kevin用力點頭,“她把我一點一點撫養成人,我當然很愛她!為了我的未來,她低三下四,吃盡了苦。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嗎?”

小玉微微點了點頭。她能理解,卻從未曾感受過。有關親人的記憶,其實隻有夢裏才有的。Kevin又問:“真的嗎?你真的能理解?你最愛的人是誰?你的爸爸媽媽?還是外公外婆?”

小玉心中一疼,搖頭說:“咱們不說這個。”

Kevin無趣地點頭,客廳裏頓時寧靜了。一個健壯的男人,穿黑色皮衣,擁有牛仔的氣息,一天一夜疏於打理,嘴邊和兩腮都已生出濃厚的胡茬兒。但他提及祖母,竟像孩子般黯然神傷,該是個多情的男子,心思細膩敏感,對小玉更是分外體貼關懷。命運喜歡開玩笑,竟將千差萬別的兩人同置一條危舟,在隨時準備沉沒中建立某種特殊的聯係,依賴而已,同病相憐。好像瞎子和瞎子攜手而行,隻不過小玉瞎得更厲害一些。

駱駝順利帶回機票和比薩餅,外加一隻精巧的女士皮包。大概是因為小玉的黑色背包實在和新行頭不太搭配。小玉趁駱駝不備,偷偷把幾件最重要的東西都轉移到皮包裏,心想既然背包和新造型不搭,想必是要給駱駝拿著。小玉從此新包不離身,被駱駝打趣說:“到底女人都是愛包如命的。”小玉並不辯解,悄悄和Kevin交換一個眼神,彼此心知肚明。

吃飽喝足,小玉和Kevin穿戴整齊,好像準備上台的演員。三人在午夜之前趕到機場。小玉和Kevin扮相很是醒目。臨近午夜,乘客稀少,但警察和保安卻著實不少。

駱駝果然主動替小玉拎著背包,卻又一臉不情願,一路抱怨機票難買,停車費太貴。好在說的是中文。小玉和Kevin一言不發,不敢反駁爭執,生怕再多引起關注露出破綻。從安檢到候機廳,小玉一路吃盡苦頭。假發很熱,裙子卻很冷,高跟鞋很晃,粉底厚得好像水泥,睫毛隨時有可能脫落,安檢員虎視眈眈,一路經過許多荷槍實彈的警察,每次都足以令汗水濕透內衣。多虧並無海關,護照隻在辦理登機手續時略做了檢查。美國海關的特點——隻管進不管出。順利到達登機廳,小玉一陣竊喜,沒想到逃離美國竟然如此容易。

開始登機之前,Kevin去了洗手間。駱駝趁機微笑著湊過來,小玉趕忙躲閃,駱駝立刻像影子似的跟上,低聲問道:“知道那保險櫃裏的東西,能值多少錢嗎?”小玉不語,駱駝索性自問自答:“夠你,不,你全家!用十輩子的!”

“跟我說這些幹嗎?我又不知道保險櫃裏有什麽。”

駱駝小眼一瞪:“當我是傻瓜?那你們去台北幹嗎?誰不知道台灣也算全球電子產品的研發基地?嘁!而且……嘿嘿,”駱駝稍作停頓,“據說安第斯老頭兒有位老熟人在台灣,好像還是個設計手機的專家呢!”

小玉不露聲色,心中卻為之一震。如果駱駝所言不假,Anphone Z核心技術的設計師恐怕還真在台灣。但小玉的興奮瞬間被失落代替了——就算真能找到那設計師,真能弄明白老安第斯的意旨,完成了他的遺願,這又與小玉何幹?又能改變些什麽?小玉脫口而出:“莫名其妙。這些跟我有什麽關係?”

