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度陳倉02

7

一連串突兀的噴嚏聲,好像一雙伸進耳朵眼裏的細手,硬生生把佟遠從死一般深沉的睡眠裏拉出來。他閉著眼抓起手機,大部分大腦依然停滯。連續幾日的奔波和缺覺,輕鬆把他推入睡眠的深淵。這一覺,已與心情無關。

佟遠好歹把趙安妮的話聽明白了,而且做了理智的回答:當然。我去。

明天又要上路,這些日子天天都在奔波。可這正是他想要的。吉林長山,距離長春兩百多公裏。趙安妮為什麽要去那裏?他全然沒有線索。但他有種預感,自己正走向謎團的中央。此行對他萬分關鍵。

掛斷電話,佟遠的大腦反而徹底醒過來。項目又有了進展,他本該感到興奮的,不知為何,此刻心情卻有些低落。他索性坐起身,打開窗。夜風撲麵而來,心境一下子又回到幾個小時前,獨自一人坐在地鐵上的時候。

今晚的十站地鐵,顯得格外漫長。尤其是那往回的第一站,更是遙無盡頭。空**的列車,刻意緩慢地前行,像是在故意刁難。他的大背包努力散發著一股子黴味兒。他身上也有黴味兒,或者還有其他什麽味道,可他自己聞不到。列車終於到達車站。他猶豫再三,還是下車尋找。他心存一線希望,她也許還在站台上。他想問問她,那個大大的鬼臉到底是什麽意思。

站台上比剛才更加空曠,有三兩個候車的男女,但並無邢珊的身影。

其實他隻是好奇。佟遠這樣告誡自己。就像無聊的肥皂劇,絕非生活中的必需,但看到了關鍵之處,還是忍不住要看下一集。他知道她不願被他送回家。他絞盡腦汁,隻想出三種解釋:她不希望和他在一起;她不希望泄露自己的住處;或者,她不希望讓別人看見他們在一起。那個人會是誰?她的男友,情人,還是老公?佟遠心中一酸。這讓他感到不安,隨即萬分惱火。他有什麽資格吃醋?她又不是他什麽人!他們彼此一無所知。她也並不知道他剛剛陪著一個貴婦遊覽了西湖,深夜同住一間酒店。剛剛在球館裏,他不是也曾對她置之不理,故意當作陌生人?

他有充分的理由:他不能當著蔡經理和她打招呼。他必須把她和工作分隔開來。就像以前做過的所有項目一樣,總有一天,他得把和這個項目相關的一切徹底刪除。但隱約間,她卻似乎不在刪除之列。他為何不想刪除她?莫非還是好奇心作祟?

包裝袋裏的鮮花若隱若現,多剝開一層,裏麵卻還有一層,依舊看不清內裏,卻有小刺刺出來。那神秘而誘人的香氣,越來越濃。

*

就在那列車剛剛駛離的站台上,有個頭戴棒球帽的年輕女人正從容地登上扶梯。她可不是從剛剛經過的列車上下來的。其實,她今晚什麽車都沒搭乘過。她買了票走下站台,隻是為了尾隨一對年輕男女。兩人之間不知發生了些什麽,小夥子上了車,姑娘卻沒上,留在站台上等下一列。其間接了個不短的電話。隻言片語傳進戴棒球帽的女人耳朵裏。盡管她一直背對著那姑娘,仿佛在等待反向的列車,她卻始終站在姑娘身後三四米的地方。背對背站著,總給人與己無關的錯覺,其實距離可以很近,關係亦可很重大。

年輕女人走出車站,在街角撥通手機。電話裏傳出地道的美國英語:“親愛的Yan,你又有什麽消息要告訴我?”

“Jason,難道不是你有消息要告訴我嗎?”年輕女人反問。

“哈哈!好吧!你讓我查的手機號碼,機主信息已經發到你郵箱了。那位年輕人曾經在報社工作過很久,但最近好像換了工作。似乎看不出他和我們的調查有什麽關係。”

“這個結論恐怕為時過早。”

“Yan,我相信你的直覺。不過,請不要忽視了我們的女主角。有關她,你又發現了什麽?”

“我猜,Steve交給她的任務完成了。不過,我想她沒那麽早謝幕。”

“為什麽?”

“除了我們,還有人在暗中注意她,可我不知道那是誰,也許很快就知道了。”

“Woooooo!”手機裏發出悠長婉轉的聲音,好像飽含莫大的興趣,“你看看,這件事越來越有意思了!不是嗎?我相信你會給我更多有用的消息!”

