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離元旦還有半個月,何秋萍就來青島了,是救護車送來的,因為腿斷了,骨折。胡美杉的肚子雖然還看出來,但她總是杞人憂天地以為,蹲下去這個動作,會把肚子裏的寶寶蜷得難受,所以,每一次彎腰每一次下蹲,總是小心翼翼,走路的時候,也下意識地有了孕婦相,兩隻腳,像鴨子似的微微外八字著,何秋萍就有點看不慣,覺得她懷個孕就拿姿拿勢的,自己嬌貴自己個兒,就在飯桌上有一搭沒一搭似地說,當年她懷陸易州都9個月了,還背著筐子下地掰玉米呢……

陸易州明白她的意思,就說:“您別老拿現在和過去比。”

“過去咋了?過去的人不是人?”

“過去的人雖然也是人,可過去吃頓餃子就過年了,現在呢?您是從那個時候走過來的,您說,您人還是原來的那個人,讓您再過那種日子,您過嗎?”

何秋萍就老大不高興地說:“你有文化,我說不過你。”然後埋著頭吃飯,因為何秋萍骨折了,不能上下樓,一天三頓飯,還是胡美杉往下送,丟下老胡一人,在店裏,挺冷清的,胡美杉心裏不是滋味,讓老胡上樓吃,他不肯,說:“你上樓吃就罷了,我上樓吃算啥?總不能他娶了我姑娘還捎著我這爹吧?”

胡美杉覺得也是,突然想起自從她和陸易州同居,她樓下的臥室就空著了,就突發奇想,跟陸易州說要不讓你媽搬樓下住吧。

陸易州覺得這是好主意,因為七樓樓層太高,坐在輪椅上的何秋萍連門都撈不著出,悶得要命,住到樓下,無論誰閑的時候都可以退著她出去轉轉,曬曬太陽,就和何秋萍說了,本以為何秋萍會高興,可何秋萍惱了,先是怔怔看了他一會,眼淚就出來了,說:“易州你要嫌棄我你就明說,要不是我腿斷了,在家生活不能自理,我不到青島給你添麻煩。”

陸易州和胡美杉做夢也沒想到會被何秋萍理解成是嫌棄,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拚命解釋不是這意思,初衷隻是為了方便推著她出去。

可無論理由多充足,何秋萍都不去住,鰥鰥寡寡的,住一屋簷下,怕人說閑話,說著,幽怨地掃了胡美杉一眼:“男人臉皮厚,不怕說三道四,可我一女人家,得自己知道要臉。”又去看陸易州:“你爸活著的時候,沒因為我讓人家戳半指頭脊梁骨,他走了,就是死者為大,我更不能往他臉上抹灰。”

何秋萍說得大義凜然,很有中國大媽版的唐基柯德戰莫須有風車的意味。陸易州愁得不行了,母親一到青島就變成了神經過敏的戰士,時刻警惕著街頭巷尾藏著對她心懷叵測的小蟊賊,把別人搞得疲憊不堪,她自己也憤懣不已,以後的歲月還長著呢,怎麽辦啊?就跟胡美杉惆悵,胡美杉倒想得開,說她理解何秋萍現在的風聲鶴唳,表麵上看,好像她所有的不快都來自於陸易州沒給她找個稱心如意的兒媳婦,事實卻是自責惹的貨,因為摔斷了腿,她行動不便,時時處處都需要別人的照顧,這讓要強的她很不自在,尤其是因為她是女人,象洗澡去衛生間等等的這些事,陸易州不方便照顧她,就要胡美杉幫忙,盡管胡美杉從沒嫌棄她的意思,可胡美杉越是照顧得無微不至何秋萍就心裏越不是滋味,這就像一個良心未泯的後媽,突然需要仰仗被自己虐待大餓孩子過活,心裏一定是五味雜陳的。

事實卻是,因為她這次骨折,胡美杉更敬重她了。

如果不是陸易州說給何秋萍寫了一封長信,何秋萍就不會去鎮上趕集,買東西是一方麵,最主要的是想去鄉郵政把那封信找出來,何秋萍是典型的中國母親,敬著丈夫,兒子是她的驕傲,陸易州用過的課本和本子,從小學到大學,她一頁也舍不得丟,在西間裏,碼了半鋪炕,每到假期回去,陸易州都要抗議,讓她把書挪個地方,何秋萍不,說鄉下不比城市,都是就地起的平房,地麵潮得很,書和本子會受潮發黴,還有老鼠出沒,不放炕上不是黴糟爛了就是被老鼠啃糟踐了。那天,聽陸易州說給她寫了七頁紙的信,就惦記上了,覺得兒子寫的不是信,而是一個兒子對母親的衷腸,這要是丟了,就好像兒子的衷腸被辜負了一樣,所以,她一定得去找回來,在老胡去過陸家莊的第三天,她就搭鄰居何老三的拖拉機去鎮上趕集了。陸家莊地處山區,通往外界的路,又窄又崎嶇,頭天夜裏,又下過了雪,路滑得很,一路上何老三開得小心翼翼,可還是在會車的時候,手一抖,拖拉機還是打著滑就滾到了山溝裏,擰得跟麻花似的打了好幾個滾,一車人能把命撿回來就不錯了,何老三把腦袋摔出了一個大窟窿,胳膊也斷了,血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何秋萍被倒扣過來的車兜壓斷了一條腿,和她一起搭何老三車的,還有一個叫老悶的鄰居,翻車的時候摔出去了,傷得比較輕,隻斷了兩根肋骨,住院的時候,老悶就和她商量說兒子問律師了,像他們這種情況,何老三得負擔他們醫藥費和營養費誤工啥的,要是何老三不認,他們去法院起訴,保準贏。