“真的沒關係?你跟安第斯?”三角眼眼拚命撐圓了,好像兩顆變了形的蠶豆,鼓得有點嚇人。

“愛信不信!”小玉仰頭側目,見Kevin正大步流星走來,心中暗鬆一口氣。駱駝張口還想說些什麽,候機廳裏突然響起廣播聲:“女士們先生們,由舊金山飛往台北的中華航空公司CI0003次航班,馬上就要開始登機了……”

7

早晨9點,安第斯夫人帶著律師,準時來到安第斯大廈20層的會議室門外。她其實最痛恨早起。她喜歡在陽光明媚的午後,手捧咖啡,身著睡衣,在頂層公寓窗邊遊**。看腳下擁擠的車流,螞蟻般快速行走的路人。繁忙的城市令她感到格外輕鬆。就像午夜過後,沉睡的城市令她格外清醒。可她今天必須早起,而且必須留有充足的時間梳洗打扮,盡管她扮演的角色是單槍匹馬的寡婦。寡婦亦可性感而強大。這段婚姻本來就是一筆交易,現在交易完成,她要拿回屬於她的。一切都該屬於她。

嫁給安第斯是在20年前。那時她還是妙齡少女,青春正要綻放,卻遭遇巨大挫折。她的父親本是全球最早的電腦人才,用嶄新的技術理念創建電子公司,數年的研發燒盡天使基金,欠下巨額債務而瀕臨倒閉。一夜之間,房子車子都被銀行收回。那時她還在大學校園裏徹夜狂歡,不知自己已從公主變為平民。類似的派對她參加了無數,從黃昏到清晨,從清晨再到黃昏。內衣在泳池裏,身體卻在汽車後座。大學對於富家女子的功能,莫過於尋覓更有錢的老公,但她年輕貪玩,荒唐幾年也無可厚非。她在打掉第二胎的當天得知父親破產的消息,一周後退學回到家鄉。每天光鮮靚麗出席各種高雅飯局,荒唐的曆史徹底掩埋。安第斯公司是父親企業的唯一出路,安第斯的財產使他們40歲的年齡差距毫不重要。**和名媛隻一身衣服之隔,擁有相似的天賦和技巧。一個月後,安第斯迎娶年輕新娘,安第斯公司並購破產企業。新娘的父親成為安第斯公司的忠實棟梁。年輕新娘五年後終於弄明白,當初自己萬分努力,其實安第斯早有如意算盤。父親的技術雖然燒盡最後一個銅板,卻為安第斯造就了輝煌的未來。當然那時還隻是僅能夠儲存音樂的移動設備,和現在的Anphone相隔萬裏。但創新的理念是無價之寶。老安第斯暗中動用手腕,把父親的公司置於死地。年過三旬的安第斯夫人備感失落,時常在父親耳邊挑撥抱怨。父親每天看著公司大把進賬,心理不免漸漸失衡,偷偷向國外公司出賣技術,有時還須去其他部門竊取,U盤常常藏在垃圾桶的夾層。如此神不知鬼不覺賺了幾年,突然在某一天被警察帶走,事先沒有任何跡象。訴方律師在法庭陳列證據,多年前竊取的文檔曆曆在目,完整充分得難以置信,完全不像最近才東窗事發。安第斯的嶽父滿心疑問地入獄,不久心髒病複發死在獄中。從此安第斯夫人和安第斯先生分居,獨自搬上鬧市的高層公寓。安第斯先生閉口不提離婚,安第斯夫人也不想十年青春血本無歸。如此僵持了多年。近年老安第斯身體惡化,安第斯夫人又見到曙光,迅速搬回安第斯大宅,親自肩負照顧他的職責。如今真的做了寡婦,絕無坐失財產的理由。所以再早也是要起的。

“早安,安第斯夫人。”布蘭克畢恭畢敬地打招呼,臉上懸著一絲驚訝,又是上好的表演。其實一切早該在預料之中。安第斯夫人用眼角瞥著布蘭克:“今天來得很早啊!是不是又要開董事會了?”

“尊敬的安第斯夫人,今天沒有正式的董事會議,我們隻是到會議室來談一些有關公司具體運營的事情。”布蘭克微微頷首注視著地板,好像忠實的管家。可他身後的每個董事都知道,他再也不是安第斯的管家。他要成為老板。擋在他麵前的都得滾蛋,當然也包括眼前這個刁鑽的黑衣女人。

“是不是正規會議,我的律師都會旁聽的。”安第斯夫人一抬手,身後的西裝男人立刻向前一步。安第斯夫人繼續說:“這位是我的律師,我就不多介紹了,反正他會給諸位發名片的。從現在開始,他會時刻注意這大廈裏的一切行動,特別是這間會議室裏的。我想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你們會常常見到他,說不定還能變成熟人。不過,我奉勸你們別跟他太熟。因為你們說的每句話,都有可能被他帶到法庭上。不知道哪句,就會成為你們謀害我丈夫,掠奪我們財產的罪證了!”

