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矽穀·逃亡

1

兩人一上車,甲殼蟲立刻如受驚的蟲子,猛然啟動,向前狂奔,又急轉了一個彎,露小玉和Kevin立刻在後座上滾作一團。小玉和Kevin連忙坐直了身子,隻聽開車人嘿嘿一笑,用地道的北京話說:“嘿嘿!親熱夠了?”

小玉吃了一驚,頓時滿臉滾燙,努力和Kevin坐開一些,但車身太小,根本坐不開的。小玉心裏憤憤的,心想這開車的也許是Kevin的朋友,但就算跟Kevin再熟,也不該如此口無遮攔呢!Kevin卻警惕地挺直脊背,用帶著港台腔的中文問道:“你是誰?要帶我們去哪裏?”

小玉暗中驚異:難道Kevin也不知駕車人是誰?她向前張望,隻見前方座椅靠背上露出半頂帽子。司機身材大概極其矮小,剛才上車時實在慌張,根本也沒看清司機的樣子。小玉隱隱一陣不祥預感,一時卻難尋其理。隻聽司機又笑:“嘿嘿!請問二位,打算去哪呢?”地道的北京口音,破鑼嗓子。

Kevin一板一眼道:“請您把我們放在路邊!”

“哎喲!”那人不滿地說,“為了等二位,我可是開車在這兒轉悠了一個鍾頭呢!居然還不領情?我可是老熟人呢!”

“我不認識你!”Kevin立刻回答。那人嘿嘿一笑:“嘿嘿!我沒說是你的熟人。我是露小姐的熟人!”

小玉聞言吃了一驚,循聲望去,座椅頂上還是隻露著半截帽子。他能是誰?小玉煞費思量。

“露小姐?這麽快就不記得了?”那司機卻好似猜穿小玉的心思,語調頑皮輕佻。愕然間,反光鏡裏出現一雙小三角眼睛。小玉恍然大悟,想起這就是飛機上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神秘男人,也是一早在安第斯公司門外見到的“遊客”。小玉心中忐忑,一把抓住Kevin的胳膊:“他是壞人!”

“嘿!露小姐!您可別血口噴人呀!我怎麽就成壞人了?我是偷了您的,還是搶了您的?”

小玉果然啞口無言。對啊,他到底是偷了自己的,還是搶了自己的?

Kevin一臉詫異,看看小玉,再看看那司機。小玉麵紅耳赤,有苦難言,淚眼婆娑。Kevin斷然道:“請你把車停下!”

小玉心中一陣感激。

“就停這兒?下了車能去哪兒?我估計警察正四處找您呢!”兩粒黑豆在小三角眼裏一個來回,“要不,咱做筆買賣?得了好處也不能獨吞了是吧?”

小玉一怔。好處?指的什麽?安第斯的大獎?還是她背包裏的信封?他是怎麽知道的?小玉暗自察看Kevin神色,幸好他並未留意。隻擰眉瞪著那司機:“立刻停車!”

甲殼蟲一個急刹,停在路邊。Kevin立刻開門下車,手扶車門。小玉忙跟著下車,心中充滿感激。隻聽車裏穿出一陣抱怨:“走吧走吧,投案自首也不錯……”

話音未落,Kevin砰地關上車門。Kevin和小玉走出大約幾十步,身後一陣馬達轟鳴。小玉不禁回頭張望,甲殼蟲已然掉頭遠去了。小玉長出一口氣,心中卻又悵然:果真成了通緝犯了?再一轉念,既然Kevin帶著她跑出來,或許自有辦法。再看Kevin,正昂首闊步沿著人行道往前走,小玉心中隨即也安穩了些。這條街是上坡,街道不寬,沒有行人,也鮮有往來車輛。街邊是一排排聯體房屋,沒有招牌或霓虹,應該都是民宅。再遠則是綿延的山丘,房屋密布,一直伸進雲霧中。山並不高,雲仿佛是浮在地麵上的。

“咱們去哪兒?”小玉問道。

“往城裏走,找個便利店,買吃的和電話卡,再找家旅館。”Kevin胸有成竹地回答,這讓小玉更踏實了些。小玉手指雲霧覆蓋的山坡問:“城裏?那邊?”

“是的,舊金山。”

“為什麽要買電話卡?你的手機呢?”

“在我衣服口袋裏,關機了,而且SIM卡也丟掉了。”Kevin聳聳肩。小玉這才留意Kevin的裝束:黑色皮衣,深藍色的牛仔褲,運動鞋,衣領豎起,帶有幾分牛仔的英氣,令人親切而好奇。他肩上背著一隻大背包,比她自己的那隻大很多也飽滿很多,當然也似乎重很多。

小玉問道:“為什麽要把SIM卡丟了?”

“那是公司發的。隻要開機,就能被他跟蹤定位。”

“他?他到底是誰?”小玉雖然這樣問,可心裏多少也知道答案。但安第斯公司的副總布蘭克先生看上去風度翩翩,氣質不凡,他夫妻二人夕陽下飲茶的一幕仍浮在小玉腦中。如此安逸幸福之人,怎會如此凶殘陰險?再說,借刀殺人為何選定她?

“還能有誰!”Kevin劍眉倒豎,緊咬著後槽牙說,“難道不是隻有布蘭克才有機會調換你包裏的礦泉水?”

“他有那麽壞?”

“當然!他不夠壞,怎能做到副總裁?”Kevin一聲冷笑,欲言又止,無趣地搖搖頭。小玉心裏有點失落。是啊,自己隻是個懵懂的外國女孩子,對安第斯公司一無所知呢。也就不再多問,默然跟隨Kevin前行。遠山起伏,好似Kevin目光中流露的心情。小玉猜想,那該是悲傷和仇恨。偌大的悲傷,沉重如山體,而仇恨則如山體內滾動的岩漿。小玉一陣心酸,看來Kevin對老安第斯先生感情不薄,勝似親人。她能理解失去親人的感受,盡管在20年前,她曾強迫自己把那感受忘記。

露小玉出生在朝原,一個典型的東北小縣城,二三十萬人口,距長春兩小時綠皮火車車程。小城被鐵路分為南北兩側,兩側並無區別。街道空曠,色調灰暗,缺乏行人和店鋪,生活氣息不足,缺少家鄉的歸屬感覺。小玉的父母本是進城打工的農民,吃苦耐勞,在城郊經營小店,攢下一套房子。卻在某夜收工途中遇上車禍,搭乘的客運小巴直接衝出橋欄,全車無人生還。小玉那年六歲,深夜被姥爺帶到事故現場,看到橋下裹著屍體的白色布單,隻是遠遠一瞥,頭就被姥爺硬生生攬在懷裏。她至今還記得姥爺身體劇烈的顫抖。除此之外,她並不記得多少別的。甚至連父母的容貌也不記得。大腦像是強行地把一切六歲之前的記憶都刪除了。

小玉跟隨Kevin默默走了一段,還是Kevin先開口,問起那甲殼蟲的司機。Kevin問得認真嚴肅,小玉連忙認認真真地回答,此人如何在飛機上神秘地出現,又如何一早就在公司大門外冒充旅行團的遊客。小玉說完了,Kevin仍沉默著走路,表情愈發嚴峻。小玉也不敢多問,如此尷尬地又走了一段,路邊出現一些商鋪和快餐店。Kevin提議吃快餐,氣氛隨即輕鬆了些,太陽也從雲中鑽了出來。

