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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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漸冷了,霍小栗生產的日期也近了。

中午,霍小栗和同事正要去食堂吃飯,母親提著保溫桶來了,她越發蒼老了,步履不像從前那麽穩健了,她把保溫桶放到桌上,看著霍小栗說:“多吃點,多吃點生孩子的時候才有力氣。”

霍小栗問了一下家裏的情況,看著母親滿頭的白發,不知怎的心有點酸,就說媽,你別往這兒跑了。

母親笑了笑,把保溫桶往她眼前推了推:“吃吧。”

霍小栗覺得母親似乎有話要說:“媽,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母親頓了頓,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要開口一樣,她的這個表情讓霍小栗更難受了,覺得母親真的是老了,老得再也不像以前那麽潑辣無畏了,在她這個做女兒的麵前,竟也有了畏縮不前的意味,好像讓她幫著做點什麽,不是她這做女兒的應該,而是要厚著臉皮到女兒門下求恩惠一樣。或下裏突然不敢看母親的眼神,生怕再看,自己的淚就忍不住要掉下來。

母親期期艾艾地說:“小栗,你看你弟弟……”

霍小栗這才想起來,顧嘉樹剛從西安回來那會,母親就曾提過,希望顧嘉樹能幫霍小震一把,當時她沒敢答應,隻是說等等再說。可這一等,都半年多了,要不是母親提,她幾乎忘了這茬,就很是慚愧:“等晚上我跟嘉樹說說,不過……媽,嘉樹公司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公司管理層安排自己的親屬在公司就職,一旦查實,嘉樹是要受處分的。”

母親惆悵地點了點頭,說她知道這事,所以才一直忍著沒好意思開口,可就憑著霍小震的民營大學畢業的學曆,想找份好工作太難了,如果讓他這麽混下去,將來沒個出頭之日不說,連找對象都成問題。

是啊,霍小震都25歲了,如果不趁現在找家好單位腳踏實地地打拚,怕是機會越來越少了,霍小栗點了點頭:“我讓嘉樹想想辦法。”

母親黯然說:“小栗,我沒什麽本事,也老了,你弟弟就靠你了。”

霍小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既不能大包大攬弟弟的將來,也不能貿然承諾安撫母親那顆惶惑的心,唯恐一旦承諾了卻實現不了,就成了對母親和弟弟的傷害。承諾這東西,出發點通常是好的,可是,承諾和謊言的差別就是,前者是一個被兌現了的承諾,後者是一個沒被兌現的承諾。

母親輕輕歎氣:“吃飯吧。”

霍小栗也隻能是默默地吃飯,其實母親非常想再強調幾遍給霍小震換份好工作的重要性,可是,她知道女兒說了不算,還要求助於女婿,她也不想逼已身懷六甲的女兒立馬給她一個涇渭分明的答複,這不現實。

等霍小栗吃完,送母親出醫院時,母親問肖愛秋對她怎麽樣,霍小栗說挺好的,畢竟我懷的是她孫子嘛。

母親就有點失落地說:“要是她知道我求著嘉樹給小震幫忙,不知又要說什麽怪話了,咳,也好,她終於也熬到讓我仰著臉去聞她鼻子裏噴出來的氣了……”

母親在街麵上混了這幾年,奉行的宗旨是寧肯被打死不能被嚇死,可現在她說出了這麽沒脾氣的話,讓霍小栗更是難過了:“媽,您說什麽呢,您是找嘉樹幫忙,又沒求她。”

霍小栗的這句話像氣泵一樣,把母親原本癟癟而軟塌塌的心充足了氣,她先是鏗鏘地說了聲對,又底氣十足地說:“按說應該是她感謝我才對,當年嘉樹不願意去西安,她也哭著嚎著地不讓去,要不是我給嘉樹打氣鼓勁,她兒子能有今天?”

霍小栗就笑了:“對,媽,你這麽想就對了。”

當然,霍小栗這麽說,隻是為了給母親打打底氣,讓她別覺得顧嘉樹混好了,她就得看女婿親家的臉色,也沒這必要,相比現在這個謹小慎微,要查親家和女婿臉色行事的母親,她還是喜歡過去那個潑辣而口無遮掩的母親,雖然女人彪悍不可愛,可隻少母親彪悍的時候,她不用為她淒惶心酸。

晚上,霍小栗就把母親的話告訴了顧嘉樹,顧嘉樹有點為難地答應了,說試試看,過了一會,又警告似地告訴霍小栗,公司內部有點混亂,原先伍康曾帶過來的幾個人,都在管理層位置上,在工作上是既積極又消極,積極的是盯著他出錯以證明他這初生牛犢不堪以重任,消極的是對他這年輕的新領導沒信心,也就懶得配合。如果他安排霍小震進公司,就算隱瞞了他們的親屬關係,在這非常時期,也不敢貿然給他安排什麽好職位。不過,如果霍小震有能力的話,可以憑從底層一步步做起。

顧嘉樹能答應了,把母親的心病解決了就成,霍小栗哪兒還能挑剔?不管職位高低,至少弟弟是進了國營大公司,勞動保險五金什麽的都有,不像在網吧似的,像水麵上的浮萍,今天不知明天會漂到哪裏。

過了四五天,顧嘉樹就安排好了,在霍小震進公司前,霍小栗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千萬別泄露和顧嘉樹的關係,腳踏實地憑能力吃飯,霍小震雖然對姐夫把他給安排在車間流水線上不滿,但也體諒姐夫的難處,有本事就自己拚吧,他不相信,憑自己的能力,他會在車間裏呆一輩子,何況姐夫也說了,在這個時代,如果有人懷才不遇,那隻有一個問題,他懷的不是真才,是自視甚高的庸才而已。如果他在軟件研發方麵有潛力,到生產一線未必不是件好事,他可以先熟悉產品,然後,針對產品的特性,開發出更有實用價值的新軟件,隻要能被公司采用,肯定會得到集團的重視,說不準還會給調到產品研發部呢。

霍小震也非常認同姐夫的看法,可是,就在他去公司上班半個月後,鬧出事來了。

兒子已經安排妥當了,母親就不怕親家橫擋豎攔著了,再加上霍小栗總是給她打氣,要不是她,哪兒有顧嘉樹的今天?如果說分公司前身的董事長是顧嘉樹這匹千裏馬的伯樂,那麽,她就是在關鍵時候給這千裏馬添了一把草料的人,沒有她的那把精神草料,再牛比的千裏馬也揚不起蹄子來,揚不起蹄子他也就奔不上今天的金光大道。

當然,這匹千裏馬奔在金光大道上時捎上了她的兒子,她還是心存感激的,沒怡然自得到認為這就是他應當做的,所以,出於禮貌,母親提了兩包水果,到親家來了,想表達一下自己很領情。

親家突然這麽隆重地來訪,而且不是衝著女兒來的,肖愛秋有點奇怪,一邊言不由衷地客情著一邊在心裏豎著小柵欄警惕著,說來說去,母親就說起了顧嘉樹把霍小震安排進了公司的事。

肖愛秋戒備了半天,也沒見親家的話裏甩出刀啊槍啊的來,原本還有點得意呢,以為親家這是因為她兒子混好了,勢利眼發作要來巴結她呢,還有點竊竊的小得意,可沒成想是這樣,就惱了,而且也沒掩飾,說:“親家你怎麽能這樣?”

