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02

我下午給他喝完藥,他就開始難受。他折騰了好半天,大口喘氣也說不出哪難受。你們一來他就……

見我走進屋,本來鬧哄哄的屋子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我。我走到媽身邊摟住了媽的肩膀,媽靠著我小聲地哭著。

好啦,人都散了吧。他嫂你也不用難過了,明天村子裏派人幫你把喪事辦了。

村長說完就轉頭出了屋,走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想說什麽但沒有說。

很快人都離開了我家,看得出村人好像都不喜歡與我家走得太近。人走了以後,媽反倒停止了哭泣,一個人靜靜地收拾著屋子裏的東西。見我站在那兒,她轉頭衝我笑笑。

杜澤,你回屋吧,我沒事。一會兒給你做飯,餓了吧?

我搖了搖頭,媽便不再說話了。

吃過晚飯,媽出去找人商量造棺材的事,而杜蘭又趁著媽不在家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我走進了媽的屋子,屍體裹著白布被擺在坑的正中。屋子裏永遠有揮不去的臭味,我跳上床看著腳邊的屍體,一時想不到要幹什麽,隻是歪著頭看著它。百無聊賴我打開了炕上的櫃子,隻有幾件衣服,我胡亂地翻著。突然我看見有人到了我們家門口,便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門口。

是齊小紅。她站在我家門口來回猶豫著,我走出門喊了她一聲,她在門口站定了,卻不進來。見她這樣,我便走了出去。

幹嗎呢,怎麽不進來?

不了,聽說你爸走了?

嗯。我點了點頭,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不好吧,你不用守著嗎?

沒事,杜蘭在屋子裏呢。

我和齊小紅不聲不響地走著,她低著頭不時用手撫一下路邊的柳枝。天已經黑了,山裏沒有路燈,照路的隻有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山裏的天好像很低,月光可以輕易把山路照亮,也照亮了齊小紅紅紅的臉。我看得出她剛剛洗過澡,臉上的紅暈有一半是因為熱的原因,她的頭發有上著淡淡的香皂味,她抱著雙肩是為了不讓自己的胸部跳得太厲害,她沒有戴胸罩。我歪過頭看她,她看著我的眼睛,仿佛才發現我在她身邊一樣,整個身子輕輕地一顫。

你怎麽了?

齊小紅似乎才從夢裏醒過來一樣,對我不停地搖著頭。沒怎麽,沒怎麽。

她停了一會兒才說,對了,你在車上借我的那部機器還放在我那呢,我今天來是還給你的。齊小紅的雙手在衣兜裏翻著,臉卻是更紅了。

我笑著對她說,是不是洗完澡換了衣服忘了拿?

齊小紅不好意思地衝我笑了笑,我抱住了她。開始齊小紅想把我推開,但是很快她的手就纏住了我。她的嘴裏有著好聞的牙膏味道,她的牙齒很整齊,舌尖不時小心地探入我的嘴裏。我們一邊擁吻著一邊往路邊的草垛子移動,齊小紅的鼻息越來越重,當我們倒在草垛上時,她已經緊緊閉上了雙眼。

草垛裏暖暖的,被曬了一天的幹草頭靠上去說不出的柔軟,齊小紅也軟軟地靠在我的胸前。她的額頭上滲出不少汗水,嘴微張著露出兩片可愛的兔牙。我把手探進了她的毛衣,我的手指劃過她的皮膚時她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可是當我想拿出我的手時,她卻一把將我的手按在了她的胸前。

杜澤,你喜歡我嗎?

喜歡呀!

真的嗎?齊小紅睜開了又眼,盯著我的臉說,那你怎麽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呢?

我一直都喜歡你呀,小時候不知道怎麽對你說,長大了我就不會再錯過了,我喜歡你齊小紅。

齊小紅嗯了一聲,就緊緊抱住了我。過了好久她又問我,杜澤,你說我長得好看嗎?

好看,小紅長得最好看了。

聽完我這句話,小紅的身子突然抖了起來,她抖動得越來越厲害。我用雙手緊緊按住她的頭,兩個拇指扳住她的下巴,不讓她抖動。齊小紅的眼珠不住地上翻,她的嘴開始一張一合。她又犯病了,我沒有辦法,把她的頭按到了我的肩膀上,她一下子就咬住了我。我們倆就這樣在月光下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齊小紅停止了**。她靠著我的肩膀無聲地哭著,我開始感覺肩頭很痛,可能已經被她咬破了。我感覺很累,靠在草垛上一動也不想動。又過了一會兒齊小紅抬起頭看著我,她的眼光看上去很奇怪,我對她笑了笑,齊小紅突然猛地推開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枕著雙臂,抬起頭望著天空。天空上的月亮一動不動地照在我頭上,我一動不動地躺在月光下麵。隻有風從我的身邊吹過,把我的頭發吹亂。

想想出來也差不多很長時間了,我從草垛裏站起身子,就在我拍著身上的草屑時一個身影從我前麵躥了出來。我沒有理她,依然整理著我身上的衣服,杜蘭有些不高興了。哥,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呀。我笑著對她說,你哥沒有害怕的神經,走,回家吧。杜蘭拉著我的手往回走著,杜蘭一邊走一邊晃著我的手,哥,你剛才和齊小紅幹嗎呢?我轉過頭問她,杜蘭,我問過你剛才出來幹什麽了嗎?杜蘭歪過頭不理我。過了一會兒她又轉過頭,一臉的賊笑,嘿嘿,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什麽事。哦,你說什麽事?還不是男的女的在一起啃嘴睡覺的事。我一拍她腦袋,你個小孩子胡說什麽呢。杜蘭一臉的不服氣,我才沒胡說,我什麽都懂。你懂?你懂什麽?這次杜蘭沒有再說話,隻是嘿嘿地笑了。

回到家看到媽還沒有回來,杜蘭高興地打開電視。她坐在炕上跟著電視裏哼著歌,我看著她,杜蘭,你爸死了,你好像不怎麽難過?杜蘭白了我一眼,那不也是你爸嗎,也沒見你怎麽樣呀。我煩他,死了正好。我被杜蘭的話逗樂了,看她在認真地看電視,我就不再說什麽了,躺在炕上,我手摸著肩頭,鎖骨的上方已經齊小紅咬破了,高高腫起一圈,像個火山。

哥,哥,你看見大黃了嗎?