那會,陸易州和胡美杉已經接到電話,趕到了縣醫院,就見何秋萍眼瞪得像鈴鐺似的:“啥?何老三捎咱腳還捎出罪來了?”

老悶說:“啥罪不罪的他不懂,可法律就是這麽說的。”

何秋萍很生氣:“何老三故意把咱拉山溝裏去的?”

老悶說:“律師說了,不管何老三是不是故意,他都得賠。”

何秋萍就不再接他茬了,扯著嗓門喊護士,胡美杉知道她生氣了,卻不知她為什麽喊護士,就說阿姨您有事跟我說就行,不一定非得護士。

何秋萍說:“這事你辦不了,給我把護士叫來。”

胡美杉沒轍,隻好去叫護士過來,何秋萍氣呼呼說要換病房。護士問為什麽,何秋萍說:“我不和狼心狗肺的人住一屋,嫌埋汰。”

老悶讓何秋萍嗆得原本就黑紅的臉紫一會黃一陣的,說:“老陸家的,我是照法律的章辦事,咋就成狼心狗肺了?”

何秋萍就甩出了一句讓胡美杉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何秋萍說:“你當搬出法律來就顯你是個好東西了?法律是管下三濫的,和好人扯不到一堆去!”

到底,何秋萍還是逼著護士給她換了房間,出院的時候,何秋萍說不回陸家莊了,冬天的膠東半島,是山東省的雪窩子,三天兩頭下雪,她一個人拄著拐杖生活不方便,萬一再摔一次,就更麻煩了,再就是怕老悶三天兩頭去動員她起訴何老三,這事,她不能幹。

胡美杉說不用她說他們也不能讓她回陸家莊,陸易州都把去青島的救護車聯係好了。

何秋萍的眼就跟給燒紅的針尖戳了一下似的,說用啥救護車,坐長途車行了。

胡美杉說陸易州去問了,長途車不拉,一路上顛顛簸簸的,他們怕顛出事擔責任。

何秋萍歎了口氣,說人啊,都讓人給訛怕了,就因為這,她也堅決不能讓何老三賠,為了倆錢,把好人的心都給訛涼了,往後誰有難也沒人伸手了,多寒涼,人啊,沒本事把世道弄更好,就更不能把它弄更糟糕。

因為這番話,在以後歲月裏,無論多少人說何秋萍欺負她,胡美杉都沒所謂,因為知道,這個表麵上看上毛病很多的鄉下老太太,骨子裏是有大義的。

2

來青島以後的兩個月,何秋萍隻能待在床和輪椅這倆地方,陸易州的婚禮也是坐輪椅參加的,快春節了才在胡美杉的攙扶下小心翼翼下地,相處了兩三個月,何秋萍覺得胡美杉這兒媳婦,不體麵歸不體麵,但大麵上還說得過去,尤其是這段時間,她行動不便,幾乎全是胡美杉照料,她都顯懷了,在店裏忙一天,晚上回來又是幫她洗腳又是擦身子的,親生閨女也未必能照料這麽好,胡美杉不在家的時候,陸易州也說過,現在城裏的姑娘,嬌著呢,哪怕爹媽是擺地攤的,她們也把自己當不幸流落到貧民窟的公主嬌寵著,像胡美杉這麽潑辣能幹的女孩子,很難找。

何秋萍承認,莫說城裏,鄉下也這樣,姑娘不管長得醜俊,全做著一步登天的夢,兒媳婦更是,全把自己當嫁進門的祖宗端著,伺候公婆?想啥不好,沒讓公婆伺候她們就是大仁大量了,這麽一比,胡美杉真是賢惠得讓她說不出來個不字,不過,有時候她也會想,她曾經那麽阻攔胡美杉和兒子的婚事,還那麽刁難她,她能不恨自己?她覺得不可能,她年輕那會,老陸還是個民辦教師,她婆婆就傲得鼻孔朝天,對她這沒進門的媳婦挑三揀四的,好像她嫁給老陸是高攀了似的,原因就是沒相中她,認為他們的兒子娶潑辣能幹的何秋美比娶她好不知多少倍,所以才對她橫豎都看不順眼,她記恨了大半輩子,直到婆婆去世都不能釋懷,現在輪到她了,才算體會到婆婆當年的心情,雖然晚,但也理解她了,將心比心,胡美杉能不恨她?她覺得不可能。可恨她為啥還要對她這麽好?未必是巴結她,但表現給兒子看是肯定的。所以,何秋萍一天到晚麵沉似水。陸易州說媽您這幹嘛呢?就不能笑笑?