母親有點暈,還以為肖愛秋嫌自己過來答謝是太見外呢,就暈頭暈腦地說:“這還不是應該的嘛,雖然嘉樹這是姐夫幫了小舅子,可我這當丈母娘的也應當跟女婿道聲謝,讓他知道我領了他的情不是?”

“你這是哪兒跟哪兒啊?我讓他把他姐弄到公司去當個文員他都不幹,說公司有明文規定,誰都不許安排親屬進公司,要是讓上頭知道了他得吃不了兜著走,聽他這麽說,我立馬就打消念頭了,不能為了給閨女找份體麵的工作就把我兒子的前程毀了,你可倒好,你這不是成心毀嘉樹嗎?!”肖愛秋放機槍似的一口氣嘟嘟這麽多話,她既生氣又害怕,生氣的是顧嘉樹夫妻居然瞞著她給霍小震找工作,要說他幫霍小震一把也是應該的,可是,他不能搭上前程去幫!

母親讓肖愛秋蹴得上不去下不來的,胖饅頭似的臉脹得通紅:“我又沒逼他!”

“你還用逼?你一嘟噥,你閨女就領過來當小鞭子抽嘉樹,嘉樹敢不聽你閨女的?”肖愛秋一急,也不拿霍小栗當兒媳婦了,一口一個你閨女,好像霍小栗是母親安插在顧家搞破壞的特務似的:“我們全家人巴望著我兒子混到今天,我們容易嗎?你怎麽好意思這麽毀他?”

“你甭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當初那個橫豎不願意嘉樹去西安的人是誰?那個在電話裏三遍兩遍催著他撂挑子不幹了回青島的人是誰?當年,嘉樹根本就不想去西安,要不是我給他鼓勁打氣,他能有今天!?”母親也火了,決計不在縱容肖愛秋的驕橫跋扈,嗓門越來越大了起來。

肖愛秋沒想到親家會揭她老底,她打電話催嘉樹回來,親家怎麽知道的?肯定是霍小栗回娘家學的……這麽想著,肖愛秋就連霍小栗一起恨上了:“張翠花,你少來這一套,我告訴你,兒子是我生的我養的,你就是說破天也是想利用我兒子,我兒子的前程是他自己爭來的,你打什麽旗號都沒用!”

兩個人叮叮咣咣地就接上了火,肖愛秋把霍小栗母親買的水果從門口扔了出去,母親既羞惱又憤怒,也沒撿散了一地的水果,而是拿腳一個個跺碎了,吆喝著敬神敬出鬼來了,肖愛秋也不敢示弱,說跟母親這號賣在街上的小商小販結親家,她都丟老鼻子人了……

顧新建剛跟著班車從棘洪灘回來,正好碰上了這一幕,也驚呆了,忙問這是怎麽回事,霍小栗的母親甩下了一句話就走了:“你老婆覺得顧嘉樹成大樹了,不讓我閨女在這棵歪脖樹上吊死了,肖愛秋你放心,我這就給霍小栗割斷繩子去,她要是不跟你兒子離婚我就不認她這閨女!”

“你甭拿離婚嚇唬我,你閨女前腳跟我兒子離了婚,我後腳就給他娶一黃花大閨女進門!”

兩親家吵急了眼,也不顧體麵了,在門口指指戳戳的,什麽話說出來過癮往外摔什麽話,什麽狠話能刺疼對方說什麽,顧新建看不下眼,一把拽起老伴往門裏一送,把門帶上,也顧不上問原因了,忙跟親家母賠罪:“親家,你看你們倆,在氣頭上也不能說讓嘉樹離婚的狠話啊,做父母的哪兒有盼著兒女離婚的,嘉樹媽脾氣不好,我這就回家說她去,您也消消氣。”

霍小栗的母親怒火一下子消停不下來,甩開顧新建的手,指著顧家大門嚷嚷:“肖愛秋你給我聽著,別兒子剛混出點顏色來你就得擻,小心把你兒的好運給得擻沒了,我還告訴你,我們小栗不怕跟你兒子離婚,等我外孫子生出來,我讓他姓霍!”

說完,霍小栗的母親就氣咻咻走了,徑直去了醫院,在候診區把霍小栗叫出來,劈頭就說:“小栗,今天下了班回娘家。”

霍小栗見母親的臉色黑得跟鐵板似的,知道她又和誰生氣了,忙問怎麽回事。

“你婆婆讓你跟顧嘉樹離婚!”

“媽,您沒頭沒腦地說什麽呢?”霍小栗一驚,猜到事鬧得不小:“這到底是怎麽了?”

還沒等母親回答,顧嘉樹的電話就來了,說小栗,你媽去找你了沒?霍小栗說在呢,顧嘉樹焦躁地歎了口氣說:“你媽給我媽吵起來了,你勸勸她,讓她消消氣,別摻和。”

母親就一把奪過了霍小栗的手機,也不顧身邊全是候診的病號,扯著嗓門吆喝道:“顧嘉樹,你回去告訴你媽,她不是有本事給你娶個黃花大閨女嗎,我也有本事給我閨女找個鑽石王老五!”

“媽——”霍小栗一把奪過手機:“您這是幹什麽呢?我跟嘉樹好好的,幹嘛要離婚,你們吵你們的,拽上我們幹什麽?”說著,就接起電話,想跟顧嘉樹說兩句,卻發現他已經掛斷了,見旁邊的人都滿心好奇地看著這邊呢,忙扶起母親,到了院子裏,母親這才把去本是去顧家道謝,沒成想賺了肖愛秋一頓搶白的事說了一遍。

霍小栗恍然大悟:“媽,這事我們沒敢告訴婆婆,您去道什麽謝啊,在我婆婆的眼裏,嘉樹就是天,誰敢做影響到她兒子前程的事她就能跟誰拚了,您可倒好,怎麽還送到門上去了。”

母親這才明白自己了趕了個十三點,可嘴上不肯認輸,非要霍小栗下班後回娘家,否則還不知肖愛秋要怎麽笑話她呢,連親生女兒都不站在她這邊。

霍小栗知道,母親固然去顧家去得不是時候,但婆婆的做法實在也太傷人了,如果她今天下班回了顧家,隻會讓肖愛秋更小瞧母親,可是,回娘家雖然給母親長了麵子,肖愛秋的麵子卻就給掉到地上去了,估計又要在顧嘉樹麵前說難聽的……

猶豫了半天,霍小栗決定顧不了那麽多了,在兩親家對壘這戰場上,她不能讓生她養她的母親寒了心,更不能滅了她的威風,她做不到幫婆婆打擊自己含辛茹苦的母親,就答應了母親。

因為霍小栗下班沒回來,當天晚上,顧家就炸了鍋。

肖愛秋邊哭邊說,到底是兒媳婦,她這當婆婆的就是把心掏出來做給她吃了,她都嫌腥氣,不領她的情,到底還是帶著顧家的孫子回娘家了,並慫恿著顧嘉樹給霍小栗打電話,讓她回來,隻要她能回來,勝利就還是她的,她的麵子也還能保得住。

顧嘉樹知道,霍小栗就算是心再硬,也做不到幫著婆婆鎮壓自己的親媽,就推托說你就當小栗回娘家住一晚上不就行了,犯得著非把她拽回來嗎?