安第斯夫人哼了一聲,向董事們掃視一圈,轉身對律師說:“親愛的,好好陪著他們吧!我要出去透透氣了!這裏的空氣簡直糟糕透了!你看到了沒有?這空氣裏都飄著些什麽?陰謀!詭計!我快要憋死了!”

安第斯夫人說罷,轉身大搖大擺走向電梯。電梯門自動打開,電子合成的聲音愉悅地說:“安第斯次高授權成功!安第斯夫人您好!您要去哪一層?”

“當然是一層了!有大門的那一層!你這個蠢貨!隻有白癡,才喜歡待在這金屬棺材裏!”

電梯門關閉,金屬板嵌入牆壁,嚴絲合縫。布蘭克大步走進會議室,那律師搶著跟進來。布蘭克眉頭一皺,轉身又走出會議室,高聲宣布:“今天的會議取消了!”

布蘭克說罷,轉身走向電梯,丟下一臉茫然的律師和一群不知所措的董事。電梯降到15層,布蘭克的手機響了。沒接,任由它響,直到走出大廈,坐進加長的黑色奔馳,司機為他關上車門,這才掏出手機。

“布蘭克先生,對不起!我們……我們把他跟丟了……”電話裏的聲音格外忐忑。布蘭克緊皺眉頭:“丟了?這怎麽可能?何時丟的?最後位置在哪裏?”

“布蘭克先生,非常抱歉!昨晚……John(約翰)這隻蠢豬!他在監視的時候打了個瞌睡。最後一次監測時位置還在城裏,晚上10點30分。等John醒來,信號就消失了!那時……那時是淩晨1點半。”

“現在是上午9點半!為何八小時後才通知我?!”

“我們想,也許隻是一時的信號故障,或者您在休息,可沒想到一直到現在還……”

“可能的解釋是什麽?”布蘭克決然打斷對方。

“有多種可能:第一,信號源徹底失去電源;第二,信號源的自動發射係統被破壞;第三,信號源是在完全無法發射信號的地方,比如海底,或高空,或極深的隧道,或完全被屏蔽的房間或容器裏。”

“繼續搜索信號!一刻不能停!”布蘭克掛斷電話,低聲罵了一句“蠢貨”。加長的奔馳車卻突然減速,弗萊德探長正站在停車場出口處揮手。布蘭克心頭一沉,這不速之客為何又出現了?眉頭卻立刻舒展開來,嘴角揚起笑意,緩緩搖下車窗:“早晨好啊探長先生!”

“布蘭克先生,我能占用您幾分鍾的時間嗎?”

“當然。請進吧!”布蘭克伸手示意。探長坐進車裏。司機馬克識相地下車,靠在車前抽起了煙。探長清了清喉嚨:“我有個很遺憾的消息要告訴您。”

布蘭克聳聳肩:“我猜這些天這樣的消息已經很多了,所以,也不在乎再多一個。請講吧。”

“安第斯先生的屍檢,恐怕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小麻煩?什麽麻煩?”

“我們暫時還無法確定他的死因。”

“難道安第斯先生不是中毒而亡?”布蘭克一臉疑惑。探長搖頭道:“不是。他並沒有吸入任何有毒氣體。我們在他的辦公室和那機器人的殘骸裏都沒找到任何有劇毒的氣體,隻不過有一點汽油和酯類物質,不會對人體帶來致命傷害的。”

布蘭克臉上的疑惑瞬間變為錯愕,但迅速恢複平靜:“探長先生,這怎麽可能呢?閉路電視不是記錄得很清楚?他是在那隻機器人爆炸後立刻死亡的!”

