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咖啡的苦

飛機穿梭在白雲中,向南飛去,我不知遙遠的南方會有什麽等待著我,我隻是想逃,逃開一場卑下的愛情,逃開良心的折磨……

文:連諫

1

我是先認識小艾才認識杜鴻的,他們是夫妻,那時,我剛畢業,初踏進社會,按我冒失得有些不知深淺的個性,在畢業的一年內,無論在人際關係還是在工作上,都應是個摔交專業戶,可,因為小艾盡職盡責地帶我這個新人,卻使我繞過了不少人生暗礁,我非常感激她,加上我孤身異鄉,又沒愛情,對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很是渴望,就這樣,我們成了無話不說的閨中密友,我們一起逛街時,我常會突兀地站住了,盯著她笑,她就點點我的額頭:看你笑得,不懷好意,是不是又要跟我說哎呀我們是不是被粗心的父母弄丟的一對姐妹呢?

我們都明白這是玩笑,因為我們長相太不同了,她纖細消瘦,而我,略顯豐滿,用小艾的話說,該凹的地方凹下去該凸的地方凸出來的身材,使我看上去很象香港演員邱淑貞,她說我眨眼的樣子,可愛得像一隻受驚嚇的考拉。

在未見杜鴻之前,我一直認為,我們會象親人那樣永遠親密無隙下去,無論因為什麽,我都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來。

可,見到杜鴻後,我的心就開始了不安,有魅力的男人的眼神是會殺人的。

小艾的老公將從新加坡回來了,一年前,他被公司派往新加坡分公司,終於調回來了,去機場接杜鴻的路上,她有點羞澀地且幸福洋溢地說:我們終於可以向牛郎織女的生活告別了。

她拉著我我站在機場出口,搖搖晃晃的目光穿越了疏離的人群,我們幾乎一同發現了杜鴻,異口同聲說:出來了……

小艾和杜鴻的愛情故事,早就被小艾在幸福的憧憬與回憶中把我的耳道都磨出繭子來了,而且,小艾連杜鴻兒時光屁股照片都拿出來跟我炫耀過了,我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新新好男人範本——杜鴻,他穿一件煙灰色襯衣,一條淺得有些發白的藍牛仔褲,短短的頭發在日光燈光下隱隱閃著利而短的光澤,看上去倒像休假回來的有錢有閑青年男子,根本不像一個跨國公司的區域業務總代理,因為,他太有朝氣了,和嫻靜的小艾,一動一靜,最是完美。

他衝過來,把小艾抱起來轉了幾圈,又不顧她的反抗扛到肩上就走,小艾的臉羞得通紅,拿小拳頭捶打他的肩:快放下我,我和朋友一起來的。

他這才把小艾放下來,並愛憐地幫她撫了一下被弄亂在額上的頭發,衝我有些拘謹地笑笑,與剛才那個朝氣蓬勃的男子截然不同,有些青澀少年的味道,估計是為剛才那狂放而熱情的一幕而難為情吧。

陪他們回到市區,我撒謊說和朋友有約會,沒有接受他們一起吃晚飯的邀請,當我一個人走在夜晚的街上,我下意識地抱緊了胳膊,幸福的小艾永遠不會知道,當我從出租車反視鏡裏看到並排坐在後座上的他們一路緊緊握在一起的手,我忽然地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淒涼,我這樣一個24歲的女子,居然還不曾有男人為我暖過手,這些感覺,我和小艾單獨在一起時,是沒有過的。

難道,真的是,在幸福的情侶麵前,每一個孤單的人都不僅是可恥的還是悲哀的。

2

杜鴻回來後,小艾就不象往常那樣陪我了,這些我都理解,女人之間的友誼大多是消遣寂寞,杜鴻回來後,小艾哪裏還會有甚寂寞呢。

倒是午餐時間,她時常端著餐具蹭到我身邊,端著一臉幸福的微笑跟我絮叨許多關於杜鴻的細節,開始,我是羨慕的,羨慕得心都酸了,漸漸的,就有了不耐煩,笑著還擊她:你不覺得對一個沒有愛情的單身女人炫耀愛情甜蜜有點殘忍?

小艾嘿嘿笑兩下就不再說什麽,含著一口米飯,張望餐廳窗外的陽光,大片大片的燦爛著。

可能我無意中的反擊提醒了小艾,她開始像一個羅嗦的娘家姐姐一樣給我介紹男朋友,其中,有幾個男子是杜鴻的朋友,相親時,杜鴻和小艾就如兩軍對壘一樣帶著各自的人選坐在桌邊,每一次,都是以失敗告終,當小艾問我究竟看不上對方什麽時,我也說不上為什麽,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讓杜鴻帶著男子與任何人相親都不會成功,因為杜鴻太出色了,像一顆碩大的星辰,其他男子的形象都會被他對比得暗淡下去。

而女人的天性是虛榮的,在有可比的情況下,我們都想要看上去最好的那個。

我不能例外。

漸漸,對相親,我就有了抗拒,小艾似乎也有些心灰意冷了,所以,她對我說明天晚上有一次相親,她正好有個同學聚會,就不去陪我了。

我本想拒絕,可,實在是閑得無聊,後來,我想,可能是在心底裏,對次日晚上能單獨和杜鴻在一起有些隱隱的、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期待吧。