何秋萍說我斷著一條腿,動一動就疼得要命,哪兒有心思笑?

知道說再說就嗆起來了,陸易州就回自己房看書了,何秋萍就搖著輪椅到他門口,望著他背影說不是我不想笑,想想我就笑不起來。陸易州知道,再往下說就是他娶了胡美杉,等多少年後去陰曹地府她都沒法和老陸交代。

陸易州回頭說了聲:“知道,媽,我看書了,三月就考試了。”

這要在平時,不管何秋萍有多少冤屈要跟他訴,隻要他說要看書,何秋萍就會像多嘴闖了禍的孩子,馬上閉嘴,一臉愧疚,可今天沒有,她說我不笑有不笑的原因。

陸易州就回頭看她,一臉無奈,仿佛說:“拜托,媽,我都知道您要說什麽了。”

但這一次何秋萍的話和以往不一樣,讓他覺得既驚詫又好笑。

何秋萍說:“我琢磨著啊,等我腿好了,胡美杉也該生了,反正回鄉下也沒啥事,我總不能讓她馱著孩子包餛飩,你們要是不嫌棄,我就幫你們帶幾年,等孩子上幼兒園了我再回去。”

“媽,美杉早就和我商量過了,不管是您腿好了還是等孩子上幼兒園了,您都不用回鄉下了。”陸易州有點不耐了。

何秋萍愣了一會,很快,就撇了撇嘴:“這個胡美杉,還挺會賣幹巴人情。”

“媽,這怎麽成賣幹巴人情了,我們是真心實意的,您年齡越來越大,讓您一個人在鄉下生活,我們放心嘛?”

“你真心實意我知道,她——?未必。”何秋萍篤定地說:“這遍天底那,兒媳婦哪兒有願意和婆婆住一塊的?她這是要用著我了,特意在咱娘倆跟前表現表現。”

“好吧,媽,隨您怎麽說都可以,但我對老天發誓,美杉對您好是真心實意的。”說著陸易州就把椅子轉回去,低頭看書。

“易州,我說話你別不愛聽,你當胡美杉真是打心眼裏尊敬我?那是做樣子討好你。”見陸易州沒打算接茬的意思,就又哼了一聲,說:“虎老了還不咬人呢,何況你媽是個鄉下老太太,我要不繃著臉端好婆婆架,等她用不著我的時候,還不知咋欺負我呢。”

陸易州說:“媽,其實人沒您想像得那麽壞。”

“我啥時候把別人想像很壞了?”何秋萍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你媽是那種爛杏都在別人筐裏的人嗎?”

背對著何秋萍,陸易州舉雙手投降:“媽,我表達有誤,準確地說,是您別把美杉想像那麽壞,這樣您自己也會更開心一些。”

“就她,還用想像?本來就那樣……”見兒子臉上有些慍惱了,何秋萍就及時地刹住了車,好像很通情達理似的,說:“你看書吧。”就自己搖著輪椅走開了。

陸易州本想起身關上門,可一想關了門母親可能又會來敲,就算了。以為陸易州在看書,何秋萍就很自覺地不看電視,怕影響他學習,可這套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房子,隻有五十多個平方,客廳和臥室都小得輪椅輪子轉不了一圈就從東牆到西牆了,出不了門,看書看不進去,又不能和兒子說話,她隻能在家裏轉來轉去,一會給陸易州倒杯水,一會給他削個蘋果,其實,她也知道陸易州很煩,每次轉著輪椅去送水或水果的時候,都小心翼翼,像熊孩子要提心吊膽地去巴結不待見他的父母,有一次,陸易州用罷吃表示抗議,何秋萍進去給他送橘子的時候,發現一小時前削的蘋果他沒吃,放在桌角上,都氧化成鐵鏽色了,她啥也沒說,就盯著那個蘋果刷刷地掉眼淚,把陸易州嚇的,恨不能把一個小時前的自己揪過來暴打一頓,也不管蘋果是不是已經不能吃了,抓過開就吭哧吭哧吃,然後擎著蘋果核給她看:“媽,您看,我已經吃完了。”

何秋萍還哭。

他說:“媽,我剛才看書看得太投入了,就給忘了。”

何秋萍含著兩眼的淚:“不是哄我?”

