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看似飛翔卻在墜落

1

伊河是在天黑透後回來的,他無聲無息地走上台階,白色的衣褲寬大而柔軟地在晚風裏舞蹈,像白色的火焰,在夜色裏溫暖地燃燒。

剛走到玉蘭樹下,就聽見他說:小龍在家嗎?

他喜歡用這句問話,以告訴李小蘭自己回來了,可以開飯了。

回答他的是一隻茶杯,從敞開的窗子裏飛出,準確無誤地落在他的腳邊,啪地,就碎了,清脆的瓷器破碎聲,零丁地滾過甬道。

伊河罵了聲神經病,用腳狠狠地踢那些碎瓷,大約他已忘記了,已許諾了將閣樓租給悠悠,是房產中介所給搭的線,悠悠租的房子到期了,在房產中介所遇到了正在登記房產信息的伊河,一個有需有個有求,在中介所婆娘的碎嘴絮叨下,一拍既合,約好了今天交接鑰匙。

伊河慢騰騰地進了家,餐桌上冷冷清清,一隻蒼蠅在明淨的桌麵上無聊地摩擦著翅膀,全然是無飯可吃的架勢,見這態勢,伊河就知,一場口水仗又免不了了。

噴濺著口水的爭吵是他所不屑的,他最愛,不動聲色地扔出一句話,將李小蘭噎個半死,就如他不動聲色的用一句話就將一些女人的心撩動得如著了火。

見他進來,李小蘭氣咻咻地關了電視,騰地站起來,叉著腰,站在他麵前:你為什麽不和我商量就把房子租給了那個小婊子?

她總是記不住,其實,這樣的做態,對伊河是無用的,多少年來都是如此,女人的愚蠢,大抵都是這樣的,就譬如她們用一哭二鬧三上吊挽留男人逃跑的心從來就沒有在根本上產生過什麽積極的療效,可她們,依舊是將這三招使用得樂此不疲。

伊河怠慢地抬了一下眼皮:就因為她既年輕又漂亮。

流氓!李小蘭順手將一隻茶杯扔過來,伊河一伸手,牢牢地接住了,杯裏的水撒了出來,灑了他一身,他一下子就惱了,一揚手,將茶杯扔向李小蘭,她一閃,正好砸在電視機上,屏幕啪啦一聲就開了一個洞,可見伊河是使了些狠力的,李小蘭見他真的怒了,便忽然地收聲斂息,眼淚刷刷地落著道:我跟你了你22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就是看在我給你們伊家生了一個好兒子的份上你也不該這樣待我……

伊河背著手就往外走,嘴裏不忘憤憤道:犯賤!!

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恨恨問:你把人趕走了?

我能趕走就好了,你的好兒子帶著她在三樓曬台上等你呢!李小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伊河聞言,笑著說:到底是我兒子。

2

就這樣,悠悠在閣樓上住了下來,看得出,她對閣樓心滿意足,她的嘴巴裏時常哼著:愛情就像落葉,看似飛翔卻是墜落……

很好聽的一首歌,不知為什麽,小龍聽著聽著眼睛就濕了,心裏,生出了無邊的絕望,就像,在沒有光線的海底。

據悠悠說她來自盛產貓耳朵麵食的大西北,大學畢業,隻是,那所大學太無名了,無名到許多人壓根就不知它的存在,無名到有幾次招聘單位愣是以為她的文憑是假的,那所所謂的大學是她編出來的,那紙文憑讓她自感卑微,便死也不肯去大公司招聘席上接受那些自認為掌握了生殺大權者的叵測目光探詢。他們詢問的口氣以及態度,像無形的刀,一點點地剝削著她的自尊,所以,她寧肯在一家商場賣香水,賣各種各樣的、各種檔次以及顏色的香水,每當她從小龍身邊走過,就像一陣奇異的香風,輕輕然地,走過了小龍的麵前,沒有人形容得出那種香,小龍曾到學校裏和同學們描述那種香,同學們紛紛嘲笑他犯了花癡,因為喜歡某個女孩子便在意識裏將那個女孩子給完美化了魔幻化了。

小龍就帶他的同學們去悠悠的商場,遠遠地看悠悠。

他們見過悠悠之後,便再沉默了。

是的,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美好的女子,他們說她的眼神就像一股透明而奇異的迷香,能將人的心帶跑,她看你的時候,讓你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摸她的目光,從來沒有人能給予他們這種感覺,目光是有形的,美好到令人想捧在掌心裏。

有段時間,周末,總有很多同學來老樓找小龍,他們站在石頭牆外,將手在嘴巴上籠成筒狀喊:小龍!小龍!