那天晚上,我穿了最漂亮的衣服,並到美容店裏去做了頭發,是的,在那個夜晚,我想變成一隻蝴蝶,讓他看見我美麗的、無與倫比的翅膀。

我想要一種驚豔的效果,雖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3

果然,我達到了我想要的效果,在茶樓門口,我看見了杜鴻微微張著的嘴巴,以及前來相親男子慌亂無措的目光。

在女人麵前,男人往往是在意了並心動了,才會慌亂無章。

在女人麵前保持著條理的男人,往往是冷靜到了冷酷的。

那天晚上,說了些什麽,我不記得了,隻記得三個各懷心事的人都在拚命喝水,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話。

再後來,杜鴻提議讓男子送我回家,我以有其他事為借口拒絕了。

大約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男子起身告辭,我和杜鴻走在月華冷清的街上,北方的夜晚寧靜得讓人心慌,我們幾乎不怎麽說話,快到我家門口時,我突兀說:今天晚上的那位先生姓什麽來著?

杜鴻望著我,突然就哈哈大笑了:要是讓他聽見了,一定會吐血身亡的,人家對你那麽情有獨鍾,你居然這麽快就忘記他姓什麽。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杜鴻沒問我對他的看法,隻是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說:我該去接小艾了。

我衝他擺了擺手,他矯健地跑向街邊,突然又折回來,說:對了,他托我跟你討電話好麽呢。

我幾乎連想也不想,便抽出一張名片塞進他手裏轉身就跑,邊跑邊喊:我所有的聯係方式都在上麵。

是的,上麵有我的固定電話、手機、MSN、QQ。

給他我所有的聯絡方式,依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希望給打來電話的人是杜鴻。

那夜,我失眠了,好容易睡著後,噩夢連連,我大叫著醒來,滿臉是冰冷的淚,夢裏的小艾拿著一柄刀子一下一下地割著自己的手腕,她不哭也不鬧,隻是邊割邊說:你們兩個是我最不設防的最愛的人,你們,卻聯合起來欺騙了我,這世上,還有什麽值得我去相信?

4

我以為杜鴻回將我的聯絡方式給那晚相親的男子,卻沒有,想必是知道我壓根對之無意,於是便不願再增加些無謂地羅嗦吧,隻是,兩個周後,杜鴻給我打了電話,聽聲音,好象有些醉了,他說:林靜,我35歲了,想做爸爸了,你幫我有說一下小艾吧,她不想生孩子。

我早就知道他們是丁克家庭,不想要孩子,可現在,杜鴻不想丁克了,小艾依舊堅持不肯要孩子,生孩子是兩個人的事情,任何一個單人都勉強不來,杜鴻曾試探著去說服小艾,都被她以裝傻糊過去了。

杜鴻和我說這些時,躺在我鬆軟的**,而我的心裏,裝滿了對小艾的內疚,她曾是對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親近的人,我卻,偷走了她的珍愛。

我知道,無論我怎樣愛杜鴻,他都是愛著小艾的,他對我付出的感情,不過是一個富翁路過天橋時丟給乞丐一枚裝在口袋裏嫌麻煩的硬幣。

可是,我那麽愛他,愛得隻要他允許我愛,我便是感激涕零,愛上一個已婚男人,本來就是一樁圖有犯賤而毫無意義的事。

我總是假做微笑著躺在他胳膊上,一邊聽他教我怎樣說服小艾一邊任由他的指在我的皮膚上輕輕地遊走,除了身體,除了片刻的**,他是什麽都不肯要我的。

他曾這樣解釋和我的苟合,全然沒有罪惡感地說,陳道明曾說出軌就像走神,人的一生那麽漫長那麽枯燥,誰能保證不走一會神呢,隻要走神後知道回來,就是好的。

這就是婚姻裏的人性,人性和道德本來就是一對敵人,所以,永遠不要試圖用道德去界定一樁感情是否幸福完美。

我說我懂,我懂他的意思,就是,盡管他睡在我的**,但,他的婚姻依舊是完美幸福的,除了小艾不願給他生孩子之外。

我總是一次次匯報自己是怎樣說服小艾要個孩子,而小艾是怎樣嚴正否決了我的提議,因為她說,孩子是青春最直接的殺手,她想盡量地將青春挽留得久一些。

我一邊這樣說一邊罵自己賤骨頭,罵杜鴻無恥,可是,因為愛他,我願意承受所有因愛他而來的羞辱。

事實是,我對小艾,除了說生孩子的過程是件多麽漫長而煎熬的事以及產房裏的恐怖而淒慘的案例外,什麽都不曾說過。

我想,她已經擁有了那麽好的愛,她的丈夫,愛她愛得隻肯令其他女人受傷,而我,還要在她麵前假做出一副那麽喜歡她那麽為她幸福著想的樣子,她不會知道,那些時刻,我的心,碎得像被丟進了碎紙機,她更不會知道,在我夢裏,她死了很多次。

我恐懼她會懷孕,而我,騙杜鴻說我吃了毓婷,其實,我沒吃,既然孩子是杜鴻最渴望的幸福禮物,既然我和小艾都可以送他,為什麽一定要是小艾而不是我呢?

