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更多時候,陸易州喜歡摟著胡美杉偎依在沙發上看電視,其實電視裏演了什麽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個畫麵有個聲音在眼前充斥著,讓他覺得這個世界不寂靜,自從生病以來,陸易州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性情變了,害怕安靜,好像安靜是一片黑色的森林,裏麵不知會衝出來多麽嚇人的妖魔鬼怪,大多時候,他坐著,長長的腿,斜斜地伸出去,胡美杉枕在他大腿上,他的手搭在她臉上,他喜歡撫摸她光滑的富有彈性的臉龐,然後是修長的脖子,圓潤的肩,挺立的,像剛剛蒸好的饅頭一樣白軟的胸,有時候他會解開胡美杉的襯衣和胸罩,就那麽癡癡地看著她,看著她豐滿的挺拔的胸脯,癡癡地撫摸、親吻,這樣的時候,胡美杉的眼睛總是閉著的,她睫毛很長,像倒下來的扇子一樣,覆蓋在臉上,這時候的胡美杉身上透著一股安詳的靜美,飽滿豐盈,每次他都**澎湃,隻是胡美杉經常抗拒他的闖入,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雙手緊緊地捂住下體,說不行的易州,這對你身體不好。

這些,在平時,陸易州也知道,可他是男人,還是年輕的男人,當年輕男人的情欲被撩撥起來了,死都不怕,何況隻是對身體不好呢,他就求她,一口一個美杉姐地求,胡美杉所有鏗鏘的抗拒,最後隻能化做了迎奉,隻是,**那麽美好的事情,胡美杉的擔心卻總是大過快樂,她怕這樣會傷害到陸易州的身體,還會擔心他**的時候用力過度影響到腹內刀口的愈合,她也和陸易州這麽說過,陸易州就笑她傻,問她做飯的時候有沒有切到過手指頭,胡美杉說切到過,他說身體的愈合能力是很強大的,她切破手指多少時間長好,他的刀口差不多就多長時間長好,胡美杉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可**的時候,又會情不自禁地擔心起來,像隻害怕的鵪鶉一樣,緊張地看著陸易州,那會,她還不會**,因為擔心多過享樂,她也叫不出來,陸易州總一邊氣喘籲籲一邊用唇去合攏她驚恐的眼睛,說不怕不怕,別胡思亂想,我沒事的。

胡美杉知道自己這樣會很敗男人的興致,在美杉小廚吃飯的熟人老客們,經常嘴無遮掩地說些夫妻**事,甚至故意把嗓門放很大,老胡就罵他們,攆他們滾,說當著胡美杉一個沒結婚的姑娘的麵說這些,就是用嘴耍流氓。

後來,胡美杉就盡量閉上眼睛,也是,看不見陸易州那張亢奮而沉溺的臉,緊張和擔心就少多了,隨之而來的,是肉身的愉悅,每當她感覺到愉悅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下體的洪水泛濫,讓她羞愧不已,甚至覺得自己很肮髒,和陸易州說,陸易州就說她傻。他說她傻的時候那麽親昵,親昵得胡美杉感動不已,每當被**擊中了,陸易州就停下來,用手掌輕輕地撫摸著她繃緊的後背,直到她放鬆下來……

有時候,在樓上待太晚了,索性就睡在陸易州那兒了,以為早晨會挨老胡的嗬斥,卻沒有,老胡總是一副壓根就不曉得她昨晚睡在了陸易州**的樣子,忙活著他日常忙活的那些事。

陸易州做完手術這麽長時間了,還不回去上班,這讓老胡很不安,就悄悄問胡美杉:“小陸咋還不回學校上班?”

這也是胡美杉曾擔心的問題,如果隻是普通小手術,他早該回去上班了,可他還沒回去,在常人看來,就有兩個可能,要麽他得的病不像胡美杉說得那麽簡單,再要麽是這個年輕人不求上進,在家泡病號不願上班。

這兩種可能中的任何一種,都是老胡所不能接受的,胡美杉也曾經想過,如果她告訴老胡實情,說陸易州得的是直腸癌,雖然手術成功,基本已算是康複了,老胡都會暴跳如雷,在所有人看來,完美的婚姻,是一輩子就結一次,相互陪伴到老。所有會夭折在中途的婚姻,在父母看來,都是天大的災難,無論如何都不希望發生在自己兒女身上,哪怕他貴為天子也不成,何況隻是個大學助教的陸易州,市儈一點講,如果陸易州一直是健康的,他就是老胡出去吹牛的由頭和虛榮,可如果他的身體裏攜帶著癌細胞這枚炸彈,而且年輕輕的就引爆過一次了,無論陸易州這個人多麽讓老胡滿意,他都不會同意胡美杉和他的婚事。所以,她必須撒謊,說陸易州沒回學校上班,是得到了領導允許的,因為領導覺得他年輕有前程,給他延長了病假,讓他潛心複習,迎接明年春天的博士考試。