李小蘭請他們進去,他們死活都不肯進,明知小龍不在家,他們依舊契而不舍地喊:小龍小龍!

鬼都看得出來他們不是來找小龍的。

當然,小龍也是明了的,所以,即便是在家,小龍也會告訴李小蘭說他不在,因為知道,若讓這撥情竇初來的少年男子進家,他們會得寸進尺地要求去看看他們家三樓的曬台,甚至,他們還會提議由他們出錢在曬台上辦一次月光燒烤,因為從曬台上,可以直接看到悠悠的房間,可以看到房間裏的悠悠。

這是小龍讀大二的春天,到處都是一片生機盎然,小龍遭遇了悠悠,他認為她就是上帝派來愛他的天使,她喜歡依在窗子上吸著一杯酸奶張望天空,喜歡用眼梢看人,這使得她看上去驕傲而挑剔,即使她生氣地抿緊了嘴巴,晶瑩豐潤的唇依舊美好得讓人想咬一口,他還想咬她微微上翹的小鼻子,反正,每當想起悠悠的時候,他的心,就生出了無邊的絕望,絕望得令他想大哭一場。

很久很久以後,他終於懂了,這就是愛到極至的感覺,那個被愛者,是施愛者的全部世界,而他,卻不能掌握,那樣在絕望與希望之間徘徊的患得患失,讓人,易生灰飛煙滅的惶恐。

他在黑夜裏喃喃自語說:悠悠,你的下巴為什麽那麽尖,尖得好象受了很多委屈。

他想把她尖尖的下巴,捏在指間,然後,將她瓜子一樣的小臉一點點托起來,讓他溫暖的呼吸,撲麵而來地籠罩了她美好的麵容。

3

悠悠搬來的第二天,伊河就敲敲她的門說:悠悠小姐,這閣樓你住得可習慣?

悠悠正在修剪指甲,蓬鬆的橘色長發高高地盤在腦後,她用眼角睥睨了一眼這個體態中年、眼神故做倜儻的男子,他有一雙雙得寬寬的雙眼皮,以至於顯得眼睛很大很憔悴,好象被生活辜負得很是傷感,臉圓,微胖,下巴的輪廓不是很明顯,唇很薄,像一小溜兒被撕扯得過緊的紅布,這使得他看上去和李小蘭非常之有夫妻相,而且,他有一雙小得很神經質的手,十指總是下意識地交叉在一起,悠悠覺得他的樣子很符合一個詞匯,但一時想不起來,等到很久之後,她才想起來,那個詞應該是虛偽。

喜歡附庸風雅的伊河看上去簡直就是虛偽二字的形象代言人。

哦,對了,很久很久以後,當悠悠成了小龍的妻之後才知道,伊河之所以總戴著一頂洗得發白的牛仔帽不是為彰顯個性,而是為了修正他因謝頂而顯得有些滑稽的模樣。

悠悠用眼角掃了伊河一眼,聰明若她,自然知道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地關心某個女人,於是道:還好,住得慣。

伊河嗬嗬地笑了兩聲,他想使自己看上去溫暖可信一些,反而顯得有些卑下了,他站直了身體,順著虛掩的門站進來,打量了房間一眼道:閣樓上沒廚房,若你喜歡,可以到我們家飯桌上搭夥,幾年前,有個溫州小姑娘就是在我們家搭過夥。

悠悠意味深長地看著伊河,做探詢狀問:結果呢?

伊河暈暈地摸不著頭緒,道:什麽結果呢?