肖愛秋說不行,這要是平時,她回娘家住多長時間都沒事,但今天不行,她一定得回來,否則就是幫著娘家欺負她。

顧嘉樹就不耐煩了:“那您說什麽讓小栗跟我離婚,給我娶一黃花大閨女這樣的話?如果我姐夫的父母這麽說我姐,您受得了嗎?”

肖愛秋想也不想地就說:“你姐夫的父母說不出這話來,他們也沒資格說。”

正在屋裏看書的羅武道聽得眉毛揪成了一團,顧嘉樹看了姐姐的臥室一眼,小聲提醒母親:“媽,您小聲點,是不是嫌家裏還不夠亂啊?”

顧美童正在嗑瓜子,瞥了臥室裏的羅武道一眼,有點陰陽怪氣地說:“得了吧,嘉樹,你少拿我們轉移話題,就你那媳婦,也太嬌貴了點,你看看她,自打懷孕了,娘家媽整天往咱家送吃的,是咱家買不起啊,還是咱家不舍得給她吃?這不明擺著騷嘎咱家嘛?好像別人都沒生過孩子,就她會生似的……”

顧嘉樹一肚子氣不能跟媽媽發,恰好顧美童湊了上來,再想想她平時對霍小栗的百般挑剔,就怒從中來,喝了一嗓子:“姐!她媽給她送吃的礙得著你什麽了?自從小栗懷孕了,你什麽時候說過一句好聽的?她懷孕了礙你什麽事了?你不想生孩子,別人懷了孕就成罪人了?!”

“嘉樹,你老婆跑了你拿我撒什麽氣?”顧美童啪地把一把瓜子扔回塑料袋:“她就是礙著我了,我看不慣她那副幸福的賤相!”

顧嘉樹沒想到姐姐說話會這麽難聽,恨恨地瞪著她,半天沒說出一句話,對坐在一旁一聲不吭的父親說:“爸,我要買房子搬出去住。”

顧新建沒說話,歎氣,點了點頭:“搬吧。”

肖愛秋沒想到這一架會吵出這麽個結果來,頓然覺得自己輸了,不僅輸給了親家,連兒子也輸了出去:“嘉樹,你這不是要搬出去,這是打你媽一巴掌。”

說完,肖愛秋就起身回房間去了,看著媽媽萬念俱灰的傷心狀,顧嘉樹心裏像是有隻汽油桶被點著了,身心被炙烤得像要不能呼吸一了一樣,憋得難受,也疼得鑽心,他看了看父親,起身說我出去走走。

再在家裏呆下去,他像隻漲到了極限的熱氣球,如果繼續在家呆下去,怕是要砰地一聲炸掉了,她在街上轉了半天,不知該去哪兒,想了想,還是去了嶽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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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栗一家倒還平靜,一家三口正坐在沙發上聊天呢,霍小震說既然這樣,明天我就不去上班了,反正還在試用期呢。

好容易才央著女婿幫的忙,還為這跟親家母惡吵了一頓,母親不願意就這麽輕巧地放棄了:“你說不去就不去了?不去你姐夫的公司你幹什麽?混網吧?我可告訴你啊,小震,不用多,你再幹上兩年網吧,你媽這條老命就沒了。”

顧嘉樹也覺得自己自己在這時候說買房子搬出來的話,確實是有點站在嶽母這邊向媽媽示威的味道,媽媽心裏,不知該有多涼呢,也想做點什麽,算是給媽媽挽回點麵子,聽霍小震主動提出辭職,覺得是條門道,等媽媽知道了,至少覺得自己護兒子的戰鬥,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是霍家意識到錯了認輸了才讓霍小震辭職的,就點點頭說:“要不這樣吧,小震不是喜歡做軟件開發嗎,我找人幫著問問,看能不能進家軟件開發公司。”

霍小震一聽,樂得都差點跳起來,嚷著啥叫因禍得福?這就是。

霍小栗問顧嘉樹有沒有把握,顧嘉樹說試試看吧,事到如此也隻能盡力而為了,盡管和肖愛秋吵了一頓,讓母親很鬱悶,可聽顧嘉樹這麽說,還是很開心的,白天她把顧嘉樹給吆喝了一頓,那也是在氣頭上,顧嘉樹一點也不計較地來了,她已經很開心了。

母親給顧嘉樹倒了杯茶,好像順嘴一說似地問家裏那邊什麽情況。

顧嘉樹知道,嶽母這是想打聽媽媽有沒有逼著他離婚或是斥責霍小栗和她,他當然不能實話實說,就打哈哈說,家裏沒什麽事,他媽也正為白天說的話過頭而後悔呢。

母親也鬆了一口氣,說真的,她還真有點怕肖愛秋借著這事鬧起來沒完,逼顧嘉樹和霍小栗離婚,要真這樣,她堅決不幹,顧嘉樹剛剛混出點顏色來就把她女兒甩了,天底下哪有這等便宜事?雖然跟肖愛秋吵架的時候,她恨不能立馬讓霍小栗顧嘉樹離了婚,可那也就是話趕話的氣話而已,哪兒能當真?

既然親家已經服軟了,那,她這做嶽母的也不能努著一口氣不鬆,適當的台階,總要給一個的,就對顧嘉樹說她也脾氣不好,說著說著就嗆起來了,既然親家意識到自己不對了,她也就不倔這口氣了,讓霍小栗今晚就跟他回去吧。

霍小栗知道顧嘉樹這是在打馬虎眼呢,婆家那邊今晚鬧得肯定不是一般厲害,而且婆婆那人,就算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也沒服軟認錯的時候,顧嘉樹到這邊來,肯定是婆家那邊吵得呆不住了,才逃出來的,如果她這就跟著回去,非但不解決問題,隻能助長婆婆得寸進尺的氣焰。

其實,母親又何嚐不明白是這樣呢?隻是,她更明白,婚姻這東西的破碎,有時候其實和身在其中的夫妻倆沒關係,而是和夫妻倆人身邊的親人有關,尤其是倆人鬧了矛盾,如果身邊親人的態度不好,隻為了爭一口氣而添油加醋護著自己的孩子,隻會激化矛盾,壞了小兩口的感情,而且,如果她硬是留女兒在家住下,局麵會更尷尬,以後,她怎麽回去?就算回去了,怎麽麵對顧家人?幸虧顧嘉樹及時地來了,不管是他打馬虎眼也罷,無奈也好,這個台階,她一定要替女兒接住的,不能為了給自己掙個更大的麵子,往女兒的婚姻上捅窟窿。