小玉隨Kevin走進一家麥當勞。下午兩三點的光景,店裏很清閑。一共兩名店員,三五個食客。牆壁上掛的電視在兀自聒噪著。Kevin問小玉想吃什麽,她說隨意。選了牆角的位置。不一會兒工夫,Kevin端來吉士漢堡套餐。小玉默默吃了幾口,和北京的沒啥區別。小玉想起剛認識可賦那會兒,常常買了快餐到公司去陪他加班。兩人吃完了飯,可賦對著電腦忙工作,她則坐在一邊看小說。可賦雖然忙得焦頭爛額,卻也時不時抬頭朝她微笑。小玉心中一陣傷感,猛一抬頭,正撞上Kevin直視的目光,執著而深沉,不知他在想些什麽。小玉內心唐突,隻覺這目光不合時宜。Kevin尷尬一笑:“慢些吃。”聲音低沉而溫柔,像個兄長似的。

小玉忙低垂了目光,心中略有異樣,手腕卻突然一熱,竟又被Kevin握住了。小玉一驚,用力抽回手。其實早上有過更親密的動作,但那時情急,顧不得多想,此刻並無迫在眉睫的危險。對於小玉而言,牽手也是很神聖的。

“對不起!”Kevin臉色突變,壓低聲音說,“我隻是想提醒你,不要讓別人看到你的臉!電視裏在播我們!”

小玉如夢初醒,連忙低頭垂目,兩耳卻好像突然恢複了聽力,識別出餐廳電視播報的英語新聞:“……警方調取了安第斯大廈的錄像,嫌犯為兩名亞裔男女。女的是來自中國的幸運用戶,男的則是安第斯先生的助理,兩人在逃,警方正四處尋找二人行蹤……”小玉悄悄抬眼,看見電視屏幕上正展示著兩人相互依偎著走出大廈的照片,大概是大廈攝像頭采集的。還好圖案並不是很清晰,而且快餐店裏的幾個散客都在吃飯,沒人關心電視裏放些什麽。

小玉忙跟隨Kevin溜出快餐店,心情格外忐忑。她自幼外強中幹,表麵看上去有幾分潑辣,內裏卻很膽小柔弱,一貫奉公守法。自從到了北京就更是規規矩矩,買東西排隊,過馬路等綠燈,萬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淪為通緝犯,還是在異國他鄉。Kevin勇武強壯,一身牛仔風範,但當今的美國並非牛仔片裏的美國,又怎能帶著她躲過美國警察的天羅地網呢?如此偷偷摸摸,又能藏得了幾天?小玉心堵難耐,忍不住問道:“難道……不能去跟警察說清楚?”

Kevin決然地搖頭:“布蘭克有的是好律師!警察、檢察院、法庭都不會向著我們的。”Kevin抬頭遠眺,眉峰緊鎖,仿佛看到了無望的未來。小玉一時絕望無比,她並不了解法律,也從沒打過官司,可她聽地產中介公司的同事說過,法院未必向著有理的人。微博和朋友圈裏也常常出現冤假錯案的新聞,沒殺人的被判刑甚至槍斃了,過了多少年才說是個冤案。這種事情想必在哪兒都是難免的。更何況正如Kevin所說,布蘭克的權勢是顯而易見的。

小玉也跟著抬起頭,看見藍天中飛機經過遺留的細線,心中突然一陣鋪天蓋地的酸楚。在美國坐牢,從此再也見不到可賦了。幾天前最後一次,她從可賦的轎車上下來,她隻小聲說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說過幾百遍的,恐怕早已成為形式,不具備實際意義。他則回答“放心”,同樣說過幾百遍,如同他短暫而敷衍的笑容。幾百遍了,卻終有最後一次。謀殺,在美國會如何判刑?大概沒人相信她會是主謀,但她無法說清楚誰才是主謀。也許正將成為一段無頭公案,不知審上多少年。終於審明白之後,她未必會被處以死刑,但少則三五年,多則一二十年的牢獄,也許是有的。多年之後,再次出現在可賦麵前的,隻能是個醜陋可笑的老太太。不,她寧可再也不出現在可賦麵前。所以,這就已經是訣別了。不!她不想坐牢的,她更不想和可賦分別的。露小玉瞬間痛徹心扉,淚水瞬間溢滿眼眶。她本來就隻是一滴拂曉的露水,隻是陽光來得太急了。

“不要擔心!我不會讓他們抓到你!”Kevin看小玉無聲地淚流滿麵,吃了一驚,連忙伸手握住小玉的雙手。小玉渾身一顫,這一次卻並沒掙脫,她心中一片空白,眼前也是茫茫一片。她抽泣著說:“可我們都沒有作案動機的,對不對?謀殺總得有所圖吧?”

Kevin沉默了一陣,聲音沉重地說:“警察發現保險櫃開著,裏麵空了。剛才新聞裏有講到。你可能沒有留意。”

“空了?什麽意思?”

“謀財害命。”

小玉立刻又想起安第斯先生交給自己的那封信,不正是從保險櫃裏取出的?保險櫃空了,但那並不是布蘭克的預謀。那信封的確是老安第斯主動給她的,她沒偷沒騙,更不知其中有何奧秘。但Kevin能信嗎?他會不會懷疑自己別有用心?畢竟安第斯先生是死在她麵前的,當時根本沒有別人。小玉不禁問道:“安第斯先生的辦公室裏沒有視頻監控嗎?”

Kevin搖頭道:“沒有。安第斯先生不讓裝的。”

小玉頓時一陣沮喪,心想自己也許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Kevin卻似乎並沒注意到小玉的異樣,急著說下去:“保險櫃裏有安第斯公司最值錢的東西,也是安第斯公司最大的秘密!”

Kevin轉過身來,直視小玉雙目。小玉心髒又開始狂跳,怯怯地問:“那……是什麽?”

“下一代Anphone核心芯片的設計方案!Anphone Z,人類無線通信曆史上的革命!那塊芯片的核心設計方案,是由安第斯先生親自秘密委托別的公司設計的,整個安第斯公司除了他本人,還沒人見過的!這個設計方案,就鎖在他的保險櫃裏!”

Kevin的目光越發冷峻,令小玉幾乎窒息,內心更是無比糾結,也有幾分納悶:老人就隻交給她一個信封,摸上去也並不怎麽厚,難道,那就是Kevin所說的“核心設計方案”?但無論如何,這信封實在遠比小玉想象的要重要。小玉咬牙下定決心,正要告訴Kevin安第斯老人保險櫃裏的東西就在自己背包裏,Kevin卻突然低垂了目光,低聲道:“是我拿走的!”

“你說什麽?”小玉一時發了蒙,隻當自己聽錯了。Kevin又說一遍:“是我拿走的。所以保險櫃裏空了!我不能讓安第斯先生的心血落到他們手裏!”

小玉這回聽清了,也徹底糊塗了。莫非,保險櫃中除了那封信,原本還有別的東西?小玉正疑惑著,Kevin抬頭四處看了看說:“看來,今晚隻能委屈你一下了!”