悠悠忽然就笑了,笑得象脆脆的滾瓷:我是說那個溫州女孩在你們家搭夥的結果,不是被你的醋壇子老婆下毒毒死就是被你用手段算計了。

伊河訕訕笑著說:悠悠小姐可真會開玩笑。

悠悠簌地冷了臉:我不是開玩笑,我住在這裏是交了房租的,不該誰的也不欠誰的,至於住的地方麽,我隻希望安樂溫暖,既不希望被你的潑婦老婆下了毒也不希望落進了色狼的圈套,你明白嗎?我希望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否則,我可以明天就搬走。

伊河頻頻點頭:那是自然,這點請你放心,如果我是那種市井下三爛,也就不會有房客一住就是十幾年了。

悠悠仰起頭,用鼻子頑皮地笑了一下。

伊河覺得無趣,訕訕抽身往外走,悠悠送到門邊,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暗魅的樓梯上,突然小聲道:我知道你不愛她,如果是我,我也不愛,所以,你的荒唐都在情理之中。

伊河的心裏一熱,頓了頓,沿著蜿蜒的樓梯轉下去了。

樓梯是朱紅色的,油漆層過厚使它踩上去有些滑,每年秋天,李小蘭就會從裝修市場外找幾個在馬路牙子上打遊擊要價便宜的油漆工,再令他們幫著扛回幾桶地板漆,給老樓上上下下所有木質地帶上一遍油漆,她可以不愛這棟老樓的主人,但她不能不熱愛賴以生存的老樓。

4

每天早晨,悠悠仰著驕傲而美麗的頭顱從李小蘭身邊走過,每天黃昏又仰著驕傲的頭顱從李小蘭身邊走過,事後,李小蘭對租住在二樓的裁縫說:呀,你見過這麽趾高氣揚的房客麽?怎麽說我也是房東,她竟然當我不存在。

裁縫就溫和地笑笑,說真的,李小蘭不是個討人喜歡的房東,房客們分明是付了房租住在這裏的,她卻偏偏喜歡擺出一副施恩於人的架子,好象他們被允許住在這裏,就要對她的寬宏大量感恩戴德,而且,李小蘭又是那樣的喜歡沾人小便宜,動輒讓裁縫幫著修改一件經年不穿的舊外套,喜歡去二樓另一家房客開的茶店裏去要茶,每次都說是回家試喝一下,若是好喝,以後就買這種了,可從未有人見她買過茶葉,還有,閑得極其無聊的她又是那樣地對別人的隱私感興趣,她喜歡研究裁縫給女人量尺寸的手到達女人的**以及臀部時是不是故意磨蹭了,爾後說給裁縫娘子聽,她還喜歡靜靜地站在走廊裏,傾聽房門裏的人說電話,然後再加上自己的揣測,次日,一個繪聲繪色的故事,就在老樓的院子裏誕生了,每每她被被人揭了碎嘴的短,她就會很無辜地看著人家說:誰告訴你是我說的?你去把他找來我和他對質。等人走了,她才氣勢洶洶地卡了纖細的腰,豐碩的屁股在走廊裏一抖一抖地上躥下跳,指著那人的背影尖陰陽怪氣地說:裝什麽正經,誰不知那是你做的。

然後拉住一雙手,做軟弱狀道:你看,我本是一片好心,他卻這樣待我……這世道啊……

因為李小蘭的醋勁和乖戾,老樓已許久沒有年輕的女房客了,更別說是年輕漂亮的單身女房客,所以,李小蘭的刁難,悠悠是注定了要遭受的。

老樓的房客們都在等著看熱鬧,現在是和平盛世,生活寡淡,淡到嘴裏都要生出鳥兒來了,看熱鬧式的圍觀成了每個人心底裏渴望發生的刺激。

他們在等著李小蘭和悠悠開戰,而且,他們知道,悠悠絕對不是盞省油的燈,看她走路的樣子吧,仰著驕傲的頭顱,小鼻孔幾乎要衝著天了。

小龍平時是住校的,隻有周末才回家,每次進了院子,他總要仰一仰頭,仿佛在看天空滑翔而過的鳥兒,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少年的心思,他在看悠悠。

5

在夏天的深處,小龍買了一株梔子花放在了曬台上。

在整個暑假的早晨,他便擎著一柄綠色的噴壺,給他的梔子灑水,夏天的風徐徐地吹在潮濕的皮膚上,梔子的花香,馥鬱而凜冽,仿佛能侵入到骨頭裏去,小龍是多麽的希望,梔子的香能融入到悠悠身上那奇異的香裏去。

