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萬家強剛收了房,正在新房規劃裝修,老鮑的電話就打過來了,當時他正測量廚房陽台尺寸,手機在包裏,隱約聽見響,就讓季蘇給遞過來。季蘇摸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的是老家倆字,心裏就打上鼓了。

和萬家強結婚這些年,季蘇已經養成了習慣,曉得鄉下公婆對傳統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很講究,除非有要緊事,從不主動給萬家強打電話。

所以,每當萬家強接到老家電話,她的心,總會下意識地一抽,就緊張上了。一緊張,神態裏就會有警惕,每每萬家強看了,就很是不舒服,但又不好說什麽,畢竟,有前車之鑒的不少事實擺在那兒,隻要父母主動來電話,不是村裏誰要來青島看病,就是某人要來青島辦事,他的任務呢,就是來看病的他負責張羅醫生,別讓醫院把鄉親當生豬宰了;來辦事的他負責打前站,提前把關係給疏通好了,臨了,人到了,再給當個一天兩天的司機,和吃飯買單的……等等,類似的事,不勝枚舉。因為棉花村離著青島又不遠,老家人不管是看病還是出門打工,都願意往青島跑,一年下來,萬家強兩口子不接待個十來撥不叫一年,莫要說季蘇不願意了,萬家強也頭疼,可再頭疼也不成,知道爹娘好麵子,張羅著讓他幫鄉親忙,其一是善良,覺得萬家強在青島,幫幫忙也就是一抬手的事,其二是爹娘虛榮,讓萬家強張羅著幫了忙,人家除了念著萬家強的情,也忘不了老萬兩口子,別的沒有,好話又不用花錢買,一籮筐一籮筐地往老萬兩口子跟前端,把老萬兩口子給捧得開開心心的,讓老萬更是有了兒子出息,老子才能端得起太爺架子的自豪感。

現在,萬家強見季蘇拿著他手機,眉頭一皺一皺的,就知道肯定不是她喜歡的人打來的電話,但也沒問,伸手接過電話,掃了一眼,壓著微微的不快,把電話掛斷了,然後,打回去。

先掛斷,再打回去,也是萬家強接父母電話的程序,因為太了解鄉下的父母,他們沒事從不主動電話他,不是薄情不親他,而是心疼長途話費,隻要萬家強接了電話不掛斷,父母那話,說得就跟爆炒的豆子似的,劈裏啪啦地往他耳朵裏傾瀉,好像稍微說慢了點,屁股上就能讓狼逮一口肉去。

電話一接通,就是老鮑的哭聲,那哭,好像天塌了地也陷了似的,讓萬家強趕緊回去,他爸被讓派出所抓去了。

萬家強就懵了,覺得父親雖然有父親的缺點,可最多也就是虛榮了點,愛吹個牛皮啥的,可也不至於把自己吹進派出所啊,就問為什麽。

老鮑哭得嗚嗚的,說不出句囫圇話,把萬家強的心,給哭焦焦了,老鮑想說清楚又說不清楚,顛三倒四地讓他快點回。萬家強就知道事不小,就看了季蘇一眼,顯然,因為母親哭得嗓門大,季蘇已經聽了個大概,卷尺本子什麽的都收拾利落了,拎著包在一旁冷靜靜地看著他呢。

萬家強收了線,說我得回去趟。

季蘇什麽也沒說,把包遞給他,仿佛在說,不用說,她已經料到了。

萬家強覺得就這麽走了,還是有點不妥,就又說了句我媽說我爸進派出所了。

季蘇說我聽見了,然後問:“你爸這是怎麽了?”口氣裏帶著點煩。

萬家強既不能對她的口氣表示不滿,又不想表達對父母的抱怨,就說了句誰知道呢,等我回去看看再說。邊說邊往門口走,季蘇跟到門口,說早點回來,咱房子得趕緊裝起來,十一之前得搬家呢。

萬家強說好,知道季蘇煩著呢。自打結婚以來,他們真被老家的事無巨細折騰煩了,煩到隻要一看到電話是從老家打來的,心髒裏就跟給人裝上了個二踢腳似的,砰砰地開炸。

季蘇有心數落公婆兩句,又怕萬家強有情緒,要跑一百多公裏的路呢,帶著情緒開車人會毛躁,就把火壓了回去,說路上慢點開。

萬家強嗯了一聲,就進了電梯。

下午,季蘇還有課,本想讓萬家強把她捎到公交車站來著,可又怕在路上忍不住跟他抱怨公婆在這時候添亂,讓他更煩,就沒張口,隻說讓萬家強先走,她再打量打量房子,琢磨一下裝修方案。

萬家強鬆了一口氣,如獲大赦似的。

一路上,開著車就想,怎麽會有這種心情呢?好像離開季蘇的視線就像小偷離開警察的視力範圍一樣放鬆。想來想去,可能是自己也覺得這些年是對不住季蘇的吧?