2

下午3點,安第斯公司緊急董事會準時開始。安第斯大廈中心會議室裏,十幾位正襟危坐的男人,正把目光集於一人。

安第斯公司全球副總裁布蘭克先生坐在會議室正中的位子,一身黑色西裝,雙臂低垂,麵色嚴峻而悲傷,絕無一絲鬆弛懈怠,與閑暇傍晚餐桌前的他截然不同。會議通知一小時前才發出,他卻早已準備多時。發型和著裝一絲不苟,聲音和表情更是嚴絲合縫。他做事一貫謹慎周全,這最關鍵的演出必須完美謝幕。是的,他是演員,自30年前就已很出色。那時他隻是一名普通的編程師,新移民,除了計算機係的碩士學位一無所有。但他講一口地道的美國英語,竭力模仿美國人的一切言談舉止。他在加入美國籍時改掉了自己頗具民族風格的冗長姓氏,代之以地道的英倫詞匯——布蘭克。由於過分強調新的姓氏,同事和朋友都被他養成直呼其姓的習慣,所以他既是布蘭克,也是布蘭克先生。自很久之前,身邊就沒幾個人知道他的真實來曆了。

他的生父本是德國工程師,“二戰”之後被帶到前蘇聯,在西伯利亞的原始森林裏研究先進武器。他的母親是附近的村婦,他的誕生是一場令人難堪的“意外”。懷孕的女人服從了組織的安排,嫁給一名因過度酗酒而提前退休的工人,隨他回到列寧格勒,生下兒子陪她一起飽受虐待。男孩從小憎恨家庭,在些許了解自己身世之後,把內心的憎恨擴展到國家和民族。繼承了父親的智商,他成績出類拔萃。

還好在那個聖彼得堡還被叫作列寧格勒的年代,教育大概並不因為貧富而被劃分等級。男孩得以考入全國最優秀的大學,從而獲取更多的知識,雖然從未和日耳曼的父親見過麵,卻越發崇尚著自己一半的日耳曼血統,對另一半的白俄血統則越發嫌棄,大學一畢業就遠離故鄉,再也沒打算回去過。

對於才華卓著的年輕人,美國向來敞開大門。但一輩子留在美國,絕非布蘭克的最終目標。電腦工程師,標準的中產階級,被老板和國家雙重剝削著,在公司度過每天最好的八小時,和一生最好的30年,剩餘的時光在超市、電影院或自家客廳的沙發上消磨,就著電視射線把啤酒變成肚囊……對此種命運的預期令布蘭克窒息萬分。所以他每天工作12個小時,每周工作七天,毫不吝惜地為所有人服務,從不在意團隊和職位的界限。他甘做研發部門的奴隸,讓別人都變成奴隸主。尤其是研發部的經理,一個很有些小聰明的印度人。經理常把他的工作成績據為己有,並因他的無所謂而暗暗竊喜。他設計的程序是那樣完美,經理閉著眼坐享其成,其他檢測部門也早已放鬆警惕。直到有一天,他精心設計的漏洞在某次大型會議上麵對著全球媒體突然爆發。不隻印度經理魂飛魄散,各個部門的經理和總監都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千鈞一發之際,名不見經傳的小職員淡定登場,幾分鍾解決問題。全球總裁向身邊高管問及此人,竟然無人知曉;再調取長長的程序研發流程文件,一連串各級負責人的簽名裏,根本就沒有他的名字。一周之後,小工程師榮升技術總監,越過印度經理和他頭頂上的好幾層領導,成為總裁常務會議中最年輕的一員。全球總裁安第斯先生,絕猜不到那次史無前例的破格提升,日後將會給自己帶來什麽。

技術總監不僅技術過硬,管理一流,政治鬥爭更是得心應手,一切皆仰仗列寧格勒工學院所學,除了數理化出類拔萃,亦在學生會裏磨煉出權力鬥爭的技巧。布蘭克不僅對總裁絕對服從,對其他領導也格外恭敬乃至卑微,不惜一切代價,包辦一切瑣事,從安排行程到處理罰單,有時連太太們的瑣事也一並負責。布蘭克年輕力壯,精力充沛,貪圖享樂的美國大佬們隻把他當成熱血青年,或許有些趨炎附勢,但一切有誌青年皆期待被賞識和提拔。大佬們年輕時也曾壯誌雄心,靠天賦勤奮努力和心機紛紛登上公司要位,拿六位數美元的年薪,握七位數股票和存款,住百萬美元豪宅,自以為曆盡風雨方可享受人生,哪能瞧得起一個一時走運的黃毛小子?

但黃毛小子的時運卻遠超大頭兒們的任期,甚至超過某些人的壽命。20年後,布蘭克大權在握,老總裁對公司漸漸失去控製。再成功的偉人,也難以扭轉自然規律。衰老和疾病,加之常年的被恭維被服從,足以讓人在生理和心理上丟失防線。而失控的結果,就是讓疾病和衰老變本加厲——副總裁對總裁恭孝如子,生活和醫療樣樣操心——老總裁中風後應采取保守治療,不能走路並不是什麽嚴重問題;但鼻咽癌手術一定要做得徹底,順便切除聲帶最為穩妥。主刀外科醫生的海外賬戶得到了巨額進賬,得以在40歲就順利退休。區區一年半的時間,老安第斯從一手遮天變成行屍走肉,離開輪椅寸步難行,少了智能助言係統則半個字也說不出。輪椅和智能助言係統均采用全球最頂尖的技術,和安第斯公司的中央服務器連成一體。布蘭克手中的小小Anphone不僅隨時窺探著安第斯先生的一言一行,亦能讓他寸步難行、一言不發,甚至讓布蘭克代替安第斯發言,相隔萬裏也能輕易掌控。布蘭克對此絲毫沒有歉意。在他心裏,猶太人本來就隻配做行屍走肉——對於蘇維埃政權陰影中悄然成長的日耳曼靈魂,一切愛國主義教育和反法西斯教育都格外南轅北轍。又過了半年,終於,“行屍走肉”徹底停止“行走”了。布蘭克親眼目睹辦公室地板上那蒼老僵硬的軀體,如同一截幹枯萎縮的斷木,仿佛來自海中失事的船隻,全無生命跡象。可他並不覺得開心,因為最關鍵的東西尚未到手——Anphone Z的核心設計方案。那設計雖然是安第斯公司最頂級的機密,但外界早有所傳聞——超級智能“動態思維係統”強化了Anphone原有的人機語音對話功能,不僅能同機主閑聊解悶,還可提供各類信息谘詢,甚至心理輔導,小小手機,勝過萬千專家導師。加之三維立體成像係統、DNA機主身份識別,幾乎使手機變成身體的一部分,再無失竊和被盜用的可能。那不僅是無線通信的又一次革命,改寫人類文明,也能拯救安第斯公司的巨額財政赤字。最近的幾款Anphone都成績平平,安第斯公司的全球領先地位已漸漸被競爭對手超越。以每年巨大的市場投入來支持缺乏新意的新產品,宛如陷入惡性循環,加之幾場全球知識產權訴訟案所帶來的巨大損失,安第斯公司正如另外幾家垂死的大型美國科技公司一樣,在全球經濟蕭條了十年之後,一步步走向破產邊緣。老安第斯畢竟非等閑之輩,在身體快速衰敗之前留了一手——四處尋訪人工智能和編程方麵的專家,然後把Anphone Z的智能係統的程序設計秘密外包,暗度陳倉,將核心技術徹底轉移出安第斯公司,然後把核心設計相關的一切文件都鎖在自己辦公室的保險櫃裏,那是整座安第斯大廈中唯一受他全權控製的地盤。美國畢竟是法治社會,大公司總裁、商界名流莫名死去必將引起爭議,如果保險櫃中的東西又無法輕易破解,肯定會得不償失,操之過急而因小失大的低級錯誤,布蘭克是不會犯的。

