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霍小栗在果吧裏等待米糖的空,顧嘉樹已經出門了,開車直奔美發廳。

美發廳裏人滿為患,顧嘉樹往裏看了一眼,心裏就堵上了。裏麵坐滿了做發行的女人,阿峰正給一個中年女人做頭型。

顧嘉樹點了支煙,在門外溜達,他實在想不出來:他,一個大男人,眾目睽睽之下,叮囑阿峰,如果他老婆來追問他鬢角5根白頭發的去向時該怎樣撒謊,會不會被這撥閑極無聊,酷愛八卦的女人們同仇敵愾地嘲笑一頓,奚落一番。

顧嘉樹決定抽完這支煙,就把阿峰叫出來單獨說。

顧嘉樹推門進去,徑直走到阿峰身邊:“阿峰,忙啊?”

正在做頭發的阿峰邊忙活邊衝顧嘉樹笑:“顧先生來了啊,您稍等會,我給這位太太做完頭發就給您理。”

“不了,阿峰,我找你有點事,能不能出來一下?”

阿峰有點難為情地看中年女顧客,女顧客也順著阿峰的目光瞟了顧嘉樹一眼,很幹脆地說阿峰拋下給她做到半截的頭發去跟顧嘉樹說話是對她的不負責任,因為她的一半頭發已抹了鋦油膏,把另一半過一會再抹,會顏色深淺不一。

阿峰也笑著說是這麽回事,就歉意地跟顧嘉樹說讓他稍等會兒。

顧嘉樹知道,理發師說的稍等會兒跟橡皮筋一樣有彈性,這個稍等會兒的結束要看他手裏的活什麽時候忙完,給女人做頭發需要多常時間他不是沒見識過,少則一個小時,多則兩三個小時。他要是這麽等下去,搞不好霍小栗就在他之前回家了,見著他不在見,肯定要追問他去哪兒了,到時候,就算他說破天,霍小栗也會認定他是來找理發師串供了。

顧嘉樹不由地就心焦上了,也帶到了臉上。

阿峰也看出了,可兩邊都是老主顧,哪個都不能得罪,遂小聲說如果他很著急,在這兒說也成。

顧嘉樹心想:能在這兒說的話,我還用得著親自跑過來了?他張望了一眼美發廳:“阿峰,我真的很急,要不你讓其他人給這位太太做頭發,我就幾句話。”

中年女顧客歪頭瞟了顧嘉樹兩眼,用帶著情緒的口吻說如果可以換個人給她做頭發,她就用不著跑到這兒來找阿峰了,又遠又貴還要排隊。說完,又用眼白剜了顧嘉樹一眼,好像他存心是來找她茬的一樣。

顧嘉樹以前聽霍小栗說過,女人對發型的在意一點兒也不次於臉蛋,如果理發師膽敢把一個女人的發型給做壞了,挨一頓訓斥壞了名聲不說,至少要被女人詛咒到下次做發型的時候。

內憂外困讓顧嘉樹已是怒火中燒,看什麽都不順眼,尤其是正在做頭發的中年女人,那腦袋那臉型,活脫就是弄一胖南瓜直接按到了肩上,沒上鋦油膏的那一半頭發,看上去枯枯的,倒像是一朵開敗成褐色的冬瓜花,亂糟糟地堆在頭頂上。

顧嘉樹覺得再呆下,那些像暴怒的話,很可能會像開了柵欄的獸一樣衝出來,逮誰就給誰來上一口。他咽了口唾沫,把那群狂暴的野獸們硬硬地給咽進了肚子,甕聲甕氣地說我明天一早過來。

顧嘉樹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果吧裏的霍小栗已經避重就輕地跟米糖把事說完了,米糖當即就猜到了霍小栗把她叫出來的原因,但她不能明說,在米糖的人生詞典裏,什麽叫聰明?聰明就是讓人覺得你很二,很二百五,這樣,誰都不會防著你,那些願意把聰明表現在人前的,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蠢蛋。

“米糖,我不想冤枉他,我就想知道那五根白頭發到底是誰拔的。”霍小栗抱著果汁杯轉來轉去,琢磨著怎麽開口讓米糖幫她去核實這事。

其實,就算她不開口,米糖也猜出來了,明白霍小栗是既拉不下臉來自己去美發廳問,又想弄明白真相,矛盾得很,所以,就想到了她。

米糖也覺得姐夫的那五根白頭發失蹤得很有學問,不要說作為妻子的霍小栗了,就連她這旁人,都覺得可疑,可是,在這個時候,她不能添油加醋,霍小栗也是聰明人,至於和稀泥似的寬慰,也沒必要。

