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曬台上的優美梔子

1

李小蘭坐在玉蘭樹下,盯著每一個進院子的人,她的目光,迅速而銳利地將他們提的方便袋掃**了一遍,現在,她心裏,已大抵清楚了裁縫家飯桌上有豆豉油麥菜和炒蛤蜊,茶店老板桌上有紅燒排骨,至於那個單身男人麽,他買了煮好的辣螺和香螺還有一些糕點和零食,最多不會超過七點,就會有一個妖冶的女人躡手躡腳地上樓,像潛行的貓一樣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二樓最裏麵的那扇門前,輕輕一推,虛掩著的門就開了,隻要李小蘭願意,隻要她站在伊河所謂的書房裏,就會聽見細碎而小心的男女嬉戲聲從樓板縫隙裏漏下來,間或,還有床的呻吟以及女人的呻吟,李小蘭會發呆一樣地傾聽上一會,然後恨恨地啊呸一下說:下流坯子!

她認識那個女人,是中山路商業街上一家鮑魚粥店老板的老婆,男人隔著十裏地就能聞見她的**味。

有好幾次,她逛街路過鮑魚粥店,看見那女人傍著自己家男人肥壯的胳膊哏哏地妖笑著,隔著玻璃,李小蘭看得作嘔,覺得這個女人的演技爐火純青到了令知內情的人惡心的地步,忽然地,她就會為自己感傷起來,那種傷感又是那樣的高尚,世間有幾個女子會若她這樣聽任青春似流水地在無情無義中遠去了?

她最喜歡的是二樓那對做老師的夫婦,兩人從不大聲說話,也不象其他年輕人一樣出入都要牽著手挎著胳膊做親昵狀,但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恩愛而融洽,即便是夏天,晚飯後他們也不會到院子裏乘涼,李小蘭若是會喊他們出來乘涼,他們從窗子裏探出頭,微笑著說家裏不熱,算了吧。

有時,李小蘭會借收水電費時去窺視一下他們家,一塵不染的地板,明淨的茶幾上擺著新鮮欲滴的水果,布藝沙發幹淨得讓人懷疑好象從來不曾有人坐過,他們待人,也是溫和的,看人的眼神從來不會躲躲閃閃,無論麵對任何人,語氣永遠是那麽不亢不卑,李小蘭是多麽地羨慕他們,是多麽地希望老樓上所有的鄰居都像這對夫婦呀。

在二樓一上樓梯的第一間房,住著的那對夫婦,據說在郊區上班,每周大約隻能回來一趟,他們好象做很累的工作,每次回來,也不見生火做飯,好直接就奔床去了,李小蘭真想問問他們:為什麽你們回來從不做飯啊,難道你們不餓嗎?可是,即便是離開時,他們的神情也好象是很累沒有睡醒的樣子,懶懶的,好象與誰都不願意說話,李小蘭就將這些問咽回了肚子裏,不過這樣的房客是有好處的,省心,連生活垃圾都不產生,每月還能照收衛生費,李小蘭對這對夫妻掌握的唯一資料就是男人在租房合同上簽下的名字:李大名。連職業這一欄都沒填。

2

夏天的黃昏分外的潮濕,沉鬱的空氣仿佛是一塊蘸過水的海綿,濕噠噠的,隨手就能擰出水來。

小龍坐在曬台的柵欄上,那株梔子隻剩了枝葉,花期早就過了,他怔怔地站在那裏,不知道做什麽好,這個晚上,他的心裏充滿了巨大的恐慌,有段時間他沒和悠悠碰過麵了。

有時,他也會去悠悠的商場轉一轉,遠遠看見悠悠將橘色的小波浪長發塞進粉紅色的小帽子裏,麵前和身後的櫃台上擺著各色的瓶子,它們看上去優美而剔透,像晶瑩的有色水晶。他覺得站在其中的悠悠也是這些美侖美奐的水晶中的一員。

當有人在櫃台前站定了,悠悠的臉上就會盛開了一朵美麗的太陽花,小龍隻覺得她像太陽花,因為他覺得太陽花是他見過的最最美麗的花,在小巧的花瓣被陽光普照得像一片透明的粉色空氣。

他也試著在悠悠的櫃台前站過一會,悠悠正埋頭發短信,見有人過來,堆了滿臉的笑抬頭,就看見了小龍,滿臉的笑,緩緩地,就落了下去,像舞台上遲緩的落幕,她沒好氣地說:要買香水麽?