但再高明的軍師,也無法保證萬事皆按自己預期進行。而且時間緊急。安第斯公司一年一度的全球大會馬上就要召開,老家夥很有可能突發奇招,在全球大會中公布些什麽。恰在此時出現突發狀況,必須果斷地將計就計。鋌而走險的魄力是成功者必備的才智,但鋌而走險並不等於魯莽行事。越是險處越需萬分小心,成功在即往往是最危險之時。布蘭克久經沙場,這些於他而言早已滾瓜爛熟。因此每句話甚至每個表情都需深思熟慮,盡管會議室裏的董事們早已心知肚明——老安第斯總有消失的一天,而新的大老板除了布蘭克別無他人。

布蘭克深吸一口氣,用格外沉重的聲音說:“安第斯公司的創始人及董事長,安第斯先生,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們。”

會議室裏起了一陣小小的**。布蘭克緩緩抬起雙臂,手心向著地麵,好像經驗豐富的指揮,在引領交響樂的開篇。會議室裏立刻安靜下來。

“讓我們先為安第斯先生默哀一分鍾!”布蘭克低頭默立,其他人紛紛起身,會議室裏頓時鴉雀無聲。突然,會議室的門開了,“啪、啪、啪”三聲擊掌,門外閃入一個年輕窈窕的身影。身穿立領黑色上衣,黑色長裙覆蓋腳麵。頭戴黑色寬簷禮帽,一襲黑紗垂至下巴,一雙貓一樣的藍色眼睛,在黑紗後發出狡黠的光。

黑衣女人冷笑了兩聲,吊著眉梢在會議室裏掃視了一圈,掃視跳過了布蘭克,連眼角也沒給他。她把目光收回到自己精致的手指甲上,用尖厲的聲音說:“演得可真好啊!精彩極了!真奇怪,怎麽沒有人請你去領奧斯卡獎呢?”

“下午好!安第斯夫人!”布蘭克微微頷首,“我們向您表示沉痛的……”

“向我表示個屁!”安第斯夫人厲聲打斷布蘭克,雙目圓睜,好像盯著獵物的貓,“難道不是你跟我說的?安第斯先生行動不便,讓他住在公司,你保證他一切安全?他安全嗎?你保證了什麽?”

“尊敬的安第斯夫人,從兩個月前,我們就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安第斯先生每天回家休息了。”布蘭克的語調不卑不亢,臉上毫無表情。

“可是,他今天是在……在公司的辦公室裏……”安第斯夫人話說了一半,抬手捂住臉,尖聲哭了起來。

布蘭克垂首靜立,一語不發,直到安第斯夫人的哭聲弱了,才又用沉重的聲音說:“尊敬的安第斯夫人,對於今天上午發生的不幸,我們,都感到非常的悲慟。”

“你悲慟?”安第斯夫人貓眼圓睜,再度提高了音量:“你還悲慟?你沒欣喜若狂?當然你也未必要欣喜若狂,因為一切都在你的計劃當中吧?”

“尊敬的安第斯夫人,懇請您節哀。警方已經確認謀害安第斯先生的嫌疑人一共有兩名,一名是昨天剛到美國的中國女子,另一位,是安第斯先生的助手,Kevin。公司走廊的視頻監控和現場偵查基本能確定,是那位女子攜帶Kevin製作的昆蟲機器人私自潛入安第斯先生的辦公室,並在辦公室裏引爆機器人,釋放出有毒氣體,使安第斯先生中毒身亡的。”

“這些不用你告訴我!我又不是聾子,新聞我聽到了。不過,我想也許我知道的比新聞多那麽一點點。比如,我知道,那女人昨夜住在你家!堂堂一個全球500強公司的副總,為什麽要讓這麽個莫名其妙的人住到自己家裏?我想,對那個什麽機器人做點兒手腳,對於全球最頂尖的高科技公司的管理者,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夫人,機器人的殘留部分——包括外殼和內置芯片——都已經被警方拿去檢查了,到底有誰的指紋,內置程序有沒有被篡改過,他們自然會有調查結果的。請讓我們把尋找真凶的事情交給警察吧!在緊急狀況下對公司及時進行部署,才是我和在場每一位董事的職責所在。您知道,安第斯年度全球大會原定明天就要召開了。全世界的媒體都在舊金山,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對公司進行部署?這麽說,這是董事會的緊急會議了?”

“是的。”

“怎麽沒人通知我?”

“夫人,這是董事會議。”

“布蘭克!你別忘了!安第斯先生是這公司最大的股東!”安第斯夫人再次尖叫。布蘭克卻依然不卑不亢:“尊敬的布蘭克夫人,我們都非常希望此時此刻安第斯先生能和我們在一起。”

“你少裝糊塗!安第斯先生雖然遇害了,可他還有合法的繼承人!他的繼承人就是這家公司的新股東!而新股東的利益,你們誰又能代表?”

“夫人,您說得完全正確。但現在我們還不清楚,那位新繼承人到底是誰。”布蘭克依然保持著沉穩的語氣,仿佛全無爭論,僅在敘述一件細微瑣事,人盡皆知。

“反正不是你!你這個卑鄙小人!”安第斯夫人異常激動,胸口劇烈起伏,手指布蘭克鼻尖,歇斯底裏地尖叫:“別以為謀害了安第斯先生,你的陰謀就能得逞!你就能登上董事長的位置!你做夢!”

“尊敬的安第斯夫人,我能理解您此刻的悲慟心情。因此我原諒您剛才的無理誹謗。”布蘭克波瀾不驚,似笑非笑地說,“夫人,我們現在要繼續我們的會議了。”

“哼!”安第斯夫人狠狠瞪了布蘭克一眼,雙手叉腰,抬高下巴,向所有人高聲道:“你們都聽清楚了!在繼承人尚未確定之前,你們不能做出任何有效決議!你們都聽好了!從明天起,我天天都會來!而且,會帶著我的律師一起來!”

安第斯夫人轉身大步走出會議室。布蘭克向著她的背影微微頷首:“再見,尊敬的安第斯夫人。”

3

露小玉一直跟隨Kevin沿海邊步行,穿越沙灘和沙石小徑,盡量避開公路。夕陽海景無限美妙,兩人卻無心欣賞,亦無多少對話,各自背著背包悶頭往前走。Kevin沒再要求替小玉背包,就算要了小玉也必定不給。總不能讓他一人背著兩個。

如此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漆黑,兩人爬上海邊一座峭壁,峭壁如一道天然棧橋深入海中。小玉隨Kevin沿峭壁頂端的小徑前行。海風漸猛,濤聲震耳,眼前卻是一片廣闊的漆黑,隻有幾顆星,和海麵細碎的微光。兩人走不多時,路已到盡頭,眼前出現一座黑影,好像立在海水中的獨腳巨人。Kevin喜道:“就是這裏了!這座燈塔果然還在!”

“這是燈塔?為什麽沒有燈?”小玉問道。

“因為已經廢棄多年了。”Kevin走上台階,彎腰在門邊雜草中尋覓,邊摸索邊說,“在我很小的時候,這燈塔還沒有廢棄,我常到這裏來玩兒,那時它的燈光能照到幾十英裏之外!這裏以前有個看塔的老人,他的嗓門超級大,可他的耳朵卻很聾,我常尾隨他偷偷溜進燈塔,他完全不會察覺!我記得,那時他出門的時候,常常把鑰匙藏在……藏在這裏!”