他知道,因為老家的事,季蘇跟著他受了不少委屈,他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裏清楚著呢。也是因為他的嘴上不說,季蘇一直覺得他愚孝,隻顧著他們萬家人的感受,不管她有多委屈有多難。其實,怎麽會是這樣呢,他不說,隻不過知道在年邁的父母和從鄉下跑到城裏討生活的弟弟那兒,除了他這個大哥,別指望。他要附和著季蘇的心思,說老父母和萬家順他們上來一陣挺不懂事的,以後還怎麽義無反顧地幫他們?

萬家強像知道自己的優缺點一樣,知道自己家人身上的毛病在哪兒,可不管有多少毛病,那都是生養了他的父母和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不是?他們遇上了事,讓他甩手不管,他做不到,也狠不下心。雖然季蘇也強調過,不是不管,但管也要有管的分寸,譬如,他怎麽管父母都成,可不能把整個棉花村的責任都承擔過來吧?

萬家強知道她說的對,可想想老父親殷切的眼神,那個不字和推脫,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父親也說了,就是因為兒子幫了棉花村上上下下那麽多人的忙,他這個做老子的才有走到誰跟前都有背著手挺著胸脯的譜氣兒,哼,這威望,連村委主任村支部書記都隻有仰望他後腦勺子的份!現在,鄉下生活也好了,在經濟上老萬兩口子雖然沒給得了萬家強什麽接濟,但也沒累贅著他。父母養育了他一場,他能給父母的,大概也就是這揚眉吐氣的精神頭兒了吧?在物質並不匱乏的當下,自己操操心跑跑腿就能讓老人活得在人前有臉,人後有底氣,他好意思說不嗎?

一路往家狂奔著一路想,父親到底是因為什麽進了派出所,想來想去,就覺得十有八九是和姑媽萬春燕鬧起來了。最近,隻要他往家打電話,母親就控訴上了,控訴萬春燕的蠻不講理和父親一貫的濫好人德行,都快把她氣死了。

萬家強打小就知道父親有多偏袒姑媽,譬如姑媽愛吃櫻桃,他家菜園子裏的櫻桃熟了,父親就會賊眉鼠眼地摘上一小筐,打發他給姑媽送去,就這樣也沒落姑媽一句好,說父親欠了她的,這還債呢。

萬家強也知道姑媽所謂的欠,就是她出生的時候,爺爺在院子裏栽了棵楸樹,說等萬春燕長大了,樹也就大了,正好砍了給她做嫁妝。可萬春燕結婚的時候,老鮑不舍得砍,恁大一棵樹,夏天能給院子遮不少陰涼不說,萬家強和萬家順弟弟兄倆都喜歡在樹下玩,砍了怪可惜的,就讓老萬趕集買了棵差不多大的樹給萬春燕打嫁妝,把這棵老樹的命給保住了。嫁妝萬春燕也收了,卻醉死不認那壺酒錢,說雖然買的樹也是樹,可比起親爹給栽下的那棵,還是差遠了,起碼味兒不對。就這麽著,那棵茂密密在院子裏的大樹,就成了老萬欠下了萬春燕的象征,成了這輩子都還不清的債。

萬家強能想象到母親和姑媽為條夾道吵得雞犬不寧,卻沒想到會把父親給折騰進派出所,可見這饑荒造得不輕,心下一急,就把車開得風馳電掣的,出城不到二十公裏,萬家順來電話問走到哪兒了,萬家強這才想起來,因為走得急,忘記招呼萬家順了,就說出城有段距離了。萬家順就帶著怨氣說哥,咱爸出這麽大的事,我能不回去嗎?

萬家強知道他是心疼油錢,想搭順風車,不由得,就有些惱火,不就十升油麽?和父親相比,哪頭輕重,掂量不出來啊?但還是梗了幾下喉嚨,把火壓了下去,就說已經出城好遠了,不可能回去拉他,讓萬家順自己開車回。

萬家順悻悻的,把手機往儲物箱裏一塞,扶起了暫停服務,打量了一下四周,見離陳玉華工作的超市不遠,就打了方向,轉過去,跟陳玉華說了家裏的事,末了說得去趟。

陳玉華挖了他一眼又一眼,說你爸不本事挺大的嘛,咋還讓人治到派出所去了?

萬家順轉身就走。

陳玉華忙追出來,一把拽住他胳膊:“都進派出所了,你爸該不會把你姑媽家的房子給點著了吧?”

“想什麽不好?我爸有那個膽還沒那麽狠的心呢。”萬家順甩開她的胳膊,說聽說砸了不少東西,還把老金也給拿鐵鍁拍了。

陳玉華嚇了一跳,說這不得賠啊?

一聽她這麽說,萬家順就覺得自己胸口想想給人猛地咬了一口似的,愣了一下,喃喃道:“不會吧?”

陳玉華幫又把手裏的餅幹往貨架上一塞,恨恨說:“不會吧不會吧!東西毀了不少,萬春燕能饒了你們家我我就頭朝下一路拿著大頂回棉花村!”說著,把工作服一脫,就往收銀台去,說我跟你一起回!說著,就請了假,拽著萬家順出了超市,就讓他給萬家強打電話。

萬家順問幹嘛。

陳玉華翻了一個白眼,說出這麽大事,你哥不回去啊?