小龍靦腆地笑了笑,使他看上去有些拘謹,悠悠粲然地就笑了:你和你爸爸真象。

小龍的臉曾的就紅了,他太清楚這句話背後的潛台詞,他的眼裏,漸漸盈上了淚,可,他不想讓悠悠看到他落淚了,這是件多麽不男人的事。

說真的,他竟是那樣的看低自己的父親,他的一生,就是在女人的裙子底下鑽來轉去,並以此為樂,小龍覺得伊河的一生就像一條蚯蚓,無甚危害,卻是齷齪。

小龍有些負氣地說我是來買東西路過這裏的。

悠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龍故意慢悠悠地往一樓的超市走,過了一會,他拎著一包零食從超市上來,走到悠悠麵前,朗聲說:悠悠,再見。

特意將手裏的方便袋弄得簌簌做響,悠悠當然是聰明的當然是解其意的,卻也沒有戳穿,隻是笑了一下,小龍走了很遠了,悠悠忽然喊了一聲:小龍。

小龍就停了腳,回頭去看。

悠悠兩手扶在櫃台上,咬著唇,有點破釜沉舟的架勢:小龍,我比你大一歲。

小龍滿腔熱望,他遲疑了一下,晃晃頭說:我知道了。

悠悠又說:小龍,有件事你不知道。

聽了這話,小龍忽然地就不想再聽下去,有了逃跑的欲望,悠悠的聲音卻不依不饒地追著他的背影說:我男朋友很帥。

小龍沒應聲,飛快地走,出了商場,外麵烈陽似炙,他仰起頭,很疼很疼的眼睛,被突然湧出的一股**浸潤了。

小龍的第一場愛情,還沒來得及開始,便失去了。

那天晚上,小龍蜷縮在自己的房間裏,他傾聽著風將滿院子的鬆樹撫摩得嗚嗚哭泣,聽見一些奔跑的腳步聲響在心裏,間或裏,樓後,有淒厲的貓叫,將在黑暗中鳴叫的昆蟲嚇啞了。

他抱著膝蓋坐在朱紅的長條木地板上,感覺每一個牆角裏都有一些他所不能看見的透明的精靈在進進出出,它們跳到他的胳膊上跳到他的臉上,他伸開無指,在空氣中,他便仿佛看到了那些精靈的舞蹈,在他的指尖上,他被這種幻象迷住了,他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子款款穿過了黑夜,她柔軟修長的指走過他的頭頂,他周身的皮膚,就像被微電流襲擊了一樣,微微地跳**著難以言狀的幸福。

他想捉住女子的手,卻是一捉,就是空的,如同,她隻是飄**在空氣中的一束光影,並沒有實質的物質體態存在,他說你是誰,女子嫣然一笑,像一縷輕煙,在暗夜裏,漸行漸遠漸行漸模糊,小龍追到房外,路過父母的房間時,他聽到了壓抑的咒罵和撕打,他知道,李小蘭和伊河又打起來了。

有時,他想李小蘭是可憐的,她寧肯死都不肯讓外人知道她的婚姻是不幸的,甚至,有時,她會特意在眾人麵前表演幸福,而伊河又是那樣地擅長於打擊她,每一次對她幸福表演的打擊都像一個獵蛇高手,一出手便打中了蛇的七寸,對此,李小蘭對他恨之入骨又無可奈何,她是那麽熱衷於在眾人麵前做一個擁有著良夫美婚又有著厚實家底的幸福全職太太,可,伊河偏巧不肯讓她遂願,總是怎樣令她難堪怎樣來。

小龍快步出了老樓,在院子裏長長地籲了口氣,女子的影子已如漸漸散去的煙氣在暗夜中逐漸消匿了影象,小龍呆呆地坐在樹下,他想起了樓後傻子的母親,她說每每夜深,就會有微微的哭泣聲從玉蘭樹下傳來,隻要你仔細看,就會看見一個影子,像從照片上剪下來的一樣懸掛在樹上,在晚風中輕輕地**來**去地晃悠著,那女子的雙手,像蝴蝶一樣在空氣中柔軟地伸展舞動。

小龍覺得頭皮緊了一下,他有些莫名的惶恐,看了看自己的手腳,覺得像夢遊,他用一隻腳踩了另一隻腳一下,很疼。

這時,他聽到樓梯上響起了竊竊的笑語以及躡手躡腳的腳步,像是悠悠的聲音,他的心,莫名地就疼了一下,他飛快閃到樹後,他看見悠悠吊在一個男人的臂上出來了,黑暗中他無法看清那男子的麵孔,隻從那男子的走路的姿態上,感覺是個倜儻風流之人,比伊河高一個檔次的風流倜儻,伊河的風流倜儻到了最後總要由金錢出麵擺平結局,真正的情場高手,隻要一個眼神女人就會為他們赴湯蹈火。

小龍覺得,這個男人就屬此類,他忽然地感覺傷心,覺得在這個男人麵前,悠悠就象一隻被愛情點燃的蠟燭。

這時,他雪白的體恤出賣了他,悠悠低低地厲喝了一聲:誰?!

說著,就抱著男人的胳膊,幾乎要藏到他的腋窩裏去。

小龍閃出來,說我。

悠悠鄙夷地看著他:你監視我?

小龍連連搖頭,我睡不著,到外麵看看,不是有意要遇上你們的。

悠悠用鼻子哼了一聲:諒你也不至於那麽無聊。說著,挽著男子就要下台階了。小龍在身後跟了幾步,說:悠悠,你怎麽也不介紹一下?