原本有些疑惑的老胡,頓時就開了心,覺得這充分說明領導很看重陸易州的潛力,胡美杉離夫榮妻貴的好日子又進了一步,對陸易州,愈發好了。

陸易州該去化療了,化療就會掉頭發,胡美杉建議他剔成光頭得了,免得頭發一把一把地落,搞得自己心驚肉跳不說,讓老胡看見了,也會起疑心。

陸易州覺得也是,就去把頭發剃了,回家已是傍晚,就直接去了美杉小廚,進門就把老胡嚇了一跳,張著嘴愣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就轉身抹桌子去了。

胡美杉衝陸易州做個鬼臉,意思是他的光頭嚇著老胡了,讓他別介意。陸易州衝她咧嘴笑,當胡美杉端著餛飩從廚房出來,老胡劈手奪過去,幾乎是扔一樣地墩在了陸易州眼前,用從牙縫裏擠出的聲音說:“小陸,吃完了你給我麻溜地上樓!”

陸易州就拿手呼啦著光腦袋說:“伯父,您讓我頭型嚇著了?”

“嚇著了?”老胡扯著嗓子喊:“小陸,就你這腦袋能嚇著我?我讓你惡心著了!”

老胡反應這麽強烈是陸易州沒想到的,忙說如果您不喜歡這頭型,下次我不理了。

老胡哼了一聲,去收客人吃完的盤子碗。

陸易州想多解釋兩句,就說這兩天他打算和胡美杉出去旅遊,覺得剃個光頭有安全感,因為大家不都覺得理光頭的人比較凶嘛,出門沒人敢惹。

胡美杉知道老胡的脾氣,隻要是他討厭的事,不管理由多麽充分他都會火光衝天,忙衝陸易州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說話了,吃完上去。

陸易州就傻笑了一下,飛快吃完餛飩:“伯父,我上樓了啊。”

老胡不僅沒應他,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等他出了門,才徹底爆發了,衝進工作間:“美杉,到底咋回事?”

胡美杉耷拉著眼皮撈餛飩:“小陸不說了嘛。”

“出門旅個遊就得把頭發剃光了?這要出趟國呢?他還不把全身的皮也扒了?”

胡美杉也知道陸易州說的理由站不住腳,但他們也商量好了,化療要住院,因為就算沒頭發可掉了,化療還有嘔吐惡心拉肚子等其他反應,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所以還是住院更保險,可她和陸易州的關係不是以前了,住院總要理由,親朋難免去醫院探視病號,作為準嶽父的老胡和賈文莎他們肯定會去醫院看他,到時候場麵就不是她和陸易州能控製得了的了,他得過癌症的事搞不好還會穿幫,索性撒謊出門旅遊最安全,卻沒想到單是一個光頭就惹得老胡火冒三丈,胡美杉就笑著哄他:“爸,您別怪小陸,都是我不好,前兩天跟他開了個玩笑,說想知道他剃成光頭會什麽樣,沒想到這傻小子還真把頭發剃了。”

“你咋不好奇他把腦袋切下來是什麽樣子?!”老胡氣哼哼說,雖然這個答案讓他覺得荒誕,但他心裏,還是有那麽點愜意的,這足以向那些始終不相信陸易州到底能不能真的娶胡美杉的鄰居們聲明:你們就不要等著瞧熱鬧了,看見了沒?就我閨女一個好奇,小陸就不怕醜地把頭發剃了。

從廚房出來的時候,他故意沒把這氣哼哼從臉上卸下來,嘴裏嘟噥著現在的男人,真是越來越沒個男人樣子了,女人想拿他腦袋當夜壺,他也能眉頭不皺地就往下揪。所有人都曉得,老胡這滿嘴的抱怨其實是顯擺,顯擺陸易州對胡美杉好,變著花招得討她歡心,說句話又沒成本,大家也樂得把他往開心路上送一程,就有人問:“老胡,咋了?”

老胡恨恨抽了口煙,指了指樓上:“沒瞧著小陸的腦袋?”

“瞧見了,咋了?”

老胡說:“鋥明瓦亮的,跟剛從監獄出來似的,難不難看!?”

“年輕人,就喜歡搞怪。”有人說。

老胡敞亮著嗓門說:“什麽年輕人喜歡搞怪?就因為美杉一句話,他就把腦袋整得跟燈泡似的。”

“啥?”

老胡就把胡美杉的話重複了一遍。話音一落,就有人嘖嘖說這小陸,對美杉可真夠可以。

老胡沒好氣說:“太沒樣子了!”