Kevin突然直起身子,抬手向小玉揮舞。小玉看不清他手上拿著什麽,隻見他咧嘴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小玉原本心情沉重,疲憊不堪,聽到Kevin興奮的聲音,心情略微開朗。海風又猛又涼,能有堡壘避風也不算太糟。Kevin在門前摸索了一陣,隨後是鎖芯扭轉的聲音,鏽澀刺耳,一陣不情不願的吱嘎,大門被Kevin推開,迎麵一陣疾風,伴隨撲撲騰騰的聲音。小玉心驚肉跳,一把拉住Kevin的衣袖。Kevin轉身護住她:“不要怕,蝙蝠而已。”小玉臉上一熱,忙鬆開手,後退了半步說:“我沒事。”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摸索,小玉眼前一亮,光源來自Kevin手中的微型電筒。白光緩緩掃射一圈,這是一個圓柱形內室,麵積不大,直徑不過四五米,沒有家具陳設,內室中央是盤旋鐵梯,七八米高,直達塔頂。頂端幾扇巴掌大的小窗,露出幾片殷紅色的夜空。

Kevin反身關了門,把手電交給小玉,將背包丟在牆角,彎腰翻出一些報紙和雜誌鋪在地麵:“今晚就在這裏湊合一下吧!可能不是很舒服……”

小玉說了聲謝謝就立刻坐下。地麵又硬又涼,但雙腿實在疲乏無力。抬頭仰望塔頂,小窗又似更加遙遠,仿佛真的住在監獄裏了。小玉不禁又想起自己的人生:無家的小北漂,生活窘迫,原本沒什麽追求,也沒多少樂趣,有了可賦之後,連朋友都少了,沒有了可賦,人生也就更加百無聊賴,這樣想來,在美國坐牢也沒那麽可怕了。

“是不是很不舒服?”Kevin不知何時已坐在小玉身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聲音很是關切。

“沒,還好!”小玉回答。顯然有點言不由衷。Kevin卻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本雜誌,用手電照著,滿懷興奮地說:“看!《機器人世界》!”小玉隨著手電的光,看到雜誌封麵上一架圓頭圓腦的機器人。

“豐田公司製造的,2010年世界機器人比賽的狀元呢!”Kevin如數家珍地說,“它能聽懂簡單的語言,能打掃衛生,還能幫忙倒咖啡,接聽電話!”

小玉想起Kevin是學機器人專業的,難怪對機器人這麽感興趣,不禁問道:“你那麽喜歡機器人,為什麽沒做機器人工程師呢?”

Kevin卻沉默了,手電筒也突然滅了。過了許久,才黯然說:“我沒畢業就退學了,博士隻讀了一半兒。”

“為什麽?”小玉吃了一驚。

“我想早些工作賺錢。當時正好有個工作機會,我就退學去工作了。”Kevin頓了頓,繼續說,“我得贍養我的祖母。不想讓她那麽大年紀還繼續工作。我沒有父母,是祖母把我從小撫養大的。”

小玉心中一陣刺痛。她也沒有父母,爺爺奶奶和姥姥都早逝,是姥爺獨自把她撫養大的。姥爺體弱而且貪杯,雖不如何體貼關懷小玉,卻也不曾讓她挨餓。小玉高一,姥爺續弦,新姥姥也並沒虐待小玉。但少年小玉處在叛逆期,始終難以親人相待,與姥爺的新家庭格外疏遠隔閡,高三時不惜一切代價,考取了省城的一所大專。自此隻回過一次朝原,就是2008年春節。沒有積雪,小城尤顯蕭瑟空洞。姥爺變得格外客氣,徒增距離之感。踏上返回學校的列車,她反倒一身輕鬆了。

兩人沉默了許久,Kevin清了清喉嚨,繼續說下去:“我們吃過很多苦。我記得,我們住過很多地方,有活動房屋,有別人家的地下室。早晨起來,頭發上沾滿烘幹機排出的白毛,祖母說她是聖誕老奶奶。嗬嗬!”

Kevin幹澀的笑,並不讓小玉覺得輕鬆,反而更加沉重。黑暗之中,隱約能看到Kevin閃爍的眸子,有點濕漉漉的。小玉低聲說:“有人能讓你這樣心疼,其實是幸福的。”

“所以……安第斯公司恰巧在招軟體設計師,我投了簡曆,他們就麵試我了。”

“你到安第斯公司,本來也是做工程師的?”

“是的。不過後來安第斯先生很器重我,把我調到市場部。”

“市場部比設計軟件更有前途?”小玉弄不太清楚到底哪個工作更好。市場部還是工程師?在她心目中,市場部就是銷售,她就是做銷售的,簡直比工程師差太遠了。

Kevin卻決絕地說:“不,哪裏都沒有前途。因為他們不想讓我留在公司裏。”

“他們?又是那個布蘭克副總?”

“是的。他排擠所有忠誠於安第斯先生的人,也包括我。安第斯先生逐漸喪失權力之後,他架空了我的職責,以各種名義克扣我的收入,就像對待許多忠於安第斯先生的老員工一樣。很多人離開了公司,我是堅持到最後的。布蘭克企圖操控安第斯先生的一切,甚至以乘車勞頓為借口,強迫安第斯先生住在公司。幾個月前,在安第斯夫人的強烈要求下,布蘭克不得不容許安第斯先生每天回家住。安第斯夫人不信任布蘭克指派的助手和司機,在夫人的努力爭取下,我成為安第斯先生的司機,每天接送安第斯先生。”

“可你是這麽有天賦!你能設計那麽聰明的機器人,也一定能設計出最聰明的電話的!”

Kevin沉默了片刻:“安第斯先生一天不如一天,我也知道,安第斯公司已經沒有我的前途了。我隻想盡力保護安第斯先生,陪他到最後。可我沒想到,布蘭克竟然這麽快就下狠心謀害安第斯先生!唉!”Kevin深歎一口氣,“我本以為,隻要安第斯先生不說出Z的設計,就暫時不會有事呢!”

“Anphone Z的設計?”

“是的!Anphone Z的核心技術不是在公司裏開發的。是安第斯先生找外麵的人設計的,除了安第斯先生,沒人知道是誰在設計,設計進度到底如何。布蘭克一直不敢對安第斯先生下毒手,就是擔心解不開Z的秘密。”

“可他現在怎麽就肯下手了?”

“這個……”Kevin沉思片刻,搖搖頭,“我也不曉得。也許,是因為明天就要開安第斯大會了。半年多前,安第斯先生曾向媒體透露過,會在今年冬季的安第斯大會上公布Z的設計,但後來再沒聽他提起。全世界都在期待那個設計,有人猜測設計已經完成了,而且就藏在安第斯先生的保險櫃裏。布蘭克肯定也是這麽想的!而且,正巧安第斯先生今天要接見你!”Kevin加快了語速,仿佛思路越來越清晰,“他們發現我的‘蟲子’在你包裏,然後就篡改了‘蟲子’裏的程序,在‘蟲子’裏藏入毒氣,故意讓你在大廈裏迷路,讓‘蟲子’帶你去安第斯先生的辦公室,然後讓‘蟲子’自爆釋放毒氣,加害安第斯先生!他們知道我會時刻關注董事長辦公室的情形,所以一旦出了事,我會第一個衝進辦公室裏去!這是一場設計嚴謹的陰謀!他們借用你我的手謀害安第斯先生,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打開保險櫃,取出裏麵的東西!可是他們沒有想到,安第斯先生卻自己把保險櫃打開了!而你又恰恰在那時闖進屋裏去!安第斯先生看見你,跟你說了些什麽?”