陸易州指著天花板:“我對天發誓。”

何秋萍這才擦了把淚,把剝好的橘子放到他桌上:“媽就是想對你好。”

看著何秋萍轉著輪椅出了房間,陸易州就覺得抓狂得都要崩潰了,夜裏和胡美杉說,胡美杉安慰他說這是特殊時期,婆婆腿腳不方便出不了門,在這屁大的家裏,沒憋瘋就不錯了。

陸易州說:“不對,我也天天呆在這屁大的家裏,我怎麽就沒憋瘋?”

胡美杉就笑:“虧你還研究生畢業,連這麽點事都不明白,因為你可以看書可以學習,你有自己的精神世界,可咱媽沒有,書看不進去,電視也不能看,她唯一能幹的事,也就是照顧照顧你了。”

陸易州趴在胡美杉隆起的肚子上,無比沮喪地說我早晚得讓我媽給照顧瘋了。

第二天一早,胡美杉就去電子信息城買了一副耳機,給何秋萍接在電視上,讓她想看電視就看,除了戴耳機的人,別人聽不到電視的動靜,並給她演示了一遍,何秋萍樂壞了,說現在的這城裏人可真有本事。胡美杉幫她從點播頻道點播了一部韓劇,何秋萍看得喜眉樂眼的,中午,胡美杉在樓下做好了飯菜送上來,何秋萍都顧不上吃,陸易州就樂,衝胡美杉翹大拇指說還是你聰明。

胡美杉也美滋滋:“這就叫生活的智慧,曉得不?和學曆沒關係。”

3

懷孕的胡美杉,像吃了化肥,飛快地發胖,胖得都不敢照鏡子了,想少吃點,何秋萍就拿眼白掃她:“咋吃這麽點?”

胡美杉就說太胖了,胖得她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了。

何秋萍也不說話,霸道地夾起一筷子菜,堆到她碗裏:“你不吃肚裏的孩子營養能跟上?”

胡美杉隻好繼續吃,身材繼續往橫向發展。賈文莎來了,總是看著她小山包一樣的身子,嘖嘖讚歎她真有自信。胡美杉明白她的意思,是怕她放縱自己沒邊沒沿地胖下去,陸易州會嫌她,可肚子裏揣著陸易州孩子的胡美杉是多麽的自信啊,每當她說自己胖了,陸易州就會摸摸她的肩說不胖不胖,你肩還這麽薄,當然,陸易州這麽說,純屬於一個準父親的自私,他和何秋萍一樣,生怕她為了控製體重而節食,讓肚裏的孩子受委屈。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陸易州從沒和她說過,自從查出直腸癌,陸易州對胖子的態度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在生病之前,他不喜歡胖子,甚至討厭,因為在他感覺,胖子之所以成為胖子,大多是好吃懶做,他還認為,食欲和物欲情欲都是是欲望的的分支,欲望雖然不是十惡不赦的,但也是個必須嚴加看管的怪獸,一旦得到縱容,就會醜陋不堪,譬如流氓是性欲的泛濫,胖子是豬一樣貪吃的最直接證據,可,自從得了直腸癌,他就經常上網查閱關於腫瘤的相關資料,發現所有惡性腫瘤諸多種前期症狀中都有身體莫名其妙消瘦這一條,於是,隱隱地,他開始希望自己能胖一點,再胖一點,胖,借以他的五髒六腑器官都是健康的,吃點東西進去,就會轉化成營養,而且沒有被潛伏在身體某個角落的腫瘤細胞偷食,他像個愛美的女人一樣,每天早晨上體重計上站一會兒,愛美的女人是發現今天的數字比別人小了一丁點而欣喜若狂,他卻是截然相反,體重每增加一兩,他的康複信心就會堅定一丈,女人上體重計前,是先去廁所把身體裏能排掉的東西先排了,恨不能把自己剝一絲不掛,為的是別讓無謂的東西增加自己的體重,可陸易州上體重計前不僅不去廁所還會喝一大杯水,穿著衣服穿著拖鞋,就差抱個啞鈴上去了。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他是把體重有沒有增加作為衡量自己是否健康的標誌,就曉得他其實還是滿惶恐不安的,隻是掩飾得比較好罷了。

一想到陸易州心裏滿是不安,胡美杉的心,就是疼的,她從不掩飾自己對陸易州的愛,自從手術完了,每天晚上雷打不動地給他做海參,後來陸易州說用雞蛋炒著吃太膩了,她就給他蒸海參雞蛋羹,蒸雞蛋羹比炒麻煩多了,要掌握好火候,否則,一碗雞蛋蒸成了馬蜂窩,要多難吃有多難吃,所以,蒸蛋羹的時候,她就在廚房盯著蒸鍋,生怕蒸大了,可懷孕七八個月的肚子也很壯觀,站一會,就把腰給墜得酸溜溜的,時不時的,往後腰上捶兩下,何秋萍看在眼裏,覺得她矯情,啥怕蛋羹蒸老了?還不是拿姿拿態給兒子看,讓兒子領她情麽,就說都老大不小的爺們了,還吃啥雞蛋羹。