“姐,要不我陪你去美發廳問問?”米糖雖然嘴裏這樣說著,心裏卻清楚得很,霍小栗不會和他一起去美發廳的,如果她有這勇氣,就不會找她了,很有可能是她希望由她出麵,替她把這件事的是非黑白給偵察出來。

至於偵察的真相,米糖一點也沒抱樂觀態度,當然,就算弄明白了真相,她也沒打算對霍小栗如實相告,除非她想把霍小栗的婚姻給攪毀了。隻是在姿態上,她必須旗幟鮮明地站在霍小栗這邊,讓她充分信任自己,然後,她再想想辦法,悄悄把她心頭的疑團給解成了皆大歡喜。

果然,霍小栗點頭說:“那就辛苦你了,說真的,我沒勇氣進去,我怕別人看我的目光……”

“姐,你放心,這事交給我了,如果姐夫撒了謊,我和小震第一個不讓!”雖然米糖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已打定了站在顧嘉樹那邊的主意,當然,目的是為了幫霍小栗保住婚姻,書上說了,哪兒有不偷腥的男人?區別不過是被發現了或沒被發現而已。

霍小栗在心裏長長地歎了口氣,有些悲涼地說:“米糖,我不想鬧得滿城風雨,這事你知道就行了,小震那脾氣你也知道,別告訴他,也別告訴咱媽,如果他沒撒謊,什麽都好說,如果證明他撒謊了,我也不想張揚這事。”

霍小栗還是很信任米糖的,覺得米糖正是滿腦子是夢的年紀,對愛情的理解,還停留在純粹的理想階段,以為愛情就非黑既白,根本就接受不了對愛情的背叛,甚至會比她還要不齒背叛了妻子的丈夫,所以,讓她去辦這事,是最妥當不過的。

“我假裝去做頭發,問問那兒的理發師,到底有沒有給我姐夫拔白頭發。”米糖托著下巴,一副認真琢磨下一步該怎麽走的樣子,突然又問:“姐,你知道是哪個理發師給他拔的嗎?”

“他這人戀舊,我估計給他理發的理發師也是固定的,理發師也記得自己的回頭客,你去了之後,就說是顧嘉樹推薦你來的,所以想請給他理發的那位理發師給你做頭發。”這些,霍小栗在來茶座的路上就想好了,終於一口氣端了出來,心裏卻憂傷的要命,好像頭頂上的一片黑色雲彩,立馬就要變成傾盆大雨,把毫無防備的她淋成狼狽的落湯雞一樣。對於妻子來說,哪怕丈夫再扯再混帳,甚至你已經不愛他了,可是,隻要他一旦出軌了,對於妻子,依然會是沉痛的打擊,這痛,是被人無視的痛,是被人當垃圾甩了的痛,事關尊嚴。

這事到底要怎麽弄才會落個皆大歡喜,誰都不傷,米糖得斟酌一下,就跟霍小栗說:“姐,你回家等我消息就成了。”

可想知道真相的霍小栗一刻也不想拖,覺得拖得時間越長,抵達真相的可能就越渺茫:“米糖,我一刻也不想等,你現在就去。”

米糖一愣,然後,胸有成竹地笑了,打了個響指:“OK,我這就去。”

霍小栗目送米糖離去,內心突然地一片慌亂,好像有一群潰逃的小兵,在身體裏東奔西突地衝撞著,卻找不到出口。

她知道,這種感覺源自於害怕,對未知的、即將到來的那個真相而害怕,其實,她完全可以自己去美發廳的,反正問完之後就相忘江湖,她和顧嘉樹都不是名人,理發師不會為名或為利把她懷疑顧嘉樹出軌的緋聞賣給娛記,最多是在她離開美發廳後與同行門竊竊議論一番而已,她聽不到,也就無所謂自尊受傷了。

她更怕的是一旦從理發師嘴裏得到的真相如她所猜測的一樣,那麽,她退無可退,她該怎麽辦呢?

想到這裏,她突然有點鄙視自己,霍小栗,你不是很勇敢嘛?大不了就是離婚,你怕什麽?