悠悠和男子都愣了一下,站住了,轉身看他,悠悠忽突兀地就笑起來,掩著晶瑩的小嘴巴說:你是不是很關心他是不是就是我所說的男朋友?

小龍點了點頭。

悠悠飛快地說:是的,就是!你仔細看看,是不是比你帥!說著,就把男子拽到稍亮些的地方,小龍直直地看著這個挺眉劍鼻闊口的輪廓銳利的男子,輕輕地他就笑了一下,說很高興認識你,我叫伊小龍,您呢?

男子看了看悠悠,有點不擅應付麵對的局麵似地說:悠悠……

悠悠溫柔地看了他一眼,又狠狠地拿目光裏的刀子剜小龍一下:我男朋友,陳年。

小龍哦了一聲,不知為什麽,麵麵這個男人時,他覺得自己的心出奇的冷靜,像結冰的水。

陳年拽了拽悠悠,兩人勾肩搭背地下台階,陳年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到,小龍聽到他在開車門時有些憂鬱地說他忽然地覺得不安,不知為什麽,好象有什麽事要發生,好象有個人伏在耳邊要跟他說什麽。

悠悠就壞笑著說:是不是你老婆在家開煤氣自殺了。

陳年說了聲去,爾後,又低聲說:不是跟你說過了嘛,不許說這種惡毒的話。

然後,潮濕的夏夜空氣將一段很誇張的接吻聲傳到院子裏。小龍依在樹幹上,無邊的憂傷將他的心淹沒了,像洪水吞噬了田地,美好的悠悠竟給人做了情人,那麽,她愛他什麽呢,愛他的倜儻還是他的金錢?

因為伊河的風流韻事到了最後大多是以錢來劃上一個圓滿句號的,小龍對沾染了金錢的感情糾葛充滿了厭惡,他覺得,其實,那就是買賣關係,男人拿錢去買女人虛假的笑、買她藏在裙子裏輕易不肯示人的一塊隱秘之地,女人呢,則把愛情聖地標上價錢出賣掉了。

若將他們之間牽扯上感情,那就是對感情的褻瀆,就像嫖客愣是把妓女周到的服務說成愛情一樣可笑。

他冷冷地依在玉蘭樹上,漠然地看著悠悠慢慢走過來,顯然,悠悠看見了他,她抹了一下眼角,站定了,也不說話,就是,看著高高玉蘭樹上的枝杈,星星和月亮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夜空一片暗暗的深藍。

許久,小龍淡淡說:他就是你男朋友。

悠悠喔了一聲,低著頭踢了踢一隻破塑料袋:還帥吧?

再帥也是別人的老公。小龍有些惡毒地說。

悠悠怔了一下,死死地盯著他:你偷聽我們說話?

是你們主動讓我聽的,說話聲音那麽大。

悠悠歎了一口氣,慢慢往樓裏走,末了,又扭過頭來說:我們之間是有愛情的,不是你所認為的那種不負責任的遊戲。

小龍笑了一下:他也這樣認為嗎?

悠悠輕輕說:小龍,你看上去很善良,但是,你很惡毒。

小龍說:糾正一下,是銳利和勇於麵對現實,不是惡毒。

說完,他就風一樣卷過悠悠的身邊,回房間去了,他躺在**,很快就睡著了,閉眼前,他恨恨說了聲,悠悠,我鄙視你。

這時,他聽到暗夜的空氣裏傳出一串細碎的笑聲,象一群長了足的小蟲子,毛刺刺地爬進了他的心間,他看見他的胸脯上坐滿了透明的小精靈,他們就像一些水滴,有著柔軟的身體,在他的胸口上嬉笑玩耍,他想去撫摩一下他們,可,眼皮沉沉地垂了下來,他的手,怎麽都伸不出去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們舉著透明的小手,瘋狂地捶打著他的胸口,很快,他的胸口就湧上了一陣酸楚的疼,疼得他,蜷縮著身子,眼淚像逃跑的老鼠,飛快地鑽進了他的頭發。

第二天早晨,小龍失魂落魄地坐在餐桌邊,他看見李小蘭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領旗袍,他厭厭地看了一會,說:這件顏色太淺了,能透過料子看見你胸口的那道抓痕,換件深色的吧。

李小蘭抿了抿嘴,掉下一顆很大的眼淚。

伊河在陽台上打太極拳,他的身材越來越臃腫了,穿上寬鬆而柔軟的白衣白褲使他看上去越來越像一隻巨大的白蛾,聽見小龍的話,他頭也不回地說:一個管不住嘴巴的女人,天生就是討打的料。

一隻茶杯噌地就飛到了陽台上。

小龍頭也不抬地起身離去了。

3

期末試已考完,馬上就要放暑假了,學校裏一片人心渙散,到處都是青春活力過剩無處消遣的青年男女,他們在學校的操場上、在閱覽室裏悄悄演繹著一場場早就知道了預期結局的愛情。

誰的青春不是懼怕寂寞的呢?

