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新的突破

1

張紅的確是個太普通的名字。在百度裏鍵入“張紅”,有2670000條搜索結果;在Google裏,則有553000條。燕子再搜“張紅”+“山西”,有280000條結果。逐一看一遍,起碼也得一個多月。再搜“張紅”+“萬沅”:隻有六條,沒有相關的。

“張紅”+“長佳控股”:一條結果都沒有。

燕子繼續變換著花樣:“張紅”+“金盛”;“張紅”+“紫薇”;“張紅”+“福佳”;“張紅”+“永鑫”;“張紅”+“梨山鎮”;“張紅”+“煤礦機械”;“張紅”+“葉永福”;“張紅”+“縣領導”……

轉眼兩小時過去了。眼酸背痛,依然毫無結果。Tina在旁邊叫:“暈哪!該死的訴訟記錄!Ted Lau有好幾百條,也不知哪些是目標的,哪些是重名重姓的,哎呀我受不了了,香港人寫的英語看多了要死人,我還是搜搜劉玉玲吧!”

燕子側目去看Tina。Tina正在鍵盤上狂敲。燕子的目光再回到屏幕上,分明看見自己把“張紅”+“紫薇”打成了“zhanghong”+“紫薇”。這個組合是不是已經查過了?而且輸入也不正確。小手指卻帶著慣性,“回車”已經打下去了。

燕子索性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等待百度打開沒用的一頁。

Tina卻突然一聲慘叫:“天哪!這可叫人怎麽活啊!你知道嗎?好萊塢那個亞裔明星,Lucy Liu?”

“知道啊,她挺紅的,怎麽了?”燕子一斜眼,Tina的熒屏上盡是Lucy Liu的照片。

“她也叫劉玉玲!百度上有七十萬條結果!”Tina一臉的絕望。

燕子嗬嗬一笑,歎了口氣:“唉!那也比我這個張紅強,兩百多萬條呢!”

燕子湊到Tina身邊,看她一頁一頁瀏覽Lucy Liu的照片。

“其實要按中國人的審美,她算不上漂亮吧?”Tina邊看邊說。

“老外就喜歡這樣的。大眼睛雙眼皮之類的,老外不感興趣。”

“哈!那你在美國不是很吃虧?”Tina吐了吐舌頭,眼睛卻突然張大了,“咦?她這張照片眼睛怎麽突然變大了,而且好像還年輕了好多?難道做手術了?”

Tina指著百度照片裏的一張。燕子湊過來細看:“讓我看看。這不是Lucy Liu吧?點進去看看?”

Tina手指輕摁鼠標,彈出一個新窗口。是一個女孩在2009年發的一篇微博。

終於到紐約了!看這些摩天大廈,比北京高多了!不過我還是更喜歡白金漢宮和大本鍾,可惜老爸不讓我去英國,他非說英國的學校沒有美國的好,真不知道那牛津和劍橋算什麽。唉!也許不該抱怨,想想留在大同的同學們。大同比紐約起碼落後100年吧?

“她是大同的!”燕子和Tina異口同聲。Tina點開博主的頭像。博主姓名:劉玉玲,生日:1988年。

“繼續查她的微博!看看她還發了些啥!”燕子下達命令。Tina立刻動手。不出半個小時,劉玉玲的生日都已經確定了:1988年12月1日。連著兩年的12月1日,她都在微博上發了慶祝生日的照片。

燕子直奔電話機,找“渠道”搜索劉玉玲的個人信息。叫“劉玉玲”的人再多,有了生日和照片,鎖定目標人已不困難。她的父母是誰?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成為大同永鑫的控製人和香港福佳的董事。真正的幕後控製人,很可能就是她的家長。

可“張紅”又該怎麽辦呢?

燕子坐回自己的座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搜索結果,居然沒有“張紅”兩個字。她這才想起來,剛才輸入有誤,用的是“zhanghong”和“紫薇”。燕子把鼠標移向搜索框,苦思著到底還能用什麽關鍵詞。就在她馬上要點擊“搜索”時,眼睛的餘光中,卻似乎發現了些什麽。

燕子趕忙停住手,定睛一看:

本樓主題:全新LV聖誕限量版(買來基本沒用過),有意者發郵件:zhanghong11111@163.com或QQ135256××××。紫薇妹妹個人積分:4,455帖子總數:23精華帖數:0圖片總數:0

是某個人氣頗旺的網絡社區論壇。難道這個發廣告的紫薇妹妹,真名叫張紅?可她看上去隻不過是個倒賣二手包的,也許是海外代購,並不像是有什麽特殊背景的人。

燕子把“紫薇妹妹”在論壇裏發的帖子統統搜出來,一帖一帖查看。看到第五個帖子,有人在論壇裏問:

“準備開車去大同,要多長時間,走哪條高速?”

“紫薇妹妹”回帖:“走八達嶺高速,到大同四個半小時。不過我老公有一次隻用了不到四個小時。他在大同附近上班,每周末開車來北京看我。”

燕子又打開一帖。樓主問:“買二手房,有沒有辦法避稅?”

“紫薇妹妹”回帖:“可以在境外注冊一個公司,把房子放在那個公司名下。以後賣房子就可以直接賣公司,就不用在中國交稅了。”

樓主回帖:“境外注冊的公司不需要在境外交稅嗎?”

紫薇妹妹:“有些地方不用!比如英屬處女島!”

樓主回帖:“紫薇美眉好厲害哦!什麽都知道。”

紫薇妹妹:“嘻嘻,是俺老公告訴俺的。他對做生意的事情比較在行啦!他就在境外注冊過公司!”

燕子興奮得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怎麽這麽巧?這位“紫薇妹妹”不但叫Zhang Hong,老公還在境外(BVI)注冊過公司?她會不會就是香港福佳的董事張紅?“紫薇妹妹”的老公,會不會是紫薇控股的實際控製人?

但僅憑這幾條,既不能確認燕子的推斷,也無法推斷“紫薇妹妹”的老公何許人也。既然能夠充當香港福佳的董事,成為幕後老板的代持股人,多半也是非富即貴,怎麽還會賣二手包?燕子翻遍了論壇裏的所有帖子,並沒有“紫薇妹妹”的生日或照片。全中國叫張紅的人恐怕比劉玉玲還多好多倍,“渠道”是無法僅憑一個名字就搜索信息的。

燕子又反複看了看那幾個帖子,計上心頭,微微一笑。

2

以地理位置而言,沅鑫洗浴中心在萬沅縣城的最中央。這裏很久以前曾經是縣文化館,是全縣的文娛活動中心。80年代後期,文化館的主要功能變成電影院。90年代,葉老三承包了電影院,改成歌舞廳。然而萬沅的老板們越來越發達,歌舞廳的生意反而越來越清淡。萬沅的富二代開始轉戰北京、上海甚至是倫敦、悉尼的夜總會。

21世紀,葉老板把歌舞廳改成洗浴中心,市場定位也從年輕人轉移成各年齡段,提供的服務則從“摸小手”變成了解決根本的生理需求,生意又漸漸紅火起來。洗浴中心的服務雖然七葷八素,但裝潢卻好像一座廟,各路神仙菩薩低頭不見抬頭見,整座樓裏煙霧繚繞,背景音樂是童聲合唱的大悲咒,絲毫不妨礙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客人光臨,也不知到底是吃齋念佛的,還是打家劫舍的。

沅鑫洗浴一共有三層。一層是浴池桑拿自助餐,二層是普通包房,三層則是VIP包房。在VIP包房裏,有一間頂級VIP包房,二百八十平方米,裝修和大廈整體風格大相徑庭。錦被絲褥,幔帳紗帷,好像皇帝的臥室,隻不過多擺了幾路神仙和香火。中午時分,頂級包房裏坐著三個中年男人,穿著浴袍,趿著拖鞋,吐著煙圈兒。

其中一個肥頭大耳的光頭,如果和門口的彌勒佛擺在一起,簡直就是兄弟倆。光頭說:“老劉,來了還不讓找幾個小妹來捏捏膀子,媽的,咱還真就洗個澡啊!”