萬家順這才明白她也是想搭萬家強的順風車,就說我哥早走了。

陳玉華瞪大了眼,不相信似地說你就沒說讓你哥捎著你?

萬家順說說了,晚了,打電話的時候我哥已經離城好幾十公裏了。

陳玉華這才氣哼哼地說這一折騰,車撈不著跑了不說,還得搭上汽油,你爸媽真是,都多大年紀了,就不能省點心啊!

萬家順顧不上和她叮當,說別絮叨了,說不準這會兒大哥已經到了,他回去得太晚不像話。然後看著陳玉華:“真跟我回去?”

“不真跟你回去我請假幹什麽?”

“全勤獎不要了?”

“什麽狗屁勸不全勤獎的,不就一百快錢嘛!”說著,把副駕駛的門關上:“讓你自己回,我不放心,得回去看著點!”

“我又不是三歲兩歲孩子,用得著你看了?”萬家順邊嘟噥邊發動了車子。

“我不知道你還不知道你爸媽?三套兩套的,你那張破嘴就吹上了!知不知道進了城的人吹牛是有代價的?”

“知道,牛吹大了,老家有事用錢的時候得往外多掏。”萬家順無可奈何地說:“老婆,你就放心吧,我對錢比對爹娘親。”

陳玉華又哼了一聲,翻了他一個白眼,說:“見了你爸媽,咋說咱在城裏的日子?”

“房不一間地無一壟,為了在城裏按家立命,我們起早貪黑不容易。”萬家順像背課文似地說。見陳玉華又指著她自己的鼻子,忙補充了一句:“玉華更不容易,自從跟著我進了城,又是帶孩子又是打工的,忙得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陳玉華噗哧就笑了,打了他胳膊一下:“去你的,連喘氣都沒工夫了那是死人。”說完,讓他先到蒙古路那邊紮一頭,萬家順問幹嘛?

“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麽多廢話?”

到了蒙古路,陳玉華讓他在長途站旁等等,她進去上趟廁所,萬家順怕回去晚了萬家強說他,有點急,催她快著點。陳玉華啥也不說,下車就往車站裏跑,好像真的很內急似的,沒幾分鍾,就回來了,身後跟著三個拎了大包小包的人。

萬家順就在心裏噗哧上了,曉得陳玉華去長途站上廁所是假,去拉倆客人把油錢掙回來才是真格的。

陳玉華連招呼沒跟他打,就掀開後備箱讓三個人把行李放進去,又把三個人在後排座上安排妥當了,才一腦袋紮進進,一臉得意洋洋地看著萬家順:“怎麽樣?”

萬家順衝她豎了豎大拇指,說老婆,我萬家順能過上今天的好日子,全仰仗你了。把後座上的三個說得雲裏霧裏的,活像被土匪綁了票的良民,突然嗅出味不對了,有慌慌張張的怕,在臉上顯了出來。

陳玉華從後視鏡裏看到了,就回頭笑著說:“大哥,我們真不是拉到僻靜處宰客的黑車,這不,我們要回趟棉花村,捎上你們三個,我們把油錢掙出來,你們花坐大客的價錢坐小車回去,多好,咱這叫拉屎扒地瓜,一舉兩得。”

後座上的三個人才放鬆下來,一路上,後座上的三個,直誇萬家順有福,娶了個理家過日子的好手,把陳玉華給恭維得飄飄然的,那些原本擔心著回去要幫著公婆掏賠償的不快,就少了好些。

2

辦案民警告訴萬家強,老萬已經承認是他先動手打的人,違反了治安管理條例不說,還要賠償打架鬥毆中毀壞的東西,一共三千塊。

可老萬扯著脖子喊,手是他先動的,可這是有原因的,如果萬春燕和老金不霸了夾道,老鮑能上山牆?老鮑不上山牆,老金能拿竹竿往下捅她?這不成心要老鮑的命麽?他是老鮑的男人,能眼瞅著自家老婆被人捅下來沒了命?他不打成嘛他?至於他和老金打架時毀的東西,老金也有份!塑鋼窗是老金的鐵鍁先落上去的,他親眼看見的!

萬家強雖然沒親臨打架現場,但聽父親這一頓嚷嚷,已經明白了個差不多,這麽多年了,他也了解父親的脾氣,雖然虛榮好麵子也強了點,但如果不是逼急了,是絕不會先動手的。可不管聽上去父親的動手是多麽的在情理之中,先動了手,就是他理虧,如果不賠償,父親是休想出得了派出所,就說爸,人家民警辦案,看得不是誰有理誰沒理,看的就是一個事實根據,到底是誰先動了手,咱把錢賠了出去,要不然您得拘留呢。

“不賠!莫說三千,三毛也不賠!”老萬一副寧肯上法場也不肯認輸的倔嘴臉,脖子梗老直:“家強,你要敢瞞著我賠了,你就不是我兒!”