我又不是給你看貓的,貓丟了幹嗎找我,再說了那貓也是我的。哥推開我,我知道他一定知道大黃在哪。

哥,你把大黃還給我吧。以後有什麽東西我都不跟你搶了,哥你把大黃給我吧。

哼,本來就是我的。大黃也是我的,誰讓它不聽我的話。哥看著我冷笑,我握緊了拳頭卻不敢打他。

哥,你把大黃給我吧,你讓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你,你不讓我跟小紅說話我一句話都不跟她說了。

杜澤,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有逼你喲。哥把我拉過來,杜澤你把齊小紅衣服上的那朵布花給我搶來吧。

哥,那是齊小紅她媽給她做的新衣服,媽知道了會打我的。

那你去不去,你不想知道大黃在哪嗎?

夜晚突然驚醒,左手裏的東西緊緊紮著我的手心。是那朵絹花,上麵還帶著泥土的氣味,我的頭上滿是汗水,越是靠近原來越是痛苦。也許我不應該去想這些事情吧。媽的屋子還有燈光,我輕輕地跳下了地。透過簾子我看見了媽的身影,那樣的瘦小。媽一動不動地站在屋子裏,我想過去看看,但卻沒有動,我聽見從媽的屋子裏傳出細微的聲音,像哭像笑,很難分辨。算了,最近事情想得太多,我已經沒有多少精神去思考問題了。我重新回到**,不一會兒又睡著了。

07

葬禮完全是按照當地的風俗辦的。村子裏人都聚到了山頂上的墳地,原來現在每家每戶的墳地早有歸屬,並不是我想象的那樣隨便找個坑就埋的。老爸的坑就在杜鑫的墳旁邊,簡單的墓碑上刻著杜洪福的名字。媽和杜蘭穿著喪服,我沒有穿,媽也沒有問我穿不穿,她知道我是不會穿的。送葬的過程很是複雜,我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人群裏動靜。許多人都參加了葬禮,本來小村子裏家家多多少少都能拉上些關係。媽和蘭站在人群的最前端,兩個人都隻是低著頭,沒有哭泣,沒有歇斯底裏。相反村長的老婆還有那個三表姑倒成了葬禮的主角,一個人在墳前大哭不止,口口聲聲說好人沒好命,而另一個神婆又在墳前裝神弄鬼。兩個人的矛頭一個衝著媽,一個衝著我。村長依然悶著頭抽煙不說一句話,倒是小學校的那個張老師特意從人群裏走到我的身邊,他遞給我一枝煙,我擺擺手拒絕了。他便站在我身邊一個人抽了起來,我看見他的西服上衣的口袋裏別著我的鋼筆。

怎麽樣?沒見過吧。農村就是這樣,愚昧得不得了。

我笑了笑問他,張老師是本村人嗎?

嗯,我去年在縣裏的教師學院進修,現在已經算是大專文憑了。

哦。對了,杜蘭最近學習怎麽樣?

杜蘭呀,挺好的。這孩子挺用功,我也特別愛教她。

是嗎?不過這些天杜蘭在家裏倒是不怎麽學習,她晚上的時候總是愛惡心,有時還吐。她在學校怎麽樣,我怕她得了什麽病,想給她檢查檢查。

那個張老師的臉色果然一變,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麽。於是我不再理他,一個人走到了杜鑫的墳前,齊小紅已經站在那裏。她雙手插在褲兜裏,歪著頭若有所思。我走到她身邊,像她一樣把雙手插在上衣兜裏,歪著頭看她。過了一會兒,她笑了。

像做夢。

什麽?

像做夢,齊小紅又重複了一次,昨天晚上就好像在做夢。

是真的。我伸出手輕輕抱住了她。齊小紅連忙躲開,轉過頭看看另一邊的人群,看到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才重新站在我身邊,手指隔著衣服輕輕地在我手背上蹭著。她的臉紅紅的,鼻翼上泛著可愛的汗珠。

杜澤,我總是做著同樣的夢,夢裏就是抱著你,親你。你把我按在草垛裏、山路上,那時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麽樣子,長大以後是高是矮、是胖還是瘦。但我知道在夢裏抱我的那個男人就是你,一定是的。

淨做美夢。那夢裏麵我們倆人有沒有……呀?

齊小紅抬起頭,她的眼睛清澈見底,不帶一點瑕疵。不由得我躲開了她的眼。

杜澤,你給我的感覺和夢裏不一樣了。

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我一直以為那是個噩夢,那個夢總讓我很害怕。

為什麽?

因為每次夢的結尾你都會把我……

齊小紅的話沒有說完,葬禮卻結束了,人群開始散去。齊小紅連忙跑到了人群中,那個三表姑就是齊小紅的媽拉住了齊小紅好像訓斥了她幾句,齊小紅極不情願地甩開了她媽的手先跑下了山。不一會兒,山頂上隻剩下我和媽兩個人。我走到媽身邊,扶住了媽的肩膀,媽深深吸了一口氣。

總算熬出來了,他再不死,我就要死了。

媽抬起頭看著我,我們倆都笑了。

回到家裏,家裏已經擺上了不少大桌子,剛才送葬的人又全都聚集在了院子裏。中國人的傳統習俗,紅白事以後吃喝當然是少不了的。農村人不外乎就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我坐在一個角落裏看著他們,就像所有的壓抑的中國人一樣,這些農民喝過了酒後似乎全都換了個人。脫去平時的偽裝,大家好像全都在拚命展示自己真實的一麵。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村長的老婆。她倒是從始到終都是一個樣子,在酒桌上也是不停地指桑罵槐。這時媽端起一碗酒,拿到了她的麵前。