另一個三十多歲戴眼鏡的男人回答:“葉哥,劉總把咱們叫來,肯定有要事相商,怕別的地方不方便。是不是,劉總?”

眼鏡男把頭轉向第三個男人。那人五十出頭,身材細瘦,好像縮水的醃黃瓜;有一張瘦長的馬臉,臉太窄,兩隻眼球被擠得拚命往外鼓著,就像隨時要彈射出來。兩道眉也被擠成了倒八字,眉間擠出兩條深溝,好像從一生下來就在想心事,整整想了50年。他歎了口氣:“是啊,最近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有可能會出問題。”

“老劉啊!能出什麽問題?”光頭胖子揮舞著煙卷安慰“馬臉”,“我葉老三在萬沅混了多少年了?這地方天上的神仙、地下的小鬼有哪個咱搞不定的?這梨山機械廠算個啥?更大的生意你老劉也做過,更猛的買賣我葉老三也接過,就這麽一個小屁工廠,他媽的沒死一個人,有個屁可擔心的?”

“老葉,我就是擔心在這小河溝裏翻了船。昨天混進廠裏那兩個人,是GRE的人。你知道GRE是幹什麽的嗎?那可是全世界有名的調查公司。”

“嘿!你沒開玩笑吧?就那兩位,還什麽世界有名的調查公司?我看頂多就倆小報記者,打算敲詐點兒零花錢。”光頭把眼睛眯縫起來,向空中吐了個煙圈兒。

“我的消息絕對可靠,我是有內線的!”馬臉男人心中有些厭惡,兩條眉毛眼看就要相會了。光頭的舉動使他感覺受到了冒犯。他劉滿德什麽大風浪沒經曆過?如果事情不嚴重,他絕不會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從倫敦專程趕回來。

“要不然,我派倆兄弟,到北京去把那倆雜種幹了?”光頭胖子迎空一砍,震落一大截子煙灰。

“那有個屁用!”馬臉實在忍不住了,“他們早回到公司了。你能把公司裏的人都幹了?GRE是專門調查商業欺詐的,不知道是誰盯上咱們了!”

“嗨!還能有誰啊?無非就那幾個他媽的洋鬼子唄!他們樂意買股票,買股票就是賭博,他媽的誰能保證賺錢?如今哪家上市公司沒有貓兒膩?還別說他們沒查出什麽來,就算真的查出來了,又能怎麽的?公安局聽他的,還是法院聽他的?就算到了他媽的太原、北京,也未必能把老子怎麽樣。”胖禿子用力揮舞手臂。如果空中掛著一隻鼓,此刻早就被他敲破了。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昨天為什麽那麽巧?領導早不視察,晚不視察,偏偏等調查師進了廠,就說要來視察?而且偏偏就趕個正著,把人帶走了?”

馬臉扭頭問戴眼鏡的男人:“黃秘書,你查了沒有?昨天是不是真的有省發改委領導來大同?”

“查了,昨天下午的確有個省發改委的領導在大同,不過沒打聽到那一男一女的下落。省廳的人都說沒聽說過,我也不方便多問,”眼鏡男麵露難色,“畢竟這廠子裏的事,本來就不該我管。”

“老劉啊!你在外國混了幾年,怎麽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萬沅地處交通要道,天天有領導路過、視察。他媽的有人孝敬,幹嗎不視察?是不是,小黃?啊,嗬嗬,你回去問問周縣長,喜不喜歡到咱廠裏來視察?順便到縣城裏來洗個澡,美不美?他媽的,哈哈,哈哈哈!”光頭朝著眼鏡男一個勁兒地擠眉弄眼。眼鏡男尷尬地笑了笑。馬臉在一邊低聲叫:“老葉!”

“哈哈!說錯話了!說錯話了!咱們縣長可是清官,和咱這種不清不楚的人沒來往!他媽的!還真不知道省裏有啥可怕的,不就新上來一省長嗎?給老子兩年,不叫他省長也到沅鑫洗浴來美一美,我就不姓葉!哈哈!哈哈哈……”

“老葉!”

馬臉又低吼了一聲。禿子好歹把笑聲收住了。馬臉沉默了片刻,仿佛是要把脾氣咽進肚子裏。他壓低了聲音:“你知道,我投的錢也不是我自己的。我得對別人負責!”

這倒是實話。最近這幾天,馬臉接到好幾次電話了。這位合夥人其實並不懂得馬臉的生意。馬臉是看在多少年老朋友分上,給他一個一起賺錢的機會。萬事不用他操心,就等著分紅。這位“外行”合夥人平時也並不幹涉馬臉的生意。不過這幾天卻不同,這位合夥人突然積極起來,秘密地傳給馬臉不少至關重要的情報,讓他沒法安安穩穩在倫敦待著。馬臉火速趕回大同。果不其然,眼前這個光頭葉老三,簡直就是個白癡!把一切都交到他手裏,也許真的是個錯誤。馬臉深吸一口氣,盡量使用平緩的語氣:

“老葉,你別怪我劉滿德太囉唆。我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不會神經質地小題大做。我還是請你務必要謹慎些。最近廠裏得加派人手,看嚴一些,你那些別的生意,暫時都別做了。再堅持兩年,風頭過了,就不擔心了。”

馬臉的聲音雖然不高,卻顯然發揮了作用。光頭雖然眼中頗有些不屑,畢竟還是點了點頭。

馬臉扭頭問眼鏡男:“黃秘書,縣工商局怎麽樣?”

“沒問題。局長拍了胸脯的,隻要不是中央派人來要,機械廠的檔案誰也拿不走!”

“那就好,哦!還有你老婆在北京的那套房子,賣了嗎?”

“正賣著呢!不隻那套房子,車也在賣!哦,對了,還有她那個LV包,我也讓她處理掉!”眼鏡男回答得很積極。這位劉總簡直比孫悟空還精明。不光監控著他,就連他老婆也不放過。老婆在朋友圈裏顯擺了一個LV限量版的女包,還不到半天,劉總就打來電話,也不知他是怎麽看到的。不過謹慎也確有必要。最近風聲緊,接二連三的,總有人因為一塊表或者一隻包被拉下馬。老婆又很喜歡顯擺這些,把她送到香港也還是不太安分。

馬臉滿意地點點頭:“一個包而已,倒不必處理掉。就是不要太高調就好。”

“不不!還是處理掉吧!這樣比較放心!”眼鏡男說。

“哈哈!有那麽誇張嗎?”光頭胖子忍不住插嘴了,“哪個女人不喜歡顯擺名牌?”

“還是小心些!現在是特殊時期。”馬臉轉向眼鏡男,“委屈你太太了!”