探長點頭:“是的,但那並非毒發身亡。或者是一種我們尚且發現不了的毒素。又或者,是心髒病?”

“哦?”布蘭克沉思片刻。這的確出乎意料。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看來老天相助,老家夥氣數已盡。布蘭克繼續說:“有可能。安第斯先生的確有冠心病,已經做過兩次心髒搭橋手術,胸部還裝有起搏器。”

“會不會是起搏器故障?”

“不會吧?”布蘭克搖頭道,“安第斯先生的第二次搭橋手術是我親自安排的。醫生是全美國最好的,起搏器是全世界最好的。應該不會輕易出故障的。”

“哦,是這樣。”探長若有所思,“不過,這世界上,有什麽不會出問題呢?即便是最好的牌子。對不對,布蘭克先生?”

布蘭克聳聳肩:“可既然如此,Kevin為什麽要帶著那女孩逃跑呢?”

探長也聳聳肩:“這我也很想知道,會不會是為了帶走保險櫃裏的東西?”

“探長先生,那是安第斯公司的財產。”

“當然,這我知道。”探長點頭,“不過我來,是要通知您,安第斯先生的遺體無法如期入殮,可能還需要多保留幾天。”

“這……”布蘭克麵露難色,長長歎了口氣,“好吧!大概也隻能這樣了?我和安第斯先生的家人,都希望老人能早日安息!”

“當然!隻不過……”探長微微一笑,“聽您話裏的意思,安第斯先生的家人和您取得共識了?”

布蘭克揚起眉毛看著探長,一臉的疑惑。這種問題無須回答,假裝不懂是最佳對策。他和安第斯夫人的矛盾早已是公開的秘密,探長無非是和記者們一樣八卦。

探長哈哈一笑:“我知道,這不關我事!我隻是剛剛看到安第斯夫人的車從這裏經過。漂亮女人的脾氣總是不太好,對不對?謝謝您的時間,布蘭克先生!如果您又想起些什麽,請隨時聯係我。您有我的名片!”

探長開門下車,又回頭補充一句:“布蘭克先生,這個新的發現,我們還沒向媒體公布。”

“明白。探長先生,警方都不願公布,我又怎會公布呢?”布蘭克微笑著看探長關上車門,笑容很快就消失了。突然出現的變數,到底是好是壞?原本是個謀殺案,助理夥同外國女孩毒害老板竊密而逃,秘密安裝的監控錄像已經證明了一切。也隻能依靠錄像,因為兩個嫌疑人很快將會永遠從地球上消失。當然,要在兩人幫他找到寶藏之後。這曾是多麽完美的計劃!但現在,投毒的初始條件卻被推翻,一切是否都需重新設計?布蘭克的大腦飛速運轉:少了一個謀殺官司,警方就不必過多幹預,未嚐不是好事。但警察並非草包,必須萬分謹慎。

司機馬克隨即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布蘭克身上再次響起手機鈴聲。這次與上次不同,是桔恩。電話裏衝出口音濃重卻無比愉悅的聲音:“布蘭克先生,今天您回家用午餐嗎?”

“是的,桔恩小姐,實際上,我現在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哦!是嗎?還不到10點呢!布蘭克先生,公司一切都好嗎?您不會是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吧?”

“哈哈!桔恩小姐,您可真了解我!”布蘭克不禁由衷地笑起來。桔恩小姐總能讓他感到快樂,“我們不談這個。說說別的吧?”

“好啊!嗬嗬嗬嗬,那就說說您想吃什麽吧!我的祖先有一句話,民以食為天。吃點好吃的,就會把不快樂忘掉!嗬嗬嗬嗬!”電話中笑聲四溢。布蘭克笑道:“我現在知道為何你的祖先都是烹飪天才了!聽見你的聲音,我已經快樂多了!”

“那就好!布蘭克先生,讓您快樂,是我的使命!可是……”桔恩小姐突然吞吞吐吐。布蘭克眉頭一蹙,心中升起不祥預感:“桔恩小姐,您有什麽事情要告訴我嗎?”