可是,她真的很怕。

小販們的車子參差不齊地交錯在丹東路兩邊的馬路牙子上,他們此起彼伏地招呼著往來的人們,賣力地誇獎著他們的蔬菜水果海鮮甚至鞋墊,每當黃昏,這裏就成了他們的樂園,他們老婆身上的衫,鍋裏的飯食甚至孩子們的學費,都要拜眼前的這架車子所賜。

如果是往常,霍小栗會一邊挑新鮮水果蔬菜一邊和他們討價還價,可今天,她對生活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熱望。媒介喊男女平等喊了很多年,可更多時候,這不過是個擺設性的寬慰,平等從未真正地存在過。就拿出軌來說,大眾對男人的寬容度永遠大於對女人的寬容。不夠優秀的男人出軌,得到的原諒是男人天生就是這麽種動物,而且容易衝動等等的諸多籍口,男人們得到了原諒;而不夠優秀的女人出軌,在大眾眼裏,肯定是她扔了恥感主動勾引男人,因為她既不優秀也不漂亮,當然不會是男人主動勾引她了。就連女人被性騷擾了叫聲冤屈都會被說成有縫的臭雞蛋,不然,怎麽會被花心男人這隻蒼蠅盯上?像她霍小栗似的,嫁了成功男人,他出了軌你都賺不到別人的星點同情,因為作為成功男人的妻子,你老了啊、胖了啊、醜了啊,你配不上他了啊,對男人卻永遠是寬容的,對成功男人的寬容更是到了病態的程度,成功男人有一個情人不是新聞,有一群情人也不希奇,成功男人的老婆有情人就不行了,她就是耐不住寂寞,就是****……旁觀者個個巴不得她趕緊東窗事發,任是富婆痛哭流涕地千般哀求懺悔還是被老公一腳踢將出去,清理了門戶,看她落魄於街頭還要吐上幾口咎由自取的唾沫。

她茫然地看著他們一邊不滿地把蔬菜裝進兜裏塞給顧客一邊歡天喜地地把零碎票子裝進髒乎乎的腰包裏,不滿和歡天喜地在他們的眼裏交替更迭得是那麽的生動而踏實。

她比他們的妻子們過得優越,可是,她卻比他們的妻子可憐,因為她不僅好久沒感受到來自丈夫的愛了,連被在乎的感覺都沒了,她的眼睛有點模糊……

她不想讓路人看見她流淚了,也不想回家讓顧嘉樹看見她有哭過的痕跡,便進了街邊的一家川菜館,叫了兩個喜歡的菜,在這個夜晚,她想好好地愛一下自己。

嫁給顧嘉樹這些年來,她就把自己給忘了。

可是,當服務生把熱騰騰的菜端上來,她擎著筷子,遲遲地落不下去,勉強吃了一口,也味同嚼蠟。

整個晚上,她都呆呆地坐著,看餐廳裏人來人往,那兩份涼透的菜,就像她的心,被晾在那兒,無人問津。

2

米糖去了美發廳,按霍小栗教她的,說聽顧嘉樹說這裏做頭發做得不錯,過來看看,順口問是哪位給顧嘉樹理發的,那位叫阿峰的理發師便笑容滿麵地走過來:“小姐,您是顧先生介紹過來的?”

米糖說是啊。

阿峰就笑著說顧先生剛才來過了,因為他忙,也沒遞上話。然後問米糖顧先生剛才來找他,就是為了跟他說這事的吧?

米糖心裏就轟地響了一聲,覺得霍小栗的猜測越來越靠譜了,顧嘉樹剛才來過了,十有八九是想和阿峰串通串通,配合一下他的謊言對付霍小栗,不由地就替霍小栗難過了起來,臉上不動聲色地笑著,嗯啊著應了兩聲,說他來過了呀,可真有心。說著就壓低了聲音對阿峰說今天隻是過來看看的,改天過來做頭發,不過,還有件小事想拜托他。

阿峰有點摸不著頭腦,小心地問:“什麽事啊?”

米糖笑著說我請您出去喝杯咖啡吧。

聽米糖這麽說,阿峰就覺得這事有點大了,生怕這事是擺不脫的爛扯,最好還是別讓它沾上身,忙說顧先生是我老顧客了,您是顧先生的朋友,有什麽事盡管說好了。見米糖支吾著難以開口,又指了指後麵的休息室:“要不到後麵去說?”