這麽說著,老胡心裏卻美滋滋的,挺美,挺欣慰的,為胡美杉,覺得陸易州的光腦袋,像一道耀眼的光,在街坊鄰居麵前,照亮了他這張飽經歲月滄桑的老臉。

2

陸易州的化療還沒開始,就出事了。

他的母親,何秋萍突然闖來了,事先沒打任何招呼,那是個下午,她扛著一隻陳舊而碩大的旅行包出現在丹東路,向人打聽陸易州租住房子的門牌號,青島的街道大多依山而修,蜿蜒曲折,縱橫交錯,全然沒有方向感,丹東路同樣如此,被鬆江路嫩江路攔腰截斷了好幾次,如果方向感再差點,很容易轉迷糊。

在鄉下正南正北的巷子裏走慣了,何秋萍來一次青島調一次向,明明南北向的路,她怎麽看都是東西的,這一次,何秋萍又調向了,她最痛恨的是青島人指路,從來不說東西南北,而是往上走往下走再要麽是往左右走,調了向,再不習慣青島人的指路方式,何秋萍在丹東路附近轉了整整一個多小時也沒找到陸易州的家。

打電話讓陸易州下來接她,本是很簡單的事,但她不,她一定要突然襲擊,一定要看看陸易州到底搞什麽鬼。

因為小禾在電話裏告訴她,最近陸易州很奇怪,很少上網,對上不上網這事,何秋萍沒概念,可讓她不安的是,小禾說陸易州已經倆月不上班了,號稱在家潛心學習,迎接明年三月的博士考試,還不讓小禾跟她說!陸易州要考博士,這是好事,可連班都不上了,就不對頭了,剛上班兩三年的年輕人,不好好上班,動輒就請假,領導能喜歡嗎?領導不喜歡了,哪兒還有前程可言?陸易州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旁敲側擊了好幾次,陸易州還當她不知道呢,滿嘴巴是火車地繞圈子,就是不往正題上去,何秋萍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決定來個突然襲擊,看看他葫蘆裏到底賣得是什麽藥。

何秋萍問路問到的第五個人是丹東路頭上賣報紙的胖子,她實在累壞了,就買了瓶水,打算坐在旅行包上歇會再找過去,那會是下午三點多,街上行人稀少,也沒人來買報紙,胖子的閑得慌,就順嘴問她是不是來串親戚家的。何秋萍把一大口水咽下去,嗯了一聲,說來找兒子的,一說起兒子,何秋萍的嘴角就翹了上去,說:“我兒子在青島當大學教授。”

在何秋萍的世界裏,隻要在大學裏教書,就是大學教授,她和老胡一口咬定陸易州是大學教授還不一樣,老胡是一開始有點迷糊,後來弄明白了也是醉死不認那壺酒錢,反正他早晚會熬成教授的,說他是大學教授有啥錯?大不了就是早說了兩年,其實陸易州也糾正過他,不是早說了兩年,是至少早說了十幾年,老胡不管,他就要這麽說,就咬著這份麵子不鬆口了,咋?誰還能為這跟他打一架?

何秋萍認為兒子是大學教授,那是一本正經地認為,因為她沒文化,早年間,兒子來封信,字跡寫得潦草點,她都認不全,看報紙也是一個跟頭一個絆子的,陸易州上中學那會,念書念下來的舊課本,她也翻翻,語文地理曆史課本,她湊合能認識,看到數學幾何代數化學等等的,簡直就成了天書,所以,在她眼裏,莫要說大學生,能念得懂中學數學的人,就是天大的人才了,念到大學念完研究生那就更了不起了,像陸易州這樣在大學裏教書,就更是神人了。

老陸活著的時候,老陸是她的天,現在老陸沒了,陸易州不僅是她的天,還是天神,大學裏的老師,當然就不是普通老師了,肯定都是大學教授,何秋萍美滋滋地喝著水,胖子說:“看你年紀不大,兒子就當教授了?”

何秋萍認真地說:“啊,兒子當教授還非得當娘的老了才成?我兒出息著呢。”

胖子說:“那是,教授這景,跟燉老母雞似的,得慢慢熬,從助教到講師到副教授啥的,一檔上熬個三年五年,都是短的。”說著,胖子上下打量她:“看你年紀,你兒子的年齡,也就是幹個助教。”

何秋萍就雲裏霧裏了,問啥叫助教?

胖子就問她:“那你說啥叫教授?”

何秋萍說:“在大學裏教書就是教授。”

胖子就笑了,曉得她說兒子是教授是自己也搞不明白,信口說的,就笑著說:“能當上助教也不錯,教授都是從助教熬出來的。”

何秋萍也沒和他爭,心裏卻又點不服氣,覺得這胖子有點瞧不起人,就懶得和他說話了,胖子卻閑得嘴癢,問她兒是不是老丈人家在這條街上住。

何秋萍就更不舒服了,她兒子,多有出息,是結婚就住丈母娘家的沒出息貨嗎?就說:“我兒子還沒對象,在這街上租的房。”

胖子一愣,說:“你兒子姓陸吧?”

何秋萍也愣,然後笑:“你認識我家易州?”

胖子點點頭:“認識,這條街上沒不認識他的。”

何秋萍就更高興了,整條街上沒不認識陸易州的,這說明陸易州有出息,人緣好。因為開心,何秋萍話就多了,說陸易州打小就這樣,虎頭虎腦的走倒哪裏都招人喜歡。胖子就笑,說城裏可不是鄉下,人和人很少打交道,也就這一帶,老城區,拆遷前街坊之間都熟,要不是老胡,就算陸易州再優秀,他們也不會認識他,見何秋萍懵頭懵腦一副轉不過彎來的樣子,胖子就笑,說:“你兒子談女朋友了,你不知道啊?”