以後,就算肖愛秋以後想借這這茬在她麵前趾高氣揚,她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你兒子去我家請我女兒了,我女兒是跟你兒子結的婚,不是嫁給了你,你說了不算。

顧嘉樹雖然可以睡在嶽母家,但他不能住在這兒,否則,肖愛秋會覺得自己一手養大的親生兒子都徹底背叛了她,更不知要冤成什麽樣了。可,既然他從家裏出來了,也沒說是來嶽母家,又隻身單人回家了,全家人臉上都會不好看,可是,媽媽把話都說得那麽難聽了,他又不好意思讓嶽母答應放霍小栗跟自己回家,正左右為難地焦慮著呢,聽嶽母主動開口催霍小栗跟他回家,他心裏的烏雲,就像被一道犀利的陽光給刷拉一下劃開了,一片晴朗朗的天展開在眼前。

他沒想到嶽母會這麽大度,心下暗自感激著,把給霍小震找工作的事,又絮叨了一會,才在嶽母的催促下和霍小栗出了門。

一路上,霍小栗嘟著嘴不吭聲,顧嘉樹知道她不願意回去,就故意逗她說:“你還真想跟我離婚另找個金龜婿啊?”

霍小栗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是我媽啊,你少來糊弄我,你媽那個人,我還不知道啊?把人掐死了都要說隻想好心地愛撫愛撫人家,切!”

“我媽也是為了我,說話急了點口不擇言了點,你至於嘛……”顧嘉樹一聽霍小栗這麽說自己的媽,不高興了,加快了腳步。

霍小栗身子重了,趕不上他,看他颼颼地在前麵走,越看越生氣,幹脆自己停下來不走了,甚至都想轉身回娘家。

顧嘉樹匆匆走了幾分鍾,沒聽見霍小栗追上來的腳步聲,就回頭看了一眼,見霍小栗正遠遠地站在那兒,幽怨地看著他呢,看著她笨重的身子,他在心裏拍了自己一巴掌:顧嘉樹,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誰讓你媽吆喝著要讓你跟她離婚給你娶個黃花大閨女的?人家能不氣嘛?你讓人家說兩句解解氣怎麽?

盡管心裏這麽想著,可服軟的話,就是說不出來,這一點,他和媽媽很像,覺得對不起那三字不應該隨便說出口,你能說出這三字來,就等於是自己拿著刀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往自己的道德標杆上刻了一刀,你就等於是承認,你錯了,你道德上有缺陷,你不是個好人。

兩人僵持得有點尷尬,霍小栗幹脆轉身往娘家方向走,顧嘉樹顧不上許多,飛奔過來,一把抓起她的手,一聲不吭地拉著她往家走。

霍小栗恨恨地看著他,想:說聲對不起能死啊?

顧嘉樹不想看霍小栗生氣的臉,故意走在她前麵半步,邊走邊說我跟咱爸說了,買房子搬出去住,說完,回頭看著她,跟沒事人似地問:“你喜歡什麽地方的房子?”

“不知道。”

顧嘉樹知道她在慪氣:“這可是你說的,等我挑好房子,你不許說不喜歡的。”

霍小栗是很想買房子搬出去住,可顧嘉樹現在說出來,她一點也不開心,其一,她明白,他之所以今天能跟公公說買房子搬出去住,肯定是家裏吵得不可開交,他情急之下才說出口的;其二,眼瞅著她就要生了,拖著這麽沉的身子,她哪兒有精力陪他去看房選房?如果買的是期房,還要等,就算買的是現房,還要裝修,就算是現在買下來了,裝修完也得三兩個月,怕是孩子已經出生了,孩子那麽小,她根本就不敢帶著孩子住進新裝修的家,也就是說,即使現在著手買房,想搬進去住,也得是一年之後的事,為一年之後才能落實的願望開心,她沒那麽好的耐心和樂觀精神。

見霍小栗不吭聲,顧嘉樹就兀自說:“我想買得離咱媽家近一點,這樣,等以後他們幫著照顧起孩子來,也方便點。”

“我不想。”霍小栗回答得很節約,結婚四年了,她實在是和婆婆一家過夠了,在鬱悶的時候,她甚至想過,以後最好是移民到國外吧,這樣,各自天高皇帝遠,有距離隔絕著,就用不著打交道了,可顧嘉樹居然還想把新房子買在婆家的附近,豈不是還要經常聽婆婆的指手畫腳,承受顧美童病態的嫉妒?

“離遠了,孩子沒人幫你照顧。”顧嘉樹見霍小栗這麽抵觸自己的父母,也漸漸不悅了起來。

“我請保姆。”

“保姆有自己的爺爺奶奶盡心?”

“我想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我不希望別人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

“你至於這麽討厭我媽嗎?”

“不是我討厭她,是她討厭我。”霍小栗語言簡短,沒半點想要退步的意思。

顧嘉樹回頭看了看她,沒再說話,拉著她的手,鬆了鬆,但終究還是沒鬆開,上了樓,開門的時候,霍小栗借機甩開了他。

肖愛秋正坐在客廳裏看電視,見霍小栗進來了,很是意外,剛要張嘴說什麽,見霍小栗沉著臉,就訕訕地閉上了嘴,顧嘉樹跟進來,蔫蔫地招呼了她一聲,也回房間去了。

肖愛秋就知道,兒子是去接媳婦去了,雖然霍小栗跟著回來讓她心頭暗喜,至少老頭子不會因為這拿眼瞪她了,可是兒子主動去請的,讓她覺得有那麽點別扭,去請這行為本身,有點辱沒了兒子,何況兒媳婦一進門還沉著個臉,好像回這個家老不情願了,是給了他們麵子似的。

顧美童聽見動靜,從臥室裏探出頭,看看顧嘉樹的房間,小聲地:“回來了?”

肖愛秋用鼻子嗯了一聲。

“切,有本事別回來嘛。”顧美童不屑地小聲說。

“睡你的覺吧。”肖愛秋不想再起爭端了,所謂家合萬事興嘛,這事好容易貌似平息了,別再因為一兩句話,按下葫蘆又起了瓢。

接下來的幾天,誰都能看出來,顧嘉樹和霍小栗在冷戰,飯桌上,兩人誰都不理誰,就算看到了對方,也好像對方是空氣似的,家裏的氣氛就壓抑得要命,肖愛秋曾問過顧嘉樹是不是吵架了。

顧嘉樹懶洋洋地說沒有,就不說話了。

顧新建在單位忙下一周來,周末回家,見人人都繃著臉不願多說有個字,就趁霍小栗不在家的空,把顧嘉樹訓斥了一頓,顧嘉樹低著頭不吭聲。

顧新建說不管誰對誰錯,你是個男人就得大度點。

“大度什麽大度,老婆不講理都是男人用大度給慣出來的。”肖愛秋嘟噥說。

“對,你就是我給慣出來的!我打算讓嘉樹子承父業,不行嗎?”顧新建瞪了肖愛秋一眼。

顧嘉樹本來鬱鬱得很,一聽父親這麽說,喝到嘴裏的水差點給噴出來。是啊,老婆懷著他的寶貝呢,哪兒能讓她生悶氣?