他時常因為給梔子澆水而被李小蘭嗬責,因為他總手裏擎著噴壺,目光卻已斜到了悠悠靠曬台的那麵窗子,暗紅色的木格子窗上掛著一麵菲薄的窗簾,淺淺的果綠底色,上麵開滿了熱烈的太陽花,看上去是一片鋪天蓋地的繁榮,有時,悠悠曼妙的身影就在這鋪天蓋地的繁榮裏影影綽綽的晃來晃去,每每這時,小龍便是癡了呆了,噴壺的嘴,便迷失了方向。

隻要一到周末,小龍象丟失了魂魄的遊鬼,無論白天黑夜,在老樓的樓梯上上上下下,深夜裏,樓梯發出了呱呱的響聲,那是小龍,他坐在樓梯上,咬著一塊寂寞的口香糖望著悠悠的門,他明白,悠悠是明了這一切的,可是,悠悠不為所動,甚至看他的眼神裏,有股厭惡。

李小蘭看在眼裏,冷笑抹在嘴角,在飯桌上,她偶爾會冷丁說:樓上的小妖精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有天半夜,我看見有個男人從她房裏走出來。

小龍冷笑了一下:媽,如果你像詆毀一個女人,拜托你能不能換個方式,不要動輒就狗男狗女地說。

小龍堅持認為,她這樣說,原因隻有一個,所有的年輕漂亮的女人都是她的敵人,她總試圖讓人有這樣的感覺:雖然這些女人比她年輕比她漂亮,但她們都是邪惡的是肮髒的,而她,雖業已老去,卻是聖女一樣純潔而高尚。

李小蘭就急了,仿佛是受到了兒子的侮辱:小龍,為什麽你要相信別人勝過相信自己的媽媽?

伊河幸災樂禍地笑了一下:有些人啊,為什麽總是喜歡在別人身上找原因呢。

李小蘭忿忿地看著埋頭吃飯的父子兩個,啪地摔了筷子,站起來,伊河麻利地放下筷子,衝小龍笑笑:我吃飽了。

小龍也放下筷子說:我也飽了。並伸了個懶腰。

因為被丈夫和兒子識破了心思,李小蘭惱得臉都紅了,她一貫這樣,在飯桌上生起氣來便飛快地收拾飯菜,以飯是她燒的她有權利讓任何人吃也有權利不讓任何人吃為理由,將飯菜收拾走,然後,在還沒吃飽的人的眼巴巴裏,很是解氣地將飯菜到進馬桶,一按衝水按鈕,那暢快的嘩啦一聲,讓她的心,要多愜意就有多麽愜意。

李小蘭叮叮當當地收拾碗筷,伊河點了一支香煙,很多年了,他一直抽南洋紅雙喜,抽那種50支一桶的南洋紅雙喜,至於誰向他推薦本地產香煙或是其他牌子的香煙,他都會翹起一個嘴角,微微一笑,仿佛不屑,仿佛鄙夷。

李小蘭也抽煙的,每每說起李小蘭抽煙,伊河眼裏,才有了一絲絲淺淺的愧疚,他認識李小蘭時,她還是不抽煙的,那時,他是多麽喜歡看這個女人坐在老樓前的台階上舔著五分錢一根的冰棍等他回來的樣子啊,恬淡而甜蜜,兩條長長的辮子,象兩股黑色的而柔軟的溪流,從她的兩肩傾瀉而下,溫柔地遊**著,可,現在,李小蘭學會了抽煙,將牙齒熏得微微發黃了,一張開嘴巴,濃鬱的香煙味就撲麵而來。

他試探著勸她戒過煙,她聽了,卻乜斜著眼,冷冷說道:你也把女人戒了吧。

他想了想,好象做不到,除了女人,他的人生哪還有什麽樂趣?他喜歡看著女人向自己獻媚的嬌笑,讓他很有成就感,他著迷將女人攥在懷裏吻得她們窒息的樣子,他覺得就象擁有了整個世界,他更迷戀的是將女人壓在身下,看著他們如癡似醉的臉,那時,他就覺得自己是一位威武的大將軍率領著身體統治並左右了的女人,這一生,他所有的成就感,都是女人給的,據說,但凡男人,要麽在事業上有成就感,若是在事業無,那麽,隻好在女人堆裏找成就感了,大約,他就屬於後者,從小時候隨著父親在鄉下度日時,他就曾一次次推敲過,自己的理想不過是三餐可口的飯菜一張舒適的床,而三餐可口的飯菜與舒適的床不需要他自己賺,祖上早已留給他了,可以說,他的人生理想,在接過政府落實政策時給的老樓房產證時,就已完成了。

