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段傷

文：連諫

毫無疑問，陳村乍一找過來時，被我當成了網遊騙子。

因為此陳村非上海作家陳村，當朋友興衝衝跑過來問我，有個叫陳村的人正通過她打探我的消息試圖和我取得聯係時，我挺開心的。

我和陳村用MSN相互搭上瓜葛，告訴他我買了他的新書《五根日記》，咦，他怎麽沒反應呢？按說，依著我虛榮加虛偽的臭習慣，一旦聽作者買了自己的新書，都會心存感激並虛偽地謝上半天的。他咋就平靜地一言不發呢？

在對話出現足足有5分鍾的空白間隙裏，我自我安慰道：到底是大家，買他書的讀者多了去了，他要挨個說客氣話，還不累死啊。

可隻，在這片空白的沉默之後，他道出了一句令我瞠目結舌的話，他非上海作家陳村是而北京影視人陳村，並為自己的這個混淆視聽的名字跟我道歉，聲言絕非對上海作家陳村的名字實施了邯鄲學步之舉，而是30多年前父母給取的。

我的心裏那個汗啊，想想在一陌生人麵前暴露出一副粉絲嘴臉，該是多麽的令人發笑？好在北京陳村夠紳士。

我才知道北京陳村是我一讀者，看了我一騙人眼淚小說後，有了化小說為影視的打算，並且言之切切地動員我棄小說奔劇本而去。

北京陳村不是第一個這樣動員我的人也不是最後一個這樣動員我的人，隻是，那時的我，對劇本抱有很深的畏懼情緒，總覺得劇本寫起來事無巨細，廢話太多而很是抗拒。

於是，北京陳村的語言裏，就有了我是爛泥扶不上牆的悻悻。

在動員了幾個月不見效果後，他徹底不再和我談劇本的事，偶爾偷閑了，隻聊生活和往事，這時，一個鮮活的北京陳村，開始立體了起來。

從日常的言語中，我漸漸了解了北京陳村，皇城根兒下長大的土著，影視行業內人，是個有故事的且有夢想的人，言語很是生動透徹，常常在MSN上問我：給你講個故事寫小說吧？

我靠碼字謀生，當然喜歡有人提供故事素材。我不得不承認，北京陳村的故事很多而且很精彩，他總是很平靜地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給我提供故事，雖然沒挑明，但我隱約猜到，他就是那些故事的主人，全是與感情有關的，由次可見，他的人生經曆很是傳奇。

每講完一個故事，他就會半天不語，我知道，他已掉進了那些因講述而重新返回的往事裏，說真的，那時，我突然地為他有些隱隱心疼，一個人經曆甚多是筆財富，但是，太多精彩的回憶，往往是具有殺傷力的。便覺得自己很殘忍，為了索取一點小說素材，怎麽可以像台挖掘機一樣挖掘別人內心的感傷呢？

在我們相聊甚歡的半年之後的一個晚上，突然有個陌生人加我MSN，仔細一聊，才知，是北京陳村的媳婦，我猜，大約是北京陳村經常晚上在家和我聊MSN，引起了他媳婦的警覺，於是假裝陌生人加了我，試探虛實。為不讓她尷尬，我便裝傻，傻大姐一樣地陪她聊男人和女人以及婚姻，為打消她的警惕，我處心積慮地編造了一位莫須有的男友，並把我們的愛情虛構成神仙眷侶嘴臉描述給她聽。漸漸的，她也就釋然了，甚至把我當成了知心朋友，有時，和北京陳村鬧點小別扭，總會第一時間告訴我。

不知為什麽，和她說話時我心會有點發虛，其實，我和北京陳村大約也就是普通男女朋友的關係。何況我知道北京陳村有個深愛不忘的女友在成都，很多次，他用傷懷的語氣說起那個被陰錯陽差蹉跎成往事的女子，我便知，他是個用情極認真的人，因為成為了永遠不能回頭的美好，那些往事，也就隻剩了傷懷的份。

我知道北京陳村結婚後，待媳婦很好，對小小的女兒更是疼愛，可，擁在懷裏的幸福，並替代不了那份繚繞在心頭的傷懷，有時，陳村自言自語似地說幸虧成都是座嗜好辣椒的城市，這樣，他和她再見了，就可以借著辣椒的由頭流一些眼淚。

每年，陳村都會去成都小住幾日，至於他去，再有沒有見過那位可以讓他借著辣椒流淚的女子？我不問，隻是，在某些知道他去了成都的夜裏，我看著他灰在MSN上的頭像，會想，此刻尚年輕的北京陳村，正像個懷舊的老人，坐在成都街邊的某個茶館裏，張望這座濕漉漉的城市，回憶那些像泛黃老照片一樣的往事。想起這些的時候，我會聽張信哲的《白月光》，那麽遲緩那麽憂傷的旋律在心裏，輕緩流淌，是啊，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段傷，悲傷而淒涼。

後來的一個秋天，我去了北京，和北京陳村約在後海的茶馬古道見麵，趕往後海的路上，我在拚命地想，那個富有語言表情的北京陳村，在現實中是什麽樣子的呢？

初見刹那，我很是震驚，震驚於他的瘦，簡直就是一條牛仔褲和一件休閑外套被風吹到了冬日的瘦竹上的樣子，在初秋的風裏撲撲的生動著。

和我想像中的北京陳村一點都不一樣，他遠遠地看著我笑著，有點靦腆，可，無論他怎麽笑，眼睛裏的憂鬱都揮之不去，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憂鬱。

夜幕下的後海，喧囂而繁華，可是，我感受到的，卻隻有安靜，我們就那麽坐在那裏，就著冰涼的冷飲，交換著彼此心底的秘密。

聊到9點半，他看了看腕上的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說要回家給女兒洗澡了，這是他每晚的功課。

說到這裏時，他的眼睛裏閃爍著奕奕的光彩，那是一個男人心底裏的愛，毫無保留往外流淌的樣子，我的心，突然地怔了一下，既感慨又感傷，這是我希望的北京陳村的樣子卻似乎又不是，他是個內心有傷痕的好男人，有夢，卻不因了舊夢殘破了身邊人的人生。

我們沿著後海的邊沿往外走，那些情侶們放在後海裏的河燈，幽幽地漂著，就像此時北京陳村內心的往事吧？在他的心海上，幽靜地流動著，都是一些在寂靜暗夜裏才會悠悠亮起的燈盞，是他驅逐不散的少年情懷。

第二天，我去了後海，租了一條腳踏船，一個人**在後海上，憂傷鋪天蓋地地湧上來，想起北京陳村對那位成都女子的傷懷，我突然地有了身臨其境的感觸。

中午，我坐在北京火車站的候車廳裏，哭得驚天動地，因為北京陳村在得知我乘中午的車返回時，發了一個短信與我：那樣的地方，你怎麽可以一個人去？

就像他的成都，那樣的地方怎麽可以一個人去？

回青島後，我故意忘記了MSN的登陸密碼，北京陳村和他的媳婦兒，就這麽被丟在了茫茫網海裏，因為我想默默祝福他們，那些他正在被愛或已是愛過的往事，都會讓我莫名憂傷。我需要忘記他們，找一個人發奮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