進校園後,遇到了幾個熟人,小龍蔫頭蔫腦地晃**到寢室,他寧肯呆在蒸籠似的寢室也不肯呆在家裏,李小蘭和伊河劍拔弩張的夫妻關係讓他鬱悶,伊河自封情聖的卻實際隻能算得上半個嫖客的嘴臉讓他惡心,李小蘭對別人隱私的虎視眈眈和自以為是的懷疑讓他覺得可悲又可笑。

他掏出鑰匙,開了半天,門紋絲未動,他以為拿錯了鑰匙,仔細一看,對呀,這時,他聽到裏麵有人用不耐煩的聲音說:誰呀?過一個小時再回來吧。

小龍怔了一會,沒答話,其實,裏麵對外麵站的人是誰並不關心,他隻所以說話不過是想傳遞給外麵的人一個信息,現在,裏麵的人不希望被打擾,請他,過一個小時後再回來。

小龍覺得有些憤怒,幾乎寢室裏的每個人都曾這樣對待過室友們,可他沒有。

愛情,然後是美好的身體,這是一件多麽美妙的事,而在寢室裏苟且,就像演出時預報的是位美女上來表演,而觀眾卻意外地看到了上場的是個小醜。

小龍狠狠地踢了寢室的門一下,然後飛快跑開,跑到樓梯口時,他聽到寢室的門開了,睡在他上鋪的兄弟罵罵咧咧地探出頭來。

小龍順著樓梯扶手滑下去,站在陽光裏,開心地笑了,笑得覺得倦了,才忽然想起,自己無處可去,於是,便沿著來時的路慢慢向外晃悠,太陽將頭皮曬得有些燙了,他順手摸了一下頭發才知,該理發了。

他在學校門外張望了一會,看見有家新開張的美發店的名字很不錯,風剪雲。

頭上的發,多麽像柔軟的雲呀,而理發師輕柔的剪刀又是多麽像溫柔的風,在頭上溫柔地盤旋一會,發就理好了。

小龍在理發店門口站著,上下打量店裏,看樣子是家正經靠理發謀生的店,不象有些店,雖然叫美發店卻連把理發的推子都找不到,粉色的燈光曖昧地籠罩著一些穿著妖冶的女子,她們衝每一個進門的男人巧笑嫣然。

店主人是位三十上下歲的女子,她的眉毛修剪得像兩道彎彎的柳葉,丹鳳眼微微上吊,她的皮膚白而細膩的有些失常了,她歪著頭看小龍,一個嘴角微微向上翹著,小龍見她這樣執著而灼熱地望了自己,臉上微微燒了起來,聲音哽在嗓子裏說:我理發。

女子將一張椅子轉了一圈道:那就坐下呀,你不能站在那裏讓我到門口給你理吧。

小龍訕訕地就笑了,女人拍了拍洗頭的椅子,示意他躺上去,小龍順從地躺下了,溫熱的水流在發上,女人溫柔的手指像小魚兒樣在他的發間穿梭遊弋,小龍從來沒遭遇過這樣溫柔幸福的撫摩,他幾乎要醉了,微閉著雙眼,不敢看女子的臉,目光逗留在她的腰上,那麽細,一動之下又顯得那麽軟,仿佛他一隻手便能輕輕地合攏得了,她的鏤空上衣裏,露出一點點細膩的雪白肌膚,是那樣的性感誘人,像極了日本藝妓一低頭的那頸後**。

小龍覺得自己的胸口已經著火了,他吞咽了兩下幹燥的喉嚨,這時,他的頭被一快柔軟的毛巾包住了,一個水滴般的聲音說好了。

後來的細節,他記不住了,隻記得剪刀溫柔而細碎地在耳邊低聲喀嚓著,溫柔的舒適感讓他昏昏欲睡。

而且,他真的睡著了,當他醒來,天已黑透了。他踟躇地看著店主人,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脖子:不好意思,我睡著了,沒防礙你生意吧?

女店主笑了笑:剛開張,哪裏有那些多客人,你是大學裏的吧。

小龍點了點頭,女人就笑:我叫巧雲,湖南人。

巧雲用一次性水杯給小龍倒了一杯純淨水:以後常來坐,今天我就不收你的理發費了,因為你是我第一個顧客呢。

小龍就局促起來,生平,他不愛欠任何人的,要付錢,巧雲不讓,奪來讓去的,十元錢就分家了,巧雲看著落在地上的一半錢,說:如你真過意不去,就請我吃晚飯吧。

小龍覺得這主意不錯,反正,無論在哪裏吃飯都比回家吃要心情舒暢得多,為什麽要拒絕呢。

他們在旁邊的一個燒烤攤子上要了烤牛腩和烤魷魚,又要了一些雜七雜八的烤肉和烤海鮮,叫了兩杯生啤。

啤酒很快就讓他們熱絡起來,小龍知道巧雲32歲,離婚而且對婚姻充滿了厭倦。

酒精是種很容易就能衝垮人的心理防線的東西,巧雲碰了碰小龍的杯子:既然你家在本市,你幹嘛還住校呢。

小龍告訴她家裏的那棟老樓陳舊了,他一進去就有窒息的感覺,巧雲就用軟軟的指頭點著他的腦袋說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我是你,哪怕是家裏人天天罵我我也要呆在家裏,當一個人在外麵漂泊久了,對家,是有種病態的依戀的。