胡美杉說難得他喜歡,又不麻煩,我願意給他做。

這話說的,讓何秋萍不舒服,覺得她這是故意說話給陸易州聽,生怕陸易州不知道她比她這親娘還心疼他,就慢條斯理說:“也是,男人娶媳婦,就是親娘張羅著把他交給媳婦照料,要不新媳婦怎麽叫新娘,就是新的、得像親娘一樣知冷知熱疼他的女人。”

胡美杉挺驚異的,覺得婆婆這鄉下老太太是有水平,就笑著說:“媽,我要是作家就好了,把您著觀點寫成文章,拿去發表,說不準還能掙壺醬油錢呢。”

“你要是作家,我敲鑼打鼓拿八抬大轎把你娶進來。”何秋萍讓胡美杉誇得,有點小得意,話雖然這麽說著,但心裏卻在想,你不是作家不是麽。

胡美杉說:“媽,您可別嚇唬我,還八抬大轎呢,知道的,知道是您娶兒媳婦,不知道的還當是馬戲團來了。”

結婚以來,隨著對婆婆越來越了解,胡美杉是徹底想開了,不管婆婆怎麽刁難、奚落她,她都樂樂嗬嗬的,一點也不生氣,倒不是她臉皮厚,沒自尊心,而是知道婆婆這個人,骨子裏不壞,隻是有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還沒咽下去,勾兩下脖子翻幾個白眼,是難免的,還有一個原因,是她在男尊女卑觀念比較重的鄉下生活了大半輩子,看不慣陸易州搶著幫她做家務。

沒錯,那段時間,陸易州對胡美杉是很好的,好得她每做一次家務,就像發生一場戰爭,陸易州總是和她搶拖把,搶垃圾,洗衣服有洗衣機,他就和她搶晾曬衣服,雖然大病初愈身體還有點虛,可畢竟是男人,加上胡美杉懷孕了,怕傷著肚子裏的寶寶,不敢用力,所以,搶家務戰爭大多是陸易州取勝,在何秋萍看來,在搶家務上輸給陸易州,純是胡美杉偷奸耍滑,壓根就不想搶贏,真是的,陸易州恁高的個子,拖個地,腰彎得像煮熟的蝦米,受得了嗎?剛能下地走動的何秋萍就一瘸一拐去搶拖把,可也搶不贏,因為陸易州會和她急。

陸易州急起來得樣子,讓她覺得好幸福啊,全是兒子對她這當媽的疼愛和體恤,她一搶拖把,陸易州就會張開胳膊,大老鷹似的把她簇擁回臥室,扶著她坐到**,並給她規定,半小時內不許下來,要不然,他就拖完了家裏的地板,再去拖樓梯,從七樓一氣拖到一樓。

何秋萍就小聲說:“向著你不知道向著你,把老婆慣壞了,有你受的。”

陸易州說我喜歡。

何秋萍拿白眼剜他:“不知好歹。”說完,敞開嗓門說:“媽這不是想讓你專心學習好考博士嘛,讓你說的,媽跟個不開化的鄉下惡婆婆似的。”

胡美杉知道她是說給自己聽呢,就站到她房間門口笑著說:“媽,易州學習一坐就是半天,偶爾起來活動活動也好。”

何秋萍在心裏嘖嘖了兩聲,沒說什麽,想起了老陸,多好的人啊,在鄉下,女人要嫁個了吃國家糧的,哪個不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著?就這樣,趟上個良心有毛病的,還說不要就不要了呢,可他們家老陸不,老陸不僅顧家,還疼老婆,在外麵吃了啥好的,總不忘捎給老婆孩子,街坊四鄰的女人見了她,除了羨慕就是嫉妒,幸福是啥?不單是吃得好穿得好,得人前有人敬著,人後有人羨著,這些,老陸都給她了,老話說婆媳一命,有什麽樣的婆婆就有什麽樣的媳婦,現在看,這話真準,她所享用過的夫榮妻貴,兒子也給胡美杉了,胡美杉懷孕七個月時,她已能扶著樓梯欄杆下樓了,一到吃飯的點,陸易州就會扶著她下樓吃飯,其一當鍛煉,其二是怕胡美杉辛苦,因為如果他們不下去,胡美杉就得挺著大肚子往樓上送。

經常去樓下吃飯,她就覺出來了,陸易州是胡美杉的驕傲,而且驕傲得毫不掩飾,隻要陸易州和婆婆在美杉小廚,來了老顧客,她總不忘介紹一聲:“易州,這是某某。”再然後介紹一下對方的職業,或是居住的方位,介紹完顧客,就介紹陸易州:“我老公陸易州,大學教授,這是我婆婆。”