“沒事沒事!讓她舊的處理了,她又有借口買新的了!但她現在住在香港,天天上街購物,快把我買破產了!”眼鏡男見馬臉臉色有變,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快解釋說,“她現在隻逛便宜店,買的也都是便宜貨,她都不好意思發朋友圈了。”

“女人!就他媽一個字,錢!哈哈哈,哈哈哈!”光頭胖子又哈哈笑起來,頭頂的絲綢幔帳跟著一起顫悠。

3

香港中環附近的一座小公寓裏,黃太太正坐在書房裏,看著手機發呆。

黃太太並沒上街購物。想去去不了。女兒醒了看不見她要哭,女兒哭了保姆會打小報告。婆婆遠在山西,卻能隨時隨地監視她。一歲半的女兒剛睡著,保姆也在睡午覺,偏偏她睡不著。她還不如保姆能享福。

小公寓好像個金絲鳥籠子,伸個懶腰就能摸到房梁。北京有大別墅、奔馳車,不過都留不住了。黃先生說最近風聲緊,又在做一筆“大生意”,為了保險起見,暫時都賣掉。就連她的限量版LV包也難逃厄運!她可舍不得扔掉或送人。能賣一點是一點,存進她的私房錢裏。她雖然平時花錢很大方,但那是老公的錢。而且老公畢竟不是李嘉誠,隻是個縣長秘書。縣裏雖然有煤礦,可到現在還是全國貧困縣。老公不許她太高調,值錢的東西都不許發朋友圈,香港小公寓裏的日子本來就有點像坐牢,可真是把她憋壞了。

香港是個好地方,可黃太太來得不是時候。三個月的身孕,逛街也得小心翼翼。要不是為了黃家的“香火”,她才不受這個罪。縣長的秘書總不能違反計劃生育政策。還不到二十五,眼看要成兩個孩子的娘,嫁給有錢人也有壞處。以前在酒店工作多自在,吃飯唱歌跳舞泡酒吧。如今關在金籠子裏,除了看電視就隻能玩手機。玩手機有什麽意思?這大中午的,該吃飯的吃飯,該睡覺的睡覺,該上班的上班,誰有心思陪她聊天?

黃太太打了個哈欠。

手機“嘰嘰”叫了兩聲。有個叫“Lily”的申請加她的QQ,並在提示語裏留言:“你好,想買包。”

黃太太忙接受了邀請。買不買包無所謂。聊聊天也不錯。

Lily:“你好!請問是紫薇妹妹嗎?”

紫薇妹妹:“嗯。你是在網上看到我的LV廣告嗎?”

Lily:“是啊!你有個LV聖誕限量版?是哪一款?”

紫薇妹妹:“去年的,聖誕經典款!我發你照片!”

Lily:“好漂亮啊!賣多少錢?”

紫薇妹妹:“5000!”

Lily:“能再便宜點嗎?”

紫薇妹妹:“實在不能再便宜啦!我花15000買的,都沒用過!要不是老公逼著我出手,我才舍不得呢!”

Lily:“這麽漂亮的包,為什麽要賣掉?”

紫薇妹妹:“低調唄!還不都是因為郭美美!”

Lily:“哈哈!你是郭美美的朋友?”

紫薇妹妹:“不是啊!我可不認識她!”

Lily:“哈哈!我開玩笑的!”

紫薇妹妹:“5000,買嗎?”

Lily:“嗯嗯!不是我要買包。我是幫我閨蜜問的!要不,我讓她直接跟你聯係?”

紫薇妹妹:“好的。”

Lily:“請問您怎麽稱呼?”

紫薇妹妹:“我姓張。您怎麽稱呼?”

Lily:“我姓唐,唐麗麗。”

紫薇妹妹:“你好,麗麗。”

Lily:“你好,張太太!”

紫薇妹妹:“嗬嗬。”

Lily:“你在上班呢?”

紫薇妹妹:“沒。”

Lily:“你今天休息?”

紫薇妹妹:“我不上班。我在等我的小寶貝出生呢。”

Lily:“啊!要做媽媽了啊!好幸福哦!很興奮吧?”

紫薇妹妹:“我已經有一個女兒了。這是第二個呢。要不然也不會到香港來生。”

Lily:“哦!你在香港呢!馬上就要有兩個寶貝了啊!你老公一定特別愛你,每天圍著你轉吧?”

紫薇妹妹:“才沒有呢,我帶著我女兒在香港,他在內地呢。”

Lily:“啊!他怎麽沒在你身邊陪你?”

紫薇妹妹:“他要工作,沒辦法了。”

Lily:“那還挺難受的,不過為了賺錢,也隻好忍一忍了。”

紫薇妹妹:“賺啥錢啊,他是公務員。”

Lily:“他是領導吧!那更不錯啦。”

紫薇妹妹:“不是。他是跟班的。”

Lily:“哈!我不信。跟班的能給你買LV限量版?”

紫薇妹妹:“真的,他是縣長秘書。嗬嗬,不過他比較能幹了。”

Lily:“是啊,那他自己肯定還做生意吧?”

紫薇妹妹:“嗯。”

Lily:“怪不得了!那也是大老板呀!”

紫薇妹妹:“也不算啦,其實是幫著領導弄的。隻是領導不能直接那個,你懂吧?”

Lily:“噢,嗬嗬。既然他出麵,那他就是老板。”

紫薇妹妹:“其實他也沒直接出麵呢。公司用的是我的名字。”

Lily:“哇!那你是老板!嗬嗬,我舅舅也是公務員,有好多機會做生意,可他膽小,不敢注冊公司。有人建議他用我舅媽的名義注冊,他都不敢,說會被查出來的。”

紫薇妹妹:“不要在中國注冊。可以到英屬處女島,那裏注冊查不出股東。”

Lily:“真的?”

紫薇妹妹:“當然。我們的公司就是在那裏注冊的。”

Lily:“太好了!我去告訴我舅舅!太謝謝你啦!”

紫薇妹妹:“我也不懂了。聽我老公說是這樣的。”

Lily:“嗬嗬。”

Lily:“哇哇哇!我看見你的照片了!!就在你QQ的空間裏,是你家的合影吧?你太漂亮啦!!還這麽年輕!!你女兒好可愛啊!真的,你是怎麽保養的?”

黃太太隨手點開自己的QQ空間,瀏覽裏麵的照片。

紫薇妹妹:“沒有啦,就是年輕而已。我比我老公小十歲呢。”

Lily:“真的?看不出來呢。你老公也很帥啊!”

紫薇妹妹:“嗬嗬。”

Lily:“真羨慕你啊!我也想生寶寶,可惜現在沒條件。你看上去真年輕!這麽小就做媽媽啦?我猜你是1986年的。”

紫薇妹妹:“你真會說話。我是1983年的。”

Lily:“真的?我也是1983年的!你是哪個月的?”

紫薇妹妹:“8月的。”

Lily:“天啊!!簡直太巧了,我也是8月的!你哪天?”

紫薇妹妹:“8月29。”

Lily:“哈哈!你比我大一天!我30號的!”

紫薇妹妹:“不會吧,8月的還比我小?”

Lily:“是啊,嗬嗬,不過你太漂亮了,我要是有你一半漂亮就好了。”

紫薇妹妹:“你一定在謙虛。”

Lily:“真的,不是呢。看你眼睛多大,皮膚那麽好,太美了。和你的名字很般配呢!”

紫薇妹妹:“嗬嗬,我也很喜歡我這個名字。”

Lily:“真的很好聽!我打算在淘寶網上開個小店,正在發愁用什麽名字呢!可惜我不叫紫薇,不然我就給我的小店起名叫紫薇小店,多好聽啊!嗬嗬。”

紫薇妹妹:“我的公司就叫紫薇。”

Lily:“真的啊!握手握手!英雄所見略同!紫薇集團?很別致很好聽的名字啊!”

