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流過千葉溪

有些愛,是從靈魂出發的,有些生理需要叫逢場作戲,這樣的時候,背叛其實隻是個動詞,但是,我們都習慣了把它看成貶義詞。

文:連諫

1,龍胭脂的千葉溪

清潔工第一個發現了躺在溪水中的龍胭脂,她還想,誰家女人在水裏睡了一夜?仔細一看,尖叫就劃破了千葉鎮的黎明。清冽的溪水漫過了龍胭脂曼妙的臉,小小的魚一下一下地啄她的臉,她死了。

我趕到時,警察們正七手八腳地把龍胭脂抬上岸來,濕噠噠的裙子被亂糟糟地堆在白皙的小腹上,她腰以下的身體,是**的,散發著淒豔的**,那些圍攏過來的目光,內容很是蕪雜,我怔怔地看著這具了無生氣的身體,忽然無限悲愴,人生多麽無常,昨天下午,龍胭脂還憤怒地從我脖子上摘下了一串紫水晶項鏈,因為,那串項鏈是她的,像所有青春期女孩一樣,我常偷戴媽媽的首飾擦媽媽的化妝品穿媽媽的衣服,但,她從沒像昨天這樣憤怒,她用洗手液把項鏈洗了一遍又一遍,邊洗邊詛咒我和父親一樣,身上有股用最昂貴的香水也遮不住的底層市井味,每當這時,我就會奇怪,既然父親這樣令她深惡痛絕,為什麽要嫁他呢?我衝著她的背影,用口型無聲地罵:不要臉!

現在,我的臉上,流淌著悔恨的淚,替她把卷上去的裙子拉下來,她的皮膚那麽涼,涼得讓人傷心。

2,支離破碎的往事

法醫確定龍胭脂死前曾遭到過性侵犯。何順生冷硬地糾正法醫:是通奸。

警察問他是死者什麽人,何順生說丈夫,說完就一屁股歪在椅子上,他穿著花花綠綠的肥熱褲,拖鞋在大腳趾上歪歪地**悠著,他總斜著眼看這個世界,仿佛誰都不放在眼裏,當年,家世良好、正讀大二做慣了乖女兒的龍胭脂就是被他身上天不怕地不怕的痞氣吸引,突然迷上了墮落的快感,義無返顧地和他戀愛同居,繼而懷孕被學校開除,倍感屈辱與悲憤的父母與她恩斷義絕,從此後,混社會的何順生就成了她唯一的親人,在她20歲的夏天,我像一片早落的葉子飄進他們的生活,尿布奶粉以及我徹夜的啼哭把他們弄得焦頭爛額,他們開始為誰去換尿布爭吵,為何順生把奶粉錢喝了酒而大打出手,他們想過分手,可是,我就像一根繩索,牢牢地捆住了他們。

我3歲時,何順生用東拚西湊的2千元開了一家烤雞店,痞氣十足的何順生仿佛是條潛伏在城市人們味蕾下的蟲子,牢牢把握住了他們的口味嗜好,很快,何記烤雞店就聲名大振,何順生終於讓龍胭脂過上了體麵的生活,他甚至拍出一搭厚厚的鈔票,氣壯山河地說:拿去,回家把那對老東西砸暈!

龍胭脂就拿起那疊鈔票,嘴角浮著淺淺的譏笑,慢條斯理說:錢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何順生的臉,慢慢漲紅,不服氣地說:老子有錢了,老子要踩著錢站得高高的,讓他們仰起頭來看我。

龍胭脂低聲說:無聊,庸俗!就拉著我回屋睡覺,那時,我們已住進了三房一廳的大房子,每人都有自己的臥室,龍胭脂說何順生身上有股難聞的雞皮焦糊味,她受不了,其實,她悔死了當年的義無返顧,也終於明白,所有墮落都是要付出成本的,她想回到曾經的優雅從容,卻找不到去路。

夜裏,我常常被隔壁的打鬥聲驚醒,何順生氣喘籲籲地說:你是我老婆,憑什麽不讓我弄!!

龍胭脂的掙紮是無聲的,好像,她總是輸,因為第二天早晨,何順生總是一臉的春風得意,而龍胭脂,像霜打的茄子,仿佛連抬一下眼皮的力氣都沒了。

龍胭脂鬧過很多次離婚,她一提離婚,何順生就拿一柄刀,把一隻手腕找個瓷實的地方擺好了,望著她說:你離婚我就砍掉它。

龍胭脂知道,何順生幹得出來,她隻能一邊鄙夷一邊妥協。我一直認為,僅從這點來看,龍胭脂還是愛著何順生的。

我一天天長大,何記烤雞開了幾家分店,何順生的車也從麵包車到桑塔那到豐田地升級,龍胭脂在在何記老店的後麵給他開辟了一間養著熱帶喬木和裝了一牆書櫥的辦公室,他卻很少呆在裏麵,他不能理解,為什麽會有人熱衷於把自己單獨關在一間死氣沉沉的房子裏?龍胭脂帶我去找他時,他通常是在街邊和一撥打赤膊的無業遊民打撲克,龍胭脂會擰著好看的眉毛抱了胳膊,看著像隻鴨子一樣一搖一擺走過來的何順生。