何秋萍就覺得不舒服,覺得胡美杉對自己的介紹,像隆重端上一盤珍饈裏的點綴青頭,可有可無的。

一開始,陸易州還沒覺出什麽,她介紹,他就衝來人笑笑,點頭,打聲招呼,然後分辨,是助教,不是大學教授。來人也不甚明白的話,就會接著問,什麽是助教,陸易州就解釋一下,有時候,胡美杉會打斷他,跟來人說:“都是在大學裏教書的。”

陸易州就沒法往下說了,怕當眾駁了她的麵子,可是,吃餛飩的人多,其中肯定有人明白,助教和教授的區別,簡直就是小班長和元帥的區別,可礙於熟悉和麵子,大都不好意思當麵駁胡美杉,於是,陸易州就會經常看到有人歪著嘴角偷笑,那些笑,像過了火的針尖,一下一下地挑在他的臉讓,呼呼的,象星星之火,要在他的臉上燎原,這滋味挺難受的,下樓吃了一個多月後,他借口說店麵本來就小,他們下去,還要占張桌子,還是到飯點他下樓端吧,可何秋萍不讓,說幾個月的餛飩,吃得她看見餛飩就打嗝,反正她已經好了,他們娘倆的飯,胡美杉就不用操心了。

胡美杉覺得也成,免得賈文莎諷刺明明是她出嫁,卻帶回了兩張吃飯的嘴。

何秋萍在鄉下勞作慣了,每天都早早醒了,又沒事情可做,就跟老胡趕櫸林山早市,既活動了筋骨又能把一天的菜和水果買齊了,可沒幾天,煩惱就來了,丹東路上的街坊鄰居也有不少趕櫸林山早市的,見他倆每天一塊去一塊回的,就開始拿他倆開玩笑:“老胡,成啊,別人嫁閨女就是嫁閨女,還是你有本事,嫁了閨女換回來一個老伴。”

何秋萍氣得滿臉通紅,渾身哆嗦,輪起塑料菜兜子,蛤蜊青菜地扣了人家一頭,就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害得老胡賠了半天的不是好話說了一籮筐,回家還沒等上樓找何秋萍理論,胡美杉先跟他急了,說爸,您跟人瞎說什麽呀?真是的。

好像別人開他和何秋萍的玩笑,是他老胡想入非非,到處胡說八道了。老胡就更氣了:“我瞎說什麽了?啊!美杉,你媽去世多少年了?想找我還用得著熬到現在?”

胡美杉卡了殼,是啊,母親剛去世那兩年,給老胡介紹老伴的人不少,他不要,後來,從父親的朋友那兒聽說,父親堅決不肯再娶的真正原因是考慮到自己帶倆孩子再婚和別人帶倆孩子再婚不一樣,別人帶倆孩子,可能都是自己親生的,可他呢,一個自己親生一個一點骨血關係都沒有,萬一遇人不淑,胡美杉會受委屈的。

可現在,她怎麽會婆婆一哭,就信了呢?可見,女人不僅重色輕友,還重色輕親,就愧疚得要命,就小聲說婆婆回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陸易州也不高興了,她一慌,就當真了。

老胡瞪著她,瞪得眼圈都疼了,說:“你慌什麽?”

錯怪了父親,胡美杉已很難受,他一質問,淚就下來了,說:“爸,對不起。”

老胡說以後別讓你婆婆到店裏來了。其實,不用他說,何秋萍也不來了,連上街溜彎都繞著走,可不管再怎麽繞,畢竟是樓上樓下地住著,偶爾,也有在街上走對頭的時候,每每遇了,何秋萍目不斜視,特像朝鮮電影裏的鏗鏘女戰士。老胡就覺得,心裏有個自己,笑得跟幸災樂禍的,心情好的時候,就會故意逗她,從大老遠開始盯著她看,看得何秋萍又慌又亂又生氣,繼續雄赳赳地視他如空氣,老胡卻偏不讓她得逞,待走進了,會咧著嘴笑:“親家,溜彎呢?”

何秋萍會白他一眼,像被狗攆急了的兔子似的,慌不擇路地走開,老胡在身後望著她背影笑,大著嗓門說:“親家,你腿還沒好利索呢,慢著點跑。”

何秋萍讓他給氣得啊,恨不能摸塊石頭,兜頭給他扔過去。

4

陸易州不到店裏吃飯,胡美杉總覺得這日子裏缺了點什麽,就像她習慣了在餛飩碗裏撒一把香菜末一樣,突然不撒了,就少了青翠可人。下午的三四點,是店裏最清閑的時候,她會躡手躡腳上樓,站在門口,安靜地看陸易州學習,有時,買了水果,在樓下切好了,拎到樓上,碼在盤子裏,插上牙簽,躡手躡腳地送到陸易州桌上,陸易州被水果的清香喚得回過頭看,望著她,燦然一笑,她就覺得,整個世界都美得山花燦爛,如果陸易州沒在學習,她會摟著他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拉他下樓,說總坐著不好,下去活動活動身體,如果陸易州表示懶得動,她也不勸,就那麽眼巴巴地看著她,像個毫無攻擊能力的小孩,在看著霸道的大人不帶自己玩,陸易州就坐不住了,按說,懷孕的女人應該像寶一樣被老公寵在掌心裏,可大肚子蟈蟈一樣的胡美杉,還在美杉小廚奮戰,他曾勸她說,身子這麽重了,店就不開了吧。

