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不肯打你手機的女人

文:連諫

他們是通過相親認識的,那時,他還是剛剛大學畢業分到這座城市的一個毛頭小夥子,除了朝氣蓬勃的青春和滿腦袋的夢想,一無所有。

他懵懂而激動地談了幾場戀愛,都無疾而終,雖然愛情夭亡的理由總是各不相同,但其真正原因,他大體上能猜中,他農村出身的背景以及在這座城市無有片瓦遮身的處境,現在的愛情是講究折現的,理想抱負算得了什麽?多少有些畫餅充饑的感覺,當周圍有很多現成的餅可選擇,哪個女孩子有足夠的勇氣豁上過期做廢的大好青春去等一塊未必會到來的餅呢?

幾場失敗的愛情,讓他開始對愛情有了淺淺的敵意,甚至,當朋友拖著他去相親時,他抱著閑著也是閑著,全當去消遣的心態,去了。

很意外的是,他竟和相親的女孩子兩看兩相悅,然後,就有了越來越密集的約會,她是本市姑娘,長得很好看,細眉細眼的很文靜,笑起來,總是羞羞的,據說,她就是因為太內向,所以才總是和愛情擦肩而過。

戀愛中,他的心,總是提著,擔心她會在某一天,像前幾任女友一樣,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他分手。

這樣的忐忑,一直延續到婚禮,等她為他生了白胖胖的兒,他的心,才踏實地落回了胸腔,有時,夜裏,他會望著她沉靜甜美的睡相想:今生今世,一定好好待她,因為她是那個敢用美好的青春陪他走過青春潦倒的善良女子。

兒子一歲時,他辭了職,經營了一間不大的貿易公司,公司越做越大了,她依然在那家商場做著會計,工作辛苦,薪水不高,好多次,他對她說:家裏你那幾個錢,幹脆回家帶兒子吧。

她總是笑著拒絕,他問為什麽,她說在婚姻中,一個經濟不能獨立的女人容易慢慢失去尊嚴。

他也就不再勉強她了。

公司不斷擴展使她越來越忙,幾乎很少回家吃飯,大約快要下班時,她總會打電話問:今天晚上,你回不回家吃飯?

若他說回,她就歡天喜地去買了他最愛吃的菜去燒,若他說有應酬,她亦會溫婉地說少喝酒多吃菜。時間久了,她的電話一來,不需開口,他就能猜出她要說什麽,說實話,他有點煩,手邊有那麽多事要處理,她幹嘛非要每天都重複相同的囑托呢?

而且,她每次打他電話,都必要打他辦公桌上的座機,若他不在,她會順口問問他的助理,去哪裏了?什麽時候回來?等到他回來了,她在打過來。

就是到外地出差或是在寫字樓外辦事,也是這樣的,她會讓他把酒店房間的電話號碼用短信發給她,然後,她在給他打過來。

有時,朋友或是生意夥伴,甚至他的下屬都會玩笑著說,嫂夫人看得好緊啊。因為,據說有好多花心男人的妻子就是這樣追蹤自己男人行跡的,當男人外出,就讓男人用手機把身處所在地的座機電話號碼發來,對男人的放浪形骸起到監督和震懾做用。

朋友們的說法,讓他的臉一陣陣發熱,心下,也怒意疊生,覺得自己好端端一清高端正的男子漢形象,生生地,就被她的這些電話給葬送了。

心裏堵著氣,回家後就沒好臉,她以為他在生意上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就輕聲洗語地給他端茶倒水,甚至和兒子一起逗他開心。

那些原本打算找個缺口噴薄出來的憤怒,就懨懨地吞回了肚子裏。

後來,他遇上了一位貌美似花,風情萬千的女子,開始,想著她的好,他曾猶疑過,但,很快,他的心就橫下來了,他想起了那些電話,遂自我寬慰說:她整天盯稍似地打電話不就是懷疑我有外遇嗎?既然她都這麽想了,我幹嘛要枉擔這個莫須有的猜測。

於是,他就變成了一個有情人的男人,有時,他和情人約會或是借口出差帶著情人去外地過幾天神仙的日子,她依然會發短信問他住的酒店座機號碼,開始,當他摟著情人和她通話時,心裏,還有些內疚,久了,也就麻木了,倒是當他放下電話後,情人用嘲笑的眼神看著他,吃吃的笑著,讓他覺得很沒麵子。

他憋著一肚子氣回來,就找茬和她吵,她呆呆地看著他,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好像不知自己錯在了哪裏,他乜斜著她,惡狠狠地想:真會表演。