萬家強曉得,父親認死理,倔了一輩子了,他也別想在這會兒跟他講得通道理,就跟辦案民警丟了個眼色,示意有話出去說,嘴上卻跟老萬說爸,我出去打幾個電話,找人想想辦法。

老萬說成,眉開眼笑的。找人。這話他愛聽。在他認為裏,找人就是找門路,現如今,能找上人就是找得到門路,這是有能耐的表現。不管咋說,萬家強是大城市人,又是做大生意的,當然認識很多頭麵人物。

頭麵人物是啥?就是八麵玲瓏,在這世界上就沒他們趟不開的路子過不去的河,隻要這些人物一個電話打過來,派出所就得溜溜開門把他放出去不說,搞不好所長都得跟他賠禮道歉,到那時候,他毛發無損,一文錢不賠地回棉花村,那腰杆子,得挺多直才能顯出自己活得底氣壯啊。

老萬想著想著,就開心地笑了。

其實,萬家強想和辦案民警以及老金商量,賠償款由他來出,但不能讓老萬知道。

鬧到現在,老金早就後悔了。

說句良心話,對老萬,老金一直還是心存感激的。當年退伍回來,要不是碰上老萬,他還不知得在鎮政府門口耗多久呢;要不是老萬,他都三十開外的人了,上哪兒去娶媳婦兒?雖然說萬春燕有萬春燕的不是和缺點,可好歹一熱炕頭上和他過了這麽些年,還給他生了個看一眼就滿心眼都是歡喜的閨女。如果說他對自己這輩子還算滿意,那這滿意裏好大一部分功勞是老萬的。

當然,老金也明白,因為萬春燕和老鮑不對付,不管他多感激老萬都得和老婆站到同一條戰壕,要不然,這往後的日子就甭想過安生了。

所以,他隻能滿臉愧色地跟萬家強說,這事他想咋整都行,隻要讓他跟萬春燕能交代過去。

自從來了派出所,萬春燕十來分鍾一個電話,都打好幾遍了,哪一遍都怒火萬丈。是啊,禍害了一院子的東西呢,擱誰身上誰也心疼,萬春燕不僅跟他火燒火燎,跟派出所的民警也撂下狠話了,要是不讓老萬賠償她家的損失,明天一早她就捎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在派出所門口!

潑成這樣的鄉下婦女,派出所的民警也是頭一遭遇上,也覺得棘手。跟沒文化的潑婦沒法講道理,好在老萬不像個橫的,處理的時候,隻能壓著他點來了,可沒成想老萬也是屬青蛙的,一壓一蹦達,要不是萬家強來了,民警都不知該咋辦好了。

萬家強曉得,在父親和姑媽那兒,派出所就意味著是公堂,是講理的地方,派出所讓誰賠,在他們的理解裏就是誰不占理。這也是父親咽不下這口氣的原因所在。

萬家強正跟老金交涉著,萬家順兩口子到了,陳玉華陰著臉下了車,嘴裏嘟噥著:“真是的,一家老的小的就沒個讓人不操心的時候!這一趟躥,我這月的全勤獎又沒了!”

雖然是嘟噥,但嗓門並不小,萬家強曉得這是故意說給他聽的,這是陳玉華的習慣,見麵哭窮就跟貓見了魚就拖不動腿似的。

見沒人接茬,陳玉華挨個人的臉色掃**了一全,問事情處理怎麽樣了。

萬家強簡要說了一下,陳玉華就冷丁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差點跳起來:“啥?3千塊,這不訛人嗎?!“說著就瞪著老金:“姑父,雖說我媽和姑媽不合,可開口就訛,好意思啊你們?再說了,要不是你們把夾道占了,能有今天的事嗎?”

老金讓她說的臉上掛不住,紅一陣白一陣的訥訥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萬家強說:“別說了,這錢我出。”

“哥,你出就不是錢了?你的錢也是咱老萬家的錢,憑啥他要咱就給?你給我,我還替老虎謝謝你呢,不像某些人,訛了你的錢,你當他還領情啊?人家當你活該倒黴就應該往外掏!”三千塊呐,陳玉華痛得肝酸肉顫,她在私營小超市上班,起早貪黑地忙活,連毛加屎也就兩千出頭,她能不痛嗎她?

可不認這筆帳事就了不了事,萬家順讓陳玉華別說了,問萬家強:“咱爸什麽態度?”

萬家強還沒說完,陳玉華就劈裏啪啦地鼓起了掌,說還是咱爸想得開,不賠就對了,反正地裏的活也忙過去了,咱爸出來也沒事,蹲十五天拘留也沒啥,有吃有喝不遭罪還不用幹活,關鍵是不讓某些人的陰謀得逞,既霸了咱家的地界兒還賺著咱家錢,好事全成他們家的了!