米糖點點頭,進了休息室。

米糖覺得就算不必把實情告訴霍小栗,也還是問明白比較好,便問阿峰有沒有替顧嘉樹拔白頭發,阿峰撓了撓頭,就笑了,說如果顧客有白發,他們會建議染色,但不會主動替顧客拔掉,拔了顧客的白頭發這不是損失了一樁生意嘛。

也就是說,他沒有給顧嘉樹拔白頭發。

米糖更是替霍小栗難過了,但還是懇切地跟阿峰說,以後不管誰來問,他就說顧嘉樹的白頭發是他拔的,可不可以?說到這裏,阿峰大約已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便有點叵測地看著米糖笑,說沒問題,歡迎小姐到我們這兒做頭發。

米糖猜他是把自己誤會成顧嘉樹的情人了,就笑著說顧先生是我姐夫,我不想看著他們家為了幾根白頭發鬧不愉快,你也知道,有時候撒謊是為了讓別人更幸福。

阿峰會意地笑了一下,說知道,舉手之勞的事,讓米糖盡管放心,結婚就像人老了一樣,得有根拐杖拄著才能繼續往前走,謊言嘛,就是那根拐杖。

米糖很是吃驚,想不到一個理發師居然能說出這麽深奧的話來,遂煽風點火地把阿峰給恭維地輕飄飄地,才放心地離開了美發廳。

從美發廳出來,米糖猶豫著是不是要跟顧嘉樹打聲招呼,便撥霍小栗家的電話,顧嘉樹正生悶氣呢,一聽電話是米糖打來的,遂沒好氣地說她不是跟你在一塊嗎?

米糖就知道完了,現在,無論她怎麽出於好心怎麽跟顧嘉樹說,在顧嘉樹那兒,他都會認為自己有外遇的嫌疑已被霍小栗鬧得盡人皆知了,隻會更加不往好處想。米糖遂打了幾句哈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又打了霍小栗的手機,故意大驚小怪地說她冤枉了顧嘉樹,白頭發確實是阿峰給拔的。

霍小栗正在樓梯上,聽米糖說得有鼻子有眼,就覺得滿天的陰霾就像被徐徐的風吹著,漸漸地散去,甚至還有那麽一絲狂喜,襲上心來。她跟米糖道了謝,又千叮嚀萬囑咐地讓她別跟霍小震和母親說,這事到此為止。

米糖覺出霍小栗是確實是相信了,便長長得舒了口氣,可是,夫妻之間哪兒還保得住密啊,尤其是關係到親戚之間是非的秘密,更是保不住的,大多時候,親戚就像電視機頻道,閑來無聊,你要看上幾眼,以知道這家、那家又發生了什麽故事,能幫的幫一把手,不能幫的嗟歎兩聲,親戚圈子就是家庭所處的小宇宙,是休戚與共的友邦。

回家後,霍小震問她下午跑哪兒去了,因為顧嘉樹外遇的事,米糖心情有點不好,甚至開始懷疑愛情,就懶洋洋地往**一躺,說跟姐姐聊天去了。

霍小震問聊什麽呢?米糖定定地看了他一會,說瞎聊,歪頭看了霍小震一會:“哎——等我老了,你會不會去喜歡別人?”

霍小震嬉皮笑臉說還我喜歡別人呢,以後我統共就倆任務,第一個任務是好好愛你,第二個任務是警惕壞男人打你主意。說著,就拱到她胸前,米糖滿腦子都是顧嘉樹的那5根白頭發,沒心思回應霍小震的求歡,霍小震上上下下地忙活了半天,米糖沒什麽反應,就有點納悶了,就問米糖到底是怎麽了?米糖和霍小栗一樣,因為那5根失蹤的白頭發,而認定了顧嘉樹有外遇了,再一想霍小栗眼裏掩飾不住的失魂落魄,就會有種兔死狐悲的莫名惆悵,就琢磨顧嘉樹這個人,看上去很霸道,眼神也很冷很正,他怎麽會有外遇呢?和他搞外遇的那個女人,到底得是什麽樣啊?就抱著霍小震的腦袋問:“你覺得咱姐夫這人怎麽樣?”

霍小震就醋溜溜的了:“寶貝,這個時候,你能不能別說其他男人?”

“他是你姐夫啊。”米糖心不在焉地說。

“姐夫也是男人。”霍小震情緒已經上來了,打拱作揖地說:“寶貝,求你了,看著我,別走神。”米糖不想掃了他的興,隻好閉上眼,可滿腦袋裏還是顧嘉樹出軌的事,霍小震感覺出了異樣,有點灰溜溜地說沒水哦,米糖也沒情緒,就閃了一下,說今天晚上沒情緒,霍小震就按亮了台燈,上上下下地看著她,甚至開始懷疑她下午不僅是出去和姐姐見了個麵這麽簡單:“米糖,你要是不愛我了就先把我殺了再說。”說完,一腦袋紮到**,甩給米糖一個光溜溜的後背,米糖從背後圈了他,幽幽說:“小震,我突然覺得很幻滅。”

霍小震一驚,轉過身來,捧著她的臉細細地看了一會:“為什麽幻滅?”