一輛黑色豐田普銳斯,悄然停在女人身邊。女人收起手機,無聲地上車。車很快就消失在上海深沉的夜幕裏。

8

第二天一早,思梅來到金合。

公司裏空無一人。這裏沒人需要在周六加班。思梅卻不得不來。她的任務完成了。不久之後,也許就是下周一,她就會從這裏消失。這裏的任何人都再也看不見她。她得趁著周末,來檢查一下她是否留下任何不該留下的,包括那台公司的電腦。

電腦打開了,她卻並沒立刻就格式化硬盤。鬼使神差般地,她把QQ打開。那片天空竟然是藍色的。

“早”

思梅在QQ裏打下的第一個字,沒有標點,沒有新意,而且略顯虛偽。可她實在想不出還能如何開始對話。她不能直截了當地道歉,因為道歉就需要解釋。這件事無可解釋,除非撒謊。她撒的謊已經夠多了。

“早。”

對方終於回複了。其實隻過了兩分鍾而已,感覺卻似很久。這會不會是他們最後的交流?其實這問題已經毫無意義。任務勝利完成,她此刻應該一身輕鬆,心情舒暢,按照規定抹去在金合的一切痕跡,調離上海,調入北京或香港辦公室,在向往已久的精英雲集的摩天大廈裏上班,接受下一個更艱巨的案子,向著她的目標邁進。

可昨夜,她卻始終輾轉難眠。

思梅躊躇多時,終於打下一句:“對不起!”

這就夠了,這就是她想說的。包含諸多意義,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不需要解釋更多,反正也沒辦法解釋。GRE的規定不容許,眼前的情況更是不容許:她正在使用金合為她配置的辦公電腦。恐怕過不了多久,黃金龍就會意識到,他的公司裏出了內奸,立刻聯想到她——一個在金合隻工作了兩周,卻在出事後立刻從金合消失的雇員。然後就會發現,邢珊這個名字是假的,她的身份證也是假的。她留在公司的電腦會立刻被關注。盡管她馬上要格式化這台電腦,但也許黃金龍也會找人來恢複這台電腦的硬盤,就像她手機上的間諜軟件恢複常芳的蘋果手機一樣。她此時通過鍵盤敲擊的任何一個字,都有可能被發現。

QQ始終很安靜。他也許根本就不在乎,本來就沒打算追問什麽。

思梅鬆了口氣。心中有些失落,也許過幾天就能康複。是時候了,關閉QQ,刪除電腦硬盤裏的一切。

思梅正要動手,手機突然叫起來,嚇了她一跳。

來電顯示的是黃金龍。

黃金龍在電話裏悶聲悶氣道:“我在飛機上,馬上起飛了!12點到虹橋!國航的!來接我!”

看來,“北京的急事”辦完了,黃金龍正要回上海來。他可能忘了今天是周六,或者他根本不覺得周六讓私人助理接機有什麽不對。他應該還不知道,挪用巨款的事情已經泄露了。否則恐怕顧不上回上海,就要急著去長山了。但不論他去哪裏,都將與思梅無關。今天中午就是最後一次去機場接他。

思梅再去看電腦屏幕,對話框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句:“又要出差!我得馬上走!下午的飛機!回頭聊!”

對方已經下線,“天空”又變成灰白色的。

等它再變成彩色之時,思梅早已不在金合,恐怕已經離開上海了。

思梅給司機老孫打電話,通知黃金龍抵達的時間,然後關了電腦。這才想起自己忘記了格式化硬盤,丟三落四的,再打開電腦,找到格式化的選項,點擊“Yes”鍵,一下子,什麽都沒了。

思梅走出“金蛋”,走向陸家嘴地鐵車站。時間尚早,黃金龍的航班還需一個小時才降落,早去一些無妨。機場,似乎突然成為一個具有吸引力的地方。

周六的中午,二號線地鐵莫名的擁擠。滿滿的人,都是陌生人,陌生的麵孔,背著自己的行囊,懷著自己的心事。上海住著兩千多萬人口,兩個陌生人,相遇的概率能有多少?思梅努力讓自己忽視心中淡淡的失落,刻意去想未來:新的工作環境,新的項目。她卻興奮不起來。心中仿佛有根無形的細線,正拉著她在迷宮中尋找出路,磕磕碰碰,卻突然柳暗花明:佟遠並非金合的員工,隻是隔壁球場的使用者。為何不能繼續保持聯係?在球場上他們一直保持距離,隻偶爾交談過幾句,昨晚甚至連招呼都沒打。他是安全的,和金合沒有交集。等上一陣子,事態平息了,也許可以給他打個電話,向他賠禮道歉,告訴他自己的真實姓名和身份,當然是輕描淡寫的。雖然有點違規的嫌疑,但應該沒什麽大礙。

思梅的心情愉悅起來,步伐變得格外輕鬆,在上行的扶梯上,她也不讓自己閑著,快步向上攀登。終於鑽出地麵,來到明亮的接機大廳。黃金龍的航班尚未到達。大廳外陽光燦爛,又是一個難得幹爽的冬日!