胡美杉說不開怎麽行,等著花錢的地方太多了,說著,就扒拉著指頭給他數,房子馬上就拿鑰匙了,要裝修,家具家電也要買,這不是一個兩個錢就能頂得下來的大工程,雖然父親拍過胸脯了,裝修的錢他掏,但她不能因為這就懈怠了,畢竟父親那麽大年紀了,還花他的錢,心意上很過不去,她的預產期也快到了,她是個體戶,沒醫療保險,生孩子的費用也要自己掏,還有,他正在康複期,營養品是萬萬不能斷下的。陸易州說海參那麽貴,他不想吃了。胡美杉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必須吃,海參再貴也沒陸易州的健康珍貴,隻要她活著就要監督陸易州每天吃一隻海參,把他的免疫係統喂的棒棒的,像驍勇善戰的士兵一樣,隨時滅掉想起來做禍的壞細胞。

她說的都是實情,陸易州否認不了,所以,那些勸她不要太勞碌的話,一旦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虛假的要命,母親的腿已經好了,除了做飯沒其他事情,五十幾歲的人,也還算年富力強,陸易州就希望她能下去幫胡美杉一把,何秋萍卻把眼瞪得雞蛋似的,說她清白了一輩子,不能臨老跑到青島趟混水。何秋萍一旦犯起強來,腦子裏的那根筋,就會繃得比鋼筋還緊還結實,陸易州也就作罷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胡美杉想讓他陪著上街轉轉,就陪她下去,讓她挽著胳膊,順著大學路往南走,再要不去青島山腳下轉轉,胡美杉遇到熟人,介紹他的時候,他也不再去糾正自己其實隻是個小小的助教了,隻要胡美杉高興就好,他為他能做的,也僅此而已吧?

他也看出來了,即將臨盆的胡美杉,在店裏站了大半天,根本就不需要出來溜彎鍛煉,可她還是願意出來,就像個淺薄而虛榮的女人熱衷於見縫插針地炫耀自己擁有的一塊鑽石一樣,炫耀她的優秀丈夫陸易州,陸易州會覺得別扭,那種別扭的感覺,就像阿Q因為認識趙老爺而喜歡四處炫耀自己是趙老爺的朋友以抬高自己似的,可作為趙老爺是厭煩被阿Q抬出去炫的,胡美杉不過是丹東路這條街上的市井女子,除了煙火平常的日子,本無無所謂榮耀,就像那個從來沒夢想過水晶鞋的灰姑娘,突然地,陸易州出現了,一切,在猝然間發生了改變,在丹東路這條街上主婦們的嘴裏,她原本粗糙而潦草的人生,發生了質的改變。

用老胡吹牛的話說,人命裏要有貴氣,銅牆鐵壁都擋不住,他閨女胡美杉有教授夫人的命,足不出戶地賣著餛飩,教授都會自己送上門來。

曾經,胡美杉瞧不上那些一定要仗著婚姻拯救平淡無奇人生的女孩子,可一不小心,她就成了其中一員,就真的信了,冥冥中,真的是有定數的,她願意把上天派給她的這份幸運展覽給所有的人看。

每當她把陸易州介紹給別人,聽著別人由衷或不由衷的羨慕,她的心,就美滋滋地,不由地想起了她們曾像提防賊貓一樣提防她會去偷她們的丈夫,她就會在心裏笑出了聲,笑她們荒誕的假想,就算沒有陸易州,她胡美杉就要去偷別人的老公?也不看看她們的老公都是些什麽貨色,書沒讀過幾本,除了太上老君和玉皇大帝,上不知天文,除了知道閻王小鬼和鍾馗下不知地理,就算跪下來求她,她都不肯正眼瞧一眼的主呀……

這麽想著的時候,她就會快意地笑出聲來,有一次,陸易州問她幹嘛老是走著走著就傻笑?她啞然地愣了幾秒,有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出賣了的尷尬,不好意思說。

懷孕的胡美杉胖得像個養一身肥厚脂肪熬嚴冬的企鵝,傻笑的樣子,憨憨的,很可愛。所以,陸易州的胳膊就搭到了她肩上,又問了一句,笑什麽嘛?