大姐,不管我以前做了什麽讓你不順心的事,今天都是我男人死葬。我就幹了這杯酒算是給你賠罪。

說完,媽看都沒有看村長老婆一眼,一口就喝光了碗裏的酒。然後把空碗一揚,看著村長老婆說。

大姐,這是給村長麵子,也是給我死去的男人麵子。不過,過了今天,我就誰的麵子也不看了。

媽猛地把手裏的碗摔在了地上,誰敢在人前背後胡說八道,你看我不撕爛她的那張破嘴。

媽說完便回頭去招呼其他人,留下村長老婆傻傻地坐在那,不知怎麽發作。那桌人都靜靜地看著村長老婆,王破嘴突然把筷子往地上一扔,剛要發飆,卻被趕過來的村長攔住了。村長二話沒說就給了他老婆一個大耳光,然後拉著她就回家了。可以看得出有很多等著看戲的人臉上都寫著失望。

到了晚上,村子裏的人都已經回了自己的家,剩下媽一個人在院子裏收拾東西。雖然家裏因為死了人顯得有些死氣沉沉,但可以看出來媽的動作很輕鬆。我想過去幫媽的忙,被媽推開了。我回到屋子裏發現杜蘭不在家,她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我想去找齊小紅,但想想還是沒有去。躺在坑上,慢慢地便睡著了。

醒來時發現四周黑黑的,我好不容易摸到了燈繩,打開了燈,卻沒有看到一個人。我走出院子,院子已經被媽收拾幹淨,可是媽卻已經不在家裏了。杜蘭也沒有回來,隻剩下我一個人。院子裏的角落裏傳出窸窣的聲音,好像是老鼠。我從門框的縫中找出那段被拽掉的電線,借著屋裏的燈光將線給接好,然後接上開關。院子裏長杆上的燈泡瞬間亮了起來。燈光下的院子瞬間變得寂靜起來,我站在燈光下看著自己的影子無所適從。突然從背後的黑暗裏有一雙手猛地推了我一下,我轉身就抓住了那個人的衣領。

杜蘭痛得喊出了聲:哥,痛!是我。

我放開了手,轉過身不再理她。杜蘭一臉委屈地站在我麵前。

哥,你怎麽了?這麽生氣呀,我跟你逗著玩呢。

我笑了笑,沒什麽的,被你嚇到了。

嗯,你滿頭大汗的,這次怎麽害怕了?要知道你這麽膽小,我就不嚇你了。

杜蘭說完就進了屋,隻剩下我一個人站在院子裏,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流著,經過眉間的傷痕,如針刺一般疼痛。

哥,這是齊小紅衣服上的布花,給你。你得告訴我大黃在哪裏了吧?

還不夠。這個太容易了,齊小紅都沒有怎麽哭,你還得再幹一次。

哥,我真的不敢幹。

那你不想要大黃了嗎?你得把齊小紅弄得大哭才行。

可是我不能這麽幹,小紅要是摔傷了怎麽辦?

不會的,你隻要輕輕地在後麵推她一下就好了,我們逗她玩。

哥,為什麽我們要推她下山?

問這麽多幹嗎,要你做就做,你不做我就不告訴你大黃在哪裏。

哥,我有些害怕。

杜澤,你是不是喜歡齊小紅?

哥……

那就是了。

哥哥哼了兩聲,他突然猛地把我推倒在地。

杜澤,你這樣的壞孩子,齊小紅怎麽會喜歡你呢。記住你是我的,齊小紅也是我的,反正這一切都是我的。

我知道了,哥。我咬著嘴唇,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

杜澤,不用怕。不會有事的,不過如果你不做,我一定不會饒了你的。

……

08

媽回家時已經是深夜了,卻不睡覺還要收拾屋子。我走進媽的屋子,媽正把全新的被褥鋪在**,我聽見媽在小聲哼著曲子。我坐在凳子上看著媽忙來忙去,媽突然停下手裏的活,用手摸了摸頭發。

杜明,你說媽媽這樣對不對?

什麽對不對?

村子裏的人都罵我,自己男人死了,連哭都不哭。

為什麽要哭。

是呀,自己根本哭不出來,和這個男人半輩子,沒過上什麽好日子,倒是成天被人說三道四。真的一點都哭不出來呀,站在那裏看著把他埋下去,就是一點哭不出來。

媽回過頭,眼裏的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媽的手垂在身邊,任憑著臉上的淚水落在身上、地上。

我還以為這輩子就這樣跟他耗下去了呢。早知道他死了,就跟扔了件破衣服一樣,我何必要等到今天呢。

媽,你不後悔嗎?

嫁給他?不後悔!後悔有什麽用。杜明,雖然你媽沒有讀過什麽書,但我也明白,我隻有這一輩子,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何況我這輩子還沒有過完呢。

媽突然想起了什麽,走到櫃子前翻了翻。

杜明,給你看樣東西。

什麽東西?

媽翻了好久都沒有找到,最後隻好說,算了,現在找不到了,以後找到就給你。

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杜蘭也沒有睡。我剛躺下她便擠到了我身邊。

哥,你怎麽跟張老師說我最近總想吐呢?

我故作驚訝,怎麽張老師問你了?你怎麽說的?

沒有呀,我哪有吐過呀。哥,你怎麽撒謊呢?

哎呀,其實我本來想過些天帶你去城裏玩的。我就想給你在張老師那請個假,但我不能說是帶你去玩呀。就說你最近總是不舒服,惡心想吐。這樣我就說要帶你去城裏醫院看病,就可以帶著你去城裏玩了。

真的?!