可突然間,玻璃門外出現一對男女,正並肩走進機場。男人身材瘦高,女人豐滿妖嬈。男人推著行李車,側目向女人微笑。

短暫的瞬間,思梅和那男人四目相對。

思梅隻覺心髒猛地一縮。

從佟遠吃驚的眼神中,思梅分明看到些什麽。她分辨不清,腦子裏一團糊塗。他身邊那豐滿美麗的女人也正向她看。這不是幾天前曾經光顧過金合辦公室的不速之客——趙總?

思梅忙低頭,加快腳步,走過二人身邊。一陣濃鬱的香氣襲麵而來。思梅瞬間醒悟:昨晚佟遠身上的淡香,原來是這位趙總的!幾天前她帶進金合辦公室來的香氣也是同一種。昨晚在球場門口,佟遠的同事不是跟他說:“趙總夠有女人味吧?”

思梅憋住氣,目視前方,快步往前走,走出自動門,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原來佟遠一直在陪這位“趙總”。既然同事都知道,那就是與工作有關?看剛才兩人的親密程度,早已超出工作關係。他喜歡這樣的女人?成熟老練,豐滿妖嬈,有權有勢,與思梅天壤之別……

汽車喇叭聲驚醒了思梅,一輛轎車正貼著她的身子駛過。思梅猛地停住腳步,發現自己正站在馬路中間。她突然感到窒息,這才想起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氣,瞬間充滿心肺。

*

十分鍾之後,在某個商務艙值機櫃台前,佟遠把箱子依次放上托運台。航空公司的小姐正在辦票,趙安妮攥著手機,像是要給誰打電話,沒心思搭理佟遠。佟遠同樣沒心思搭理她。他又分心了。盡管他一直在警告自己:工作的時候決不能分心,否則不僅會失敗,而且會有巨大危險!

可他的大腦卻被一幅畫麵占據——邢珊那雙驚愕的眼睛。

佟遠被地勤小姐喚醒。小姐正舉著證件和登機牌,瞪眼看著他。趙安妮已緩步離開櫃台,一手挎著包,另一隻手舉著電話,慢條斯理地講著什麽。佟遠趕忙接過登機牌和證件,快跑幾步追上趙安妮。隻聽趙安妮不耐煩道:

“什麽我怎麽知道的?不是你讓我打聽長山的消息?您的命令我哪兒敢耽擱?反正我已經通知你了,俄羅斯人大概已經發現了。具體怎麽回事我現在也不清楚。你最好趕快讓姓黃的回長山。我馬上上飛機了,等到了長山我再打給你!”

電話裏的男聲嘹亮而急迫,即便隔著兩三米,佟遠也還是能隱約聽到。趙安妮愈發不耐煩道:“你讓姓黃的幹什麽,我都管不著,反正俄羅斯人不是傻瓜,不會坐等血本無歸的。當務之急無非是那筆錢,得趕快從姓黃的手裏轉出來。長山當地那些人再聽黃砣子的,香港的銀行未必也能聽他的……”

*

思梅站在閘口接機的人群中,看著黃金龍從機場深處走出來,身上還是前天穿的外套,兩手空空,脖子上的金鏈子遙遙地發著光。他走得很慢,一邊接著電話,被許多人超越,好像一隻夾雜在人群中超載的行李車,被誰緩緩往前推著。遙遙地看著,顯得有些滑稽:黃金龍的臉太胖,因此給人錯覺,好像N97的一部分已經被插進腦袋裏。

思梅在臉上強堆出笑意——助理見到老板時該有的笑。好歹就這一次了。黃金龍離她還有不到二三十米的距離。思梅輕輕抬手,正要揮動,突然間,“行李車”停止了前進,仿佛推車的人突然力竭。黃金龍猛然仰起頭,眼睛瞪圓了,滿眼都是驚愕。

他向著思梅高聲叫道:“小邢!快去買機票!兩張到長春的!越快越好!買完立刻通知長山的司機!讓他去龍嘉機場接咱們!媽的趕快去啊!還愣著幹啥?不用擔心沒收拾行李!你需要什麽老子現給你買!”