小龍就笑著說:你怎麽和我媽似的,無論我爸怎麽氣她她都要呆在家裏,我很不明白她也很不明白你們女人,其實我媽很漂亮也很潑辣,如果離開我爸,她肯定會過得比現在好,可她為什麽要忍氣吞聲地這樣活著呢。

巧雲眨了眨眼睛說:等你戀愛了,你就知道女人是種多麽奇怪的動物了。

小龍黯然道:我還沒來得及戀愛就知道了,有些人寧肯給人家做情人都不肯做被我寵愛著的戀人。

那天晚上,他們說啊說啊,從燒烤攤說到理發店,又在理發店說到天亮,最後,巧雲歪在店堂裏的沙發上睡著了,就在那一夜,小龍學會了抽煙。巧雲把著他的手說:把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吸的時候要打開胸腔。

巧雲是不抽煙的,但,她知道香煙怎樣抽才能讓煙的主人看上去更優雅。

小龍抽醉了,窩在椅子上睡了,他那麽瘦,蜷縮在理發椅上使他看上去就像一隻疲倦的小猴子,當晨曦撒進店裏的黑白地板磚上,巧雲醒了,她靜靜地看這個憂鬱少年,覺得他的心裏,裝滿了海水一樣蔚藍的憂傷。

她用手指輕輕地攏了攏他落在額上的發,指卻被他突兀地抓住了,他怔怔地看著她的指,讚歎般說:多麽美的手指。然後,他試探著用手指碰了碰嘴唇,巧雲笑了一下,說小龍你這個壞孩子。

小龍就笑了,用孩子般的微笑,輕輕地,在巧雲的手指尖上咬了一下。

巧雲突然說:小龍,你多大了?

小龍說:21歲。

巧雲別著臉看了看店外,輕聲說:以後,你叫我巧雲阿姨。

小龍愣了一下,然後跳起來,做要打她的態勢,巧雲一閃,躲過了,兩個人隔著椅子,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巧雲就蹲了下去,許久,沒站起來。

回家的路上,小龍想了一下,巧雲比他大11歲,無端地,就惆悵了一下。

對於男人來說,有種莫大的悲哀是遇上了可心的女子不能愛,反之,對於女人來說,亦是如此,所以,巧雲才會笑得直不起腰。

有時,一些放肆的笑聲,其實是哭泣罷,小龍這樣想。

4

漫長而沉悶的暑假開始了,有時,小龍會在樓梯口或院子裏遇見悠悠,悠悠總是很勝利很快活地望著他笑,仿佛在告訴他,她是不需被悲憫的,盡管她愛的男人是別人的丈夫,但是,她照樣很快樂。

有一天,他無意中上曬台,才忽然想起,自從見過悠悠的情人後就再也沒上來給梔子澆過水了,沒想到,它竟然益發生機盎然了,隻是沒有開花。

那天,悠悠在家休息,她依在窗子上,咬著一隻泡泡糖說:喏,你什麽時候把這盆破花搬走?我總是夢見自己在黑夜裏站在這花盆旁。

小龍掃了她一眼,她穿著一件吊帶背心,露出整片整片的細膩胸脯,他忽然覺得她很****,依在那裏的姿勢,像是故意引誘他,他厭惡地垂下了頭,說:如果你不喜歡這裏,你可以搬走的。

悠悠吹起了一個巨大的泡泡:你終於和你媽站到一個戰壕裏去了?可惜,晚了,我在這裏已經住習慣了。

小龍低著頭不說話,高高的柿樹上傳來了一陣聲嘶力竭的蟬鳴,許久,他聽見悠悠傷感地問:小龍,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小龍仰起頭,看著樹枝縫隙裏的天,點了點頭。

因為陳年?悠悠試探著問。

我覺得他把你弄髒了,你覺得他愛你嗎?

他對我的愛沒有你對我的愛幹淨也沒有你對我的愛那麽真誠,可是,隻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覺得自己是擁有愛情的,這讓我很絕望,離開他,我就像魚離開了水。

可是,隻有離開他老婆他才會有魚離開水的感覺,所以他才不肯離婚娶你。

悠悠忽閃著眼睛看著小龍,忽然,她低低地叫了聲小龍,然後說:小龍,求求你了,你告訴我陳年是愛我的。

我不想撒謊。說著,小龍就下樓去了,踩得樓梯咚咚直響,他想,愛情是不是就像一味蠱藥呢?

下樓後,他直接去找巧雲了,然後問她:愛情是不是一味蠱藥呢?