紫薇妹妹:“嗬嗬,是紫薇控股。”

Lily:“嗬嗬,比集團好聽。不過,用你的名字你老公放心嗎?”

紫薇妹妹:“這有什麽。紫薇隻不過是我的網名,又不是真名。他單位沒人知道。”

Lily:“哈,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叫張紫薇呢,嗬嗬。”

紫薇妹妹:“沒有啦,我名字很俗的。”

Lily:“肯定沒我的更俗。嗬嗬。我得去買菜了,回頭我讓我朋友加你QQ。”

紫薇妹妹:“好的。你真厲害,還會做飯。”

Lily:“哈哈,都是在美國念書時練的。88,美女!!”

紫薇妹妹:“嗯。88!”

黃太太關了QQ窗口,伸了個懶腰,心裏突然有點小小的不安。一轉念:又沒透露自己和老公的名字,就連山西都沒提。全國那麽多個縣,有多少個縣長秘書在開公司?

黃太太放心了。

燕子關閉QQ窗口,立刻給“渠道”打電話,調取張紅的信息。張紅的生日是1983年8月29日,照片也有。不隻張紅的,還有她老公和孩子的。

沒等燕子放下電話,Tina就吃驚地叫起來:“張紅的生日查出來了?”

燕子不慌不忙道:“不光生日,我還知道她老公很有可能是萬沅縣縣長的秘書。還有,紫薇控股是以張紅的名義注冊的,但公司的實際受益人是萬沅縣縣長。”

“天啊!!天啊,你怎麽查出來的?”Tina張口瞠目,好像是怕眼珠子鼓出來,時刻準備著用嘴接住。

“我……”燕子正要細說,卻感覺一陣索然。有什麽好說的?不管最終目的帶不帶正義的成分,至少,她又辜負了一個人的信任,就像辜負徐濤的信任。人和人之間的信任,那原本是世間最可貴的東西,卻幾乎快被糟蹋完了。

“秘密。”

燕子微微一笑,隨即關了電腦。Tina沒看出她笑中的酸澀,不滿地叫喚:“切,切切切!還跟我保密!你穿外套幹嗎?你去哪兒啊你?這還上班呢!”

“今天我提前下班。我去看看老方。”

“你沒發燒吧?才三點就下班?你不怕這周的有效工時都被扣光了?”

“有效工時?”燕子拿起皮包,“讓它見鬼去吧!”

4

燕子去銀行取了一萬塊錢,直奔友誼醫院。

老方的兒子情況穩定,不久就能出院了。燕子又找醫生護士都叮囑了一圈,之後立刻告辭。她沒想在醫院多待,多待就是添亂。老方已經夠累了,還要費精力應酬她。

老方送燕子往外走。在走廊裏,燕子把錢掏出來遞給老方。老方後退了半步:“這錢我不該接的,上次欠的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還上。”

燕子把錢硬塞進老方手裏:“這個項目我是Case Manager,出了問題本來就該我負責。Steve不該把責任都推到你身上。”

老方歎了口氣:“嗨!怎麽不怪我啊!你雖然是Case Manager,但實地調查的經驗並不多,說到底,還不是讓我攛掇的!再說了,他炒我也不光是因為這次行動……嗨!反正也是遲早的事兒。”

“如果不讓你回去,那我也不幹了。”

“那何苦呢!這大下午的你跑到醫院來,難道……”老方瞪圓了眼睛,一臉的驚愕。

“沒有。我沒辭職。不過我跟Steve說好了。如果這個項目做出來,他就讓你回去上班。如果做不出來,那我也走人。”

“這……這……讓我說什麽好啊!唉!”老方搓著手,全然不像以往的老方。

“嘻嘻!老方!居然也有你不知說啥的時候!”燕子頑皮地拉住老方的胳膊,故意撒嬌道,“真沒關係的,其實這工作有沒有,對我都無所謂!”

老方卻依然憂心忡忡:“你不缺錢,這誰都看出來!可我知道你是真的打算幹出點兒什麽,不是隨便找點事兒玩玩!而且Steve的確很器重你!你真的挺聰明,的確是幹這個的材料,在GRE肯定有前途!而我呢,本來就是個沒用的人,吃閑飯的,而且又上年紀了,你犯不著為了我犧牲自己的前途的!”

“幹嗎把自己說得那麽沒用?這次去山西,我可真見識你的本事了!都比得上動作片了!您那淩空一腳,簡直帥呆了!我看要真說實地調查,GRE沒幾個調查師能比得上你。”

“嗨!那又有什麽用!還不是什麽證據也沒拿到?我還真納了悶兒了,難道他們能掐會算?”老方皺起眉頭,“我覺得咱們身邊肯定有內鬼。我一到萬沅,第二天一早就被人關起來,這說明內鬼知道我要去,而且知道我叫什麽。起碼知道我姓方;後來咱倆一起進廠,像他們那樣的廠子,經常有人去參觀的。我化了裝,應該不會被看出來,所以我覺得,這次多半是因為你。也就是說,那個內鬼不光知道我去了萬沅,也知道你去了萬沅!”

燕子點點頭,也把眉頭皺起來。誰既知道老方去山西,又知道燕子也去了山西?

難道是高翔?!燕子心中一抖。不正是他讓燕子去的山西?除了高翔,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就連Tina她都沒來得及通知!

而且,在小城餐廳,燕子的確提到打算派人去山西做實地調查。可她不記得到底有沒有提過“老方”二字。她早就習慣了這個稱謂,或許自然而然地隨口而出?

高翔的會計公司專門替人排憂解難,靠的就是關係人脈。難道他和大同永鑫的老板們也有關係?難道他們是一丘之貉?

難道高翔利用了她?

一陣涼意,自骨髓深處席卷燕子全身。

可既然如此,高翔為何又要救她?為了顧及往日情分?還是為了進一步贏得信任,以便日後進一步利用?不然的話,那些便衣為何別的都不拿,偏偏拿走老方的相機內存?

因為那是唯一的證據!

燕子拚命忍住盈眶的熱淚。她突然覺得委屈,恨意溢滿肺腑。她恨高翔,可她更恨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給高翔機會,讓他辜負自己,欺騙自己!還當自己是調查師呢,這世界上,還有比她更傻的人嗎?

“Yan?”老方輕聲呼喚燕子。燕子如夢初醒,強迫自己微笑:“老方,你得幫幫我,好讓咱們都留在GRE。”

“當然!瞧你說的,這不主要是幫我自己嗎!說吧,需要我幹什麽?”

“你不是說在萬沅有熟人?就像你說過的,能不能打聽一下葉永福的背景,看看他最近跟誰來往比較多?”

“成!我回去就……”老方話說了一半,突然愣住了,直直望向燕子背後。

燕子回頭張望。她身後是住院樓的大門,門外是停車場,再往外是馬路,車水馬龍的。看不出有何異常。

“怎麽了?”燕子小心翼翼地問。

老方皺眉:“剛才看見一個人,好像在哪兒見過……嗨!算了!想不起來了!”老方搖頭苦笑,“果然老了,嗬嗬,幹不了這一行了!”

“得了吧,你還年輕著呢。我可還指望你呢!”