她一通歪理講下來,萬家強都快被她氣笑了,說玉華你就少說兩句沒用的吧。

陳玉華一本正經說:“咋成沒用的了?哥,你想想,你就是交錢把咱爸保出來,咱爸出來還不是抽煙喝酒滿街打溜溜?讓他出去打工半年能掙回這三千塊就不錯了,還不如讓他在裏麵待著,反正……”

萬家強知道,陳玉華這麽說,並不是出於對父親的惡意,而是家庭主婦對生活成本的本能折算,但他更知道,對於生性倔強要麵子的父親來說,如果真讓他蹲半個月拘留,就是不想讓他在棉花村抬頭做人了。因為在鄉下,蹲拘留的概念和坐牢差不多,好人誰坐牢?不用多,人隻要在拘留所裏蹲過了夜,日後就得落下許多讓人牙根癢癢的說辭,這還了得?遂說:“玉華,別說了,我決定了。”然後,去車上拿手包,打開一看,就傻了,因為今天收房的時候交了半年物業費,交得就剩1500了,就問民警周圍有沒有ATM機,民警說以前有個,被人砸壞了,鎮上隻有農村信用合作社,想取其他銀行的錢,得進縣城。

萬家強喃喃著說這可怎麽辦,就去看萬家順。

萬家順背對著他,正低頭彎腰地護著火點煙,陳玉華責在旁顧左右,一副全然沒在意他神態的樣子。

這要是往常,萬家強會另想辦法,順手讓他們裝過去得了,可今天不成,如果讓他們裝過去,他就得驅車三十公裏去縣城找銀行取款,等取回來,派出所也該下班了。就喊了聲家順。

萬家順慌亂中抬頭,一副被煙燎了眼的德行,眯著眼:“哥。”

“身上有多少錢?”萬家強直奔主題,見陳玉華警覺地望著這邊,就笑笑說:“這錢我出,算借你的,等回去就還你。”

萬家順期期艾艾地說,哥,你也知道,開出租是個險活,不知啥時候就能拉上個混賬的,為了安全起見我身上就帶當天的找零。說著,彎腰從駕駛室上的擋光板後,拿下了一打夾在一起的零錢,數了數,才二百出頭,就喊陳玉華:“媳婦,身上帶多少?貢獻點。”

陳玉華身子一扭,氣哼哼說我一個窮打工的,出門在外,也就帶當天的菜錢,沒多少!

萬家順笑嘻嘻湊過來說:“沒多也有個少,媳婦,快,你就當這錢不是賠給那誰家的,是咱哥借咱的,還不成?”

陳玉華啐了他一口:“就你會說。”說著,從包裏掏出一揉爛了的牛皮紙信封,點出了一千五,摔到萬家順手裏,拿眼剜著老金說:“這錢都我下過咒了,誰花誰倒黴!”

萬家強接過錢,皺了皺眉頭:“玉華,話這麽說,有意思麽?”

“虧咱吃了,錢咱也賠了,還不讓我嘴上過過年啊?”說著,陳玉華一扭身子,又衝老金哼了一鼻子,說:“啥狗屁是親三分向?還不如個陌生人呢,至少陌生人不會找茬訛我們!”

老金雖然脾氣麵了點,可臉麵還是要的,讓陳玉華這一頓搶白,臉紅一陣白一陣的。萬家強就喝了陳玉華一嗓子,說玉華你就少說兩句吧,姑父又做不了姑媽的主。

陳玉華還沒絮叨解氣,說都這樣了,還姑父姑媽呢,白眼狼都不帶這麽沒良心的!

萬家強見老金的嘴唇都哆嗦上了,知道再這麽僵下去,也僵不出個好結果,忙招呼了老金一聲,和民警進了派出所,把手續辦利落了,又叮囑老金,讓他千萬和萬春燕說聲,賠償款的事,他們幾個人知道行了,別往外聲張。老金嘴裏嗯著,心裏卻曉得,萬春燕的嘴,他是作不了主的,用不了兩天,就得滿棉花村吆喝是老萬兩口子不占理,連公安都不站他那邊。

果然。

3

交上錢,看著父親出來了,萬家順兩口子就回青島了。

萬家強送父親回家,勸了一路,和萬春燕家東家西家地住著,差不多就行了,別往冤家對頭裏掐。被萬春燕送進派出所關了半天的這口氣還沒咽下去呢,老萬板著臉不吭聲,像隨時要發脾氣的張飛。

別看老萬平時把吹噓兒子當飯吃,可在兒子跟前,從來都威嚴得很,尤其他火大發了的時候,看著兒子噤若寒蟬,他那顆藏在暴怒的臉背後的一顆心,就美滋滋的,兒子大了也出息了,還能在他這當爹的跟前敢怒不敢言,這說明了啥?說明他老萬教子有方!治家有道!他這當爹的到老還被兒子當一家之聖尊著敬著!