杜蘭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胳膊,哥!我要去城裏,你帶我去城裏,你得給我買漂亮衣服。

當然了。然後我故意停了一下,不過可是……

怎麽了,哥。

杜蘭,你都跟張老師說你沒病了,這樣怎麽請假呀。

杜蘭一下愣住了,她問我,那怎麽辦呀。

那,杜蘭你明天再去找張老師,你就跟他這麽說:張老師,其實我昨天是騙你的,我把我惡心想吐的事告訴我媽了,我媽說這件事一定不能跟你說,她還說不管怎麽樣也得帶我去城裏大醫院,等我從醫院回來再跟張老師你處理這件事。

說得有些複雜,我不知道杜蘭對於這段話到底理解多少。讓她重複了一遍,杜蘭想都沒想就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次。說完還得意地問我,我說的對不?

我點了點頭問她,如果張老師不讓你去,你一定不能答應。還有,不能跟張老師說是我教你這些的喲。被張老師知道了,就不會讓你去城裏玩了。

嗯,我知道!杜蘭一臉你放心吧的表情。

哥,你真好,明天我去山上采野杏給你吃。

杜蘭把人縮在被子裏,嘿嘿地傻笑著。我躺在坑上,眼睛正對著窗戶,窗外的月光將我的身體分成兩截,黑暗與光明的比例由我自己決定。把身體縮在黑暗中,並不代表我不喜歡光亮,隻是已經習慣了黑暗。拿出枕頭裏的玻璃球握在手裏,玻璃球在手心裏一下下地磨擦,直到手心沒有了知覺。

齊小紅在屋外叫我的時候,我還沒有起床。穿好衣服走出屋時,才發現家裏又隻剩下我一個人。農村早晨分外清新,陽光直白地照在大地上,空氣中草和牛糞的混合氣味格外濃鬱,齊小紅站在院子外麵衝我微笑著。她向我揮了揮手,手裏兩隻裹著青葉的熟玉米冒出的熱氣包繞著她紅紅的臉蛋,就像花一樣鮮麗。

我讓她進來,她站在門口有些遲疑。我告訴她家裏沒有人,她才慢慢走進來,走到我身邊時把手裏的玉米往我麵前一遞。

我想你還沒有吃早飯呢吧,帶給你吃的。

我說還沒刷牙洗臉呢。齊小紅便又把那兩隻玉米捧在了懷裏,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個小板凳上笑眯眯地看著我。我刷完了牙,卻發現廚房水壺裏沒有水。隻好拿著水盆走到院子角落裏的壓水井打水。每天早晨都是媽把水給我弄好了,我根本不知道怎麽用這個壓水井打水。看著我手忙腳亂,齊小紅便走過來幫我的忙,她讓我在水管處接水,卻故意壓得十分用力,結果冰冷的水濺了我一身,她則惡作劇似的哈哈大笑。見我被井水冰得不知所措,她走過來用雙手小心地捧著我的臉。我們的嘴唇碰在一起,是清晨的味道。

我和齊小紅走在村子裏的小路上,兩個人一人捧著一隻玉米。我一邊走路一邊大嚼,齊小紅卻是用手輕輕掰下一顆顆玉米粒然後放在嘴裏。能看得出齊小紅在我麵前總是保持著淑女的樣子,有些拘謹卻不做作。她總是小心與我並肩,或者在窄路時就會把我讓在前麵。她不喜歡有人走在她後麵,即使隻聽到背後有聲音傳來,她也會馬上停步然後立即轉身去看。我們走得很慢,走到村子外麵的山坡上時,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齊小紅並不怎麽和我說話,也許是因為在村子裏怕別人看到的原因吧。可是走到了山角下,她卻突然抓起我的手,飛快地向山上跑去。跑上山坡時,兩個人都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了。齊小紅轉過身指著那段山路。

杜澤,你還記得這段路嗎?

我……不記得了。

就是這段路呀。每次我看到它我都會發抖,它就像個魔鬼一樣。七歲以後我再也沒有上過這座山,今天是第一次。因為我最後一次上這座山就是和你在一起。

就是在這裏,我把你推下山的?

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是你推我的。杜澤你真的不記得那天發生的事情了嗎?

對不起,我一點都不記得。

我多希望是你哥把我推下山的,而不是你。

為什麽?

你和你哥那時都站在我的身後,等我醒來時,媽說是你把我推下山的,而你哥卻抱著我回了家。

齊小紅走到我的麵前,轉過身。她仰起頭,我知道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她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對我說。

杜澤,抱住我。

我伸出雙手,揮出的雙手似乎都感覺到了空氣的停滯。我的氣息開始變亂,我感覺眩暈。中午的陽光直刺入眼睛,我不禁也閉上了雙眼。抑製住身體的顫抖,終於在一瞬間改變了手臂的路線。我抱住了齊小紅,她的身體一下子便癱軟在我懷裏。

杜澤,我想我以後再不會害怕了。你終於是在抱我,而不是推我了。

小紅,為什麽喜歡我?

齊小紅依偎在我的懷裏,低下頭用手指在我的手臂上來回地磨擦著。

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時就會心跳,很厲害的心跳。不見你時就抑製不住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七歲以前也這樣?

那時的喜歡和現在不一樣,那時隻是喜歡和你在一起,也不知道為什麽。你對我凶,我反而覺得你好。就連你把我推下山,我都不恨你,我隻恨你以後再也沒有來找我。

那……我哥呢?你喜歡我哥嗎?

杜鑫?杜澤,說實話我從小就怕你哥,雖然你們長得一樣。他從來都是那麽聽話,每個人都喜歡他。他對我要比你對我好得多,可是他越對我好我越怕他。那時候和你們在一起,有時明知道他要做什麽,我還是會不自覺地拒絕他,而你,就算我不知道你要對我怎麽樣,我也會想靠近你。杜澤,你知道嗎。和杜鑫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感覺很冷……

我的呼吸變得沉重,從口裏呼出的氣息吹散了齊小紅後頸的頭發。她的發絲纏繞著我的臉,我的視線開始模糊,我有些想哭,手臂不自然地抱得更緊,我感覺到齊小紅在我的懷裏,突然打了個顫。

杜澤……你!