黑暗之中,小玉看見Kevin那亮閃閃的兩隻眸子正盯著自己。小玉又想起安第斯辦公室裏發生的事,不禁又毛骨悚然,同時又惴惴不安,畢竟有些事情她並沒告訴Kevin。小玉怯怯地回答:“他……他一開始什麽都沒說,是我自己解釋說,我是從中國來的,是幸運用戶。他好像問我,是不是‘他們’派來的。我問‘他們’是誰,他也不回答,就隻一個勁兒重複著‘中國’,然後就說讓我幫他。”

“然後呢?”Kevin追問。

“然後……然後蟲子就爆炸了!”小玉還是沒有勇氣把一切都說出來。

“那就是了!也許安第斯先生已經預感到了事態危機!也許,他就是要把重要的東西交給你,卻沒來得及!”Kevin自言自語道,“不論怎樣,感謝上帝,那東西沒有落到布蘭克手裏!我決不會讓他們的陰謀得逞的!”

小玉睜大眼睛,借助電腦屏幕的光,看Kevin緩緩攤開手掌,露出一塊拇指大小的黑色東西:“USB硬盤?這就是藏在保險櫃裏的東西?”

Kevin點點頭,把U盤插入電腦,小心翼翼,仿佛那U盤吹彈可破。小玉屏息注視電腦屏幕。屏幕上彈出一方提示,英文字體過小,小玉看不清,又不便湊得過近,隻有耐心等待Kevin解釋。Kevin輕歎一聲:“唉!正如我所料,需要密碼!”

小玉問:“你不知道密碼?”

Kevin搖頭:“當然不。全公司都沒人知道。也許,現在全世界都沒人知道了!”

“Anphone Z的核心設計是不是就存在這裏麵?”小玉又問。Kevin再次搖頭:“不。那麽複雜的設計文件,一個U盤可裝不下。這應該隻是一個Dango。”

“Dango?”

“對!Dango!就是電子鑰匙,用來開啟某一部電腦裏的某些文件!”

“某一部電腦?在哪兒?”

“不知道!這就是安第斯先生的高明所在!破解一個密碼也許並不太難,但找到那台電腦可就不容易了!到底會藏在哪裏呢?”Kevin看一眼小玉,又把目光轉向電腦,眉關緊鎖,沉默不語。

“其實……”小玉鼓足了勇氣,她不想再繼續隱瞞Kevin了,這件事事關重大,有人為之付出了生命,就算Kevin誤解或者懷疑她,她也不能繼續隱瞞的,“保險櫃裏還有一樣東西!”

Kevin一愣,張大眼睛看著小玉。小玉飛快拉開背包拉鏈,取出信封:“裏麵還有這封信!這是安第斯先生自己從保險櫃裏取出來交給我的!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把這個交給我!”

Kevin一把奪過信封,借著電腦的光細看:“這……這是從台灣寄來的!裏麵有什麽?”

“我沒打開過!”小玉話一出口,卻發現信封早已剪開。一抬頭,Kevin正眯眼盯著自己。小玉心裏一沉,知道Kevin起了疑心,卻又不知如何為自己辯解,急得想要哭了。Kevin小心翼翼抽出信紙打開來,隻有便箋大小,自言自語道:“國際飯店?這是國際飯店的便箋?”

小玉也看過去,隻見便箋老舊,頂端印有繁體的“國際飯店”字樣,整頁隻用鋼筆寫了一行:

“Z,You know where.”(Z,你知道在哪兒。)

“你知道那台電腦在哪兒?”Kevin陰沉著臉,仿佛獵人緊盯著獵物般地盯著小玉問。

“不!我不知道!”

“告訴我!安第斯先生為什麽要把這封信交給你?”Kevin靠近小玉,目光咄咄逼人。

然而Kevin臉上依然充滿懷疑。小玉索性閉緊了嘴,不再多發一言。不相信也罷,將她交給警察算了!片刻難堪的寧靜之後,Kevin的表情溫和下來,柔聲說道:“Sorry,我太急了,請原諒我!”

小玉心裏一軟,想到一路被Kevin保護和照料,除了他再無所依靠,也訕訕地說:“這件事也賴我。本該早告訴你的,但我怕你不信,反而懷疑我。”

Kevin歉意更濃,頻頻搖頭道:“真的對不起,請諒解我的心情。我……我從小沒有父母,安第斯先生就像我的父親……”

“我知道!”小玉心中又是一絞,她是真的知道,所以不想Kevin繼續說下去。她用盡量溫柔的口吻說:“我能理解。如果換作我,也會這樣問。但請你相信,我說的都是實話。”

Kevin抓住小玉的雙手,用了不少力氣。小玉覺到了一點痛,卻不好意思掙紮,一動不動靜靜聽Kevin說下去。

“世界上的人分為兩類。一類值得信任,一類不值得。我們一生花費很多時間,企圖分清這兩類人。但是,當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值得信任的!”

Kevin的聲音倍加溫柔,兩隻眸子又在閃閃發亮,反倒引得小玉莫名心酸。她也曾從可賦口中聽到過相似的話,但有些話就像新鮮的水果,保質期並不長。小玉不知如何作答,但見Kevin把便箋塞進信封,從電腦上拔下U盤,一並遞給小玉:“給!都給你!”

小玉吃了一驚:“幹嗎給我?”

“既然安第斯先生把信交給了你,一定有他的理由!說不定,他本來也打算把這U盤交給你的,隻不過,他沒來得及……所以,這些都理應由你保管!”

“我不能要!”小玉連連擺手,“他要是有知,現在說不定正在恨我,因為……是我把那蟲子帶進大廈,是我害了他。”

“不!不要這麽說!”Kevin不容分說,把信封和U盤塞進她手中,仰頭而望,“他在天上,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玉不禁也隨之抬頭。燈塔頂端的小窗之外,一顆寒星正在閃爍。小玉不禁打了個寒戰,手中的U盤冰涼滑膩:“可是,這麽重要的東西……”

“你先替我保管!”Kevin推開小玉的手,“你的名字會給它帶來好運的!”

“我的名字?”小玉一愣。

“對啊!Joy!快樂!”Kevin回答。小玉恍然大悟,不禁莞爾一笑。Kevin卻又嚴肅起來,認真地說:“畢竟這件事,我是主角,你是配角。萬一發生了緊急狀況,布蘭克的人一定會更加注意我!U盤在你手中其實反而會更安全些!”

小玉心中雖然猶豫,但聽Kevin這麽說,也隻好小心翼翼地把U盤收進背包裏。Kevin的話的確有道理。隻不過,此事原本與她無關,現在卻躲不開了。所謂的“緊急狀況”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警察在找他們,布蘭克的人必定也在找他們。從此亡命天涯,危險無處不在。小玉隻覺渾身發冷,燈塔四周似乎正潛伏著許多敵人,布滿了許多陷阱。海浪撞擊燈塔基座下的岩石,發出陣陣轟鳴。風不斷從窗縫中灌進燈塔裏,發出尖厲的呼號。小玉暗暗安慰自己,這燈塔雖然陰暗恐怖,卻是眼下最安全的場所。

小玉驚問:“怎麽了?”

“噓!”Kevin用指尖抵住小玉的嘴唇,但為時已晚。“砰!砰!砰!”三聲巨大的敲門聲,把海浪和風聲瞬間撕碎。不待小玉出聲,Kevin捂住她的嘴,一把將其拉入懷中。如此沉默了數秒,門外突然傳來地道的北京話:“快點兒啊!別裝了,我知道你們在裏邊!”

小玉和Kevin同時大吃一驚。“快點兒!再不開,你們可就要後悔了……”門外的男聲分外刺耳。小玉從Kevin懷中掙脫出來,站直身子,暗中摸索著整理衣襟。Kevin小聲道:“怎麽又是他?”

Kevin上前開門,小玉跟在他身後。門開了,“小三角眼”獨自站在門外,探頭往燈塔裏張望:“嘿嘿!還真浪漫啊!裏麵能看見星星嗎?”