何秋萍錯愕地啊了一聲,半天沒上來氣。胖子就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美杉小廚的門頭:“看見了沒?美杉小廚,美杉就是陸易州女朋友的名字,老胡是她爸爸。”

何秋萍的腦子裏,就像炸了一鍋爆米花,怔怔地看著七八十米開外美杉小廚的門頭,喃喃說:“這店是我家易州女朋友開的?”

有人來買報紙,胖子啊了一聲,算是應她。

何秋萍站起來,連包也沒拿,就往美杉小廚去,胖子喊她:“大姐,您的包!”

何秋萍沒聽見一樣,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然後,定定站在美杉小廚的門口,看著臨街的窗戶和門上的刻字:餛飩,各色小菜。

也就是說,她的研究生畢業、正打算考博士,將來一定是個大人物的兒子,看上了一個開餛飩鋪的女人。怎麽會這樣呢?何秋萍一直覺得,不管誰嫁給她兒子,都是誰讓老天獎著了,哪怕她是省長的閨女,可老天怎麽把她兒子這個大禮包獎給了一個開餛飩鋪的女人?

何秋萍看著看著,淚就滾下來了。下午三四點,正是餛飩鋪最閑的時候,老胡拿著馬紮出來,打算出來透透氣,就看見了望著餛飩鋪淚水滾滾的何秋萍,他還以為這個鄉下女人遇到了什麽難事,譬如進城找兒女不遇、被騙了等等的,這樣的事,他遇上過幾回,就咳嗽了兩聲,很用力,其實這咳嗽,是打招呼,相當陌生人見麵的你好。

但何秋萍沒心情領會他這咳嗽裏的意思。

老胡隻好開口:“遇上事了?”他是個粗人,不會客套,說什麽做什麽都很直接:“要不進屋坐會,我給你煮碗餛飩。”

何秋萍愣愣看著他,感覺著應該就是老胡了,就說:“你姓胡?”

老胡一驚:“你認識我?”

何秋萍:“你閨女叫胡美杉?”

老胡就意外得有些警覺了:“你誰?”

何秋萍更直接:“你閨女和陸易州處對象?”

老胡噢了一聲,有點回過味來了。

何秋萍又問:“你閨女什麽學曆?”

老胡大體就猜到了,很不高興地說:“高中沒畢業。”

“高中都沒畢業,她咋能和陸易州談戀愛,他倆有話說?”

“我又不是他倆,我咋知道?”老胡猜了個差不多,也沒打算和何秋萍客氣:“鹹吃蘿卜淡操心!”轉身就往店裏去。

何秋萍三步兩步追上來:“雖然我沒見著你閨女,可我兒子的婚事我說了算,他倆戀愛我不同意。”

老胡扭頭瞪著她:“這話你跟我說不著!和你兒說去!”說完,老胡進了美杉小廚,咣地關上門,玻璃晃了幾晃,一副差點掉下來的光景。

何秋萍本想闖進去來,可想了想不對,轉身去報攤拎了包,又轉回來,上樓。這會,胡美杉正在樓上給陸易州洗衣服,老胡的電話就打過來了,說陸易州他媽來了。胡美杉驚得差點把手機掉地上,甩著兩手的泡沫說:“易州,你媽來了。”

陸易州正在房間裏看書,聞訊出來,東張西望:“在哪兒?”胡美杉就把手機遞給了他,陸易州剛說了聲胡伯父好,老胡就劈頭蓋臉訓上了:“小陸,我看你挺老實一人,你咋還撒謊?啊!”

母親的突然到來,像一枚情緒炮彈一樣,已經完全把陸易州的思維炸亂了套,雲裏霧裏地說:“伯父我撒什麽謊了?”

老胡以為他故意裝傻,就更生氣了:“你和美杉的事!你真跟你媽說了?”

陸易州這才回過神來,支吾著說說了,但不詳細。

老胡說:“屁!小陸,你告訴你媽,她必須給我道歉,她要不給我道歉我跟她沒完!”說完,砰地掛了電話。

一想到即將闖進門來的母親,陸易州的腦子像要炸掉一樣的疼,如果讓一向信奉忠厚傳家久,詩書續世長的何秋萍看見兒子剃了個光頭,肯定得氣歪了。再就是明天一早還和醫生預約了去住院化療,這要讓何秋萍知道了,簡直等於是殺了她。

陸易州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了決斷,寧肯讓何秋萍氣瘋,也不能讓她知道真相,因為在已失去了丈夫的何秋萍而言,陸易州也患了絕症,這就是足以殺死她的噩耗。

3

和老胡叮當讓何秋萍覺得悲壯了起來,上樓的時候,她覺得扛著的不是旅行包,而是已故的丈夫老陸的遺體,沉重而悲壯,短短十幾分鍾的時間,她已經醞釀了一肚子的話,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娶了胡美杉,她和老陸含辛茹苦地供兒子讀書供到現在,不是為了讓他娶個賣餛飩的女人的,雖然她還沒見著胡美杉,可是,她已打定了主意,哪怕胡美杉比天仙還美也不成,瞧她爸那德行吧,肯定**不出好閨女!