我甩開齊小紅的手臂,拚命跑下山,不顧齊小紅在我背後的呼喊。

為什麽?

為什麽她從來都不喜歡我?

為什麽這麽努力還是得不到?

就連那隻貓也要拒絕我,為什麽他什麽也不做就會得到別人的喜歡?

我除了誇獎什麽也得不到,他卻可以,明明說他淘氣,明明應該討厭他,為什麽還會那麽喜歡他?

為什麽優秀的我反而成了他的陪襯。我沒有做錯,我也不會做錯。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跑進無人的樹林,還是停不住自己的腳步。似乎背後有著可怕的東西在追著自己,不能回頭。我終於知道現實並不代表真相,假象有時才會讓我們更快樂。我被越來越近的現實壓得喘不過氣,我終於再也跑不動,抱住身邊的一棵樹大口地喘息。耳邊一片尖銳刺耳的嘶鳴,胸口也似被人撕裂般疼痛。我握拳用力擊打著硬硬的樹幹,打到手背流血,我想大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所以我必須自己解決。

回家的時候,我經過一條僻靜的小路。我已經記得這條路曾經是我們的禁區,因為它通向的是那個小湖。這邊岸窄水深,就連大人都很少經過。可是在這裏卻總能撿到鳥蛋和野果,在孩子眼裏危險的地方往往意味著樂園。我們兄弟曾經流連在這一片小天堂不願回家,因為這裏有我們自己的秘密,永遠不為人知的秘密。我看見有兩個人影在小路深處閃過,身體自然躲在了路邊的樹後。看清媽和那個男人去往的方向,我便加快了腳步走向了另一條路。

在村口遇見了媽媽,而村長卻已經不見了。媽見到我時有些意外,臉上帶了少許的紅暈。沒有等我發問,媽媽便先告訴我她剛剛去了菜地。我並沒有多問些什麽便挽著她的手向家走去。一路上,媽不停地看著我的臉。最後媽讓我停下了腳步。

杜明,讓我好好看看你。

我站定了腳步,麵對著媽。媽比我矮一頭,她舉起手輕輕拂著我前額的頭發。

杜明,你長大了。

是呀,早就長大了。

媽的臉在夕陽下映成金色,她的淚水落下時閃出夕陽一樣柔和的光輝。

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杜明,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我放不下的東西,那就是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回來了。

媽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麽。再次挽起我的手時,一臉的幸福。

晚上睡覺脫衣服的時候,發現上衣口袋裏的MP3。我戴上耳機,按下了開機鍵,然後又馬上停住了,摘下耳機,把MP3放在自己的旅行包裏。黑暗裏,我怎麽也無法閉上眼,已經習慣了用睡覺來逃避,於是現實便以另一種方式進入我的世界——夢魘如同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我知道了被自己封印的一切。

那晚我一個人睡,杜蘭沒有回家。

哥,怎麽辦?小紅會不會死。

都是你笨手笨腳的,杜澤你笨死了。

哥,怎麽辦呀?回家我一定會被媽打死的。

沒辦法呀,是你闖的禍。我跟媽求求情看看能不能饒了你。

哥,可是那是你要我推的呀,我不想推的。

啪……哥哥的耳光讓我的臉上如火燒一般痛。

杜澤,明明是你自己推得太大力,我哪裏有讓你用力推。你再敢說是我讓你做的,我打死你。

杜澤,你想不想活命?

哥,你幫幫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杜澤你去求爸爸吧,讓爸不讓媽打你。

怎麽求爸爸,爸爸也不喜歡我的。

你還記得我們在湖邊看到媽媽的事情嗎?

那個……那個你不是說是秘密,不讓我跟別人說嗎?

因為是秘密所以告訴爸爸呀,你告訴了爸爸這個秘密,爸一定會很高興,他就會喜歡你,不讓你挨打了。

哥,真的嗎?

杜澤,我是你哥,我哪裏有騙過你呢?

……

09

早晨醒來時,發現媽已經坐在我的麵前。看見我睜開眼,媽像孩子似的笑了。

杜明,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睡覺時喜歡縮成一團,像小貓一樣。

媽。你怎麽起這麽早?

媽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我,小小的,是一隻布鞋。

終於找到了,怕你看不到,所以早早拿給你看。

我接了過來,很小的布鞋,還沒有我的手掌大。是自己做的那種,看起來是很久以前的,布麵已經發黑,邊緣也已經裂了口子,不變的隻有鞋麵上鞋帶打著的蝴蝶結,是一個死結。

這是你哥哥的鞋。那天找到你時,你昏睡在湖邊,手裏隻拿著這隻鞋。

哥是怎麽淹死的?

誰也不知道,你高燒七天,等你醒來時什麽也不記得了。我們也在湖裏撈了七天,到了第八天你哥的屍體就自己漂到了岸邊。你哥什麽都好,就是自己不會係鞋帶,每次都打上死結。這隻鞋我怎麽也舍不得扔,可是又不想看著它,一看見它就想起你哥的死,還有把你送給別人,總是讓人傷心。

媽,你覺得我是掃把星嗎?

嗬,你是媽的心頭肉,什麽掃把星。

可是我發現我回來就發生很多事情。

孩子,事情發生與你回不回來無關的,該來的始終要來的。

媽,你埋怨過我嗎?