米糖就把霍小栗叫她出去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霍小震聽得眉頭越皺越緊,照著床就搗了一拳,隨口罵了句我靠!

“外遇這事,外人最好別摻和,摻和的人越多,當事人越下不來台,那個想原諒的也沒法原諒了,那個原本想被原諒的也會因為麵子丟光了,幹脆破罐子破摔了,所以,這事也不能讓你媽知道,她那脾氣……”

在霍小震眼裏,米糖就是個給根哈根達斯就很開心的天真小姑娘,沒想到她能說出這些話來,就怔怔看著她:“米糖,你才22歲。”

米糖哦了一聲:“對啊。”

“你和我是初戀。”

“懷疑啊?”

霍小震搖搖頭:“不是,你剛才說的話和我印象裏的你不相符。”

“讓你這麽說,刑警都得犯過罪才能學會破案啊?”米糖總覺得還是不踏實。又問霍小震,如果他媽知道了這事會什麽反應?

霍小震很清楚,這事要是讓母親知道了,肯定跟顧嘉樹沒完。就說這事不能告訴我媽。米糖點頭,霍小震說你今晚悶悶不樂就是因為這事?米糖嗯了一聲,往霍小震懷裏一鑽,說睡吧。他決定和米糖一起保守這秘密,裝做不知道,然後的幾天,米糖很惆悵,說外地的同學早就開始跑工作了,一個個每天是精神抖擻地出去,灰頭土臉地回來,她去過人才市場了,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似的,招聘攤位前遞簡曆的學生簡直不像遞簡曆,而是擠上去哄搶一塊救命的麵包,唯恐下手慢了落到別人手裏。

霍小震歎氣說要不就過一陣,看看姐姐家的情況,如果好的話,就讓姐夫幫忙,把米糖塞進他公司。

米糖說行嗎?

霍小震嘴裏說沒問題,心裏卻直打鼓呢,想起了前幾年,因為姐夫把他安排進了公司,卻導致了姐姐的婆婆和母親矛盾加深,直到現在兩個老太太還誰都不理誰呢。

3

霍小栗回家,隱約聽顧嘉樹正在書房裏跟誰說電話,就豎著耳朵聽了片刻,他說的是工作上的事。

霍小栗看了看牆上的表,已經是7點半了,猜顧嘉樹可能還沒吃飯呢,不由地有點心疼,從冰箱裏翻出幾把菜,悄悄地洗、又乒乓地炒了端出來,自尊作祟,就算這飯菜是做給顧嘉樹吃的,她也不想主動開口喊他出來吃飯,畢竟出門之前他們還吵過嘛。

擺筷子碗的時候,她故意弄得乒乓地響,以前他們吵了架,也是這樣的,雖然冷戰著誰都不理誰,可做飯的時候,她會做上顧嘉樹那一份,顧嘉樹也會聞聲坐過來吃。

可今天的顧嘉樹心裏煩躁,他不想和霍小栗麵對麵,所以,也就不想吃她做的飯,甚至當他聽霍小栗乒乓地擺菜,都有些惱火,覺得她弄那麽大的聲音出來,是針對他發出無語的抗議,用摔打來表示譴責。

顧嘉樹從書房出來,看也不看地經過霍小栗的身邊去了衛生間。

然後衛生間裏傳來了嘩啦嘩啦的洗手聲,霍小栗心裏一喜,知道他要來吃飯了,想到自己無端地瞎猜,把他給冤枉了一頓,就想主動一些,替他盛好了飯和湯,又把筷子擺好。

可是洗完手的顧嘉樹並沒坐下吃飯,而是換上衣服,出門去了。

霍小栗頓覺受了羞辱,明明看見了她擺好的飯菜,明明看見她已經主動放低姿態給他盛了湯飯,可他還是不依不饒地出門去了,這是對她主動示好的蔑視!