本來,他心裏就怒著一口氣,再看看嫵媚風情的情人,對她,就更多了幾分厭棄。不僅不再感念她當年的好,甚至,一想回家腦袋就疼,情人對他的迷戀好像越來越深了,常常在午夜時打他的手機,那時,他就會拿著手機,躡手躡腳地把自己關在陽台上,一聊就是一兩個小時。

有時,她會醒過來,敲敲陽台的門,隔著玻璃說:以後,你在家時,就讓他們打座機吧。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就是想知道這個深夜給他電話的人是誰麽?她也太低估他的智商了,家裏的座機有來電顯示。

婚姻這東西,是需要兩人一起努力才會越來越美,當其中一顆心走了,另一個人的努力,傳遞到對方心裏,往往就成了反作用力。

他的心,早就跑掉了,大約一年後,他拎著一口簡單的箱子離開了家,一個月後,他們辦了離婚手續,兒子留給了她。

從街道辦事處出來後,她喊住了正要轉身離去的他:為什麽會這樣?

雖然離婚是他的選擇,但,他的心情也是蕭瑟的,畢竟8年的婚姻,就像看著一件美好的東西一點點碎掉,感傷總是難免的。他歎了口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為什麽的。

說完,轉身就走了,她愣愣地呆在原地,清冷的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滑,她真的不知道為什麽。

離婚後,她偶爾會因為兒子的事給他打個電話,依然是打他的座機,依然是他不在時就短信問他所在處的座機號碼,他心裏雖然不悅,但,想到她畢竟是兒子的母親,還是咬牙忍了。

沒忍住的那一次是他和情人在外地度假,她發短信說兒子聽和他說說話,讓他把酒店的座機號碼發給她,當時,情人就偎在身邊,也看到了短信內容,把性感的小嘴巴撅得老高。他也惱了,回想這些年,她的電話給他臉上抹了多少黑啊,搞得全世界的人都以為他怕老婆,無論走到哪裏都要及時匯報。他越想越氣,沒回短信,徑直把電話打回去,氣衝衝說:拜托,我們已經離婚了,你能不能不要管得這麽寬?

電話另一端的她好像很吃驚,訥訥說:我怎麽了?隻是兒子想和你說幾句話而已。

他冷笑了兩聲,斥責道不要表演了,然後,他連珠炮一樣說她的猜疑給他造成了多大的傷害,還有,從離婚那天起,他們之間就不再有相互忠誠的義務了,所以,請她以後不要以跟他要座機號碼這種形式對他實行追蹤監督了。

他亂七八糟地喊了許多話,電話另一端的她,一句話沒說,等他消停下來,她才長長地歎了口氣說:為什麽你要以為我是在猜疑你呢?我要座機號是因為打手機有輻射,如果打座機也能找到你,我為什麽要選擇一種對你健康有害的方式找到你?

一下子,他就愣了,半天說不出話。

後來,她說了聲對不起,就收了線。他突然變得沉默寡言,情人就姿態乖戾地問那個賊心不死的老女人剛才給他灌了什麽迷魂藥?讓他魂不守舍的。

他生硬而威嚴地掃了情人一眼,情人哪裏肯受這樣的委屈,邊哭邊收拾行李說要回去,他冷眼看她慢騰騰地收拾行李,知道她在等自己去哄去挽留,可是,他沒有。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混,想回家,對她說一聲對不起,然後,請求她原諒。

後來,他們複婚了,生活平靜而甜蜜地進行,當她再發短信要他座機號碼時,他就會很驕傲地對身邊的人說:我老婆最不怕麻煩了,她說打手機對身體不好,每次都非要我告訴她個身邊的座機號碼她打過來。

經他這麽一說,那些原本有些叵測和微哂的目光,馬上就變成了羨慕。

一次,他問她,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非要讓我找個座機通話的原因呢?

她笑著說:有什麽好說的,手機有輻射是常識性問題啊。

他久久地望著她,感慨萬千,生活是件多麽微妙的事情啊,同樣一件事,思維若是從破壞性的A角度出發,得出來的判斷便是破壞性的A結論,你要從美好性的B角度出發,你就收獲了美好性的B結論。譬如她打電話這個細節,當他用陰暗的心態去揣測,整個婚姻世界的陽光就消失了,而事實,卻恰恰是相反的,所以,無論是在生活還是在婚姻中,當某個細節觸疼了你的心,請不要急著離去,不防多做幾次轉身,總會有些溫暖輕輕吻上了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