每次開車進村,萬家強就高度緊張,因為街巷不僅七拐八扭,還窄得很,坑坑窪窪崎嶇不平,曾幾何時,老萬曾經吹過,等萬家強混得再牛點,就喊他回村把路給修了,不指望村委那幫吃人飯不幹人事的了。因為這,被老鮑罵得好幾天抬不起頭來。老鮑說整個棉花村就顯著你了啊?莫說咱家強還沒混大發了,就算他混大發了,也得先顧著自己家裏吧?有給村裏修路那錢,幹啥不好?給萬家順盤輛車開著不行啊?幫萬家順在城裏買套房不好啊?!老萬讓她罵得臉上掛不住,掄起巴掌來就要扇,老鮑白眼一翻,就挺了過去,這才了了事。

萬家強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子,老萬突然說停,把萬家強給嚇了一跳,以為車輪軋著了什麽,忙熄了火問怎麽了。老萬推開車門說買條煙去。說著,下了車,背著手往街邊的小賣部去。

村裏一共倆小賣部,一個在村南一個在村北,門前都有八九十平方的空地,栽了幾棵楸樹,地麵拿水泥抹起來了,農閑的時候,樹下經常一團一簇地坐著聊天的、下棋的、打撲克的,東家的長西家的短過了這個的嘴又入了那個的耳,萬家強就玩笑說小賣部就是棉花村的新聞中心,譬如現在,他明白,父親根本不是想買煙,而是用這種方式向大家宣告,他老萬從來不做不占理的事,這不,去了一趟派出所,又毛發不損地回來了。

萬家強忙下了車,追過去:“爸,我給您買。”

其實,老萬要的就是這個範兒,兒子有出息,老子想要啥兒子都搶著給買單。

見老萬來了,小賣部門口一撥人,心思都從撲克上挪開了,三三兩兩地站起來跟老萬父子倆打招呼,見父親回應大家招呼的時候,很是有下鄉幹部的範兒,萬家強就憋不住想笑,爺倆進了小賣部,老萬要了一條南京。萬家強習慣性地掏出錢包,還沒等打開呢,突然想起剛才給父親交罰款,已經把錢包打掃幹淨了,就尷尬地問能不能刷卡。

老板就笑:“家強你別逗莊戶人耍笑,我知道現在你們城裏人興刷卡,可咱這是在鄉下。”

萬家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上午去收房了,物業費必須交現金,把錢包交空了。

老萬本想借著買煙炫耀炫耀兒子的孝順,沒成想炫成了尷尬,就挺不是味的,順嘴嘟噥了一句現在的城裏人,不管買什麽,就知道刷卡刷卡,還有家順,陪我趕趟集就買個仨瓜倆棗的都嚷嚷著要刷卡,我看你們刷卡刷得都快不知道錢長什麽樣了!

萬家強知道父親是個要麵子的人,往外走的時候,又跟老板說:“三叔,以後我爸來買東西,都記帳上行了,帳等我回來再算。”

老板說了聲好,不忘恭維老萬兩句:“老萬,有福哇!”

老萬用鼻子哼了一聲,就出了門。

爺倆回了家,老鮑的眼睛還紅腫著,見老萬進門,忙上下打量了一番,把老萬打量惱了:“看什麽看?我又不是去坐了十年八年的大牢剛出來!”說著,揚著脖子衝院牆東麵大聲嚷嚷:“人家民警就是把我請過去問了問情況,這不,啥事沒有就讓我回來了!”

老鮑不信,問萬家強:“真啥事沒有?”

萬家強支吾說沒事。

作為母親,老鮑當然了解兒子,知道萬家強打小有個毛病,隻要一撒謊就眼神躲閃,見他眼神閃得像蝴蝶的翅膀,就一臉的半信半疑,說沒啥事咋把你爸弄派出所裏去了?

老萬就火了,衝著院牆外大聲嚷嚷說:“你當派出所跟你們娘們似的?人家那兒丁是丁卯是卯,誰的理就是誰的,沒理你說破大天也沒用,我老萬沒做啥對不住人也沒做屈情理的事,莫說派出所,就是國務院也不能把我怎麽著了!”說完了,氣咻咻地撕開剛買的煙,拿了一根點上,繼續嚷嚷道:“你當咱家強的大學白上了?外麵頭頭麵麵的人物認識得多了去了,莫說咱有理,就是咱沒理也能整治出咱的理來!”

老鮑曉得他是嚷嚷給街坊鄰居聽呢,就懶得和他磨嘴皮了,問萬家強在城裏的生意怎麽樣,萬家強說還行,老鮑望了望天色,問今晚回去不。萬家強說回,得趕緊回去研究裝修,國慶節前無論如何得把家搬了。

為了買新房萬家強去年就把舊房賣掉了,隻是和買家商量好了,房價上優惠一點,但得讓他們住到今年國慶。買他們舊房的是季蘇的同事,如果到了約定的日子不搬,會讓人說三道四也會讓季蘇為難,這些老鮑他們都知道,就說簡單炒倆菜,讓萬家強吃了再走。

知道說不吃母親會心裏不過意,萬家強就說好。

一會功夫,老鮑就炒了倆菜,萬家強幫著端到炕桌上,就見父親從半櫥上摸過五糧液酒瓶子,往外倒酒,就詫異得不行了,說爸,這瓶酒您從過年喝到現在還沒喝完?

過春節的時候,萬家強捎了兩瓶五糧液給老萬。就父親的酒量,一瓶白酒能喝三天就不錯了,可這都6月了,每次回來都看見父親拿這瓶子倒酒,就困惑了,以為隻有自己回來,父親才舍得喝這酒,就又隨口說了句:“爸,酒給了您,就是讓您喝的,您別不舍得,再說了,已經開瓶的白酒時間一長酒香就跑光了。”

老鮑正好端著一盤小蔥拌豆腐進來,就沒好氣得挖了老萬一眼,跟萬家強說:“就你那兩瓶酒,你前腳走,他後腳就招呼親戚朋友喝出來了,你是沒瞧見你爸當時那牛勁,好像離了他,別人這輩子就喝不上口五糧液了!”

