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文：連諫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覺得自己不愛妻子了，還有什麽比理智想愛卻靈魂無力更讓人心下悲慟？而他，又是個那麽純粹的人，要麽燃燒，要麽灰飛煙滅，靜止到僵硬的冷卻，永遠不會是他的選擇。

於是，他提出了離婚，在４０歲的秋天。

妻子聽了，隻是看了他一眼，他所擔心的質問、爭吵和哭鬧，都沒發生。

趁妻子上班，他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就搬出去了，說真的，不是無法麵對妻子，而是，無法麵對自己對自己的背叛。求愛時，他承諾了那麽多．

妻子連一個責難的電話都沒打，甚至也沒驚動父母，然後，一個能激發他充沛感情的新人，闖進了他生活，他給她講年少輕狂時的自己和得意洋洋的青春，新人貌似聽得饒有興趣，單純而茫然的眼神，卻出賣了她內心的空洞，對他青春茫然無知的空洞。

新人的茫然無答，讓他覺得，自己的青春沒了根，像遊魂，遊**在他一個人的夢裏．

就此，他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不夠真實，像夢遊者的囈語，一旦醒來，就**然無存．

這一切，隻因為，他離開了一個人．

是的，他在開始老去，開始健忘，需要有個人，時不時地用瑣碎和爭吵告訴他，那些**，那些石破天驚，真的在他的生命中發生過．

送走女孩，他在街上無趣地溜達，不知不覺中，就溜達到了離家很近的地方，寂寥地東張西望裏，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似乎是他早已不愛了的妻，在馬路的另一邊，正背著十歲的兒子吃力地上坡，他愣了一會，揉了揉眼，仔細去看，果真是她。

醫院在坡上，他家在坡下，大約一站的距離．以往兒子病了，都是由他背著去醫院，妻子跟在身後，兒子一天天長大，體重和瘦弱的妻快不相上下了，他卻，把背兒子去醫院的任務，甩給了她．

他站在對麵，望著妻子蹣跚而上的腳步，突然地感傷，突然地蒼涼，正韶華老去的妻，因為他冷丁裏把愛抽走，使她像在冬季裏失去了植被保護的土地，被時光撂荒在了冷而硬的風裏．

羸弱的妻子勇敢而沉默地承擔起了他甩下的所有責任，突然地讓他心疼，一種良心被鞭笞了、靈魂和肉體被相互剝離的疼．

他的眼，潮濕了，飛快穿越了馬路，從妻子背上搶過兒子，背上，繼續前行，妻子隻是呆了一下，沉默地跟在身後，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給兒子輸完液，他背兒子回家，看他入睡，然後，抱著不語的妻說：對不起，請允許我回來．

他們又過回了從前的生活，妻子曾問過一次：為什麽走了又回來？

他說：前半生都留在你這裏了，我丟不下它們．

妻笑了笑，淚下潸然，是的，人生是什麽？不過是一段又一段的記憶，雕刻在那些和我們一同走過歲月的人的心裏．那些人，必要被我們珍惜，因為，他們是證明我們人生存在過的標誌．或許，我們誤讀了愛情的含義，它不僅僅屬於**，還是個一抬頭就能看見的青春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