惱羞成怒的霍小栗,把給顧嘉樹的那份飯和湯,一古腦地倒進了馬桶。

4

出門後,顧嘉樹有點奇怪,霍小栗怎麽沒攔他呀?他甚至都做好了,和她大吵一架的準備。

他揣著一肚子的疑惑去了美發廳,阿峰已經不忙了,顧嘉樹把他叫了出來,畢竟是要串供,這讓他總覺得自己不夠那麽磊落,甚至覺得自己在阿峰的眼裏,可能已經成了雞鳴狗盜的小人,說話就有點磕磕絆絆的吭哧,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阿峰就說,今天下午,已經有位小姐就這事叮囑過他了。

顧嘉樹一驚,忙問那小姐長什麽樣,這下倒輪到阿峰奇怪了,說您不知道她是誰啊?顧嘉樹尷尬地點了點頭,說真不知道,阿峰就把米糖的長相描述了一遍,又說米糖說顧嘉樹是她姐夫。顧嘉樹就猜到了,也猜到了霍小栗下午打電話給米糖,可能就是托米糖幫她這忙,可是,米糖沒幫霍小栗,反倒是幫他圓了謊,感動和感激相互糾結著,湧上了顧嘉樹的心底,他苦笑著對阿峰道了謝,又解嘲似地說女人真是莫名其妙,上來一陣就是神經質,拿她們沒辦法。

阿峰笑了笑,應和說是啊……

從美發廳出來,顧嘉樹想打電話跟米糖道聲謝,又覺得不妥,他怎麽說呢,說米糖啊,謝謝你幫我把你姐姐糊弄過去,這話想想怎麽就覺得別扭呢?好像他真做了對不起霍小栗的事似的。

算了,知恩圖報不在眼下,以後再說吧。

顧嘉樹回了家,霍小栗已經上床睡了,他倒了杯熱水,喝了一口,就覺得一股暖流順著喉嚨一路蔓延到了胃裏,這才想起來,還沒吃晚飯呢,突然意識到霍小栗晚上擺飯桌時故意弄出的聲音,不是跟他示威,而是因為米糖幫他撒了謊,跟她說是阿峰幫他拔的白頭發,她心下釋然了,故意弄出聲音來呼喚他吃飯呢。

她做了好幾個菜,估計會剩下的,顧嘉樹打算無聲地彌補一下自己對她的誤會,進了廚房,想把剩菜熱熱吃了,可廚房裏的碗筷和盤子都幹幹淨淨的,連一片菜葉都沒剩下,就兀自笑了,他視霍小栗做好的飯菜於不見甩門而去,她肯定很生氣,把剩下的飯菜倒進馬桶去了,這樣的事,不是沒發生過。

他悄悄地說了聲小心眼,意識到這場由白發失蹤引發的危機已經告一段落了,他再也不想提這件事,免得一張嘴再得巴出漏洞來讓霍小栗揪了辮子,還不如就這麽默不作聲,就當霍小栗冤枉了他。他從冰箱裏拖出一塊麵包,咬了幾口,喝了包奶,就洗澡上床了,鑽進被子裏,把佯裝睡覺的霍小栗往懷裏狠狠地攬了一下,霍小栗掙紮了幾下,顧嘉樹故意粗聲大氣地說:“今天晚上,我必須把彈藥全部交公,免得你懷疑我走私。”

“我不稀罕!”霍小栗還沒消氣,扭打著身子想往外掙,卻被顧嘉樹死死地攥住了,就又是蹬又是踢地不讓他得手,掙紮來掙紮去,兩腿就耷拉在了床沿上,顧嘉樹三把兩把地把她的睡褲給褪到了膝蓋上,勇猛地闖了進去,霍小栗想掙紮,可在膝蓋處連在一起的睡褲像一道溫柔的繩索把她捆住了一樣,這個姿勢讓敏感部位無處躲藏,她像一隻掙紮的貓一樣在顧嘉樹身下尖叫,顧嘉樹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麽強烈,按亮了燈,見霍小栗在身下扭曲著顫抖成了一團,突然想到了往昔那些**燃燒的歲月,一陣難過湧上心來,捧著她的腦袋,攏到胸前抱著她站起來,他們就這麽四目相望,瘋狂相互鑲嵌相互糾結,淚水緩緩地流了出來,這種合二為一的美妙感覺,離開他們已好久了。

就這樣,他們合好了。

偶爾的,霍小栗也會閃過刹那的疑惑:米糖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甚至特意去找了一本專門寫妻子懷疑丈夫外遇的小說來看,看著看著,她就笑了,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小說裏那個神經質一樣懷疑丈夫的妻子的翻版。

顧嘉樹問她笑什麽,她就念了其中一段給顧嘉樹聽,說女人上來一陣挺神經的,而且還不知道自己有多神經,堅信真理握在自己手裏,自己也是天底下最無辜的倒黴蛋。

顧嘉樹笑了一下說才知道啊?

霍小栗說才知道什麽?