有呀,都是你們兩個小畜生害了我這一輩子呀。

我和媽都笑了。媽站起身向屋外走著,她突然回頭對我說。

杜明,就算真的是掃把星有什麽不好?想讓誰死,誰就死,隻要自己活著多好。

吃早飯的時候,我告訴媽杜蘭昨天晚上沒有回家睡覺。媽沒有任何反應,我問媽不用去找她嗎?媽搖了搖頭,那孩子命賤,不用管她。我說還是去小學校問問吧。媽古怪地一笑,問有什麽用,過些日子自然會知道的。吃過了早飯,媽把我叫到她的屋子,拿出一個紅布包。打開以後,裏麵有點錢,還有一些紙張。媽一樣樣告訴我,哪些是土地證明,哪些是村子打的白條。我問媽為什麽讓我看這些,媽說會有用的。

下午的時候公安局裏的人是村長領到我家的。當警察向媽媽亮出逮捕令時,媽沒有一點慌亂。她放下手裏正洗著的碗筷,把手輕輕在身子上的圍裙上蹭了蹭,對著鏡子仔細地梳了一下頭發。然後向警察平舉出雙手,走出了門口,她才轉身對我說:

杜明,鍋裏還有飯和菜,今天晚上你自己熱著吃吧。

當所有人都離開後,隻剩下村長和我留在房間裏,村長像不認識我一樣盯著我,我看著他也不動聲色。許久,村長才歎了口氣。

杜澤,你為什麽回來?

怎麽了?

你還在裝傻!

村長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杜澤,你毀了你媽這一輩子。

為什麽這麽說我。

就因為你七歲時的一句話,你媽這二十年裏沒有高興過。現在又是因為你,你媽可能得在監獄裏過下半輩子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

杜澤,你想不起你七歲以前的事算你幸運。如果我知道你是在裝假,我就一拳打死你。

村長十分激動,走上前便抓住了我的衣領,他舉起了拳頭。

就是因為你七歲時的一句話,讓你媽一直受你爸的氣。我知道你是醫生,這次也是你向公安局舉報的吧。你想報複你三表姑,可是現在連你媽也跟著一起進去了。

那又怎麽樣?

如果你不是我的……我一定……

我看見村長的眼睛裏有東西慢慢向外滲透,他的手越來越沒有力。最後他的手從我衣領上滑落,他蹲在地上無聲地哭著,而我卻發現原來整件事並不是隻由我一個人操控著。

村長離開以後,齊小紅就跑過來找我。她的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水。她跑到我麵前說我媽被公安局抓走了。便又大哭了起來。我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肩。齊小紅哭了一會兒才停止了哽咽,她抬起頭看著我。

杜澤,公安局說我媽涉嫌出售毒藥,還宣傳迷信。她會不會坐牢呀?

我不知道。我媽媽也被抓走了。

為什麽?

公安局說我媽媽涉嫌謀殺。

什麽?

說她把我爸毒死了。

杜澤,我們怎麽辦?

沒辦法。

杜澤,我隻有我媽一個親人了,如果我媽坐牢,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怎麽辦?

你還有我,我不會離開你的。

我用手支起齊小紅的下巴,讓她看著我的眼睛。我低頭親吻住齊小紅的嘴唇,堵住了她要說的話,齊小紅的嘴裏發出吱嗚的聲音,我抱起她走進了我的房間。

我們一起倒在了**,齊小紅有些掙紮。我左手按住了她的雙手,右手伸進了她的衣服裏,嘴唇繼續吻著她的唇。齊小紅閉上了眼睛,身體不住地扭動。齊小紅的雙腳無意識地蹬踏著她身下的被子,我們彼此的呼吸都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重。就當我的右手將她的襯衣解開向上推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自己嘴唇的疼痛,嘴裏一片甜腥。

我坐起身,揉著被齊小紅咬破的嘴唇。齊小紅一動不動地躺在**,任憑自己的**暴露在陽光下。

杜澤,為什麽?

不為什麽,隻是想做。

齊小紅的眼淚順著眼角滑向耳邊,她歪過頭,也許是不想讓我看見她的淚水。

對不起。我有些歉意地幫她拉下了襯衣。然後背對著她,仰頭望著天花板,不再看她。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齊小紅深深地歎了口氣,她的手攀在我的手臂上一片冰涼。

杜……我冷。

我回過頭,看見齊小紅已經脫掉了上衣。如冰雕一般的**一起一伏,她依然歪著頭咬著自己的嘴唇,眼睛閉得緊緊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我扳過她的臉,輕輕舔著她臉頰上的淚水,鹹鹹的。我的手輕輕環住她的腰,當手順著她的後背向上撫摸時,我感覺到她背上一條如蛇爬行般的傷疤。

小紅……

不許說話,抱緊我。

齊小紅猛地睜開眼,她盯著我的眼睛,手緊緊地抱住我的腰,我不再說話,隻是慢慢俯下身子……

杜澤,杜澤,你闖禍了!

怎麽了?哥。

你把媽的事情告訴了爸,爸剛才和媽在吵架呢,而且爸還打了媽呢。

怎麽會這樣?哥,你不是說隻要我告訴爸那件事,我就不會挨打了嗎?

唉,大人的事情誰又能說清呢,不過杜澤你就慘了。

我聽見媽好像說不要你了,要把你送給別人家。

啊!我不要。我不要離開家。我以後再也不淘氣了,以後再也不讓爸媽生氣了。

杜澤你跟我說又有什麽用呀,我也不希望你走。可是媽和爸那麽討厭你,他們一定會把你送走的。

哥,那我怎麽辦?

杜澤,這一次你一定要聽我的話,我才能救你呀。

嗯,哥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聽你的,我不要被送走。

那好,我們去小湖邊吧。

……

10

醒來時發現房間裏隻剩下我一個人。開始感覺有些發冷,卻不願把自己露在外麵的身體收回到被子裏。肚子很餓,卻沒有一點力氣爬起來。放棄了一切希望,直接等待著陽光從窗前消失。我再次睡去了。

村子這幾天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就在媽被抓走的第二天,杜蘭的屍體也在後山的石場被發現了。我沒有去現場,隻是在村子衛生所裏看到了她的屍體。杜蘭是被人掐死的,屍體的雙手還保持著向上舉的樣子,杜蘭的臉充滿了疑惑,也許她到死也不明白這事情是為什麽發生的。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撫平杜蘭睜大的雙眼,發現杜蘭上衣口袋有一大塊隆起,掏了掏才發現是一大把野杏,已經被砸得稀爛。放一顆在嘴裏,是泥土的腥味,讓人做嘔。