可開口道歉不是他的風格,他也就是好想想其他轍了,想來想去,就想起了答應給霍小震找工作的事,於是,他比任何時候都賣力地托朋友打聽,哪家公司有招軟件開發人員的,到底,做了分公司經理就不同於以往了,本著為了日後和顧嘉樹資源互通的原則,大家都很是積極地幫他打聽門路,還真打聽到了,電子信息城那邊有家電子科技公司需要招一程序開發人員。

本來,顧嘉樹可以直接打電話告訴霍小震的,他沒有,因為想利用這個機會跟霍小栗合好,他抿了口茶水,運了運氣,沒事人一樣給霍小栗打了個電話,說霍小震的工作找到了,讓他某天某時去某地點麵試。

知夫莫若妻,霍小栗當然明白他的意圖,看在他為弟弟如此賣力的份上,也就不繼續和他僵著了,心平氣和地說了幾句話,詢問了一下公司的情況,好像,他們之間壓根就沒發生過冷戰這回事。以前他們也經常冷戰,但都沒像這次這麽持久,每次和好,大約也都是這樣,顧嘉樹借著什麽事,給她打電話或發個短信,而且這個事必是與她有關的,讓她沒法掛斷電話不理。

顧嘉樹說完了,她客氣地說了聲謝謝,好像給她辦事跟她說話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不怎麽熟悉卻好心幫了她的朋友。

顧嘉樹知道她還沒消氣呢,就想進一步緩和一下氣氛,就笑著說:“怎麽好像和我不是一家人似的?”

霍小栗哦了一聲,說掛了吧,我得給小震打個電話。顧嘉樹這才意猶未盡地掛斷了電話。

霍小栗打電話跟霍小震把工作的事說了說,放下電話,就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其實,每次跟顧嘉樹冷戰,她自己也難受,就像心頭壓了一道烏黑的雲,除了他來主動和好,怎麽都撥不開。

下班後,霍小栗發現顧嘉樹站在醫院門口,見她出來,笑著迎上來說:“想吃什麽?”

這時的霍小栗多麽想偎依在他懷裏,驅散一下這幾天來心頭的鬱悶,可她還要做一下姿態,不能讓顧嘉樹認為她多麽巴望著跟他合好似的,就麵無表情地說:“回家。”

顧嘉樹有點惱,心想該給你辦的事,我給你辦了,該和好,我也主動找了台階,你差不多就行了,難不成你還真想讓我跟隻哈巴狗似的搖尾乞憐啊?

可是,既然已經主動放低一次姿態了,他不想前功盡棄,在臉上擠出笑模樣說:“我想和你在外麵吃。”

霍小栗看了他一眼,說:“那……去天幕城吧。”

天幕城離顧嘉樹家不遠,匯集了全國各地的特色菜,顧嘉樹說成。

到了天幕成,顧嘉樹找了家泰式菜館坐了,把菜譜遞給霍小栗:“你想吃什麽就點什麽?”

霍小栗接過菜譜,從菜譜上方抬眼看顧嘉樹,顧嘉樹看上去有點無奈的無聊,搓著臉,有點疲憊的樣子。

這半年來,他在公司承受的壓力不是她所能想像到的,因為他是集團內部,最年輕的分公司經理,更關鍵的是有太多資格比他老、學曆比他高的人不好看他這年輕有為的分公司經理,其實,就算顧嘉樹不當這分公司經理,也沒他們的份,可他們就是瞧不上顧嘉樹,就好像一撥自詡是貴族的人瞧不上一個泥腿小子和自己坐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甚至認為他能坐到桌上,會拉低他們的身份,這半年多來,除了抓公司生產經營,顧嘉樹更多的精力是用在和這撥人鬥智都勇上,晚上經常跟霍小栗感歎說,幸虧霍小栗及時懷孕了,照這麽下去,說不準他就ED了,當時,還把霍小栗給逗樂了,故意做雙手合十狀說上帝啊,你快讓他稍微ED一點吧,不然我都擔心他會去信奉依斯蘭教了。顧嘉樹也故做誇張地要把她抓起來往窗外扔的樣子。可是,自從顧嘉樹到分公司任職,功課明顯做得少了,因為剛接手公司,千頭萬緒的事團在那兒等著他去理呢,再加上她懷孕了,母性使然她不願意古碰她,所以,回家後的顧嘉樹通常是連電視都不看,往**一躺,就呼呼大睡過去,就算睡不著,也是瞪著天花板出神,霍小栗問他想什麽呢,他總是說公司的事。

想到這裏,霍小栗兀自在心裏歎了口氣,還是母親說得對,自己的男人自己疼,疼他就是疼自己,母親用自己的切身體會告訴她,隻有夫妻兩個都健康長壽才是真正的幸福,像她那樣,丈夫早早走了,孩子也大了,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嘴巴都快憋臭了,跟兒子嘮,兒子嫌她說的不是陳芝麻爛穀子就是街頭巷尾的一地碎屑,和街坊鄰居嘮?和女的嘮多了,人家會說你是碎嘴寡婦,鄰居之間一旦有點什麽閑話傳出來,你第一個成了搬弄是非的嫌疑人,和男人嘮,就更不成了,人家會說你風流、耐不住寂寞,有想偷人的嫌疑。這些年來,母親也看穿了,什麽榮華富貴也比不上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可以倒倒廢話。

顧嘉樹聽霍小栗點了幾個菜,進飯店前的那點不舒服就雲開霧散了,因為霍小栗點的全是他愛吃的菜。如果不疼他不愛他,她不會心裏裝著的全是他的喜歡,心裏一熱,就一把搶過菜譜,叫了一個霍小栗喜歡吃的麻辣魚。

溫暖在兩人之間無聲地傳遞著,再看彼此的目光,就軟了暖了。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兩人已經手牽手了。

也沒說話,顧嘉樹邊走邊了望著夜的天空,輕輕地打著呼哨,刹那間,霍小栗覺得,仿佛回到了戀愛的時候,那會,他們都是學生,沒什麽錢,所謂約會,也就是牽著手溜馬路,餓了,在街邊吃碗麻辣燙,能吃一次烤肉,就算是很奢侈了,可是,她的幸福照樣很肥胖,比那些有錢人的戀人之間的幸福還要肥胖,因為心裏有愛。

她還想起,大四的寒假裏她和顧嘉樹逛夜市,看見有銀戒指很美,就蹲下看了一會,顧嘉樹看出她喜歡,掏錢買了下來,套在她手指上,嘻嘻哈哈地說手銬啦啊,你被我俘虜了。

霍小栗的滿足感,一點也不比得到一枚鑽戒來得少,後來,他們稀裏糊塗地結婚了,連枚戒指也沒買,顧嘉樹說要補給她,她沒讓,說你已經送過我戒指了,顧嘉樹怎麽也想不起來,她才把手指翹了翹,讓他看那枚銀戒指。