有一次,我們終於看見了他呆在辦公室裏,當龍胭脂推開門,何順生一下子就愣了,龍胭脂買給他的阿瑪尼長褲很色情地蜷縮在腳踝上,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們又飛快地眨眼,並拍拍嚇傻在大板台上的女人,她是櫃台上的售貨員,姓丁,我們都叫她鰻魚丁,因為她身材細長,看上去很軟,像條鰻魚,現在,她像隻褪光了毛待烤的雞,四仰八叉地躺在大板台上。

何順生手忙腳亂地提上褲子,鰻魚丁一邊穿衣服一邊哭,龍胭脂歎了一口氣,什麽也沒說,領著我,回家了。何順生在龍胭脂的臥室門口跪了一夜,次日早晨,龍胭脂跟他要了30萬,何順生連為什麽都不問就給了。

一個月後,龍胭脂開了一家琴行,有好幾次,我看見調琴師把她抱到鋼琴蓋上吻她撫摸她,她閉著眼睛的樣子好像很幸福,可是,調琴師後來借了她五萬元就消失了,她咬著他的名字罵了整整一年,直到任小風出現。

任小風是龍胭脂給我請的美術老師,每次她都親自送我去上課,然後,32歲的龍胭脂就像個溫良的小學生,歪著頭,看任小風教我畫畫。

任小風是個眼神淡定的男人,課間休息時,他和龍胭脂依在窗的兩側,一來一往地說著話,陽光普照在他們的臉上身上,一切是那麽的和諧而美好。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看見任小風在龍胭脂的車裏啃她豐滿圓潤的**,我愣了一會就流淚了,做他們**的擋箭牌,任憑龍胭脂磨破嘴唇,也不去上美術課了,她隻好自己去。

任小風在郊區的千葉鎮有棟農家小院,每到周末,龍胭脂就會開著火紅的愛麗舍去千葉鎮幽會任小風,很快,龍胭脂就成了遠近聞名的**,我曾經哭著對何順生說:你為什麽不管管她?

何順生有些哀傷地攤了攤手:如果這樣她能快樂些……

我問:是不是因為你有鰻魚丁。

何順生沒答我,我知道是這樣的,因為大家都這麽說,說這兩口子真灑脫,各玩各的,從那以後,我不再叫他們爸爸媽媽,他們就像兩隻**期的動物,瘋狂而不可理喻,不配這兩個稱呼。

3,愛情棄兒

警察從龍胭脂身體裏提取了一些男女混合的體液,根據化驗,龍胭脂遇害前曾遭到了一個A型血男人的性侵犯,而且,龍胭脂也是A型血。

龍胭脂的死因,有N個版本在民間流傳,其一是何順生終於不堪忍受的綠帽子之辱,痛下殺手;其二是被糾纏得失去了耐性的任小風已起殺心,纏綿後掐死她扔進了千葉溪。

版本一被推翻,因為何順生是B型血,而且鰻魚丁證明,事發當晚何順生在她**,從刑警隊出來的鰻魚丁臉上有藏也藏不住的竊喜,龍胭脂的死,對她來說,或許是個喜訊。

從刑警隊出來的何順生先是仰頭看了一眼天空,樣子有點蕭條和空茫,我冷丁喊了一聲:何順生!這些天我一直徘徊在刑警隊附近,觀察每一個與龍胭脂之死有嫌疑的人離開時的表情。

何順生回頭看我,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目光那麽軟,像一個被遺棄在風雨交加夜晚的小孩,他慢慢地轉回來,蹲在我麵前,把亂烘烘的腦袋埋在我胸前,死死地抱著我的腰,我無動於衷地看著他:不要以為罪犯血型和你不相符就能證明你是清白的,也許,那個殺死龍胭脂的人,是你雇的。

何順生臉上淌著亂七八糟的淚,他驚異地看著我:孩子,我有那麽邪惡嗎?

我點了點頭,他的手,從我腰上滑了下來,這是我14歲的夏天,我已在嚐試著明白,有些時候,眼睛也會騙我們。

第二天,鰻魚丁堵在學校門口,用肮髒下流的語言咒罵我,因為我跟何順生說鰻魚丁笑著從刑警隊出來,看樣子很高興。何順生當晚就摔給她幾萬塊,讓她滾得越遠越好。鰻魚丁就不停地打他手機,他不僅不接反而關機了,鰻魚丁又打家裏的座機,我接的,她說她會像比龍胭脂對我還好,求我替她說好話,我冷冷說:為了這一天你雇人把龍胭脂殺了?何順生黑著臉,一把揪下了電話線。

4,她是上帝的恩賜還是我是她的玩具?