燕子拍拍老方的肩膀,轉身走向停車場。她不想讓老方發現她正在努力掩飾自己的情緒。揮之不去的高翔,讓她心裏翻江倒海,悲憤難當。這世界上,她還能相信誰?

她突然想起老譚,就在這醫院門外,在北風呼嘯的寒夜裏,把圍巾圍在她脖子上。

老譚的確粗魯,暴躁,不講道理,亂發脾氣;但他的好從來沒有籌碼。老譚從來沒想過要利用她。

燕子突然非常非常地想念老譚。

5

燕子推開家門。下午四五點的陽光正斜斜地射進巨大的玻璃窗,讓她有一種久違的感覺,盡管她離家還不到三天。

三天前,這裏除了她,還有老譚。

燕子扔了皮包,脫了鞋,光著腳上樓。她想趴到**去,再也不起來。

床頭櫃上卻赫然放著一張紙。紙上歪歪扭扭地寫滿了字:

我回Chicago了。我知道你並不需要我,我在這裏是多餘的,隻會和你吵架。我走了,希望你會happy一點兒。早餐在桌子上,牛奶在Microwave裏。你要記得喝湯,湯料在櫃子裏,幹洗店裏還有三件你的大衣,明天就可以取了。天冷了,出門要多穿一些。

燕子跳下床,赤腳跑進客廳。

電視關著,沙發空著。偌大的客廳裏格外空曠,連夕陽的餘暉都不見了。

其實燕子知道,便箋已在床頭放了幾天了。隻是那天早晨她醒來之後,過於匆忙地跑出臥室,沒看見而已。她仿佛看到,天還黑著,老譚坐在餐桌前,吃力地寫完那許多字,躡手躡腳上樓走進臥室,把便箋放在床頭櫃上。他並沒立刻離開,而是默默地站在床頭,注視著睡夢中的燕子。

燕子飛奔到電話機旁,按下芝加哥家裏座機的那一長串號碼。她已經顧不上計算時差了。無論如何,她要立刻聽到老譚的聲音。

鈴聲響過五遍,換作電話留言。

燕子又撥老譚在美國的手機。鈴聲卻根本沒響。提示音用英語說: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燕子看看表。北京時間下午五點。芝加哥是淩晨三點。老譚昨天就該回到芝加哥了。但餐廳的活兒累,他又有時差,此刻也許睡熟了。燕子閉上眼,仿佛看見老譚,正斜趴在大**,手抓著被子的一角,大半個身子卻露在外麵,鼾聲雷動。她的神經脆弱得多,他的鼾聲又太響,她常常偷偷下床,到客房睡上一夜。第二天老譚會氣急敗壞地要求她下次必須把他推醒,到客房去睡沙發,隻能是老譚的專利。

燕子輕輕放下電話,好像生怕把一萬公裏以外的老譚吵醒了。隱約的手機鈴聲卻從樓下傳來。

燕子飛奔著下樓,從皮包裏摸出手機。手機裏卻傳出老方興奮的聲音:“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來了?”

“想起那個人是誰了!”

“你剛才在醫院門口看見的那個人?”

“是的!我真的見過他!上次你從斐濟回來,我去機場接你,在機場見過他!他跟你坐同一趟航班的!”老方的聲音不隻興奮,而且緊張。燕子也不禁懸起了心,半信半疑地問:“你不會記錯吧?機場那麽多人……”

“一般人肯定不會記得。但我幹這個幹了這麽多年,對人臉過目不忘的功夫還是有的!”

“那人長什麽樣?”

“中年男人,四十出頭吧也就,有點兒胖,留著寸頭……”

員工餐廳和簋街飯館,飛速滑過燕子腦海。難道是他?!

“我以前可能也見過他!”

“他會不會是跟蹤你的?”

“不知道。”燕子一陣涼意,後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抬頭四望。天已經黑了,窗外豎立著很多黑乎乎的影子,好像身材怪異的巨人,正悄悄向著房子裏張望。

“應該不是山西那夥人呀?不然不會那麽早就盯上你。你從斐濟回來那會兒,不是還沒開始做‘晚餐’呢!”

燕子也皺眉沉思。又能是誰呢?那些匿名短信又是誰發的?和那短發的胖子是不是一夥人?既是從斐濟回京就在盯著她,和高翔肯定沒關係,和徐濤跳樓也沒什麽關係,跟萬沅機械廠就更沒關係。難道還另有其人?

“總之,你小心吧!晚上別出門,把門窗都鎖好了!”老方難得用這麽嚴肅認真的語氣說話,完全沒有平常的調侃,“有任何不對勁兒,立刻給我打電話!”

燕子把所有門窗檢查了一遍,上樓走進臥室,把房門反鎖了,拉上窗簾,和衣躺倒在**。心卻仍懸在半空,上不去,下不來。本以為這樣忐忑是無法入睡的,可悲憤和恐懼都迅速遠去了。轉眼間,她已沉入夢鄉。

燕子猛然驚醒,床頭的電話座機鈴聲大作。

燕子抓起聽筒:“你好!”

電話那端卻一片沉默。

“喂?Hello?有人嗎?”

電話依然沉默,燕子卻能清晰地聽見對方的呼吸聲,燕子頓時汗毛倒豎,徹底清醒過來。她深吸一口氣,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對方依然沉默,呼吸聲音卻更明顯,似乎有些緊張似的。

燕子掛斷電話,她能聽見自己心髒狂跳的聲音,四周漆黑一團。窗簾縫隙中有些殷紅的微光,好像繃帶下滲出的血跡。

電話鈴聲猛地又響起來。黑暗中,電話機猶如一隻小怪獸,屈身趴在床頭,伸長了脖子,歇斯底裏地尖叫。

燕子鼓足了勇氣,一把抓起聽筒:“你到底是誰?”

“阿燕?你怎麽了?”老譚的聲音疲憊而沙啞。

“是你!”燕子長出一口氣,帶著哭腔喊道,“剛才為什麽不說話?”

“什麽剛才?”

燕子霍然明白過來,剛才並不是老譚。她的心立刻又懸了起來:“不到一分鍾前,我接到個電話,沒人講話,不是你打的?”

“不是我!我才第一次撥給你。有人打給你卻不說話?到底發生了什麽?”

“沒什麽,也許是打錯了。”燕子淚意全無,瞬間恢複理智。她了解老譚的脾氣,這些詭異的事情萬萬不能讓他知道。她岔開話題:“你起床了?我剛才給你打過電話,你沒接。”

老譚卻愈發緊張起來:“到底又發生了什麽?出了什麽問題?唉!我就知道不該讓你去做這樣一份工!每天調查人家,總歸會得罪人的!阿燕啊,不要做了,好不好?回美國來吧?”

老譚誤解了燕子的沉默,憤然道:“唉!我怎麽又要管你了!好吧,你好自為之吧!”

“我答應你!”燕子衝口而出,“等我做完手裏這個項目,我就回芝加哥去!”

老譚迫不及待:“真的嗎?阿燕!既然要回來,明天就辭職好不好?我馬上給你訂票!就訂明天下午的票,好不好?”

“不。我得把手裏的這個項目做完。”燕子的聲音很平和,但也很堅決。她和Steve立過軍令狀的。

“為什麽?”老譚萬分失望,“這一個完了,不是又會有下一個?什麽時候算是頭呢?”

“老板把老方炒了。我和老板立了軍令狀,如果把項目做出來,老方就回去上班,如果做不出來,我們都走。我一定要把項目做出來,讓老方回去上班。項目一做完,我立刻辭職回美國。”

“如果做不出來呢?”老譚顯然並不信任燕子。燕子充滿信心地說:“現在已經大有突破了!”