“女人是種什麽動物啊。”

“切!女人變成這樣,是進化的產物,知道嗎,所有動植物都在進化,可它們的進化都是環境所迫,被逼無奈才進化而已,放在女人身上,同理,被男人逼成這樣的”霍小栗不是狡辯,她覺得真的是這樣,是男人在情色上的狡詐嬗變,推動了女人神經係統的進化。顧嘉樹是辯論不過她的,何況他很忙,也沒時間和她辯論,通常是他回來了,霍小栗已經偎在床頭昏昏欲睡了,早晨,他醒了,霍小栗已經上班去了,隻有一旁的枕頭,中間凹下去的凹痕,說明這張**昨夜睡的是倆人,他坐在空空的**,看著霍小栗的枕頭,心裏會飄過一陣陣的恍惚,恍惚自己和霍小栗之間,是不是已經成為了形式上的人生組合,不再有愛了。

當五根白發的危機過去之後,他平心靜氣地想了想,就如這個早晨,想著想著,他就笑了,他們之間還是有愛的,不然,霍小栗怎麽會為了那五根失蹤的白頭發發飆?

看來,平靜日子過久了、又在懷疑愛情沒了的夫妻,應該按時候鬧點桃色小矛盾,找找自己其實還是被對方在乎的感覺。

霍小栗也是這麽想的,想著顧嘉樹以忙為借口不管家,對她不聞不問,失望就像陳年的老灰一層層堆疊在心上,她甚至假想,就算沒他也沒什麽,甚至她會更快樂更輕鬆,至少她不必伺候這個男人吃穿了,失望也就沒機會像灰塵一樣往她心上落了。可是,當顧嘉樹鬢角的那五根白發失蹤後,她卻又慌又憤怒,像是顧嘉樹夥同著外人把鎮住她一生幸福的寶貝給竊走了一樣。原來,她還是在乎他的,愛也還在的,就像空氣一樣必不可缺地存在著,空氣因為看不見摸不著,隻有被汙染了,人才會意識到空氣的存在,因為被汙染的空氣是有氣味的,會讓人不安而惶恐,同樣,婚姻裏的愛也是這樣,隻有當它貌似病了,貌似要失去了,在擔心失去的痛苦的提醒下,人才會猛然地明白過來:原來它是在的,隻是我們已經習慣到了當它不存在。

接下來的一周,他們過得有些溫暖,甚至甜蜜,像回到了剛結婚那會的光景,彼此很是在意,他們躺在**聊過去,聊將來,忐忑地聊到顧新建的病情時,顧嘉樹很是感念地說:“小栗,你是個好媳婦。”

霍小栗切了一聲,說:“才知道我好啊。”

顧嘉樹笑笑:“不掛在嘴邊不等於我不知道你的好。”

是的,霍小栗確實是好老婆也是好兒媳婦,顧新建查出胃癌後需要做手術,有些進口藥物,治療效果好,卻價格昂貴又不在公費醫療範疇內,霍小栗沒用顧嘉樹開口,隻跟醫生說用,我們自己掏錢。或許是因為用了這些藥,顧新建的術後恢複效果不錯,為了鞏固療效,霍小栗托在國外的同學打聽最好的癌症術後治療特效藥,藥倒是打聽著了,可是,太貴了,貴到了令人瞠目結舌,單是吃這種藥,每個月就得2萬,如果用這種藥,再加上化療等等的亂七八糟支出,顧新建一年的治療費就得小30萬,雖然顧嘉樹的年薪相對普通人來說,已經比較可觀了,可依然是全搭上都不夠顧新建吃藥的,她矛盾過,可顧新建是顧嘉樹的親生父親,是鐵蛋最親愛的爺爺,但凡有一線生機,她做不到不去爭取,盡管代價有點沉重。她連和顧嘉樹商量都沒商量,就把顧新建的病理報告寄給國外的同學,請他幫忙找專家會診,然後把特效藥開出來,寄回國內。當收到國外寄來的藥時,顧嘉樹非常感動,擁抱著她,半天說不出話。霍小栗不想說些冠冕堂皇的高調讓顧嘉樹領情,隻說了句:“那是鐵蛋的親爺爺。”關於醫藥費的事,他們是瞞著父母的,擔心顧新建一旦知道了兒子和媳婦辛辛苦苦卻是在為潛伏在他身體裏的癌細胞打工,會拒絕治療。至於婆婆肖愛秋,更不敢讓她知道,雖然她會為了老伴的健康而配合他們隱瞞不說,可保不齊哪天她就會因為心疼錢給絮叨漏了。

顧嘉樹已好久沒叫她媳婦了,讓她聽起來都有點耳生了,可她的眼睛還是潮濕了,那一聲媳婦,是比我愛你,還要纏綿,比海誓山盟還要動聽。那是愛,發自內心的,自然的。

顧嘉樹捫心自問,結婚這麽多年,對霍小栗做得確實不夠,就笑著說:“周末咱去你媽家吃飯吧。”

“太陽從哪邊出來了?”