可是,她萬沒想到,兒子為了瞞她,已經做好了和她吵兩句就離家出走的打算,陸易州想來想去,覺得除了這樣,沒有其他辦法能瞞得住母親,所以,在何秋萍進門前,他特意換上一條專門在沙灘上穿的花熱褲,脫了上衣,光著膀子,用簽字筆在胳膊上畫了一條青龍,冷不丁看,很像文身。

當門上傳來咣咣的敲門聲時,陸易州衝過去,開了門,一臉嬉皮笑臉的玩世不恭:“媽,您來了。”說著,就伸手去接何秋萍的旅行包。

何秋萍看了他一眼,隻一眼,就覺得天旋地轉,要不是一把抓住了門框,她一定能眼前一黑,昏過去。眼前哪兒是他溫文爾雅的兒子呀,簡直是鄉下專門鬧集市的土流氓……

她的兒子,怎麽會墮落成了這個樣?

都是站在她身後的那個女人做的孽呀,生生把她品行兼優、前程大好的兒子給**瞎了……瞧瞧啊,她都穿了些什麽啊,吊帶的裙子,一打眼看去,簡直是光了大半個上身,倆奶子都露出來半隻,這還沒結婚的大姑娘呢,就在男人麵前穿成這樣,也忒不要臉了!如果由著兒子娶了她,不僅會把兒子的前程毀了,還有辱老陸家的門楣!

何秋萍像一個即將溺亡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死死地扶住了門框:“易州,別讓我看見她,你讓她給我走!”

陸易州說:“媽,別呀,我還沒給您介紹呢,這是我……”

“你不用給我介紹,我不想認識她也不想知道她是誰,你給我讓她走,快著點!!!”何秋萍幾乎要喊了。

向來聽話的陸易州今天卻沒有要聽她話的意思:“媽,您別這樣。”

何秋萍看出來了,兒子這是打算和她對抗到底了,不行,這輸她不能認,一認就成了事實了,這關係到兒子的一輩子的,她這當媽的,該當惡人的時候就得把惡人當到底,所以,她揚手就給了陸易州一巴掌,然後,從地上拎起包,進了屋,是的,這要是擱別的人別的事上,依著她剛烈的性子,那一定是看不慣扭頭就走,但這次,她不能走,哪怕耗,也得和兒子耗到底。

何秋萍進了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也不說話,就虎視眈眈地看著胡美杉。

胡美杉知道此刻何秋萍的心裏,一定有一挺機關槍,已在意念裏不知突突了多少發子彈,把假想的那個她,打成篩子了。她也知道,如果她和何秋萍換個位置,在知道自己前程遠大的兒子要娶她這個高中都沒畢業,家庭條件也普通的餛飩鋪女人做老婆,她很會生氣,也會堅決拒絕,何況陸易州為了激怒她,又打扮成了這德行。

其實,這一刻的胡美杉,挺難過的,為自己,為何秋萍,更為陸易州,她知道每個人的內心都是悲涼的,甚至是痛苦的,可,命運逼迫著他們,不得不把這樣一出戲演下去,又有什麽辦法呢?

陸易州給何秋萍倒了一杯白水,故做一臉賤相地討好她:“媽,您坐了幾個小時的車,也累了吧?”

何秋萍看著他,像憤怒的母牛一樣,不吭聲。

陸易州就把杯子放在了她眼前的茶幾上。

何秋萍說:“你倆的事我不同意。”

陸易州說:“媽,這是我自己的事,您不同意也沒用。”

“你再說一遍!”

陸易州就又重複了一遍,不卑不亢,沒絲毫妥協的意思。

何秋萍端起眼前的水杯,就朝著陸易州扔去,陸易州躲不及,被砸中了胸口,往後趔趄了一下,趔趄到了胡美杉的懷裏,胡美杉下意識地張開胳膊扶了他一下,就把他扶到了懷裏,看上去像摟著一樣,陸易州站穩了,回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媽,不管您同不同意,我和美杉都要結婚。”

何秋萍再也壓不住內心的悲憤,眼淚滔滔地就下來了,她坐在沙發上拍著自己的大腿哭:“老陸啊,你快睜眼看看吧,你兒要造反了!”

何秋萍哭得那麽悲傷,活像有人把他們家滅了門,其實陸易州心裏也不好受,卻又不能和母親解釋,隻能說媽,您別哭了,您聽我說。

何秋萍哭著說除了你和她拉倒我啥也不想聽,老陸啊,咱那個聽話有上進心的兒子去哪兒了呀……

胡美杉怕陸易州再繼續待下去會崩潰,就悄悄進了臥室,把住院化療需要的東西,收拾好了,塞到一個大旅行包裏,說:“易州,我走了。”

按照他們之前計劃好的,陸易州追上去,一把抓住胡美杉的胳膊:“美杉,你上哪兒?”