“這隻是你說的!你的項目永遠也不會做完,你永遠也不會回來!”老譚突然歇斯底裏起來。

“真的!我沒騙你!我們去過工廠,親眼見過那些設備和廠房,根本不值那麽多錢!那些幕後的騙子也快被我們查出來了,真的!一個是黑社會,另一個是縣長秘書,還有一個姓劉的,女兒正在紐約讀書呢!用不了多久也就知道他是誰了!等這一切都水落石出,我立刻就辭職!請你相信我……”

“不要和我說這些,我不要聽!”老譚氣急敗壞,“你不想回來就直接告訴我!不要用工作作借口!”

“我願意回去!我沒有用工作作借口!”

“我就問你一句,明天辭職還是不辭?”

燕子默默咬住嘴唇。

老譚把電話掛斷了,沒再給她回答的機會。

燕子坐在臥室的木地板上,背靠著床沿。周圍出奇的靜。仿佛這世界上的一切生靈都已進入夢鄉了。

6

老方的朋友提供的信息不算太多:葉永福在萬沅黑白通吃,煤礦、工廠、餐廳、歌舞廳、桑拿會所,幾乎無所不為。葉的社會關係也極為複雜,在萬沅有家桑拿會所,方圓百裏的官員和老板幾乎沒有沒去過的。對燕子來說,這些也不算新聞,或者都在想象範圍之內。

老方的朋友有個遠房親戚,在葉永福的桑拿會所裏打工。遠房親戚提供了一些人名,據說都是最近一兩年會所常來的客人。但十幾個名字都很常見,無法進一步深入調查。

時間緊迫,燕子隻好把希望都寄托在劉玉玲和張紅身上。葉永福、劉玉玲和張紅都是香港福佳的董事,是香港福佳那三家BVI股東表麵的控製人。劉玉玲正好二十歲,是個在美國留學的“富二代”,而張紅則是在香港待產的無聊的年輕太太。兩位背後必定另有其人。香港福佳把大同永鑫的一堆舊機器高價賣給了香港怡樂集團,葉永福、劉玉玲和張紅背後的人,應該就是這筆“坑人買賣”的實際受益人。

張紅的愛人姓黃,叫黃誌新,祖籍山西萬沅,服務處所是“縣政府”。看來,香港福佳的第二個控製人就是黃誌新(第一個自然是葉永福),而且他與縣政府有關。至於是不是像張紅所說,是縣長秘書,則需進一步找人打聽核實。

劉玉玲的母親是崔秀琴,山西大同人,服務處所一欄填的是“糧農”,文化水平是“小學”,照片上看絕對是農民,無論如何不像是能操控上億元交易的人。劉玉玲的父親叫劉滿德,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信息。“劉滿德”這名字隱約有些麵熟。燕子查閱老方提供的萬沅桑拿的常客名單,裏麵果然有個“劉滿德”。看來劉滿德正是香港福佳的第三個控製人,他通過自己的女兒劉玉玲代持股份。

燕子把劉滿德、黃誌新和萬沅機械廠都加到那關係圖上:

葉永福是地頭蛇,黃誌新是縣長秘書,那劉滿德又是何許人也?香港怡樂集團又不是傻子,為何要買一堆不值錢的舊機器?莫非劉滿德和香港怡樂集團的內部管理者有勾結?香港怡樂集團的董事長叫Ted Lau。廣東話中“劉”的發音,正是“Lau”,難道是劉滿德的親戚?

燕子趕忙打電話給“渠道”調取劉滿德的信息。服務商問有沒有生日或照片。燕子說沒有,不過應該有五十多歲。“劉滿德”不像“張紅”和“劉玉玲”那麽常見,即便把全山西省的“劉滿德”都挨個查一遍,燕子也在所不辭。

然而十分鍾沒到,“渠道”就打來電話:並無年齡在40歲到70歲之間的“劉滿德”。不僅山西沒有,全國都沒有。可根據之前的調查,崔秀琴的配偶明明就是“劉滿德”。燕子問這是何故,對方也給不出確定的原因,隻說有時候信息更新不及時,不知是不是改名、死亡或者移民了。

燕子隻好再打電話給老方,請他幫忙進一步調查劉滿德的背景,打聽一下他是不是改名了,或者原名不夠準確,還要看看他有沒有港澳或海外的關係。同時也幫忙打聽一下,萬沅縣長的秘書是不是叫黃誌新。

Tina擼著袖子跟電腦“肉搏”了兩天,從香港證交所的數據庫裏又打出一堆紙,都是和Ted Lau相關的上市公司通告。按照這些通告的內容,Ted Lau不但在香港怡樂集團當董事長,以前還在數家香港或新加坡上市公司裏當過董事長,而且他的出現總有個規律:每次必是“借殼上市”,上市前後必定要購買中國內地的企業,一年半載之後,Ted Lau從董事會裏消失,再過不久,公司更換新股東,再次被借殼上市。以前購買的內地企業也就沒人再提了。

除了證交所的信息,Tina還在Facebook裏找到一張照片,照片上也有個Ted Lau,是個英籍華人,有位漂亮的洋太太,還有個混血的小兒子叫約翰。照片是在約翰的一位小夥伴的生日聚會上拍的。“Ted Lau”正跟他的洋太太臉貼著臉摟在一起,約翰則站在兩人前麵,拿著一塊蛋糕。照片下的留言是:

Tina哼哼地說:“堂堂的上市公司董事長就這德行?臉長得跟驢似的,眼睛整個就倆豆腐泡兒,太太倒是個洋美女,還真讓你說中了,老外的審美是和咱中國人不一樣哈?”

燕子瞥了一眼那全家福似的照片:“英國叫Ted Lau的華裔大概不計其數,誰知道他是不是香港怡樂集團的Ted Lau?”

燕子受了Tina的啟發,繼續埋頭進行媒體搜索,目標是另外幾家Ted Lau曾經任職的境外上市公司。在Ted Lau任職期間,一家購買了山東某地的林業公司;另一家購買了雲南某地的稀有礦產開發公司;還有一家購買了四川的房地產開發公司。按照百度上搜出來的新聞,山東的林業公司所在地都是鹽堿地,根本長不出什麽像樣的木材;雲南的礦產公司實際的儲量也很少,據說先期的勘探失誤了,也不知是“失誤”還是故意虛報的;而四川的房地產公司趕上了汶川地震,投資血本無歸,但也有人說那些房子壓根兒就沒蓋起來過。

看來大同永鑫的收購案又是Ted Lau的傑作。Ted Lau和劉滿德果然串通一氣,裏應外合,詐騙上市公司的財產?

香港怡樂集團的大股東們又是誰?怎能任由他胡作非為呢?

燕子記得以前查到過,香港怡樂集團最大的兩家股東也是離岸公司,一家叫永輝控股,持有怡樂集團22%的股份;另一家叫大洋控股,持有5.5%。怡樂集團剩餘的72.5%股份,則由成千上萬的公眾股東持有。

Ted Lau既然能成為怡樂集團的董事長,起碼應該是永輝控股或大洋控股中一家的控製人。但另一家的控製人呢?大同永鑫的交易已經過了一年多,難道到現在仍毫無察覺?