警方確定任小風是最大嫌疑人,因為他倒黴的血型正好是A型,麵對科學的鐵證,這個沉默寡言的年青男子,恨不能全身上下都生出嘴巴。

一度,任小風愛上了龍胭脂,雖然她已是個12歲女孩的媽媽且比他大6歲,可是,家世良好的龍胭脂身上有股子恬淡的優雅氣息,而且,皮膚白皙蔥蘢,看上去就像個二十五六歲的風情女子,波光粼粼的眼睛輕輕一掃,他的心,就酥酥地化掉了,而他優雅的體貼,也正是龍胭脂所渴望的,恰好郎情妾意,大約好了一年,任小風讓龍胭脂離婚嫁給他,龍胭脂連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這讓任小風很受傷,覺得龍胭脂不過是個玩弄感情的富婆,這猜測讓他很是鄙夷自己,慢慢萌生了退意,心思細密的龍胭脂覺察出了他的心思,婉轉解釋說不離的原因是不想眼看著何順生從一個好端端的男人變成殘疾。

任小風不言不語地聽著,心裏一片冰涼,他自是明白,龍胭脂的不忍,其實是愛,隻是她自己不認為這是愛而已,人總是這樣,愛一旦成了生活常態,就熟視無睹地當它不存在了。他一說分手,龍胭脂就哭,眼淚瞬間泡軟了他的心,也更抵擋不住她妖嬈**的身體。

出事的周末前,他鄭重電話龍胭脂,說自己有女友了,他們絕對不能再見麵了。

龍胭脂為了那串項鏈的失態暴怒,就是因為被任小風拋棄,也就是那個晚上,她依舊驅車去了千葉鎮,在電話裏哭著求了任小風一路。

任小風鐵了心要讓她也死了心,就鎖門躲出去了,因為他清楚地知道,情欲這東西,一旦活色生香的誘餌擺在麵前,是誰都不能用理智鎮壓得下去的,他不想被情欲牽著鼻子走了,所以,他選擇了躲避。

我在刑警隊門口等到了任小風,直直地看著他,試圖剖開他的謊言。任小風一直垂著頭,兩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

我說:你愛過她嗎?

任小風看著我:我曾以為她的出現是上帝對我的恩賜,可後來,她讓我明白了我是上帝送給她的最好玩具,即使這樣,我依然沒有殺她。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是的,千葉鎮一家特色旅館老板娘向警方證實,那天晚上,任小風以家裏來客人住不下了為由投宿在店裏,並且,這一夜,他都在和她的兒子聯合玩網絡遊戲。

20天後,DNA檢測結果出來了,任小風被徹底排除了嫌疑,龍胭脂的死,成了一團懸在千葉鎮上空的疑雲。

5,龍胭脂是何順生心靈的糧食

據說,出事那晚,吃了閉門羹的龍胭脂曾在千葉鎮的一間鄉村酒吧裏喝酒到淩晨,她喝了不少酒,瘋得爬上吧台又唱又跳,像蜿蜒浮出水的妖姬,惹得整個吧裏的男人都圍著她打呼哨。

刑警隊發現他們犯了個常識性錯誤,那個侵害龍胭脂的男人的血型不是A型而是O型,O型血的人體液與別人體液混合後會附著與之混合體液的人的血型,不顯示自己的血型特征,也就是說,在龍胭脂死前侵犯她的那個人,是O型血。

半年後,警察根據新一輪血型排查捉到了他——鄉村酒吧的男服務生。據他說,喝醉的龍胭脂在千葉鎮轉了一圈又一圈,就是出不去,後來遇上了收工回家的酒吧服務生,於是,她請他把自己帶出千葉鎮。因為在酒吧瘋的太厲害,她的上衣扣子幾乎全開了,醉意蒙朧使她看上去更性感,青春蓬勃的服務生難以把持,於是,把她帶到了一條僻靜小巷後開始輕薄她,誰知,龍胭脂打了他一耳光,並叱罵他不過是個鄉下跑堂的下三爛居然也想賴蛤蟆吃天鵝肉。

服務生說:人是有自尊的,她不該說我是跑堂的下三爛。

他掐昏了龍胭脂,並把她綁起來,一邊強奸她一邊說:讓你看看下三爛是怎麽吃天鵝肉的。

龍胭脂死在嘴巴上,她千不該萬不該醒來後對得意忘形的強奸犯說我要去告你!

這句話使他意識到自己闖下了大禍,為了掩蓋這個禍,他又闖下了更大的禍,世間所有禍事,往往都是這樣發生的。

去給龍胭脂掃墓時,我問何順生:你們真的非常相愛過嗎?

何順生摸摸我的頭,說:心靈餓了時想起的那個人是愛情,身體餓了時想起的那個人是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