何秋萍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著陸易州和已經換好了出門衣服的胡美杉。

胡美杉一聲不吭地從他手裏掙脫了出來,扛著旅行包就出了門。

何秋萍說:“讓她走!”見陸易州撒腿就要往外追,又喊了一句:“易州,今天你要敢出去,我就沒你這兒子了。”

陸易州心如刀攪,不是因為何秋萍不認胡美杉這兒媳婦,而是為自己為了明天去化療,不得不上演的這一出讓何秋萍悲痛萬分的戲。他轉過身,直直地看著何秋萍,突然地,就給她跪下了,淚流滿麵地說:“媽,我知道您生我的氣了,可不管您多生氣,請您相信,您的兒子還是以前的兒子,我愛您,以前現在和將來,我永遠愛您,可今天,您一定要原諒我,我愛美杉……”說完,他給何秋萍磕了一個頭,起身就追出門去。

那一瞬間,何秋萍絕望得恨不能天花板能應聲而落,一下把她拍死算了。

4

胡美杉扛著旅行包下了樓,先回家拿了些日常用品,美杉小廚還沒上客,老胡閑得很,就站在她身後,瞪著綠豆一樣亮晶晶的小眼看著她,胡美杉也不看他,把東西塞完了才說:“爸,我和小陸去外地轉轉。”

雖然跟何秋萍吵了一架老胡很生她的氣,可再生氣老胡也是善良講理的,說:“小陸媽前腳來你們後腳就出去,這合適嗎?”

胡美杉說我們出去躲幾天,讓她冷靜冷靜。正說著,陸易州闖了進來,一看他的樣子,老胡不由地就生氣了,指著他胳膊上的青龍說:“小陸這是要幹嘛?”

陸易州忙從衛生間抓了條毛巾,打上香皂使勁擦了擦,說畫著玩的。

老胡就特別生氣,點劃著陸易州說:“小陸,你自己個兒去照照鏡子,你都成啥樣了?要我是你媽,我也得生氣,你以前可不這樣!”

陸易州心裏也挺難受的,點點頭說:“伯父,我知道了,以後不這樣了。”

老胡生氣地說:“你媽一看你這副模樣,說不準還當你是和美杉戀愛以後學壞了呢,小陸,你拍自己胸脯子說,就你不上道的這些樣子,是我和美杉教你的?”

陸易州惦記的卻是樓上的母親,生怕她氣壞了做傻事,就小聲說胡伯父,我和美杉不在家的這幾天,麻煩您多擔待著點我媽,我知道她冒犯了您,您就大人大量,別和她計較,您的大恩大德,我這輩子都忘不了。說著,就給老胡鞠了一躬。

胡美杉從旅行包裏找出了一套陸易州日常的衣服,正打算讓他換上好走,一扭頭,見陸易州給父親鞠了個90度的躬,半天直不起腰,心裏也難受,眼窩一淺,淚就掉下來了,走過去一把扶住了陸易州說:“爸,求您了,看在小陸剛做了手術沒幾天的份上,您就原諒我們吧。”

老胡讓他們給搞糊塗了,總覺得這裏麵有啥不對,可他又琢磨不出不對在哪兒,遂一了百了地揮揮手,說:“行了行了,要這麽不放心你們不出去不就行了?還非出去不可啊?!”

胡美杉看看陸易州,小聲說:“爸,我們真不能在家待,您沒看小陸媽有多凶,進門就一巴掌,怎麽說都沒用,我們還是出去讓她冷靜冷靜吧。”

老胡沒好氣地看著他們,嗬斥胡美杉趕緊找衣服給陸易州換上,胡美杉知道老胡這麽說,就是默許了,忙找出衣服給陸易州換。望著陸易州手忙腳亂換衣服的背影,老胡悻悻說:“莫說你媽,要是你爸活著,來青島一看,堂堂的大學教授兒子突然變得象街頭小流氓似的,怕是得打斷你的腿!”

等陸易州他們匆匆走了,老胡越想越覺得不對,就給胡美杉打了個電話:“美杉,我咋覺得你和小陸出去,不是躲他媽。”

胡美杉一驚:“爸,不躲他媽我們跑出去幹嘛?”

“不對,你和小陸心裏憋著啥事。”

胡美杉說:“沒有,陸易州說了,他媽這個人特別倔,她認準了的事,一定得一口氣折騰成了,我們要是不走,她不知得折騰成什麽樣。”

老胡將信將疑,讓他們玩兩天就回來,不管怎麽說,何秋萍也是陸易州的親媽,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這才要享兒子點福,結果卻是幾百裏地奔過來,兒子跑沒影了,擱誰身上誰也不是滋味,這要是他,得恨不能把地球給刨碎了。

胡美杉說知道了,讓他一會上去看看何秋萍,有什麽事給她打電話。

既然答應了,老胡就得守信用,在陸易州他們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後,他上了一趟樓,但沒敲門,隻是躡手躡腳得站在門口,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裏麵的動靜,聽見何秋萍還在裏麵嚶嚶地一邊哭一邊兀自跟死去的老陸傾訴。

隻要她還在哭,老胡就放心了,讓她哭哭也好,把憋屈和憤怒哭出來,心裏就不堵得慌了。

活了六十年的老胡知道,人要是生了氣,最怕的不是生氣的人在大喊大叫,而是很不哭不鬧很安靜,但凡這樣的,早晚的得憋大動靜來,哭是對壞心情的清洗,像地上灰塵多了,一場大雨下來,就衝洗幹淨了一樣。