燕子把“永輝控股”作為關鍵詞,在Google裏搜索。不搜不要緊,這一搜還真叫她吃了一驚:除了怡樂集團,永輝控股還在好幾家上市公司裏投過資,那幾家公司的公告裏都提到:永輝控股正是英國古威投資銀行集團的子公司!

“真怪了!”燕子盯著屏幕,自言自語道,“英國古威投資銀行集團不是委托咱們執行‘晚餐’項目的客戶嗎?”

“是啊,怎麽啦?”Tina在一邊搭腔。

“英國古威投行,已經在香港怡樂集團裏控股兩年了!”

“哦?真的嗎?”Tina把頭湊過來。

燕子凝視著屏幕,喃喃道:“怎麽投資兩年後才想起來做盡職調查?盡職調查難道不該是在投資前做的嗎?”

“是不是本來沒想起來,現在突然想起來了,所以決定補一個?”

“這怎麽可能?幾千萬美金的投資呢!又不是……”

手機鈴聲打斷了燕子。手機上顯示的居然是高翔的號碼。接還是不接?他到底想要幹什麽?燕子糾結了片刻,可Tina正盯著她。燕子躲進“匿名電話間”。她快速下了決心:接!現在是工作時間。不論是敵是友,高翔也已經成為工作的一部分。他手裏還拿著相機內存卡呢。他來者何意?

“有事兒嗎?”燕子的聲音有點兒澀。她的胸口正堵著,讓她發不出聲音來。

“今晚有安排嗎?”高翔的語氣並不堅定,甚至很有些狡猾。燕子有些惱火,但並不感到害怕。哪怕他就是主謀,是黑手黨、納粹或者撒旦,她都不怕。在高翔麵前,燕子不怕死。任何人都一樣。一輩子總有某個人,是讓人不怕死的。八年前,在芝加哥的街頭,燕子甚至期待過死亡。但此刻她不想見他。因為她不肯定自己是否能控製住自己,用對待敵人的冷靜和機智來對待他。如果真的再次被他利用,那她就傻得沒臉見人了。她應該恨他,比當年多恨十倍。

高翔卻等不及回答:“我就在你公司樓下。”

突如其來。讓燕子措手不及。她該怎麽辦?說自己不在公司?高翔卻仿佛看穿了燕子的思想,緊趕著追了一句:“我把車停在你的寶馬旁邊了。”

“我可能得加班……”這句話牽強而虛弱。燕子痛恨自己。她自己搭建的堡壘,正在無情地坍塌下去。

高翔輕聲說:“沒關係,我等你。多晚都沒關係。”

7

辦公大廳牆上的石英鍾正指向七點半。

燕子很想插上一雙翅膀,從窗戶裏飛出去。八年前她曾夢見自己變成一隻燕子,展翅飛過太平洋,越過太行山。在夢醒前的瞬間,她看見高翔,牽著另一個女人走在馬路上。那是個無比幸福的女人。

八年後,她隻想從這窗戶裏飛出去,躲開他,這輩子再也不看他一眼。

“誰的電話啊,還偷偷摸摸地跑到裏麵去接?”Tina衝著燕子嬉皮笑臉。燕子假裝沒聽見,沒心思聽見。

“嘿!還假裝沒聽見是吧?快點兒吧,Steve找你呢!”

Steve坐在他的辦公室裏,擺著一副麵無表情的老樣子:“有進展了嗎?”

這副樣子具有強大的氣場,能把整間辦公室的室溫降低幾度。燕子第一次對這寒冷的氣場產生了好感。因為它讓她冷靜下來,暫時忘記晚上的約會,讓“晚餐”項目的細節在她的大腦裏收複失地。

“有,我們在查福佳控股的幾個董事,有一個可能是縣長秘書,另外一個叫劉滿德,暫時還不清楚什麽背景。另外,我們還發現Ted Lau以前也做過好幾家香港上市公司的執行董事,那些上市公司也都投資過內地企業,而且投資都很失敗。我們還發現,香港怡樂集團最大的股東,是古威投行的子公司……”

Steve眉頭一皺:“古威投行是客戶,你為什麽要調查客戶?”

“可盡職調查,難道不應該在投資前……”

“客戶付款給我們,不是為了讓我們調查他們自己的,明白嗎?”Steve再次打斷燕子,“不要把時間浪費在古威投行身上。其他的幾條線索都很重要,重點查查劉滿德和Ted Lau吧!”

燕子走出Steve的辦公室,迎麵碰上Tina。

“Yan,剛才老方打電話找你,他說他在萬沅的朋友剛剛被車撞斷了腿!估計幫不上什麽忙了!”

燕子大吃一驚。果真是事故?這也太巧了!打聽點兒消息就被撞斷腿!她去過山西,見識過葉永福的手下。看來葉永福已經做好充分準備了。

老方的線索斷了。最後一條線索斷了。

未必是最後一條線索。

燕子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她知道,那對她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除了技巧方麵的挑戰,還有巨大的感情壁壘需要攻克。不論在哪方麵,她都差得太遠,簡直沒有勝算。

但她是調查師。不是嗎?至少現在還是。也許過幾天就不再是了。也許,這是她此生最後的一個調查項目。晚宴。燕子深吸一口氣,去拿自己的皮包,手指微微地有些顫抖。

高翔正在樓下的星巴克裏,等著她。

8

星巴克裏超級擁擠。空座位早就沒了,高翔隻好在門口站著。

距離高翔七八米的地方,有個身材瘦小的男人,正小聲打手機:“幹我們這一行的,哪兒能說成功就成功啊?那也得看天時地利不是?誰知道她突然間又離開北京了……大姐,您還真別提錢,就您這五萬塊錢,還不是我瞎掰的,您出去打聽打聽,這麽點兒錢還有誰願意接您這種活兒,連打聽帶辦事兒的,不得擔風險不是?……唉,我知道,您也命苦。我們就當見義勇為了!這回您放心,肯定不會出錯了。她已經回來了,前天晚上我已經打電話到她家確認過,肯定就是她本人接的!我們的人一直在她家門口守著。她今天一早出門沒帶行李,所以晚上她肯定還得回家!我這兒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絕對給這婊子一點兒教訓,讓她乖乖地給您掏錢!……嗬嗬,大姐,瞧您說的,我們弟兄也不能白幹啊,總得分點辛苦錢吧!……您放心吧,咱們手裏有證據,這婊子敢他媽的不認!”

瘦子越說越興奮。好在星巴克裏喧鬧得要命,也不見得有誰能聽見他說的。他身邊正坐著一個短發的胖子,認認真真地看書,好像絲毫都沒被他那通電話幹擾到。大概是書看累了,胖子也掏出手機,心不在焉地撥弄。撥弄了沒一會兒,輕輕一點“發送”鍵。一封短信悄無聲息地發了出去。

那封短信的目的地其實並不遙遠。

接收短信的男人正站在星巴克門口,雙眼凝視著大廈的大堂。就像回到了八年前,站在芝加哥那鋪著薄雪的街頭,把手插在褲兜裏,耐心等著他心愛的姑娘。

也許是預感到了她的來臨,他邁開大步,朝著電梯口的方向走去。

那正在講電話的瘦子也急著要起身:“快八點了,她前幾天都這個點下的班,我得到電梯那邊兒盯著去。您就安心等信兒吧!”