萬家強錯愕地拿過酒瓶子聞了聞,就笑了:“爸,敢情您這是灌的二鍋頭啊。”

“一天到晚打腫了臉充胖子,弄得咱整個棉花村沒不知道的,你爸養了倆有出息的兒子,尤其是老大!在城裏有房有車有產業,供著他爸天天喝五糧液呢!”老鮑拿筷子往萬家強眼前夾了些菜:“吹不要緊,你多少也得靠點譜,你也不問問,咱這方圓多少裏,有錢的人家也不是沒有,誰家能天天喝五糧液?你還真把自己當天王老子了?”

萬家強也覺得父親虛榮得有點過了,遂說:“爸,我媽說的也對,您想想,雖然沒人知道您這瓶子裏灌的是二鍋頭,可二鍋頭您哪兒來的?還不得出去買啊?您光買不見您喝,時間長了,人家還不得犯嘀咕啊,您見天家喝五糧液,還買二鍋頭幹啥?”

“我買二鍋頭幹啥?我洗腳我澆花我倒了灑了我願意,管得著嗎?”老萬嘴硬著,其實他也沒出去吹自己喝的是五糧液,就是覺得把二鍋頭灌到五糧液瓶子裏,喝的時候,無端地,就覺得多了些氣勢。

萬家強知道,父親和姑媽的糾紛,從表麵上看是解決了,但梁子埋得更深了,以後會發展到什麽地步,誰也不敢說。就再三叮囑,他和萬家順不在家,要凡事忍讓,至於被萬春燕占了去的夾道,占了就占了吧,他在青島成家立業了,肯定不可能回老家,萬家順一家三口的戶口雖然還在家,可兩口子正卯足了力氣攢錢買房呢,也沒打算回來,所以,所謂夾道,爭來爭去的,對他們家來說,真沒什麽實際意義。

可老鮑說了,不管他們回不回來,她和萬春燕爭的不是個夾道,是一口氣,自從結婚,萬春燕就沒少刁難她,現在她都土埋半截了,還讓她欺負?沒門兒!她咽不下這口氣。

萬家強就不知該說什麽好了,悶了半天才說:“要不您二老就去城裏住段時間,也落個眼不見心不煩,等心裏這口氣順溜了再回來。”

老鮑更不幹了,說:“想什麽不好?我行得正站得直,倒讓她欺負得避出去,還有天理麽?”

話說到這份上,萬家強知道再勸也無益,吃完飯,就往青島趕,趕到家已經九點半了,季蘇正興致勃勃地在網上看家具,聽見門響,也沒起身,招呼萬家強過去看她看好的沙發。

萬家強累得全身跟散了架似的,癱在沙發上不想動,兩眼直直地望著她背影說你先收藏了,我改天再看。

季蘇說網上的家具從看好了到下單到運回家得一兩個月呢,得早點定下來。一回頭,見萬家強兩眼發直地看著天花板,就知道他心裏不痛快,起身,坐到他身邊,問老家那邊到底是怎麽了,萬家強就把家裏的事大體一說,兩手一攤說:“我媽和我姑媽杠了三十多年了,誰也沒辦法。”

關於婆婆和姑婆婆的矛盾,季蘇大抵知道一點,覺得特好笑,以前,她聽萬家強說萬春燕養了隻母雞天天下蛋,突然有一天沒下蛋,她就懷疑是自己下田的時候老鮑翻牆進去把雞蛋偷了,姑嫂倆狠狠地幹了一架,把水缸都砸破了。季蘇聽了笑得直不起腰,倒是萬家強不好意思了,覺得季蘇的這笑法,像在笑一對洋相出盡的小醜,從那以後,關於母親和姑媽的矛盾,就很少和她說了。

聽說萬家強一個人承擔了公公的罰款,季蘇心裏也有點小小的不快,說爸是你和萬家順兩個人的爸,憑什麽你自己掏罰款?

萬家強吭哧了一會說這不我主動說要替咱爸掏的嘛。

“你主動就得你掏啊?”季蘇挺不高興的,雖然他們家有工廠有房有車看上去挺體麵的,可在錢上也寬敞不到那兒去,其一,作為小型民營企業,資金鏈一直是個問題,這不是萬家強經營得不好,是全國性的,因為資金周轉不靈,發不出工人工資,萬家強讓工人堵在辦公室回不了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其二是他們剛買了房子,還貸著款呢,錢上緊張得她都不敢去實體店看家具。連裝修加家具,他們一共就留了十萬塊錢。萬家強在老家這一大方,就等於是送出去了一個她看好了卻舍不得下手的茶幾。季蘇在心裏默默地換算著,說不就個破夾道麽,占了就占了去,鬧成這樣,至於麽?