9

整整一上午,Jack一直坐在辦公室裏,麵對電腦沉思。即便是周末,他也常常坐在這裏。這間不到八平方米的小房間,似乎比虹口那套兩室一廳的公寓更親近些。公寓是離婚後購置的,入住後隻做了簡單的裝修,家具也隻有必需的。反正隻是個睡覺的地方。他常在淩晨才進家門,天沒亮就又離開。在他的印象裏,公寓窗外的天空始終是被燈火沁潤的殷紅色。

小公司生意繁雜,前股東年事已高,退休前又是公務員,不便親自參與太多項目,隻是偶爾維係一下關係。一切運營瑣事就都落在Jack身上。事事操心,沒白沒黑,如此堅持了幾年,收益尚可,但公司畢竟規模有限,拉不到長期的大客戶,雇不起高薪員工,很難在商業調查領域紮下深根。公司漸漸變成萬金油,接百家活兒,做百種事。Jack也就越忙,早晚不能著家。好在家裏本來也沒人等他。

公司被GRE收購,業務一下子單純了,壓力卻並沒減小。如果說收購前Jack心中還有所疑惑——一家超級跨國公司,為何要收購一家根本算不上專業的小谘詢公司?莫非真的就是為了他Jack?即便他在這一行曾有些名氣,但隻要肯出價,有名的調查師也不止Jack一個。等到公司正式進入GRE編製,Jack正式變成Steve的手下,小項目驟然間如冰雹似的傾瀉而至,完全超出他的負荷。Jack大概明白了:Steve要的不僅僅是一個他,而是兩個他,三個他。如果隻雇用一個調查專家,就隻能交給他一個人的任務。雇用了一個團隊,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委派團隊才能完成的任務量,即便這團隊裏隻有一個調查專家,其餘都是烏合之眾。Steve不是傻子,錢絕不會白花。花100萬收購,就要期待200萬的回報。這回報,都是Jack一個頂仨,超負荷幹出來的。那虹口的公寓,還不如半舊的奧迪車更親近。

自金沙項目開始,來自Steve的壓力倍增,此項目勢在必得,絕無回旋餘地。但其他項目也同時在繼續。Jack心裏很清楚,Steve雖然貌似隻關心金沙項目的進度,等別的項目到期了,他照樣會來要報告,絕不容半點耽擱。

所以盡管Jack昨夜加班到深夜,今早還是天不亮就來到公司。本打算趕一些被“金沙”擠得來不及完成的工作,真的打開電腦,卻又始終無法集中精力。心中有些憂慮正漸漸擴大,把金沙順利完成的輕鬆喜悅擠散了:Steve還會讓思梅在金合待幾天?有必要一直等到俄羅斯人采取行動後才離開嗎?這樣會不會給思梅帶來危險?

但是,Steve下了死命令:米莎采取行動之前,思梅必須堅持在金合上班。Steve還補充了一句:“你是有經驗的調查師,該明白這個道理。”

Jack雖從未直接參與和米莎公司的溝通,但按照以往同類項目的經驗,米莎公司應該會在一兩天內采取行動——突襲長山公司。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一切必須維持原樣。總經理私助自然不能在此時消失。這道理Jack的確明白。

米莎是長山合資的大股東,在董事會擁有大多數席位,米莎的CEO也親自擔任合資企業的法人代表和董事長。但即便如此,對公司的實際運作卻並無實際控製。畢竟,CEO不能也不願常年住在吉林的鄉野裏。六名委派的董事也隻有最年輕的一位長期住在長山。一個三十多歲的俄羅斯人,不會中文也不了解中國文化,頂多隻能是個擺設。就算和小會計搞了些曖昧,也未必能得到多少有價值的消息。所以,米莎被坑是遲早的事。

突襲長山公司收回控製權,隻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米莎對長山公司的控製權,恐怕出不了工商局的大門。在長山這種偏遠小鎮,上至各級政府和公安局,下至普通工人保安甚至周邊的老百姓,都隻能把黃金龍看成真正的老板。就算有人了解合資企業的真實背景,但平日裏請客送禮的畢竟是黃金龍,誰都得給黃金龍多留一些麵子。黃金龍賠著笑臉,俄羅斯人就是客;黃金龍翻了臉,俄羅斯人就是賊。俄羅斯人總有走的一天,黃金龍得永遠留在地頭上。