“為什麽要跟蹤我們?”Kevin厲聲問道。小玉索性從Kevin身後走出來,反正終究藏不住了。

“跟蹤?我跟蹤誰啦?”兩隻小黑眼珠子在三角眼裏轉了一圈。

“別兜圈子了!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不是說過了嗎?做個買賣?”那人又是嘿嘿一笑,“公平交易。我幫你們躲開警察,你們給我我想要的!怎麽樣?”

Kevin看了一眼小玉。小玉麵無表情地沉默著。她沒什麽可說的,一切都由Kevin做主就好。Kevin猶豫了片刻,又問:“你到底想要得到什麽?”

那人抱起胳膊,身子扭成幾段,仰頭看了看天:“唉!那就直說了吧!我想要新聞!”他從衣兜裏掏出一張名片交給Kevin。小玉用手電照著。隻見名片上寫著:

遠東日報社\記者\羅拓

“記者羅拓?”Kevin讀出聲音來。羅拓笑答:“嘿嘿!大夥兒都叫我駱駝!”小玉心中暗暗為駱駝叫屈,原本是老實勤懇的動物,哪有這般狡詐猥瑣的?

Kevin又問:“你想要什麽新聞?”

“這還用問?”駱駝眨眨眼,見Kevin和小玉都沒反應,繼續說,“我本來是來美國報道安第斯大會的。可沒想到,居然在飛機上碰上露小姐了。我就想,這位小姐大老遠地坐著商務艙往美國跑,她到底要去幹什麽呢?難道也跟安第斯有點兒關係?果不其然,哈哈!露小姐,您一到美國,安第斯老頭兒就……我可沒說就一定是二位幹的!看著也不像那麽心狠手辣,不過呢,老頭兒的保險櫃可真空了!嘿嘿!那裏麵本來有啥?我估計,您二位,肯定比我更清楚吧?”

“那裏麵什麽都沒有!”Kevin回答。

“嘖嘖嘖,我說,您這種態度就不對了!做生意也得以誠為本吧?就算真要騙人,起碼也得找個科技含量高點兒的借口。那保險櫃裏的事估計全世界都知道。”

“既然你知道,為何還來問我?”

“嘿!還挺渾!好,不跟你聊這個。殺人也好,偷盜也罷,您二位現在已經是全世界最火的新聞焦點了,不是嗎?關心的人多了去了!所以呢,咱們的交易就是:我幫你們去想去的地方,你們讓我跟著,以後讓我獨家報道。怎麽樣?”

“你們還有別的選擇嗎?”駱駝不屑地轉身瞥一眼遠處綿延的山巒,“忘了告訴你們了。不知道誰多嘴了,叫了一幫兄弟來。”

Kevin和小玉也跟著眺望。遠處山坡上,正有一串長長的車燈在慢慢移動。通往燈塔的山路平時車輛極稀,深夜更是人跡罕至。此刻卻遠遠駛來如此長的車隊,不是警察又能是誰?

“你!”Kevin握緊拳頭。

“我可沒說我是正人君子。不過這世界上有時候小人才更有用。放心!要是少了你們,我的新聞上哪兒采去?走吧?不然可就來不及了!”

4

幾英裏之外的一片茂密的紅杉林裏,一輛加長的黑色奔馳車,正借著夜色悄然行駛於密林之中,車燈光柱在樹縫中扭轉。車裏隻有兩個人——黑人司機馬克和後座上的副總布蘭克。

布蘭克點燃一根香煙,車窗前立刻升起一片薄霧。

“布蘭克先生,不要怪我囉唆,可布蘭克太太和桔恩小姐都吩咐過……”後視鏡中,馬克麵露難色。布蘭克哈哈一笑,打開車窗:“馬克,這件事,隻有你知我知。”

布蘭克將煙瞄向窗外掠過的黑暗樹林,輕扭雙指,仿佛那裏有張無形的臉,他正將煙頭擰滅在那張臉上,就像30多年前的列寧格勒,他趁著夜色,將煙頭擰滅在街頭雕塑的臉上。潔白完美的臉,看上去柔情似水,摸著卻冰冷僵硬。那座城市的街頭布滿這些虛偽的東西,就像那個國家和它的人民一樣令人厭惡。是他們教會了他如何虛偽,但對於他,虛偽就隻是工具,並不是目的。他要把這世界欠他的都要回來,為達目的使用什麽工具都可以。他將煙頭彈出車窗外,紅色的亮點,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弧線。

奔馳車的車燈劃了一道更大的弧。一段彎道之後,林間豪宅出現在眼前。20多年以前,它還隻是一座年久失修,被海風侵蝕的舊木屋,麵積不及現在的三分之一,更沒有這般奢華氣派的裝修。那時布蘭克年薪隻有六萬美元,買棟被銀行拍賣的破房子,還需貸款20萬美元。太太生育後身體一蹶不振,小病接連不斷。對布蘭克而言,這些都是小問題,比列寧格勒度過的陰暗童年強了千萬倍。一切都將變化。他的心思不可能放在家裏,多虧有個能幹的女傭,忠心耿耿解決一切後顧之憂。20多年之後,房子擴大了三倍,房價上升了30倍。這些依然不是他所在意的。他真正在意的,眼看就要到手了。

車門開了,司機馬克已恭敬地站在門外,黑色的皮膚和黑夜融為一體,滿頭短短的白發卻在黑暗裏閃閃發光。馬克今年60歲,已為布蘭克服務十年。布蘭克對用人一向寬厚仁慈,這是人盡皆知的。司機年已六旬,管家小姐的年紀更大。布蘭克並不在乎年齡。桔恩小姐從女傭做到管家,已為他服務了整整20年,隻要她願意,再幹20年也無妨。忠心耿耿遠比腿腳靈便重要得多。

桔恩小姐向著布蘭克小跑而來,像隻平行移動的圓肚花壇子。桔恩小姐的步伐從不曾因年齡的增加而減慢,使用類似少女才有的節奏,使多層下巴不停抖動,連帶著眼睛和眉毛,顛成四條彎彎的線,好像幼兒園小朋友用黑色蠟筆畫上去的。

“布蘭克先生,您今天回來得可真晚啊!嗬嗬嗬嗬!露小姐呢?她沒有跟您一起回來?嗬嗬嗬嗬!”

桔恩小姐從布蘭克手中接過外套和公文包,同時盡情歡笑,好像布蘭克的臉是一本幽默故事大全。布蘭克搖搖頭:“沒有,她不會來了。”

“哦?她換地方住了嗎?”桔恩小姐滿臉詫異,笑容消失了片刻。“親愛的,你回來了?”餐廳裏傳來布蘭克夫人的聲音。布蘭克繞過桔恩小姐走向餐桌:“親愛的,你應該已經睡下了。”

“不算晚,親愛的。再說,還有桔恩陪著我呢!”布蘭克太太向桔恩小姐擠擠眼,引發新一輪歡笑,好像布蘭克夫人的目光是一隻手,正伸進桔恩小姐的胳肢窩裏。

桔恩小姐去張羅開飯。布蘭克夫人繼續說:“親愛的,公司的事情我都聽說了。真不幸!現在怎麽樣了?”

“都是令人煩透的事情!我一個人操心就夠了,何必還要你一起去操心呢?”布蘭克夫人微微一笑,不再追問。兩個墨西哥女傭來來回回地上菜。桔恩小姐也沒閑著,繞著桌子為布蘭克夫婦倒飲料。

“桔恩,不是說過了,這些事情,不必你親自動手的。以後不必等我到這麽晚。”桔恩小姐又是一陣笑:“布蘭克先生您真會關心人,嗬嗬嗬嗬!布蘭克夫人也很關心人,嗬嗬嗬嗬!可不把你們伺候好了,我哪能睡得著呢?嗬!”