他的一生,要做的,就是躺在祖業上,可他是男人,總要找些事做來成全自己作為男人的成就感,於是,他瞄上了風花雪月,現在的女人,隻要稍有些手段,隻有袋裏稍有點銀子能滿足她們對浪漫的想象,什麽婚姻什麽愛情,你想跟她們要什麽都可以,誰說金錢是買不到愛情的?伊河堅信是能的,誰又能肯定那些披荊斬棘而來的真摯愛情,一旦遭遇困苦,它們不會變色呢?

這樣的事例,市麵上一抓一把,老街街尾的茶樓裏,盛傳著各種各樣的故事,有幾樁不是與銀子有染而起的變故呢。

所以,當李小蘭鄙夷那些媚蜂浪蝶們看上的隻是他口袋裏的那幾個房租時,他就笑,若不是他口袋裏的那幾個房租,當年,她李小蘭可會拿正眼瞧他?

他至今記得,他在紡織廠門口攔下李小蘭的自行車說我們交個朋友吧時李小蘭的樣子就像被人拿糞水潑了一頭,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仿佛目光裏裝了兩挺機關槍,無數惡毒的斥責像子彈一樣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伊河沒急也沒惱,這樣的開場白在他泡女孩子的生涯中出現過無數次了,他充分相信老樓的魔力,隻要他把老樓一亮,那些憤怒的女孩子就跟吃了迷藥一樣乖順地偎在他的臂上,更有甚者,她們會主動投懷送抱,以求以既成事實成為老樓女主人。

可,他在李小蘭麵前遇了挫。那棟被他用來做垂釣誘餌的老樓,李小蘭壓根就不去看,對他,更是嗤之以鼻,因為李小蘭已有愛情了,那個時候,整個中國都在風靡嫁給軍人。那人,是李小蘭的鄰居,李小蘭15歲時愛上他,16歲就讓他吻了,在他即將離開青島北上的那個夜晚,李小蘭把一個女孩子所有能給他的都給了他,很多年後,李小蘭回想起那個男人,依舊是眼淚汪汪,她甚至都恨不起來他,他就是雕刻在她心上的一道最為優美的傷痕。

她等了他六年,那個男人卻在最後時刻選擇留在了北京,那時伊河已經追了她一年了,她的心,紋絲不動,這更讓伊河覺得自己遇到了另類,從來沒有哪個女孩子拒絕得了那棟依舊透露著陳舊奢華氣息的老樓,她李小蘭就能,盡管伊河喜歡以老樓做誘餌垂釣女孩子,但,打心眼裏,他希望自己娶的女子絕對不是衝著老樓來的,否則,將會給他輝煌的情史一個總結性的毀滅的打擊。

他希望自己娶的女子是愛上了他,而非是愛上了老樓能夠提供的某種舒適生活,那位女子的心,應該是幹淨的、倔強的、而且有那麽點高尚。

那時的李小蘭,就非常符合他的幻想。

遭遇女人實在是簡單的事,但是,能遇上一個讓他打心眼裏想娶的女子,太難了,所以,他決定咬緊李小蘭。

那時,他看李小蘭,李小蘭身上是散發著微微的神聖光暈的,就如現在電影特技中的菩薩出場。

在李小蘭聽說在北京的男友另娶他人的當天,李小蘭推著自行車站在伊河麵前:帶我去看看你的老樓。

伊河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正在一間茶館裏打牌,那時,整座城市正風靡著一種叫鬥地主的撲克牌。他撚了手裏的牌一下,望著李小蘭:你說什麽?