我想給這段看不見未來的感情糾葛一點點生機。

5

我如願以嚐地懷孕了,下午,我懶洋洋地依在隔斷上給杜鴻打電話,說了半天,卻始終不知,該以怎樣的語氣跟他說這件事合適,我不想讓他認為我是在用肚中的孩子脅迫他**他,即使,在他麵前,我已將姿態低伏大低進了塵土,這是我自尊最後的底限。

遠遠見小艾過來了,我匆匆收了線,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在臉上掛起了溫暖的微笑,等她過來,她卻,端著一臉的幸福溫暖說:林靜……

她的眼裏,藏著一個即將揭開的幸福秘密。我笑:別賣關子,快說。

她指了指肚子:你——要——做——阿姨——了。

我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我扶了扶額頭,用最快的速度,將臉上的驚詫與絕望掩埋起來:你不是不肯生孩子麽?

是呀,可杜鴻希望要個孩子,我沒有剝奪他做爸爸的權利,隻要他開心,我做什麽都可以。

這個男人怎麽可以這樣幸運呢?這是刹那間唯一擁擠進我心裏的一聲感歎。

她摸了摸我的臉:小艾,你身體不舒服麽?

我晃了晃頭:沒,可能坐久了,一站起來,就有些暈。

然後,我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你要趕快告訴杜鴻,讓他高興一下才好。

小艾得意地笑了一下:才不呢,我要等肚子大到他能看出來時再說,一下子就給他來一個大大的驚喜。說著,她用手在小腹處向外劃了個大大的半圓。

6

小艾懷孕的消息幾乎要令我崩潰,夜裏,我不能入睡,我不停地展轉著,應該是小艾恨我才對,為什麽她的幸福卻是我沒頂的絕望?

原來,愛情真的是一個能將人妖魔化的混帳東西。

次日,我昏昏沉沉去了醫院,我埋著頭,有氣無力地說:我要藥流。

大約是司空見慣,醫生沒問為什麽不留下這個孩子,而是做了一些常規性的檢查後,給我開了一張藥單,拿藥,護士頭也不抬地說先吃一片,24小時後再吃一片,然後……

我訥訥著,說不出話,如同末日來臨,其實,那時,我的心,還不曾生出邪念,我隻是想,隨著小艾的懷孕,我的那場壓根就不曾有愛的虛幻情感劇場,到了該收場的時刻,而我,需要做好收場的善後事宜。

可,當我倒上一杯水,怔怔地看著那片藥片時,我的淚,潸然而下,為什麽,在這場糾葛裏每個人都有幸福收場,而惟獨我需要受傷?

我緩緩地放下了水杯,改變了主意。

四天後,小艾先兆性流產,雖然送進醫院進行了及時搶救,那粒還沒來得及發育成胎兒的小小種子已經失去了繼續生長的能力。

自始至終,沒有人懷疑過我,流產是太司空見慣的事情,因為我和往常一樣和小艾一起在公司餐廳吃午餐,我隻是趁她不注意將碾成粉末的墮胎藥倒進了她的咖啡杯裏,而她,又那麽地酷愛不加糖的咖啡……

在家休假的小艾,麵色蒼白,幾乎一句話都不肯說。

她時常打電話叫我去陪她,她說她感到很害怕。我去了,她又很少說話,看我,或是看電視,再就是,和我一起吃一些我吃不出味道的東西。

她看我的眼神,像一束光,穿越了菲薄的玻璃,我努力地保持著從容,不停地安慰自己:我隻是,心虛而已。

7

那天,我電話杜鴻,自從小艾流產後,我們沒有單獨見過麵,他好象有些自責,責怪自己沒照顧好小艾,才導致了流產事件,偶爾,我電話他,他也很少說話,即使說,也會說是不是上帝在懲罰他對小艾的不忠所以才剝奪了他的孩子?

我說我不許你這麽想。

林就笑,笑得很寥落。

我說:杜鴻,上帝沒有懲罰你,因為,我有了你的孩子。

電話裏,出現了長長的沉默,我怯怯地叫:杜鴻。

杜鴻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說:改天,我陪你去醫院。

我說:不了,我自己可以的。

那邊,就收線了,我望著窗外,依舊是天空晴朗,白雲滿天,而我的心裏,早已是暴雨成災。

從醫院出來,我辭職了,小艾到機場送我,她拉著我的手,哭得說不出話:你一直在北方,去南方能習慣嗎?不要忘了經常給我電話,如果南方不好,你就回來,至少這裏有我們。

我的心裏,哽咽著巨大的疼痛,令我痛不成語,是的,有些時候,愛情真的是魔鬼,它藏在一個隱秘不見光的角落,指揮著我傷害了最疼愛我的女子,爾今,又用羞慚,將我,擊倒在地,讓我的良心,在這個女子麵前,今生今世,不得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