顧嘉樹指了指東邊。

霍小栗噘了噘嘴,沒再說什麽,難得顧嘉樹這麽好的興致,主動提出來要回她媽家吃飯,如果她再說點什麽,破壞眼下的氣氛不說,搞不好又要吵起來。

他們很少一起回霍小栗娘家吃飯,因為顧嘉樹忙,尤其是剛上任頭兩年,幾乎連周末都不休,好容易有個周末或是節日放假,肖愛秋總要提前張羅著打招呼,她都提前準備了好幾天了,讓他們回家吃飯。

霍小栗知道,其實母親也盼著她和顧嘉樹回家吃飯,人老了,戀孩子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顧嘉樹混好了,能經常歡歡喜喜地回大雜院吃飯,也給她這丈母娘臉上增光,要不然,單憑她一張嘴說是和姑爺已經相處得不錯了,街坊鄰居們也不信啊,人家會說,當年她這做丈母娘的,門縫裏看人把姑爺給看扁了,現在人家混好了,就給她顏色瞧了,要不然怎麽連門都不上呢。

這些話母親也跟霍小栗絮叨過,霍小栗知道母親的心思,可是,一到周末節假日肖愛秋就跟跑馬圈地似的張羅著把顧嘉樹給號下了,這讓她很煩,有一年中秋節,顧嘉樹在公司忙活到下午才回來,見霍小栗還穩坐在家裏看電視,就催她趕快換衣服出門,一起回媽媽家過節,霍小栗賭氣地一扭身子說就你有媽我沒媽啊?顧嘉樹也明白自己的媽媽確實是有點太不顧忌別人了,可就算肖愛秋自私,那也是他親媽,他張不開口跟她說你不能老想著自己,我嶽母也是小栗的親媽呢,他要這麽說,肖愛秋就會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滿眼的淚汪汪和被曲解了的委屈,他又不能跟霍小栗擺道理,一擺道理就要吵,所以,他隻能和和稀泥說你不是剛回家看過咱媽嗎?“別咱媽咱媽地跟我和稀泥,在你心裏,隻有你媽,我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壓根就沒媽!”霍小栗索性拿起遙控器換頻道,一副不打算回婆家了的架勢,顧嘉樹有點惱,一把奪過遙控器把電視關了:“小栗,有意見你早提,別等臨上陣了,你給我耍態度,我媽家你願意去就去,不願意去拉倒,用不著勉強自己。”

“這可是你說的。”霍小栗也不生氣,拿過遙控器把電視又打開了。

顧嘉樹原本是說氣話,沒想到霍小栗順杆爬了,關鍵問題是她順杆爬不要緊,下不來台的是他,肖愛秋這人好麵子,加上這幾年幫著帶鐵蛋,逢鄰居麵前就說,她和兒子媳婦處得多麽好,可要是過中秋節霍小栗不回去,這不明擺著是在街坊鄰居麵前撓她的麵子嗎?

顧嘉樹既不想求霍小栗,又不想自己回去,矗在那兒生氣,直到肖愛秋等急了,讓顧美童打過電話來催,顧嘉樹也顧不上那麽多了,一把抓起霍小栗的包,給她掛在肩上,拉起來就往外走。大過中秋的,霍小栗也不想跟他吵鬧,就隨他去了,可回來後,整整一周沒跟他說話。

現在,既然顧嘉樹主動要求陪她回母親家吃飯,霍小栗也不想讓他為難,決定周六回去,把周日留給婆婆,免得婆婆知道了又做委屈狀讓大家都不舒服。又打電話告訴了母親,說他們周六回去吃飯,母親高興壞了,讓她問問顧嘉樹想吃什麽,她給做。

不巧的是,顧嘉樹公司有事,把整個周六給消耗掉了,霍小栗沒轍,隻好告訴母親說周六去不了,母親在電話裏有點怏怏地說:“也不早說,害我白忙活了兩天。”

霍小栗不忍母親失落,就笑著說:“什麽白忙活了,我們今天不回去,不等於明天不回去。”

母親這才高興了。

晚上,跟顧嘉樹說,顧嘉樹連猶豫都沒猶豫就答應了,說明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