村子裏的人都來看熱鬧。可是沒有人敢走上前,那是因為我的原因。我已經聽見了有人小聲地說著掃把星這個詞,我回過頭看,村民都下意識地向後縮著。隻有村長老婆,那個叫王破嘴的女人勝利一般站在人群前麵,大聲說著活該,一家掃把星,活該報應。我衝她笑了笑,然後走過去,一拳打在她肚子上。王破嘴沒有叫一聲便跪在了地上,我抓著她的頭發向前拖著。沒有一個人出來攔我,我就像拖著一灘爛泥一樣把王破嘴拖到了杜蘭的床前。王破嘴想掙紮著起來,我又一腳踩在她的屁股上,王破嘴的頭一下子撞在了鐵床的護欄上,我看見她的門牙從嘴裏噴落,等警察到的時候,我依然笑嗬嗬地坐在杜蘭的**,看著王破嘴捂著流著鮮血的嘴滿地打滾。

七天後還是村長把我從公安局領出來的,我們並肩走時,他不看我一眼。

有好消息還有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對於現在來說,還有什麽好壞之分嗎?

那好吧,先告訴你。殺你妹妹的凶手已經抓住了,是小學的張老師,他已經承認因為與你妹妹……

好了,我知道了。這個算是好消息,那壞的是什麽?

村長愣了愣,然後掐掉了手裏的煙。

你媽的案子已經正式立案,而且你媽也對在你爸的藥裏下毒的事供認不諱,你媽很可能會被判有罪的。

我想見我媽。

你媽現在提到法院了,明天我陪你去城裏才能見到她。你放心,我在法院那邊有人,應該能見到你媽。

村長說完這些便轉身走了,經過我身邊時拍了拍我的肩膀,依然是那麽不自然。

對不起,村長,我打傷了你老婆。

最好你打完這次能把她的嘴給封起來,省得我以後再心煩。還有你媽已經告訴我了,向公安局舉報的人其實就是她自己,不是你。

再看見媽時,媽又瘦了許多。媽一直微笑著看著我坐在她麵前。

傻孩子,幹嗎打人。

忍不住了唄。

媽想伸手摸我的臉,可是我們相隔的桌子太長,沒辦法摸到,她的手緩緩停在了半空中。

杜明,媽對不起你。

是我對不起你。媽,你為什麽做這種傻事?

我也忍不住唄。媽笑了,反而顯得有些淒涼。

他癌症都那麽重了,不出兩個月就得死了,你幹嗎還往他藥裏下毒?

因為媽不想讓你受委屈,媽總是讓你受委屈。現在不想讓你再受一點委屈了。

我和媽好久都沒有說話,媽開始有些不安地搓著雙手。

杜明,媽想告訴你一件事。如果現在不說,我想也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什麽事?

其實媽媽年輕時喜歡的是另一個人,想和他生活一輩子,為他生兩個兒子。可是最後我卻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了一起,也許是老天故意這樣安排的吧。那個人忘不了我,我也不能離開他。我一直在等他來帶我走,可是最後你媽媽得到的隻是失望。杜明,你別覺得對不起媽。也許你已經知道你七歲時說出過媽的秘密,其實你爸根本就知道我和那個人的關係。他本來就是一直因為這個折磨我,現在想想是那時自己不夠大膽。如果早點像現在這樣,也許你們兄弟就不會因為分開而死一個了。這都是老天的報應,一邊做著罪惡的事,一邊還想著繼續裝成賢妻良母,到頭來隻能是自己騙自己。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從出生就確定了……

媽,那個人真的那麽好?

媽,那你為他受這些罪後悔嗎?

我……

獄警打斷了我和媽的談話,我們馬上就要分開了。就在媽走出屋子的時候,她回頭笑著對我說。

杜明,其實你就是你爸的親生兒子。

走出屋子,看見村長蹲在牆角,已經是淚流滿麵了。我拍拍他的肩,沒有一點不自然了。

回到村子,我便開始收拾東西。現在也應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這個家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用,我在屋子裏轉了轉。還是很陌生,沒辦法想象這是我出生、長大到七歲的地方。關好窗戶,鎖好大門,把鑰匙放在門框的縫隙中。走出院子便不再回頭看一房子一眼。

齊小紅的家門也是緊鎖著,我在外麵喊著齊小紅的名字,沒有人答應我。旁邊的一戶人家窗戶裏有頭向外探著,我走過去問知道不知道這家的人去了哪。那人隻說了一句,不知道,已經好幾天沒有看見他家有人了。然後便關上窗戶拉好窗簾,不見了人影。我走到院門前,看著柵欄上的花冠。那花枝枯萎成黑色,花朵也已凋零,掛在那裏早沒有了一點生氣。

從齊小紅家再向外走,便是那座墳山。山腳下的小學校沒有一個孩子,紅旗在風中孤零零地飄著。走到山坡上。那座新墳旁邊的花圈紙錢還是像幾天前那樣散著,供品卻早已無影無蹤。旁邊的小墳前不知道是誰放了一簇鮮花,花朵還沒有枯萎,應該隻是這幾天摘的。我坐在墳前,撫摸著那塊小木頭墓牌,然後拿出小刀,在與杜鑫兩個字平行的旁邊,刻下了小小的兩個字——杜澤。

哥,為什麽我們要來湖邊?

因為你笨呀。

哥。媽不讓我在湖裏玩的,媽不讓我碰水。哥,我不下水。

杜澤,你難道忘了我說的話了嗎?