何秋萍沒意識到問題有多嚴重,她覺得胡美杉在陸易州這兒穿得那麽暴露,倆人應該是同居了,女人麽,走到哪裏都是衣服販子,她肯定擺了不少衣服在陸易州櫥裏,聽她不同意,又攆她走,就收拾了衣服,回自己家去了,她的傻兒子陸易州的心,還在她身上,被她拽著下樓去了,陸易州呢,像所有沒出息的男人一樣,不管哄得贏哄不贏她,過會總要上來跟被他惹動了怒的老娘賠禮道歉,除非他沒天良了,才會為了一個女人把生養他、又奔波了二百多公裏來看她的老娘晾在這兒不管,所以她一直在哼唧著哭,使勁地搓眼睛,想讓兒子回來的時候看看她這當媽的又多麽的傷心欲絕,眼睛都哭成肉鈴鐺了,可街上都灰麻麻看不清人影了,陸易州還沒回來,難不成這個胡美杉為了和她作對,要把兒子留在她家,向她這剛進城的老太婆宣布勝利?

不成,她絕不能讓這個狐狸精得逞!

何秋萍就洗了把臉,把頭發也梳整齊了,往樓下去,因為既然老胡是開餛飩店的,這個店,一定有很多人在吃飯,而且她下樓後,十有八九會和老胡吵一架,她得在姿態上先取得勝利,不能讓人一看她就是個不修邊幅的鄉下潑婦。

讓她意外的是店裏居然沒有人,隻老胡自己,依在牆上看電視。她遲疑了一下,才看見門上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就推門進去了,沒好氣地問:“我兒子呢?”

老胡愛搭不理得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你兒子保鏢。”

“他追著你閨女出來了。”

“追我閨女就要追到我家?”老胡沒好氣地說:“我家沒有!不信自己找。”

何秋萍往裏麵探了探頭:“我真找了。”

老胡拿起遙控器調頻道,一副懶得搭理她的樣子。

何秋萍對老胡家的架構還不熟,隻把灶間和衛生間裏裏外外看了個遍,雖然沒找到人,但他篤定是老胡這根城市老油條是在耍氣她:“你把他們藏哪兒去了?”說著,眼淚就晃啊晃地要往下掉。

老胡這輩子什麽都不怕,就怕女人哭,女人一哭,他就手腳發麻,趁著何秋萍的淚還沒滾下來,他連忙投降說:“告訴你吧小陸媽,這倆孩子的婚是結定了,倆人為了躲你,跑外地去了。”

何秋萍的腦子又嗡地響了一聲,開始嗚嗚地哭,老胡起身,拖了把凳子給她:“坐下慢慢哭,等你哭夠了,喊我出來。”說著就進了灶間,忙叨叨地收拾灶台。

何秋萍在外麵把玻璃隔斷拍得梆梆響:“你這是欺負我鄉下人!”

老胡說:“我欺負你?那也得是我闖你家去吵,吵你憑啥門縫裏看人瞧不上我閨女,我去了嗎?倒是你,跑我家攪和我,還跟我整豬八戒打敗仗倒打一耙!”說著,老胡出去門,拿鐵鉤子勾著卷簾門往下拉,何秋萍循聲望去,見他在拉卷簾門,嚇得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哆嗦著手指著他:“你拉門幹啥?謀害我?”

老胡懶洋洋地瞥著她:“謀害了你我有啥好處?沒人獎金子沒人獎銀子,就有政府獎我一顆槍子,我有病啊我?”

“為了讓你閨女順當地嫁給我家易州。”何秋萍嘴裏這麽說著,但已經不再擔心自己的安危了,老胡說的沒錯,俗話說殺人償命,冒這麽大風險,沒點好處,誰也不幹這檔子事。

“不謀害你我閨女照樣和小陸結婚。”老胡把卷簾門拉到底,從裏麵別上:“現在你不也沒同意麽,你一當媽的,小陸也不能刀架你脖子上逼著你同意,這不,就帶我家美杉上外地散心去了,為的就是躲著你。”

何秋萍氣得不知如何是好,隻有用手背一下一下抹眼淚的份。

老胡拖把椅子坐下,說:“我這人好麵子,在這街上生在這街上活到現在,拉門是不想讓街坊鄰居看見咱倆吵架。”

老胡看著她,想怪不得她兒子能考上大學念研究生呢,是這當年的聰明,遺傳給兒子了,在看看何秋萍的眼泡腫得像水蜜桃,在一張被太陽曬得黑糊糊的臉上,特別紮眼,心裏就生出了一絲憐憫,遂歎了口氣,說:“小陸媽,我知道你們這些鄉下人,兒子考上大學就當跳了龍門了,再念個研究生,你們就當光宗耀祖,隻有皇帝的閨女能配上他了,可你也不想想,不就個研究生嘛,你上人才市場去看看,一抓一大把,跟夏天的韭菜似的,不值錢。”