短發胖子驚呼了一聲,忙從書包裏掏出濕紙巾,幫著瘦子擦衣服上的咖啡。

瘦子罵罵咧咧了一陣,轉身要走。胖子卻拉住瘦子的衣服不放,非要立刻去幹洗店,掏錢替他幹洗。這樣的熱心人,如今也真是不容易碰上了。

9

電梯裏擠滿了人,彌漫著香水和汗水混合後的詭異氣味。

電梯門緩緩開啟。穿過許多肩膀和頭的縫隙,燕子看見高翔。他身穿黑色皮衣,雙手插在灰色西褲的褲兜裏,筆直地站在電梯門外。就像八年前,在中餐廳門外的路邊。他嘴角微微翹起,一雙深邃的眼睛在金絲邊的眼鏡框裏閃著光。

燕子故意放慢腳步,最後一個走出電梯。

電梯門幾乎把她關在裏麵。多虧高翔走上前來,把自己的胳膊夾在門縫裏。一瞬間,電梯裏隻有燕子和高翔的手臂。她看見他手背上蜿蜒的血管。那是一隻有力的大手,曾經把她用力挽在懷中,用身體為她阻擋汽車玻璃的碎片。燕子幫他去撐電梯門,兩隻胳膊撞到一起。燕子周身一陣溫熱,隨即又有點兒惡心,好像突然發起了高燒。

電梯門重新分向兩側。迎麵而來的是微笑,和一股溫吞吞的皮革氣息。燕子屏住呼吸,低頭側身走出電梯。她猜她的臉色一定很蒼白,帶著生病似的表情。

高翔側過身來,肩膀好像一堵牆。讓她繞不過去。這是很霸道的一堵牆,隨心所欲地出現,隨心所欲地消失。也許過不了多久,就要再度消失得無影無蹤,像八年前一樣。那時,她自然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

燕子抬起頭,盡量爽朗地笑:“不是說好了在星巴克見嗎,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她是燕子,應該可以飛過任何一堵高牆。但在此之前,她需要完成她的工作。她是個調查師,雖然並不出色。幸虧她並不出色,不然的話,她說不定也能讓他感受到她所感受的一切。不,那些並不重要。燕子暗暗地提醒自己:她就隻需要兩個答案:劉滿德是誰?黃誌新是不是萬沅縣長的秘書?

“那裏人太多了,反正也沒地方坐。”高翔聳聳肩,微微側著頭,有點兒調皮地說,“你不是說八點嗎,一眼就看見你。”

燕子笑:“還怕我放你的鴿子?”

高翔也笑:“是啊,我怕。”

燕子心中一陣酸楚,隨即化成輕怒。這個男人看著正直,其實很會花言巧語。她故意大驚小怪地說:“嘿!這可真沒天理了!當年是誰遠走高飛,杳無音訊?”

燕子把目光拋向大理石地麵。本以為自己演得很好,大理石地麵卻忽地模糊起來。燕子尷尬地笑了笑:“我一點兒都不餓,要不咱們別吃飯了,我想在外麵走走,你陪我?”

他們並肩走著,看著自己長長短短變化著的影子。

“對不起。”高翔滿含歉意地說。

“對不起什麽?”燕子明知故問。不,她其實並不能確定,高翔是在為哪一檔子事道歉。他對不起她的地方,實在不止一處。

“那天晚上,在我車裏……”

燕子朗聲笑起來,有點歇斯底裏。她得用笑聲打斷他。

“笑什麽?”高翔有點手足無措。

“我怎麽記得是我打了你啊!好像還挺使勁兒的,現在手心還發麻呢!”

高翔也訕訕地笑了,用手摸摸臉,好像到現在還有感覺。

“燕子!”高翔收了笑容,半張著嘴,滾滾的白氣冒出來。

燕子一驚,心髒狂跳起來。她慌忙轉移了視線,快速地說起來,故意不給高翔繼續說下去的機會似的:“嗨!該你向我……不,我是說該我向你道歉!再說,在山西還不是多虧了你?要不然現在還不知被人關在哪兒,是死是活呢!”

“燕子!你聽我說!”高翔的麵色越發嚴峻,“別再去山西了!也別讓你同事去了。那裏很危險。這項目你也別做了!”

燕子暗暗鬆了口氣。原來他是要說這個。這個話題她能控製,這也是她真正想談的。燕子說:“那怎麽行?隻做了一半呢。我不做,總得有人做的。”

“那就讓別人繼續做吧!你別做了。”高翔炯炯的目光,幾乎能把鏡片上落的雪烤融了。

燕子的內心迅速平靜下來。她突然有了勇氣,去看高翔的眼睛。他的目光告訴她,他果然了解內幕,但他不要她繼續參與這項目了。可是,她一旦退出,他又如何了解GRE下一步要做什麽?

“我不幹了,你給我發工資?”燕子半開玩笑地說。

“工資對你很重要嗎?”高翔卻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燕子的心髒隱隱一痛。他有什麽資格談論她的生活?不,這不是她要談的方向。她該丟下個人恩怨。今夜,她要努力做個出色的調查師。燕子強笑著說:“當然重要了。怎麽不重要?做有錢人的太太更需要自尊了,不是嗎?”

又是一陣沉默。高翔仰頭凝視夜空,眉間浮現出一絲痛苦。燕子卻感到瞬間的快意。她一本正經地說下去:“真的,我特別需要這份工作。我不想讓別人看不起我。我老板說了,如果這個項目能做好,他會提拔我的。所以,我怎能半途而廢呢?”

燕子知道自己在撒謊。不論Steve會不會提拔她,她都將辭職回芝加哥去了。她將徹底而永遠地離開這裏的一切。當然也包括高翔。燕子凝視高翔的臉。她知道自己的話正在發生作用。高翔眉間的痛楚加劇了。燕子低垂了目光,暗暗地下著狠心。她抓住了高翔的傷疤,要讓他更痛一點兒。燕子緩慢而幽深地說:“你真的不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高翔抿住嘴唇,抬頭去看樓頂的霓虹。痛苦在他眉間膨脹。片刻之後,他把手伸進皮衣裏,摸出一隻信封交給燕子:“給。”

信封裏有一遝照片。燕子把照片拿出來,分明就是萬沅機械廠的機床和廠房!除了照片,信封裏似乎還有什麽。燕子倒出來一看,竟然是數碼相機的內存卡!

“這些機器根本值不了多少錢。”高翔把手插回口袋裏。

燕子的思路亂了。高翔是哪頭的?到底有何目的?她之前對他的推斷,難道出了差錯?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高翔轉身,看著燕子,“我跟你調查的那些人不是一夥兒的。可我並不想惹他們。因為我知道他們是什麽人。不過,既然你一定要惹,我也隻能幫你。說吧,你還需要知道什麽?”

燕子緊緊注視著高翔的眼睛。他不像是在演戲。可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喪失了判斷能力,弄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她並沒有足夠的時間思考,這就好像一場賭博。她的時間原本就不多了。燕子問道:“能幫我打聽兩個人嗎?”

“哪兩個人?”

“一個叫黃誌新,一個叫劉滿德。”

“黃秘書?”高翔問。

“他真是萬沅縣的縣長秘書?”

“是,縣長前年上任的時候新提拔的。他也是你們的目標?”

燕子並沒回答,調轉話題:“那劉滿德呢?你認識嗎?”

高翔搖搖頭:“他多大年紀?”

“大概五十多歲。他女兒去年剛上大學。”

“他也是山西的?”

“應該是。他老婆和女兒的檔案都在大同。可他的卻找不到。”

“哦。”高翔低頭沉吟了片刻,“隻要他以前在大同——不,隻要在山西長期生活過,我一定能查到。你想知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