胡美杉就傻了吧唧地說她笑丹東路上的男女老少,更笑那些拿她當潛在情敵防著的已婚婦女們。

說到這裏,陸易州還沒在意,又問了一句為什麽,從租房到結婚,他在丹東路住了幾年,可在旁人眼裏,他不過是終究會搬走的過客,不會成為丹東路的一部分,更因為他總是彬彬有禮,麵帶微笑,從不光膀子,更不會穿著拖鞋上街,哪怕他坐在他們身邊,也會讓人生出離他有十萬光年的距離感,所以,除了禮貌性的簡單招呼,幾乎沒人和他聊天,他對胡美杉的認識,也就局限於他所看到的那個胡美杉,善良能幹,對人好,體貼入微。

胡美杉說:“因為他們覺得沒男人敢娶我呀。”

陸易州就歪頭看著她笑,說:“怎麽可能,你又不嚇人。”

胡美杉就糾正說:“正經的好男人不敢娶我。”

陸易州咧著嘴笑,說:“照這麽說,我不是正經好男人了?”說著,收回攬在她肩上的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裏,故意學影視局裏地皮流氓的走相,把胡美杉給樂壞了,因為高高瘦瘦的陸易州學得那麽賣力,看上去卻那麽滑稽,一點兒也不像地痞流氓,倒像隻受傷的螳螂。胡美杉在他身後抱著大肚子笑:“易州,別鬧了,我都笑得肚子疼了。”

陸易州這才收起把勢,兩手依然插在牛仔褲口袋裏,站在馬路牙子上等胡美杉的樣子,既倜儻又帥氣,把胡美杉都給看呆了,蹣跚過來,挽起他胳膊說:“易州,你在,就是扇到他們臉上的耳光。”

陸易州嘴裏就嘩了一聲,說:“有我這麽大的耳光嗎?”

“有。”胡美杉就快意恩仇地說。整條丹東路上的人都一口咬定,一定是她和宴老師有不倫之戀,才導致了宴老師媳婦自殺,宴老師去坐牢,也是因為這,出事以後,宴老師的父母和嶽父母堵在她家門口鬧了一個多月,說她是害人精,害得宴老師家破人亡,一定要親手撕了她才解恨。

陸易州吃了一驚:“你和他不是沒什麽嗎?”

胡美杉說:“是啊,可他們就要這麽說我也沒辦法。”

隱隱的,陸易州就有點不舒服,嘴裏卻說:“還真有捕風捉影這回事,可是,有像你說的那麽慘烈嗎?”

“真的有,要不是我爸天天提著鞭子在門口守著,恐怕我早就讓他們撕成碎片了,一個是兒子坐牢了,一個是女兒死了,這事擱誰身上誰也受不了。”胡美杉把臉往他胳膊上偎了偎:“然後,我就退學了,好長一段時間,我不出門不和人說話,我爸以為我神經病了,要送我去醫院,我和他吵了起來,他才知道我沒神經病,很生氣,質問我為什麽要這樣,我說我覺得我全身上下讓人給塗滿了大便,髒極了,不好意思出門。我爸就問我和宴老師到底有沒有事,我說絕對沒有。我爸說那你更要出門,要不然那些大便就會永遠糊在你身上,出門多曬曬太陽,把那些肮髒曬幹了它們就自己掉下去了。”

“這樣啊……”不知為什麽,陸易州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隻覺得心裏悶悶的,好像被人攥住了似的,掙不脫,甩不掉,渾身上下不自在,甚至想把搭在她肩上的手收回來,又怕她敏感,隻好別扭地繼續著。

胡美杉感覺到了那隻手的欲走還留,也懊惱自己說多了,卻又不知怎麽化解才好,就用開玩笑的口氣問:“你也起疑心了?”

陸易州好像被她問懵的樣子:“我起什麽疑心了?”

胡美杉就噘噘嘴說:“我和宴老師啊。”

“搞笑!”陸易州的口氣很不屑,其實心裏很不舒服,好像用不屑的口氣說完搞笑這倆字,就完整地表達了對那個他不曾見麵的宴老師的不屑。

突然地他想搬家,一天也不想在宴老師的房子裏住了,盡管他很清楚胡美杉和宴老師沒事,可暗戀高中老師這樣的事,在女孩子當中很普遍,很多時候,這種未遂的精神暗戀,比真的戀愛了又分手得了失敗愛情還要刻骨銘心。

陸易州承認,在感情上他比較小氣,還有點小狹隘,以前和莫素素戀愛時,莫素素也說過他,因為在他之前,莫素素談過兩個男朋友,其中一個還偶爾聯係她,有一次,莫素素當著他麵接他的電話,他挺不高興的,吵了一架。所以,在內心裏,他隱約也明白,莫素素之所以和他分手,不完全是因為母親不同意。

新房還沒拿鑰匙,家不是他想搬就能搬的,可是,也是從這天起,七樓的房子,陸易州越看越不舒服,甚至,他時不時地,會朝著牆踢幾腳,趁家裏沒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