“不值錢你閨女還死纏著我家易州不放?”對老胡的這套理論,何秋萍很生氣,覺得他簡直是大放厥詞。

“你錯了,小陸媽,我就是想告訴你這倆孩子好上的淵源,還真不是我家美杉纏著你家小陸,是小陸看好我們家美杉了,天天來我家吃晚飯,這一盯就是兩三年,我家美杉讓他給感動了,就應了他。”老胡說這番話的時候,語速很慢,因為他需要邊說邊加工,顯得真像那麽回事。

何秋萍用眼白很多的眼神瞪著他,也不說話,那意思好像是你編吧,使勁編,反正我不相信。

老胡就順了她的意,繼續往下說:“你別當就你不願意認我們家美杉,我還不願意認你們家小陸呢,我在這條街上住了這麽些年,啥人沒見過?越是像你們家小陸這樣的書生,女人越不能嫁,老話不說嘛百無一用是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說的還是書生,我們單位裏也有,看著文質彬彬的,挺好,可真要過日子,還得是粗人,啥都拿得起來放得下,不像文化人似的,瞎講究,跟他們過日子能累個半死還不落好。”

雖然何秋萍沒看好胡美杉,可聽老胡說他還沒看好陸易州,她反倒生氣了,覺得他這是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故意地貶低陸易州,就一扭頭,看著牆角的天花板說:“那你就讓趕緊讓他們拉倒。”

“這我說了不算。”老胡說。

兩個人像鬥累了的公雞,誰也不理誰。

何秋萍又抹眼淚,說要是老陸活著,看陸易州現在這德行,肯定得氣得七竅冒煙。老胡承認,陸易州自從生了那場病之後真變了,變得不像以前那個陸易州了,就說你們家小陸生了一場病把自己生變性了。

何秋萍的眉頭就擰成了一個疙瘩:“生病?你說易州生病了?”

老胡這才想起來,當初胡美杉之所以去醫院伺候陸易州,就是因為陸易州怕她擔心,不想讓她知道,可話已經說出來了,老胡收不回來也不想往回收了,反正還能說明胡美杉對陸易州的哈怕,何秋萍少些抵觸,就拍了一下腦門說說漏了,小陸怕你知道了跟著擔心,不讓告訴你。

“不厲害能怕你擔心啊?”老胡說:“厲害!腸子都切了一截去。”

一聽兒子的腸子都被切了一截去,在何秋萍的一顆母親心裏,那疼就相當於沒打麻藥直接從她肚子裏生生扯去了一截腸子,哭著問老胡陸易州到底得了啥病,還得把腸子切一截去。

老胡就說:“腸胃炎,聽說腸子裏還有息肉。”

何秋萍淚下滾滾地說這個孩子,咋也不告訴我。然後問他住了多長時間的院,都怎麽住,誰伺候的。

老胡說除了我們家美杉,還能有誰伺候他?老胡誇張地比劃了一下:“小陸住了半個月的院,我這店半個月沒開張,美杉一天24小時泡在醫院裏,給小陸挖屎端尿的,全她一個人。”

何秋萍淚如雨下哭著說謝謝。

“你也甭說謝謝,隻要不攔著倆年輕人好就成。”

因為對胡美杉照顧陸易州的感念,何秋萍對老胡也沒那麽抵觸了,慢慢地,平息了哭,和老胡閑聊了一會,老胡就說學校領導看陸易州是塊可造之材,給他延長了病假,讓他安心準備明春的博士考試。

一說博士考試,何秋萍又翻了他一個白眼:“你閨女和易州住一起了吧?”

老胡啊了一聲,有點尷尬,不知怎麽回答才好,畢竟他是女方父親,在回答自己閨女到底是不是未婚就和人家兒子同居了這件事上,掛不住麵子。何秋萍似乎也看明白了這點,就不滿地說易州怎麽說也是年輕輕的大男人,身邊睡著你閨女,他要是有心學習他就是神仙了。

老胡也生氣了,說:“小陸媽,我覺得一個一個鄉下女人供兒子上大學讀研的挺不容易,今兒我特遷就你,不信你去街麵上問問,我老胡到底是不是個吃素的,誰敢當麵翻我個白眼試試,今天,就因為我疼美杉,覺得倆孩子情意相投挺不容易的,你衝我吆來喝去為了孩子我也咬咬牙把這口氣咽了!可你要再這麽本末倒置地不講理,你小心我按不住脾氣!”

何秋萍也在心裏哼了一聲,心想你摁不住脾氣能怎麽著?有本事你打我啊。

老胡氣咻咻繼續說:“按說沒結婚你兒就把我閨女的便宜賺了,應該是我找你們算賬才是,你可倒好,倒打到我臉上來了,天底下有你這號的嗎?我家好端端的閨女兒睡了,還成我理虧我對不起你了!!!”

何秋萍讓他數落得沒話了,邊擺出一臉不屑於計較了的表情。

老胡想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這鄉下老太婆本來就就得自己兒子娶胡美杉可惜了,他再嗆著茬硬上,把她得罪狠了,怕是以後胡美杉沒好日子過,就也強忍了這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