當時顧嘉樹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好,也很是內疚,他知道,女孩子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穿上婚紗做新娘,讓自己所愛的人戴上戒指,那是女人一生中最隆重的一場幸福秀,他卻沒讓霍小栗走。霍小栗看出了他的難受,安慰他說,什麽啊,英雄不問出處,幸福不拘於形式,有愛,比什麽都好。

那會,即使他們不開口說話,也能讀得懂彼此的內心,因為他們相愛,愛就像電流,讓他們的心是相通的,就像眼下這個晚上,他們拉著手,一**一**地走在街上,千言萬語都沉默在內心裏,即使不語,也能抵達彼此。

3

雖然顧新建答應了讓顧嘉樹他們買房子單過,可當顧嘉樹把買房的事,搬到桌麵上時,氣氛還是有點沉悶。有條件、也開明的老人會在孩子結婚前就給他們備好了房子,可那並不是老人心甘情願讓孩子離開自己,不過是迫於社會大形式而已,如其等到處不好再分開住,不如在還沒矛盾的時候早早分開,免得傷感情。

可是,兒子要搬出去了。

就像她努了半天力,還沒等評定呢,突兀間就失去了努力的環境,期待中的光環,也隨之消失了,這怎能不讓她失落?更何況,和兒子媳婦一起過了好幾年了,兒子突然要搬出去,別人肯定會說她這婆婆做得不好,如果她做得好,家就是幸福囤子,誰會傻乎乎地撤出去啊。當然,還有一種方式會讓她比原來還有麵子,那就是兒子買套大房子,全家一起搬過去,可她又知道這絕對不可能,家裏的經濟條件不允許兒子買大房子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兒子要買房搬出去,本就是為了回避家庭矛盾,要是買了新房還是一起住,豈不是屎窩挪尿窩地瞎倒騰?

所以,自從顧嘉樹說要買房,肖愛秋臉上就沒開過晴,能說得出來的理由也就是自己的兒子要搬出去單過,就跟心髒上有塊肌肉要生生給剝下來一樣。

每當她這麽說,顧嘉樹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覺得自己不是東西。

霍小栗知道,這會兒不能心軟,心一軟,她就搬不出去了,就要永遠呆在這個自己時時都要小心禍從嘴出、事非從一個表情誕生的家裏。

周末,她和顧嘉樹出去看房,把樓書帶回家,一張張地仔細研究,肖愛秋總是靜靜地聽著看著,眼裏是巴巴的軟弱可憐,霍小栗煩透了婆婆的這種表情,讓她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好像是因為她的加入,才使得這個家分崩離析了一樣。

顧美童看不慣媽媽在霍小栗麵前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就故意嘻嘻哈哈地說:“就是,咱家這房住的人也忒多點了,是該分家了。”

肖愛秋就瞪她一眼說:“要分也輪不到嘉樹搬出去,虧你也有臉說。”

顧美童就說沒辦法,誰讓我爸給我挑了個沒本事的老公呢?

“你又想找仗打不是?”肖愛秋瞅了一眼顧美童的臥室:“讓小羅聽見了,他多沒麵子。”

“他又不在家。”顧美童一臉不屑地小聲嘟噥。

“要我是小羅,我都跟你離八回了,娶個老婆不生孩子,哪個男人受得了?”肖愛秋看兒子和媳婦一門心思研究著樓盤,對她問也不問,心裏很不舒服,打開了電視。

霍小栗輕輕看了她一眼,拿起樓書,拽著顧嘉樹:“回屋看吧。”

顧嘉樹不知就裏,回頭看了姐姐和媽媽一眼,自言自語似地說了句:“對,把客廳留在咱媽和咱姐戰鬥。”

肖愛秋沒心思和顧美童鬥嘴,追到顧嘉樹臥室門口,眼巴巴地叮囑了一句:“嘉樹啊,你們最好選個離咱家近的小區。”

顧嘉樹看看霍小栗,說知道。

“你們正是忙事業的時候,等你們上班了,我可以過去幫著你們收拾收拾衛生什麽的。”肖愛秋小聲嘟噥著。

“媽,您就甭自作多情了,人家要是稀罕你照顧的話,就不用買房搬出去住了。”顧美童沒好氣地說。

“美童,你吃嗆藥了?少說句行不行?”肖愛秋心裏煩躁,對女兒也就沒了好氣:“你看,嘉樹他們結婚比你晚,都快有孩子了,你也抓緊點吧,小心把小羅惹急了跟你離婚。”

“我就不生!”顧美童雖然嘴硬,可心裏卻一跳一跳地全是慌張,是啊,她越來越害怕了,自從她說了堅決不要孩子,羅武道就更不碰她了,連她翻身時把胳膊搭在他身上,都會被他小心翼翼地拿下來,好像他們之間隻剩了夫妻的名分,已徹底沒了夫妻之實,逢了生理**期,夜裏,她特意貼在羅武道身上,用腿盤著他往他身上蹭,羅武道卻擺出一副睡成了死豬的架勢,無動於衷,顧美童就動手去摸他,可摸來摸去羅武道就是沒反應,她一生氣,下手就重了點,羅武道就會默默拿她的手離開他的身體,說睡吧。

顧美童就蹭地坐起來,按亮了燈:“羅武道!”

羅武道就眨著眼看她:“怎麽了?”

顧美童又羞又急:“你裝什麽裝?”

羅武道就坐起來,說我沒裝。

“你就是裝,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羅武道默默地歎了口氣,關上燈,摸索到顧美童睡衣裏,試了試,果然不行,就說反正你也不想要孩子,別折騰了。

顧美童的鼻子一酸,就哽咽起來,羅武道像個罪人似地低頭耷拉角地坐著,拱到她身上,用手指和嘴巴滿足她,在黑暗中,顧美童捧著他的頭嗚嗚地哭了,羅武道抱著她,說對不起,美童,要不,你跟我離婚吧。

“我不離,就不離,我知道你討厭我了,你這是故意的。”顧美童哭著說。

羅武道就無話可說,隻能歎了口氣,倒下睡了。過了幾天,羅武道說,所裏打算在萊西成立一個分所,主任找他談了,問他願意不願意去,因為萊西是他老家,相對其他人來說,人脈要好一些,律師這一行靠的就是人脈,而且去萊西分所,底薪和業務提成相對都會高一些,不像現在,底薪低得可憐,全靠案源提成,可是,像他這種社會關係不廣的人,全靠零敲碎打地接點小案子,活一點沒少幹,錢卻少得讓他自己都汗顏。

羅武道一皺眉:“我跟你說正事,怎麽成我逃避你了?”