巧雲想了一下,說可能是吧,真愛就是如蠱藥。

那麽你吃過這種蠱藥麽?小龍認真地看住她的眼睛,整個暑假裏,他幾乎天天來找巧雲玩,當她忙的時候,他就坐在一壁,靜靜地看著她手裏的剪刀在各色的發上,上下翻飛,很快,那發,就被她修剪得有款有型的了。

小龍總是去找巧雲,久了,就有顧客用揚揚下巴指了小龍問:這位是誰呀?

巧雲就流利答道:我弟弟。

然後,所有人的臉上,就會浮現出一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笑意。

小龍並不反感,巧雲也不怎麽抵觸,隻偶爾有人把曖昧的影射說出了口,她才會巧笑嫣然地說:看你們,一肚子的男盜女娼,我拿小龍比親弟弟還親,我們之間幹淨得比純淨水都幹淨。

最初,小龍在聽到這些話時,會紅半天臉,時間常了,大約也就喜歡了,在男女問題上,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強壯了許多。

巧雲很信任他,有時,需要他幫著做點事時,會打電話給他,小龍總在放下電話後一躍而起,跑到美發店,手腳利落地幫她將事情處理好,大多時候,巧雲是帶著欣慰的微笑,看他身手矯健地做事,或是拿一方柔軟而香氣四溢的手帕,一點點地粘掉他額上的汗水。

是的,不是擦,而是粘,象蜻蜓點水的輕柔似無。

她的冰箱裏總有喝也喝不不完的、永不重複的冷飲,待小龍坐下,就端來了,溫和地說:降降溫。

小龍就拿過來,大口大口地吃,在巧雲麵前他放鬆到了鬆弛,沒有一點拘謹與羞澀,巧雲也曾說過,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小龍是最能給她安全感的男人,其實,有很多男人向她獻殷勤,但,即使他們倒貼著錢來幫她做事,她都是不肯勞動他們的。

她意味深長地對小龍說:有些人,你欠了他一滴汗就要還他一輩子血的。

小龍就頑皮地說,你欠了我很多汗水了。

巧雲就虎著臉道:就是欠了你一湖的汗水我都不怕。說著,她伸出手,愛憐地摸了摸他的頭發:傻弟弟,你有一顆幹淨得像水晶一樣透明的心。

小龍笑著,覺得她的指走過的地方迅速燃燒起來,他抓起了她的手,看著,久久,才說:姐姐,你雇個學徒工吧。

巧雲就笑:生意還沒紅火到需要招學徒工的地步。

小龍把她的手放在臉上貼了貼:有了學徒工就不用你親自給顧客洗頭了,總是弄洗發水,你手上的皮膚會壞掉的。

巧雲惆悵地看著他,將手抽回來,塞進牛仔褲口袋,轉了個身,望著門外的細雨道:小龍,你怎麽那麽年輕呢?

她的腰肢那麽曼妙地呈現在小龍的視線裏,像一條優美的魚,牛仔褲和小衫之間露著的一截皮膚,細膩若脂,小龍呆呆地望了一會,試探著,伸展了手臂,圍攏了她的腰,慢慢地用力,將她拽進懷裏,將臉埋在她的腰上,喃喃說:姐姐。

巧雲抱著臂,看門外,一動不動地看。

她的腰那麽地軟,軟得像抽了骨,仿佛輕輕一揉就會團起來,再輕輕一伸,就會拉成無限長,小龍的唇印在她的腰肢的皮膚上,他感覺到了巧雲的顫栗,沿著唇,傳遞到她心裏。

門外的雨簾漸漸黑了下來,小龍覺得自己的身體燃燒了起來,他像一個發燒的孩子,要抱住一塊冰一樣緊緊地摟住了巧雲,情欲迸發地叫著姐姐,巧雲像猛然醒來一樣,猛地打了他的手一下,說:小屁孩,放開手。

說著,一抬手,將燈打開了,雪白的日光燈管散發著刺眼的光芒,像針尖,將小龍,騰地,就給紮醒了。

他坐在理發椅上,雙手下垂,癡癡地望著巧雲,臉上的緋紅久久不能散去,他有些慚愧有些慌張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自己是不是闖下了不被原諒的大禍,他就象個孩子,因為貪玩不小心摔髒了新換上的衣服,正惶恐著即將來臨的、來自成人的苛責。

巧雲的臉也是紅的,她看了他一會,歎口氣說:小龍,你太小了,我不能毀了你,你該回家了。

那天晚上,小龍是步行回家的,差不多十公裏的路,他走到了深夜,那一路,他邊走邊落淚,他覺得自己被遺棄了,在悠悠的愛情世界裏他落選了,在父母的關愛裏,他被父母相互的敵視排擠著,在巧雲那裏,巧雲小心翼翼地一躍,他就被遺落在了後方。

小龍站在老樓的樓下,整棟樓都很靜了,除了悠悠的窗子,所有的窗子都像進入了夢鄉的眼睛,睡了,隻有那些習慣了在暗夜潛行的貓,偶爾颼颼地從他的麵前一躍而過,它們柔軟而溫暖的皮毛溫柔地蹭一下他的腳踝,他就那麽蹲下來,仰著頭,看高高的玉蘭樹,玉蘭早已謝盡,茂盛的樹葉在夏夜裏嘩啦嘩啦地響著,像有許多的聲音,在高聲地交談。

他進了樓,在自家門口站了一會,覺得無趣,便順著樓梯到曬台上去,他想到曬台上看那些蓬鬆得像雪絨花的星星們。

當他路過悠悠門口時,整個夜,靜得令人驚悚了,過了一會,他聽見陳年怯怯的聲音說:我的心,怎麽就這樣慌亂呢?