可是哥,媽知道我下了水會打我的。

杜澤,你還不明白嗎?這隻是假裝的。你假裝落在水裏,然後再裝病,媽媽一定心疼你,就不會再怪你了。

哥,怎麽假裝呀?我會淹死的。

杜澤,你怎麽這麽笨。誰讓你真落水了,你不會在湖邊把鞋子弄濕嗎?杜澤,你看看,鞋帶都鬆掉了,我給你係好吧。

哥!我站不穩了。哥,你快拉住我……

再見,杜澤,我的弟弟。

原來記憶並沒有消失,不過是自己封印起來罷了。不敢麵對是因為自己的失敗,驕傲的自己從小就隻玩最好的玩具,不喜歡的才會讓給弟弟。把弟弟當成自己的附屬品,卻不想最後成為附屬的卻是自己。不能忍受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得到,所以殺死杜澤的貓,讓杜澤推齊小紅下山。沒有真正喜歡的東西,卻喜歡那種被喜歡的感覺。我是那麽嫉妒不如自己優秀的弟弟,以至於殺死他……

杜澤,我的弟弟,現在我們一體的。從我把你推下水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上便隻剩下了一個人。我把自己的名字與你的靈魂留在這山上,帶走卻是你的名字和自己的靈魂……

11

杜明……杜明!

嗯?

你怎麽天天上班睡覺呀?

王瑤慢慢貼近了我的臉,她的眼睛故意眯成一條線。

杜明,自你從老家回來,這幾個月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說是不是有什麽情況沒有向我匯報?

你呀,不應該做護士,轉行做偵探吧。

少貧嘴。這個是怎麽回事?王瑤晃著手裏的MP3。

什麽呀?

我問你,這裏麵有一段錄音。那個《很愛很愛你》是誰唱的?

不是你有一天喝醉了,非要在我的MP3裏錄的嗎?

是嗎?沒覺得我唱歌這麽難聽呀。

我戴上MP3的耳機,不再理她。那段錄音裏,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閉上眼,能聽見山頂的風聲、風林裏的蟲鳴,還有那略帶羞澀的沙啞嗓音……

王瑤一把扯下我的耳機,還聽,還聽,也不怕耳朵聽出老繭。有人找你啦。

是誰?

你老家的人,前些日子是個老大爺,現在又來了小村姑。杜明,你還真行。小心過些天就有人領著倆孩子來找你了。

我走下樓的時候看見齊小紅站在醫院的大樹下,她手扶著腰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裏。比起三個月前,她胖了些,臉色也紅潤了許多。等我走到她身邊,她才回過頭來。

杜澤,你好嗎?

還好,你去了哪裏?我在找你。

哦。你知道你媽的事了嗎?

知道了,上個月村長來找過我。

杜明,為什麽會這樣?我媽被判了刑,你媽竟然在獄裏自殺了。

小紅,別去想它了。你現在怎麽生活?

我……杜澤,我有了……

突然齊小紅把頭略微向上抬了抬,然後又低下了頭。

樓上那個向外看的女護士認識你吧?

我抬起頭看了看站在窗戶前假裝看風景的王瑤。

她是我女朋友。

哦,我想我應該走了。

小紅,你剛才想說什麽?

沒什麽。你知道你媽是怎麽死的嗎?

她把衣服撕成幾條,上吊死的。

杜澤,不……杜明,真不習慣這樣叫你,我有一個請求,你能答應我嗎?

你說吧。

抱我一下。

我沒有猶豫,抱住了她。齊小紅的身體在我懷中顫抖著。

真冷……抱緊我,杜明。

我用力抱著齊小紅,我們的臉貼在一起,我能感覺到臉上有冰涼的東西滑過。

讓我好好地看看你的臉。

不知過了多少個世紀。齊小紅從我的肩上抬起頭,雙手捧起我的臉。她苦笑了幾聲。

為什麽和夢裏的那張臉就是一模一樣。為什麽我就從來分不出來呢?

杜明,我去見過你媽。我還記得你媽最後跟我說的話。她告訴我,無論什麽時候,當媽的還是一眼就可以認出自己的孩子的。我就不行,不過還是很高興。哪怕是假的……

齊小紅轉過身跑了出去,我站在那裏看著她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我的視線裏。好久才聽見王瑤在樓上叫我的名字。轉身上樓的時候,我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了衣兜裏,那是齊小紅的錢包。

結局

我有一個做法醫的朋友,有空就愛找我們醫院的同事喝酒。每次在飯桌上總是喜歡談他工作上的詭異故事。雖然在飯桌上大談這些血肉模糊的事好像有些影響食欲,但對於我這樣不愛喝酒的人來說倒是一個不錯的消遣。

那一次他在飯桌上一邊喝酒一邊十分惋惜地說。

唉,前些日子遇到個案子。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死在馬路邊,屍檢結果是癲癇發作。

她沒有帶藥?

有,她上衣兜裏就有,但好像沒吃。我們知道一般如果來不及吃藥的話,藥瓶都會散落在屍體旁邊,可是她的藥還放在上衣口袋裏。

找到了死者家屬了嗎?

沒有身份證,附近也沒有認識她的。看樣子應該是外來的打工妹一類的。

大家都開始唏噓感慨,法醫放下手裏的酒杯。

最慘的還不是這個,我解剖屍體以後,才發現她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你們知道嗎,是雙胞胎。我還從來沒有看過那麽小的雙胞胎呢。

我問法醫,那女孩子長得什麽樣?

挺漂亮的,隻是後背有一條大疤,像蛇一樣……

站在電線杆旁邊,深夜的風刺入我皮膚。我抑製不住地嘔吐,淚水也像沒辦法止住一樣。法醫站在我身邊拍著我的肩膀。

杜明,你根本沒喝酒呀,怎麽吐成這樣。

我坐在地上,不住地喘著氣。突然我指著前麵問他。

喂,你看到那裏站著個孩子了嗎?

法醫搖了搖頭,哪裏有呀。杜明,你真是醉了。

那孩子的臉色是那麽的平靜。我想大叫,嘴裏卻什麽也叫不出來,隻感覺心在慢慢下沉。而那孩子卻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我站在那裏,看著弟弟在水麵上掙紮。

哥哥,我已經沒有了煩惱,沒有了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