“你要不是為了逃避我,能去萊西?”顧美童說這句話時,心裏很沒底,能陪她到老的,隻有這個男人了,她還沒老,卻覺得已可以一眼望穿自己的遙遠將來,沒子嗣,也沒必要去奮鬥了,這麽混著就好,房子也不想買,其一不想花那份錢,其二是等她老了,留給誰?不如把這錢攢著為將來老境做打算,她也看明白了,霍小栗不會甘於長久地擠在這個家裏別扭,她是個性子上灑脫自由的人,早晚有一天她會鼓搗著弟弟買房搬出去,隻要他們搬走了,她就可以和羅武道心安理得地繼續住在這兒,一直到老,依著弟弟的脾氣,他絕不可能回來和她搶父母的房子,再說,他混得越來越好了,也沒這個必要,就算霍小栗有意瓜分也沒用,這兩年她已經把弟弟兩口子琢磨透了,霍小栗雖然厲害得不動聲色,可弟弟才是真正的霸王,小事讓由著她,大事上,她拗不過弟弟。她做不了弟弟的主。

顧美童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出了窯的磚——定型了,也不想再做任何改變,對於羅武道掙錢多少,也不介意了,過得去就行,羅武道去萊西,她有點怕,就算羅武道本身沒什麽,在萊西那個小縣級市,他怎麽也是大城市來的,身上罩著一層神秘莫測的遠道和尚的光環,再加上羅武道帥,不過三十多歲,對小地方的姑娘來說,絕對是有吸引力的,別看羅武道跟她在一起不行了,可未必跟其他女人在一起也不行,醫生不也說了嘛,羅武道的不行,是心因性的,不是病理性的,閑來沒事她喜歡看生活雜誌,雜誌上也說了,在家和老婆不行了的男人照樣有外遇,照樣能搞大情人的肚子!所以,她堅決不讓羅武道去萊西。

羅武道問為什麽?

顧美童不想把自己的心事跟他兜底,就硬邦邦說:“我不願意。”

羅武道好脾氣地繼續商量她:“你不願意也總要有個不願意的理由吧?”

“我討厭萊西,因為萊西有你爸你媽,還有你哥哥嫂子,別看我見不著他們,可我隻他們背後說我什麽呢。”顧美童說著說著就氣呼呼的了,她都好長時間沒跟羅武道回老家了,因為一回去,婆婆和妯娌都問她怎麽還不要孩子,她懶得和他們敷衍,直接說不喜歡孩子,不想生。至今她清楚地記得婆婆和妯娌的表情,像見著了鬼。所以,她又補充了一句:“在你們家裏人的眼裏,娶老婆就是買隻母雞回來下蛋,你要是回了萊西,肯定得天天跟你灌輸他們的愚昧觀念。”

“我在城裏,又不是回鄉下家裏!”顧美童隻要一說到婆家,除了鄙夷就沒別的,這讓羅武道很生氣。

4

霍小栗到底還沒沒拗過顧嘉樹,他最終確定,在大連路一帶買房,小區在建中,生活比較方便,離婆婆家隻有一站多的路,離河南路也不遠。

顧嘉樹要的是6樓,霍小栗對這沒意見,因為6樓帶閣樓,樓梯在室內,看上去很像是複式結構的房子,和真正複式結構的房子比起來,性價比很高,樓下是100平的二居室,閣樓和樓下一樣大,就是可利用空間稍微小些,有兩個大房間,也有獨立的廚房和衛生間,霍小栗都想好了,閣樓上的這兩間,一間做書房,一間做孩子的遊戲室,樓下用來居住。

霍小栗和顧嘉樹去交首付的時候,房子已經封頂了,再有三個月就交付使用了,霍小栗算了一下,等收了房,再裝修一下,再跑跑裝修的有害味道,等搬進來,孩子差不多就該一歲了。

她在心裏暗暗歎息了一聲:這漫長的歲月啊。

顧新建一聽他們去交錢了,吃了一驚,問他們錢夠不夠,他和肖愛秋這幾年也攢了點錢,本來是打算顧嘉樹結婚用的,可沒用上,索性現在拿出來幫顧嘉樹買房行了。顧嘉樹飛快地攔住了父親的話:“不用,我們的錢夠了。”

霍小栗看著顧嘉樹,心裏一沉,覺得有點不舒服,她知道顧嘉樹為什麽要搶著回答這句話,是怕她會說錢不夠,有種品質上被看低的感覺,但沒發作,隻是那麽輕微地不舒服了一下。

肖愛秋對兒子的話有點不相信,問房子統共多少錢,霍小栗看著顧嘉樹,既然他怕自己說出不趁他心的話來,幹脆由著他去說得了。

顧嘉樹說36萬。

肖愛秋就把嘴張得跟吞了隻雞蛋似的:“小栗,這幾年你們攢了36萬?”

顧美童慢條斯理地挑了挑眼皮:“媽,他們倆工資高,再說了,這幾年住在家裏,吃喝住都不用花錢,攢36萬還不跟玩兒似的。”

霍小栗就隻剩了幹張嘴,說不出話的份,是的,她是沒往家交錢也沒交生活費,不是她不交,而是她交了顧新建也不要,說讓他們自己攢著。可沒往家裏交錢,不等於她沒為這個家花錢啊?家裏的牛奶,雞蛋,甚至米,雜七雜八的各種費用,哪一樣不是她掏錢?做這些的時候,她並沒算計也沒覺得是在為這個家做貢獻,隻是覺得,做老人也不易,她做不到坦然地啃老吃老,既然給錢老人不要,那麽她就換種方式貼補家用就是了,雖然她很少下廚,可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什麽時候該往回買什麽東西了,她每天下班大包小包地往回提,難道顧美童沒長眼、看不見啊。

她給氣得鼓啊鼓啊地,看著肖愛秋,希望婆婆能為她講句公道話,可是她指望錯了,肖愛秋像是被顧美童的話提醒了似的,點了點頭說:“你們攢夠了就好,我和你爸還商量來著,如果你們錢不夠,我們給添倆,也算是我們做父母的一點心意。”

“得了吧,媽,你就是一分不掏,嘉樹的房子也有你的功勞,如果這幾年他們不是在家免費吃住,從哪兒攢出這36萬來?”顧美童雖然對未來沒什麽具體的打算,可一想到霍小栗用不了多久就搬到寬敞明亮的新房子裏去了,心裏還是有點酸溜溜的。

霍小栗再也忍不住了:“媽,我們沒攢那麽多錢,我們貸了22萬塊錢的款。”說完,起身就回房間去了。

肖愛秋和顧美童麵麵相覷地看著,問顧嘉樹:“嘉樹,你貸那麽多款幹什麽?利息那麽高。”

顧嘉樹知道霍小栗已經被姐姐惹惱了,匆匆敷衍了一句我們還年輕,慢慢還就進臥室去了。

顧美童噘噘:“看見了吧,耍態度呢,媽,趕緊掏錢吧,還來得及。”

肖愛秋打了顧美童的手一下:“以後,你弟弟兩口子的事,你就少說兩句吧。”

顧嘉樹進了臥室,霍小栗正歪依在床頭上生氣呢,馬上就到預產期了,她人並沒胖多少,可肚子大得卻像一隻巨大的籮筐倒扣在肚子上,因為懷孕,讓她的呼吸顯得幅度有點大,因為生氣,起伏的幅度更大了,讓她看上去顯得有點滑稽,像一隻被掀翻在地卻翻不回去的青蛙,正乎乎地生氣呢。