李小蘭說:你不是追我麽?帶我去看看你的老樓吧。

伊河噢了一聲,啪地扔了牌,從牌桌上一躍而過,那時的他,雖然身材無法用修長形容,但還是消瘦的,動作非常敏捷,讓李小蘭想到了一種動物——狐狸。

後來,李小蘭就看到了傳說中的院子,依山而建,赭色的石頭院牆其實就是一道堅固的擋土牆,進院門就是赭色的石條台階,一共20級,在中間拐了個九十度的彎,上去後是大約五米寬十米長的一個長方形小院子,院子中央的甬道兩側是呼啦啦做響的風竹,再往上又是七級台階,七級台階後又是一片稍寬廣一些的院子,院子裏沒有花草也沒草坪,甬道的兩側有一白一紅兩棵巨大的玉蘭樹,那麽高,樹梢的花朵都開到尖尖的閣樓頂了,那些被歲月侵蝕丟了鮮豔的紅瓦,那些在院牆周圍載種的鬆樹,在五月的微風裏發出了類似嗚咽的叫聲,使地整個院子顯得陰森而空曠,偶爾有陽光從茂密的枝葉縫隙裏跌落在生滿了綠色青苔的地麵上,有些在黑色的甲板蟲慢慢地穿越了這光斑,李小蘭望著老樓,沒有喜也沒有悲,她把自行車交給伊河,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回過頭來問:這裏是你的?

伊河點頭。

怎麽會是你的?李小蘭語氣裏多了質問。

我祖上留下來的。

李小蘭哦了一聲,在樓梯口的台階上坐下來,她托著尖尖的下巴的樣子,那麽的優美,像一個憂鬱的天使,那時,伊河喜歡用天使來形容他所見的美好女子,李小蘭憂傷地看著他,說:伊河,我想吃雪糕。

伊河就到外麵買了一盒雪糕來,剝好了一支遞給她,李小蘭慢慢地吃著,眼淚就落了下來,沒有聲音地落在她的指上、身下的台階上。

伊河說小蘭,捉住了她的手,李小蘭的胸脯劇烈地起伏,傷疼的哭泣擁擠在她的心裏,她說伊河你為什麽這麽愛我?

伊河一聲不響地抱起她,打開門,穿過客廳進了臥室。

可是,那一天他們什麽都沒做,除了接吻,直到結婚,李小蘭充其量也就是讓他吻,實質性的進展,是無的,這更加堅定了伊河關於李小蘭是聖潔的想法。

新婚的夜裏,他忽然有了上當受騙的感覺,他竟然不是李小蘭的第一個男人!那天夜裏,他打開吊燈,小心翼翼地趴在床單上檢查,李小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翻身去睡了,連睡衣也不肯起身來穿,將**的屁股擺在他麵前,伊河看了一會,怔怔地坐在那兒,他拍了拍李小蘭光潔優美的小屁股:喂……

李小蘭說幹什麽?

伊河的喉嚨艱難地蠕動了兩下:沒什麽,你以前……

李小蘭所問非所答地說以前哦,以前我以為你是個騙子,來看了老樓才知道你不是。

伊河在心裏狠狠地罵了聲我操,點上一根煙,在床頭垂頭喪氣地抽,他萬萬不曾想到,自己這情場老手竟然栽了,他不想要愛老樓勝於愛他的女人,卻娶了這樣的女人,他自詡是片葉不曾沾身的情場穿花蜂,要娶的那個,必須是個冰清玉潔以不至於讓自己在深夜裏想起來就堵心的女子,娶了的,卻偏偏相反。

他覺得自己的婚姻簡直就是李小蘭耐著性子設下的一個陷阱,讓他想跳出來都找不到借口。

等他鼓足勇氣要離婚時,小龍出生了,他憎惡李小蘭,夜裏,就狠狠地**她,她竟然快活地大叫,驚得他隻好用枕巾堵上她的嘴,當他看見李小蘭在自己身下如癡似醉的陶醉表情時才知道自己錯了,自他的這種懲罰,她是喜歡的。

他就更是憤恨,索性,將噴薄的**都送給了外麵的女人,長期的空曠讓李小蘭性情漸漸乖戾,她痛恨所有年輕漂亮的女子,懷疑所有恩愛夫妻在人後的真實生活內容……

回想他和李小蘭的婚姻生活,離愛情很遠,其實,他們不是相愛而是在相互破壞,能給對方製造一點不快就是自己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