萬家強雖然也是這麽想的,可季蘇一說出來,就覺得有了指責的意思,父母就這樣,有再多不好,自己可以抱怨,卻不願被別人挑剔,原本,借陳玉華錢的事,想告訴季蘇來著,可聽她這麽說,就知道,如果說了,就是雪上加霜地找數落,遂默默聽著,沒說什麽。

果不出萬家強的擔心,他回青島的第二天,老萬就知道自己被兒子忽悠了,因為萬春燕滿大街炫耀,說老萬兩口子不占理,民警都不向著他們,要不是萬家強替他掏了三千塊錢的賠償,現在老萬還在拘留所蹲著呢。

當時老鮑剛從菜園子裏往回走,見萬春燕說得眉飛色舞的,就氣上了,好一頓吵。說萬春燕做賊心虛!信口雌黃!鬼才賠了她三千塊錢呢!萬春燕也不示弱,噌噌跑回家,拿出萬家強賠的三千塊錢和派出所處理意見挨個人跟前抖摟了一圈,上麵不僅有萬家強的簽名還有派出所鮮紅的蓋章,這可做不了假,老鮑為啥橫攔豎擋地不讓她起新房,?說白了,就是嫉妒她家蓋了新的大房!

老鮑就衝她呸了一口又一口的唾沫,說:“我嫉妒?萬春燕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你那德行,有啥好讓我嫉妒的?我家家強家順都在青島城裏安家落戶了,我蓋哪門子新房?我蓋起來養老鼠啊?!”

萬春燕就斜著眼嘖嘖地嗤笑她:“老鮑,當著我麵,你快別吹了,就你那倆兒,就你們那家強,別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買個房還欠了銀行一屁股饑荒呢,就你那家順,連吃桶花生油都要回老家拎的主,他拿啥在青島安家立業?拿你和我哥兩條老命?!”

萬家強買房貸款的事老鮑知道,可萬春燕怎麽知道的?她就覺得臉皮被萬春燕當眾火燒火燎地給掀掉了一層,惱得把菜籃子往地上一扔,就和萬春燕打成了團,要不是有人把老萬和老金喊來了,她能一口氣把萬春燕的頭發給薅光了。

萬春燕雖然看上去很壯,可有糖尿病,沒力氣,真動起手來,不是老鮑的對手。打仗沒賺著便宜,萬春燕氣得兩眼噴火,被老金連拖帶拉著,一邊往家走一邊罵老鮑和老萬就是自己蓋不起新房嫉妒她,邊罵邊拍著褲子口袋,好像口袋裏裝著的三千塊錢和處理意見,就是她戰勝了老鮑兩口子的鐵證。

老鮑也被老萬拖回了家,關上大門就罵,罵他做了禍居然讓兒子替他堵窟窿,三千塊呢,風調雨順的年景裏,他們在果園忙一年也就掙這個數。

老萬讓她罵得火起,撈起電話就撥給了萬家強,問他是不是賠給了萬春燕三千塊錢,萬家強知道瞞不住了,就說這不怕您生氣嘛,想讓您早點出來。

老萬像暴風驟雨前的幹雷,把萬家強吼了一頓,就啪地掛斷了電話,坐在那兒,越想越來氣,明明是萬春燕不占理,咋讓她給說成是蓋不起房子害紅眼病了?

就又撈起電話給萬家強撥了過去,讓他往家匯5萬塊錢。

萬家強嚇了一跳,以為父親要和姑媽鬥氣起趟新房,正要勸,老萬又開口了,說大家不都說他和老金兩口子鬧是蓋不起新房眼氣嘛,那他就讓棉花村的人看看,他老萬,不是蓋不起新房,是有錢也不屑得蓋,因為他有倆好兒子,在城裏混得好還孝順,一往家寄錢都是幾萬幾萬的。

老萬說,就當這幾萬塊錢回棉花村旅趟遊,過幾天他再給寄回去。

萬家強覺得也成,隻要能讓老父親把胸中這口氣順了,不就是把錢放回去溜一圈嘛,沒啥,就讓父親給他個銀行賬號,他直接給打到存折上。老萬不幹,說打存折上幹嘛?我又不能逢人就拿存折跟人家看:你瞧,我兒給我存了5萬塊錢,這不擺明了顯擺嘛,就要匯款單,因為匯款帶一來,郵遞員就會送到村委,村委幫忙簽收了,就會在大喇叭上喊,某某,村委有你的匯款單。

老萬決定,讓這張匯款單在村委躺幾天,讓棉花村的人見識見識,誰家兒子能趕上他老萬的兒子有出息、孝順?一出手就給老子匯五萬塊!方圓幾十裏內,找不到一個!

父親的炫富計劃,把萬家強樂壞了,去郵局匯了款,一連幾天,隻要一想到村裏大喇叭上喊著讓父親去拿匯款單,而父親裝做沒聽見或者沒有空去拿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當然,這事他沒跟季蘇說,其一是覺得反正這錢不是真的給父親了,是過幾天就回來了,其二是怕說了季蘇會奚落他們家搞笑。

可生活,就像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無賴,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