突然間,桔恩小姐的笑聲戛然而止,眼睛也從彎彎的細線變成了小黑圓點。叮咚的門鈴聲傳來,桔恩小姐趕快小跑著去開門。

“請問布蘭克先生在嗎?”門外傳來粗重的男人聲音,“我是弗萊德探長。”

“可現在已經是夜裏11點了……”桔恩小姐這回沒笑。

“桔恩,讓探長先生進來吧!”

布蘭克話音未落,一個高大的身影閃進門來。他五十出頭,膀大腰圓,上身是陳舊的棕色西裝,下身是肥大的牛仔褲。不拘小節的打扮,像是下班後在酒吧偷醉的郵差。桔恩小姐緊隨其後,皺眉仰頭看著他,一臉的不滿。布蘭克起身相迎:“探長先生,晚上好!能讓我看看您的證件嗎?”

“沒有關係!探長先生,謝謝您親自過來!我們到書房去吧!”布蘭克轉身對太太說:“親愛的,我和弗萊德先生談一會兒。你先睡吧!哦,還有,桔恩,請你到露小姐的房間看看她有沒有留下什麽東西。”

“不用了!”探長一揮手,“布蘭克先生,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就直接到露小姐住過的房間去吧!”

布蘭克夫人的目光跟隨著丈夫和探長的背影。桔恩小姐小跑過來抓住女主人的手,一臉不安的表情:“天啊,真是沒有教養的人!看看他的鞋有多髒?地板又要重新打蠟了!那位露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麽?太太不要擔心,布蘭克先生是位善良的人,上帝會保佑他的!”

探長隻隨便看了看,並未在客房裏仔細搜索。隨後雙手插兜,在門邊找個舒適的姿勢靠著:“布蘭克先生,那個Kevin,您有多了解?”

布蘭克點頭:“了解一些。他以前是設計部的工程師,後來得到安第斯先生的賞識,成為總裁私人助理。從那時起,我跟他接觸就少了。”

“聽說他跟你的關係一直不好?”

“哦?是嗎?”布蘭克抬了抬眉毛,“也許是吧。這公司裏,本來也沒多少人跟我關係很好。要想認真負責,堅持原則,得罪一些人也是難免的。”

“哦,原來如此。”探長點點頭,“你覺得他為什麽要謀殺安第斯先生?”

“這……”布蘭克皺眉努力思索了片刻,“我還真想不出!他一貫很敬重安第斯先生,安第斯先生也很器重他。說實在的,我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不能相信!會不會是遭人陷害呢?雖然那個機器人是Kevin設計和製造的,但我想那並不是什麽很複雜的東西,一定有不少人都能夠修改程序,或者改裝它。”

“但他帶著那女孩逃了。而且,總裁辦公室裏的閉路電視錄像裏顯示,他還拿了保險櫃裏的東西。”

“哦?總裁辦公室裏有閉路電視?”布蘭克裝作很驚訝地問。探長瞥了布蘭克一眼,頓了頓,才說:“您不知道麽?那裏有的!盡管並不是貴公司中央監控係統裏的一部分。”

“哦!我還真的不清楚!那大概是安第斯先生自己裝的吧!”布蘭克見探長麵露疑色,忙說,“原來是被Kevin拿走了?難怪保險櫃裏空了!”布蘭克激動起來,深歎一口氣,“唉!人心難測啊!”

探長又問:“他從保險櫃裏到底取走了什麽?”

布蘭克聳聳肩:“探長先生,這個恐怕不僅我不知道,公司裏的任何其他人也都不知道。監控錄像裏看不出嗎?”

“那上麵不夠清楚。隻能看出大概是個小東西,能夠全部握在手中。”

“當然不會。布蘭克先生,我們有貴公司人事處和美國海關提供的嫌犯照片,要比監控裏清晰得多。隻不過並沒有向媒體公布。除非您授權我們這麽做?”

“提供給媒體?”布蘭克先生沉思片刻,搖搖頭,“還是盡量少讓他們摻和吧。”

探長點點頭,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沒事了,謝謝你。”

“好的,探長先生!”布蘭克點點頭,停頓了片刻,緩慢而低沉地說,“探長先生!被他拿走的那樣東西,雖然我不知是什麽,但我猜它對安第斯公司影響重大。恐怕對全球電信業都影響重大。所以……”

“布蘭克先生,我們會盡力幫您把它找回來的。”探長稍作遲疑,抬手摸了摸嘴唇,繼續說,“就像我們會盡力抓到謀殺安第斯先生的凶手一樣。”

5

這是一處民宅,舊金山最常見的聯體房屋。顏色各異參差不齊,卻又不得不連在一起,沿著山坡蜿蜒,好像一條修修補補的舊城牆。駱駝把車停在路邊。這回不再是甲殼蟲,那輛車曾在安第斯公司門外出現過。現在這一輛是豐田佳美。加州有成千上萬輛豐田佳美,走在路上是不會引起任何注意的。

車子的後備廂裏有隻旅行箱,大得能把駱駝整個人都塞進去。Kevin搭了把手,幫駱駝把皮箱搬出後備廂。

民宅裏陳設很簡單,客廳裏隻有一條沙發,一個茶幾,和一台電視。廚房空空如也。茶幾和電視上有一層浮塵,似是很久沒人住過了。

小玉和Kevin坐在沙發上,看駱駝跪在地上翻箱子。箱子提手上還拴著UA889的行李簽,想必是駱駝從北京一路帶來的。小玉心中一酸,沒想到這一路竟然有來無回。

“試試吧!看合適不合適!”駱駝把一團棕黃色毛茸茸的東西捧到小玉眼前。小玉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頭假發。沒接,看著就別扭,盡管她明白駱駝的用意。

“怎麽了?嫌不夠時髦?”駱駝見小玉不接,又調侃起來,“您的大照可都上電視了,露小姐。”

Kevin衝小玉點點頭。她勉為其難,戴上一試,居然就像專門為她定製的。駱駝的旅行箱簡直就是百寶箱,除了假發,還有女裝和高跟鞋、全套的彩妝、假睫毛、假指甲和平光眼鏡。完全有備而來。不知是從中國帶來的,還是到美國才準備的。反正不像記者該隨身攜帶的。

小玉到衛生間換衣化妝。出來時大變了模樣,成為摩登金發女郎,濃妝豔抹,短裙不及膝,露出黑色性感長襪。客廳裏突然冒出個大胡子印度人,小玉吃了一驚,定睛細看,原來是Kevin,裹著頭巾,貼著絡腮胡子,架一副金絲邊眼鏡,眼珠也變成藍色。Kevin見到小玉,同樣目不轉睛,流露震驚之色。

小玉猜想這是要拍證件照,心中微微詫異。莫非,這神秘“記者”果然有瞞天過海的本事?小玉在椅子上坐定,駱駝從口袋裏摸出個手機。Kevin脫口而出:“古董貨,800萬像素。”駱駝接口:“您還別挑!咱用不起Anphone啥的,隻能湊合用棒子貨!”

Kevin點頭:“三星一直是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攝像頭的確比Anphone的好很多。但Anphone新的三維投影界麵,應該會改變人類對所有電子產品的使用習慣。而Anphone的智能密友功能,還會改變人類的思維方式,會改變曆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