然後悠悠就像嬌滴滴的小狐狸說:莫不是你老婆正在門外偷聽。

小龍飛快走到曬台上,他不想讓悠悠將自己當作竊聽別人黑夜的無聊者。

他的梔子生長得無比茂盛,它們的葉子,象肥腴的手掌,像不甘被冷落的女人,在夜風裏輕輕搖曳,小龍捏了捏它們,仰頭去看星星時才忽然想起,剛下過一場毛毛細雨,天正陰著,曬台上到處濕噠噠的,散發著木料的腐朽氣息。

這時,他聽見了一聲尖叫,不是因為痛苦,而是一種快活,他愣了一下,往梔子的後麵避了避,然後張望著尋找那聲音的起源,他終於找到了聲音的起源,竟是從悠悠的那扇半掩的窗裏發出的,正值盛夏,而閣樓上就住了悠悠自己,大抵是她鐵定了不會有人上來,所以,她快活的叫聲,有些放肆,叫聲間隔得越來越短,很快,就連成了呢喃不清的一片,突然地,他聽見悠悠嬌嬌地喘息著並呢喃著爸爸,我親親的小爸爸帥爸爸……然後是陳年嘴裏呼喚著心肝寶貝的一聲長嘯……

一下子,小龍就跌坐在曬台上,他突然明白了,裏麵的那對男女正在**,他覺得喉嚨無比幹渴,心幾乎要躍出了胸腔。

周遭一片寂寥。

悠悠的房間,陷入了死往般的寂靜。

這時,有人從裏麵拉開的窗簾,他聽見陳年說:白天太陽把閣樓曬透了,你這裏太熱了,要不,我給你裝台空調吧。

不要。悠悠從背後攬著他的腰,一張柔媚的臉顯得很嬌弱,拒絕的神態卻是堅決。

陳年點了一根香煙,嫋嫋地抽著,低了低眼稍問她:送你什麽你都不要,為什麽?

我隻要你的愛情,我不會要你一針一線,我不會落下讓別人說我貪圖你錢財的口實。說完,悠悠在他腰上輕輕咬了一口。

陳年就笑她幼稚:是我要送你的,又不是你跟我討的,就是正經戀愛,男人也要送女朋友禮物的呢。

悠悠愣了一會,突然地翻了臉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之間不算戀愛?

陳年無奈地看著她,拍拍她的臉:算,算我口誤好不好。

悠悠破涕為笑說:這嘛,還像句人話。

兩個人,便不再說話了,從窗子可以看見悠悠一半的床,看得出,她的床是她房間裏最奢華的一件擺設,柔軟闊大,想必是因著她太愛陳年,而床又是他們每次見麵必須使用而且使用頻率最多又是最重要的物件,所以,在買床時,她是下了本錢的。

悠悠還躺在**,上半身逶迤在站在床邊的陳年身上,她的身上,一絲未掛,從梔子的縫隙裏,小龍能看見她的整個身體,像一條蜿蜒的魚,細膩,優美,平緩的小腹下的那片微微隆起的肌膚,還殘留著衝撞過後的殘紅,粉粉地惹人愛憐著,小龍的眼睛看直了,在高中時,曾有同學不知從哪裏弄來了裸照在男生間偷偷炫耀,那些纖毫畢露的女子隱秘之處,讓他們心驚肉跳之後口幹舌躁,為什麽悠悠的與照片裏的樣子不同呢?

他飛快地想。

他想起來了,悠悠的隱秘處,是粉紅色的、細膩的,沒有體毛的。

小龍慢慢地蹲下去,他在心裏說不看了不看了不能再看了,可是,片刻之後,他又站了起來,他看見了她的腳踝,那麽美,美得令人忍不住就想上去握一把,她的腰,細得讓人想捧在手裏,讓她婀娜起舞,看著她乳上兩粒櫻桃似的**,小龍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陳年哪裏配得上悠悠呢,他微微鬆弛的皮膚簡直是對悠悠的塗炭。

一陣夜風襲來,梔子的葉子簌簌響了起來,陳年拍拍悠悠的肩:關窗吧。

悠悠見他臉色不對,便問:關窗多熱啊,怎麽了?