這兩年,顧嘉樹已經學精了,但凡遇到霍小栗和家裏人生氣鬧矛盾,他絕對不會提矛盾的本身,也不提家裏的人,而是轉移話題,好像剛才的事壓根就沒發生過一樣,如果霍小栗氣得不是太厲害,話題一轉,基本也就過去了,如果霍小栗氣憤難消,他轉移話題也沒用,霍小栗總是斜斜而冷冷地看著他說是癤子總要出膿的。

那意思是讓他別打馬虎眼,隻要問題在,不去麵對就永遠得不到解決。可即使麵對了,又能解決什麽?大不了就是他們兩個在原來矛盾的基礎上先爭吵再冷戰而已,誰都說服不了誰,也就談不上會有什麽質的改變,就算顧嘉樹明知道是媽媽不對,姐姐不好,又有什麽用?顧嘉樹總結出經驗來了,他可以把一個原本亂糟糟的幾百號人的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條,可他管理不好隻有幾個人的家庭。

管理公司,可以用製度管理,可家庭不成,家庭是一個充滿了感情的地方,製度在這兒用不上,和睦需要靠大家的自覺和修為,隻要有一個人不配合,你就沒了轍,因為這是家,不是公司,公司裏有混帳員工可以除名,家庭不行,誰都除了不誰的名,就算能把人除到門外,感情還在門內呢。最好的辦法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矛盾在,能不理它就不理它,當它不存在比正視它的存在,並試圖要去解決,殺傷力會更小一些,總之,家庭不是講道理的地方,每個家庭都有一筆糊塗帳。

霍小栗一翻身子,忽地坐起來:“顧嘉樹!”

顧嘉樹做出一副莫知所以的懵懂樣:“怎麽了?”

“你剛才啞巴了?!”霍小栗厲聲道,一點也不怕客廳裏的人聽見。

顧嘉樹不想把事鬧僵,過來捂她的嘴:“噓,媳婦,我姐就那麽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較什麽真呢……”

霍小栗眼睛瞪得老大,啪地打掉了顧嘉樹的手:“她就那麽個人成了她的理了?我憑什麽要承受她的陰陽怪氣!?”

顧嘉樹暗暗叫苦,知道一場戰爭怕是避免不了了,也顧不了那麽多,捂著霍小栗的嘴,小聲說我的姑奶奶,你別嚷了,我知道她不對,讓你受委屈了,你再忍忍,等房子裝修好了咱就搬家。

顧美童當然聽見了,不甘示弱地衝了進來,站在門口,瞪著霍小栗說:“你說誰陰陽怪氣呢?”

霍小栗掙紮著扒拉開顧嘉樹的手:“說別人對得起你了,顧美童,原本我還抱著同情包容著你乖戾的陰陽怪氣,可你……”

霍小栗還沒說完,顧嘉樹又捂上了她的嘴,急三火四地對顧美童說:“姐,你能不能別添亂了?小栗都快生了,你們還吵什麽吵?”

“她快生了我就得由著她指桑罵槐啊?霍小栗我告訴你,你別覺得你懷孕了要生了就把自己當功臣了,少拿挺了個肚子在全家人眼前獻寶,別以為就你會生孩子,你耀武揚威什麽?你再耀武揚威也是倒追男人的貨!得瑟什麽得瑟?”顧美童一被激怒就口不擇言,葷的素的全數地給搬了上來:“都什麽年代了,還想母以子貴啊,可笑!”

霍小栗氣得臉色發白,手指發抖地指著顧美童:“顧美童!對,我就是拿肚子裏的孩子獻寶了,有本事你也獻一次!”

“我用不著!”顧美童趾高氣揚地乜斜著她,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你不是用不著,你是獻不了吧?!”霍小栗眯著眼,目光咄咄地看著顧美童,顧美童原本是趾高氣揚的心,突然地就蔫了,她愣愣地看著霍小栗,就像一條被捏住了脖子的雞,有絕望還有難以言說的掙紮。

兩人就這麽對視著,看著顧美童眼裏漸漸盈上的淚花,霍小栗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刻薄,心漸漸軟了下去。

突然地,顧美童就像被人給抽了一鞭子樣,嚎啕著轉身跑掉了。

霍小栗軟軟地依在**,有氣無力地說:“嘉樹,我現在就想搬出去,這個家我一天也不想呆了,這不是家,是煉獄。”說著,霍小栗就從**下來了,開始收拾衣服,是的,她是沒地去,除了娘家。

顧嘉樹手足無措地在她身後團團轉,想攔她,又唯恐傷著她肚子裏的孩子,肖愛秋站在門口,抹著眼淚說小栗你挺著大肚子回娘家,你這不是往你媽手裏塞我的短嗎?

霍小栗一聲不吭地收拾好了行李箱,可是,她沒回成娘家,因為,她早產了,在顧嘉樹跟她奪行李箱,不肯放她出門的瞬間,一陣劇烈的肚子疼像爆炸一樣在她的身體裏快速擴散,她重重地趴在了行李箱上,疼痛讓她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吼聲,疼痛讓她幾乎都睜不開眼,她隻想咬住抓住一個什麽東西,把這疼傳遞出去,在疼痛的迷亂中,她張嘴咬住了顧嘉樹的手。

離預產期還有半個月,顧嘉樹和肖愛秋誰都沒想到霍小栗突然的失態是因為早產了,霍小栗的牙齒像鋒利的小刀,咬得顧嘉樹幾乎跳了起來,他沒想到霍小栗居然會想個潑婦一樣咬他,疼痛讓他失去了正常思維,大喝了一嗓子:“霍小栗,你瘋了!”說著,就一揚手,把霍小栗掀在了一邊。

顧嘉樹抽出手,噝噝地吸著冷氣,拚命地甩了兩下,想要把這疼給甩下來。

霍小栗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呆呆地看著顧嘉樹,淚水刷地滾了下來。肖愛秋一把抓過顧嘉樹的手,看著手背上的牙印:“哦呦,都咬青了,小栗,你怎麽下得去口噢……”說著,就要去譴責霍小栗,一回頭,就呆住了。

霍小栗的褲子已經濕透了,血正從她身底下的地板上向四周蔓延,肖愛秋也是女人,知道她是早產了,也知道這生孩子的疼,不是一般的疼,是讓人恨不能一下子死去了才利落的疼,也明白了霍小栗剛才不是要咬顧嘉樹,而是早產的疼突如其來,把她給疼瘋了,她又是內疚又是慌亂,磕磕巴巴地拽了一下顧嘉樹:“嘉樹,嘉樹,小栗早產了……”

顧嘉樹也騰然之間明白了為什麽,他看著霍小栗冷冷的眼神,心疼成了了一片山崩地裂,他來不及懺悔來不及道歉,手忙腳亂地打電話叫救護車。

霍小栗永遠記得這一天,2003年10月28日。

盡管,她知道那是一串陰錯陽差,可是,她無法原諒。

這天夜裏,霍小栗剖腹產下了隻有6斤重的兒子,看著瘦長的兒子,她一陣陣難受,覺得很是對不住他,如果他可以在她肚子裏多呆上半個月,或許,他會再胖一些吧,額頭上的皺紋就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