“對不起!布蘭克先生!我一直沒有機會跟您解釋這件事。就是那一晚,打碎花瓶的事!其實,那天晚上,瑪麗亞娜也在二樓,她在儲藏間裏!”

“哦?”

“是的!布蘭克先生!還有她的男朋友,何塞!就是一個月前,我托您幫忙,為他介紹工作的那個墨西哥人!對不起,布蘭克先生!我知道,您最討厭陌生人在……”

“不用說了!”布蘭克打斷桔恩小姐,“他們都是年輕人,我能理解!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

桔恩小姐吃了一驚:“您是說……”

“是的!我不會再追究了!瑪麗亞娜是個勤奮的女孩,凡是你雇的人,都非常勤奮!我是不會在意這些瑣事的。以後,我們誰也不要再提那晚的事了,好嗎?”

“好的。當然了,布蘭克先生!您最仁慈了!能夠為您工作,真的不知應該有多幸運!哈哈哈哈……”

“桔恩小姐,”布蘭克不得不再次打斷桔恩小姐,“瑪麗亞娜在你邊上嗎?”

“不,她在花園裏!”

“一個會打理花園的女傭,這是多麽天才的安排啊!這20年來,如果沒有您,我該怎麽辦呢?”

桔恩小姐的笑聲立刻又像泉水般從布蘭克的手機裏奔湧而出了。

五分鍾之後,桔恩小姐小跑著穿過花園,菊叢中仿佛多了一朵綻放的牡丹。桔恩小姐習慣小跑,不論有沒有急事。隻要她在跑,別人就不能走得太慢。陽光有些刺眼,桔恩小姐費了些力氣才找到瑪麗亞娜:“布蘭克先生剛剛在電話裏提到你!”

“提到我?”瑪麗亞娜放下剪刀,一臉驚慌,“上帝啊!對不起,桔恩小姐!我知道錯了!我以後都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哈哈哈哈!”桔恩小姐一陣歡笑,眼睛眯成細細兩條線,“布蘭克先生是在讚揚你呢!說你很勤奮!看來,最近他很賞識你啊!”瑪麗亞娜一臉茫然,桔恩小姐卻突然掉轉話題:“何塞的工作,他還滿意嗎?”

“是的,桔恩小姐!他滿意極了!真的非常感謝您,幫他找到這麽好的工作!如果不是您,他可能已經回墨西哥了!您的心地真善良!我和他都會每天向上帝祈禱,讓上帝保佑您的!”

“哈哈!上帝那麽忙,怎麽顧得上我這樣一個快入土的老太婆呢!如果一定要祈禱,就為布蘭克先生祈禱吧!沒有他的幫助,又怎能幫何塞找到這麽好的雇主呢?是不是?那家人還好吧?”

“好好!非常好!”瑪麗亞娜一連串地點頭,“隻是……聽何塞說,那家最近出了不幸的事情,家裏的男主人好像剛剛去世了!女主人也許是因為丈夫去世,最近的脾氣很大!動不動就要發火!”

“哦?是這樣嗎?那你可一定要叮囑何塞,讓他小心工作!”桔恩小姐眨眨眼。瑪麗亞娜一連串點頭:“是是!桔恩小姐!我一直在叮囑他要處處小心,努力工作!哦對了,還有就是一定要按照您和布蘭克先生囑咐的去做!”

“還記得布蘭克先生囑咐過什麽嗎?”桔恩小姐眨眼的幅度變大了。

“當然當然!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他是布蘭克先生幫忙介紹的!更不能讓人知道他和布蘭克家有任何瓜葛!還有,就是要把他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都及時告訴您。我說得對嗎?”

“哎呀別說了!”桔恩小姐搖著頭,“告訴我幹什麽?我一個老太太,不明白這些事情的!直接告訴布蘭克先生就好啦!瑪麗亞娜,你真是個聰明女孩!知道嗎?布蘭克先生真的非常欣賞你呢!我想,也許過些日子我該提醒他一下,你的工資很久沒有漲了。是不是呢?”

“桔恩小姐,您真是太仁慈了!”瑪麗亞娜握住雙手放在胸前,一臉虔誠,仿佛站在麵前的不是桔恩,而是聖母馬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