陳年捏了捏額頭:你不是說把那盆梔子弄走麽,怎麽還在?我看見它們就會覺得世間萬物都沒意思,剛才,我看了一眼,忽然覺得心慌。

悠悠說這樣啊,又忿忿道:房東婆不讓扔,因為這是她兒子的花,靠,你要敢動她兒子一下比動她的命還要激怒她,真不明白這個爛婆娘,整天關著門和她的色狼男人摔杯子摔交,一開門就扮恩愛夫妻,到底圖什麽呀。

圖麵子啊,難道你不知道麽,所有女人都希望自己是被眾人羨慕著,幸福就像她們手指上的鑽石一樣,能滿足她們的虛榮感。

陰天的窗子沉悶地關上了,恍惚中,小龍聽到梔子叢中傳出了一陣隱隱的笑聲,咯咯的,清脆而滿足。

小龍低聲誰呀?

無人答,他試探著將聲音提高了一點,還是無人答,他四處著,覺得有隻手正緩緩地走在他的頭發裏,他看到一個裙角,一閃,就遁沒了。

他晃了晃腦袋,有顆細細的雨滴落在了額上。

他慢慢下了樓,站在院子裏,忽然,聽到樓後,好象有隱約的拍東西聲,小龍慢慢走過去,就見老太婆正在把一些白色藥片弄成粉末狀,她的腳邊擺著幾隻老鼠的屍體,其中一隻的腳還在微微顫動,看得出,它們剛剛被她的貓們殺死不久。

小龍慢慢走過去,蹲在她旁邊,看她把粉末塗在老鼠身上,又把老鼠扔在一隻搪瓷盆子裏,自言自語般地說:我不能再讓它們生孩子了,一隻貓的命就是十幾年呢,我在這裏住不了十幾年了。

小龍想起了父親的話,二十年前覺得樓後這一家人陽氣不旺了,可,二十年過去了,院子裏的一些竹子都死掉了,他們還健康地活著。

小龍覺得她給貓喂避孕藥很可笑,就說:剝奪了貓做父母的權利,是很不貓道的。

老太婆看了看小龍,忽然語重心長說:我知道你們家的人都討厭我們,恨不能我們早死要不就是搬走,你們好把這房子租錢,對不對?

小龍搖了搖頭。

老太婆詭秘地笑了一下,臉上的皺紋開成了一朵波斯菊:我知道你是個心底幹淨的好孩子,你離閣樓的那個狐狸精遠一點。

小龍就不快了,想起了悠悠來的那天,她莫名其妙地那句話,遂有些好奇地問:為什麽你會那麽討厭閣樓上的女孩子,你認識她嗎?

老太婆認真地眨著寒氣四射的眼睛:男人沾著她是要倒黴的,誰也逃不過……

說完,她轉身,邊往平房走邊自語:沒辦法,是劫數說什麽也擋不住,我要睡覺了。

小龍追了幾步,問:剛才是不是你在樓下咯咯地笑……

平房的門,無聲地關上了。

小龍忽然頭疼欲裂,他捶著門問:你真的看見過一位穿紫色旗袍的女子在玉蘭樹下哭泣嗎?

一陣空曠的笑,響在他的腦海裏,餘音嫋嫋地環繞了一會,若煙似霧。

他聽見一陣汽車發動的聲音,然後汽車拖著長長的尾音在空曠的城市街道上逶迤遠去,他知道,陳年走了,現在的悠悠,是不是幸福地蜷縮在柔軟的大**睡著了呢?

他忽然地想,敲開她的門,坐在她的身邊,就是坐在她身邊,看她睡覺,這樣,他會很幸福的,像上帝對一個寒冷中的嬰兒的照應的幸福。

那天,他在院子裏站了一夜,最後,竟在台階上睡著了,夢裏,他夢見了悠悠,她穿著輕柔的睡衣,站在一間他似曾相識的房間裏,對著一盆擺在窗台上的梔子如癡似醉地發呆,他還夢見了巧雲,她勾著伊河的脖子撒嬌說:你為什麽不娶我你為什麽不娶我?而他,就站在他們身邊,他幾乎是聲淚俱下地喊著巧雲姐姐,巧雲和伊河竟如不曾耳聞一般地漠然著,如同他根本不存在。

早晨,小龍在李小蘭的驚叫聲中醒來,他懵懂地看著大驚小怪的李小蘭,然後站了起來,想拍拍坐了一夜的屁股,手卻不聽使喚了,霧氣弄濕了他的頭發他的衣服,臉上,還有夢裏的淚,濕潤包圍了他的身體。

小龍有氣無力地說:媽,我隻是想在院子裏坐一會,沒想到就睡著了,讓人聽見了會惹人猜疑的。

果然,一聽這話,李小蘭就住了嘴,她的生平最怕就是招惹人對自己產生了不光彩的不幸福的猜疑。

小龍一頭栽到**,李小蘭手忙腳亂地在廚房裏弄薑湯給他喝。

睡眼朦朧裏,小龍喝了一碗薑湯,又睡了,李小蘭就幸福了,其實,大多父母的幸福感不是兒女給什麽,而是,兒女們還需要他們,這比什麽都讓他們快樂,如果小龍想讓李小蘭高興,他就會讓李小蘭幫他做這個忙那個,那時的李小蘭就會幸福得像一隻不倒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