所以談何容易?讓一群俄羅斯人突然闖進公司,命令停工停產,所有人員離開公司,以便立刻開始審計,收集對付黃金龍的證據?長山的人怎會那麽聽話?主管們怎會乖乖交出鑰匙和公章?工人們怎會乖乖回家?保安們怎會束手旁觀?隻要有人喊一嗓子:老毛子要砸咱們的飯碗!恐怕米莎的人才是“被突襲”的。盡管“老毛子”一定會帶上一群中外律師,律師也會事先查清當地政府和公安局的應急聯係方式,但那又如何?招呼肯定不能事先打的,那樣就等於給黃金龍通風報信。不事先打招呼,當地執法人員多半會裝傻充愣。如此拖上三五日,讓中方從容地“關門打狗”。然後地方政府姍姍來遲,美其名曰是“斡旋”,實際上隻是給鼻青臉腫的老外們一個台階:吃點兒虧沒什麽,保命回家才是真。中方不疼不癢地賠點兒小錢,收購所有股份,徹底把老外踢出去。

當然也有老外的突襲讓中方措手不及,大老板不在,小主管們被洋人的架勢嚇蒙,糊裏糊塗交出鑰匙和公章,等明白過味來,公司已經被外方占領;中方的關係不夠強大,而外方的背景又真的不容忽視,能從更高一層弄來尚方寶劍,再借用一點本地政商之間的鬥爭,那樣方能勝券在握。但這樣的氣勢和謀略,絕非一個初到中國的外企能有的。比如米莎,也隻有出奇製勝這一點小賭注。因此Steve的命令確有道理:思梅必須要堅持到米莎突襲金合,之前決不可走漏半點風聲,更不能讓黃金龍起疑。

但堅持得越久,思梅就勢必越危險,說不定脫身都會變得困難。而且脫身之後,恐怕必須離開上海一段時間,甚至離開中國。當然這要看事態的發展。以前有調查師因為出色完成任務而得到借調國外辦公室的機會。若是那樣,思梅也就更遠了。

Jack正在琢磨思梅未來的去向,思梅的電話卻突然來了。中午時分,窗外陽光燦爛,Jack卻有一種不祥預感。

預感是對的。黃金龍要帶思梅回長山。

思梅試圖解釋黃金龍的動機:“也許他並沒有懷疑我。不然,他為什麽讓我自己到售票處來買票,他坐在咖啡廳裏等?他不怕我跑了?”

“絕不能去!”Jack幾乎是在吼。話一出口,自己都一愣。實在是太危險了!難道黃金龍已經得知了米莎的行動計劃?思梅是不是已經暴露了?

思梅卻為難道:“我要拒絕,他肯定更要起疑。要不要問問Steve?”

Steve其實是Jack最不想問的人。自從金沙項目開始,Steve的態度變得格外生硬,鐵麵無私,毫無回旋餘地。也許Steve是對的,在他的重壓之下,項目才得以順利完成。他是個成功的頂頭上司,該懂得關心員工的生死。雖然是半路並購進來的員工,卻也算得到了Steve欣賞。之前雖然Steve的要求激進而苛刻,但思梅也確實從沒遇到過如此切實的危險。也許這一次,Steve的決定會和Jack相同,甚至更加周全。而且此事事關重大,也必須通知Steve。

Jack撥通Steve的手機:“Steve,黃金龍要帶May去長山……”

但不待Jack說完,Steve已斷然回答:“讓May去長山,見機行事。”

Jack後背一凜。Steve怎能回答得如此幹脆,並不追問任何細節,沒有任何假設和推斷?莫非……

“你已經猜到了?是不是……俄羅斯人已經行動了?”

“那是俄羅斯人的事。”

“回答我,是不是俄羅斯人已經行動了?!”Jack急迫地追問,不再顧忌老板的威嚴。

“這件事用不著你操心。”

“如果俄羅斯人已經行動了,就該立刻讓思梅離開金合!該對她加以保護!怎能讓她跟著黃金龍去長山?”

“Jack,我說過了,這件事用不著你操心了。”

“這不可以!她不能去!你不能讓她去……”

Jack話沒說完,電話已經掛斷了。Jack趕忙再給思梅撥過去,他要告訴思梅,立刻從機場跑掉。他會幫她安排一個安全的地方。讓金沙項目見鬼去!

可思梅的手機正占線。她在和誰通話?Steve?Jack後背一涼,幾乎是與此同時,Jack的黑莓手機上收到Steve發來的郵件:

“從現在開始,我直接領導May。她現已返回黃的身邊,此時最需要沉著冷靜。為了她的安全,我已讓她關機。也請你不要再聯絡她。”

Jack心中一沉。他已經出局。連忙再按下重撥,對方果然已關機。他突然間怒火中燒,恨不得把手機摔個粉碎。可他努力忍住了。他從椅子上一躍而起。他的員工正處於危險之中,他不能就此甩手不管!他必須馬上出發。這一次無需Steve批複,甚至不必讓Steve知道。思梅是被他帶進GRE的,也是他親手送進金沙項目裏的。思梅的安危,全部由他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