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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意要了酒店25樓的房間,能看到我家窗子。我家住24樓,第一次來我家時,穆曉晨曾問我幹嘛要買24樓?我問怎麽了?她說有4,4和死諧音,不吉利。我還笑了她一頓,笑她迷信,告訴她,小區房子賣得隻剩了這套24樓,讓她將就將就。自從我倆談戀愛,就在這件事上我沒滿足她的心願,因為我太想早點請她回家喝咖啡了,想到不願意再多花時間出去找房子看房子。

果然是一語成讖啊,早知道這樣,我寧肯晚點約她回家喝咖啡也要找一套不帶4的房子。如果我不娶她,她就可以長久而燦爛地活著,我寧肯我沒有娶她。

我從沒像愛她一樣愛過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辦好入住,我拉開酒店窗簾,張望我家的窗戶。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見。我目光下垂,看見陳樞仰著頭,正在打量我酒店房間的窗戶。我猜,他已經去前台問過了,知道我確切的房間號。

他並不是沒把我當犯罪嫌疑人,隻是更狡猾,處理得更策略一些。

因為穆曉晨的死,我沒精打彩,感覺自己一下老了五十歲。

我坐在床沿上,想穆曉晨死的消息,我應該告訴誰?她親生父親在她兩歲的時候就意外過世了,母親帶著她改嫁,嫁了一個離異男人,給一個十歲的小混蛋當後媽,受盡捉弄,抑鬱了,在穆曉晨十五歲的時候,不管不顧地拋下她上吊自殺了。為了上大學,穆曉晨忍辱負重,甚至忍受繼父兒子的性騷擾。考上大學後,就再也沒回過那個家,四年大學,是靠助學貸款和自己打工供出來的,她說這些的時候,我特心疼她,覺得她不易,恨不能坐上時光穿梭機,去到她身邊,早早幫她扛起沉重的人生。穆曉晨沒有娘家,這也是我特別心疼她的原因所在,總覺得自己在她的生命中,是有使命感的,是她今生今世唯一的親人,現在,她被人謀殺了,除了我,竟連一個會為她失聲痛哭的人都沒有,我很難過,如果真的有天堂,我願意把去往天堂的穆曉晨抱起來,摟在懷裏,再心疼她一會……

至於我父母,我媽早就對穆曉晨占著雞窩不下蛋這事老鼻子意見了,打死也不信是我不想讓穆曉晨生孩子,認定穆曉晨是天生妖孽,怕生孩子破壞體型,千方百計躲避受孕。這種事,她在電視劇裏看多了,所以,如果我告訴她穆曉晨死了,她可能會震驚,會意外,出於人道,也會抹幾把眼淚,但她會如釋重負,慶幸穆曉晨這隻不下蛋的母雞終於不用占著她兒子的窩了。這將會很罪過。我媽是虔誠的佛教徒,每逢初一十五準時上供,企圖賄賂佛祖,比如讓我的安全套破個洞、穆曉晨的安全期失算。總而言之,已經六十二歲的我媽,支撐她神采奕奕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我成功讓穆曉晨懷上我的種。

如果宇宙間真有神仙,我媽知道穆曉晨死了會如釋重負的話,佛祖會不高興的,好歹她是生我養我的媽,她有很多缺點、很自私,我都認了,但我不想讓佛祖怪罪她,所以,我決定也不告訴她了。

但穆曉晨還有同學、同事和朋友,我想,穆曉晨和他們作為相互人生世界的組成部分,我有責任也有義務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

他們當中的一部分,和我也相互加了微信,我決定發一條朋友圈。

朋友圈發出來還沒兩分鍾,手機就響了,是陳樞。他說你先把朋友圈刪了。我很震驚,我和陳樞相互沒加微信,他居然知道我發了朋友圈,這說明什麽?說明警方已經把我列為懷疑對象,監控了我的微信,我勃然大怒,說:你們這是侵犯我的隱私權!

陳樞也知道我並不蠢,所以,也沒煞費苦心地編瞎話糊弄我,隻言簡意賅地問了我倆問題:你希不希望早點抓到凶手?一個男人和妻子鬧過離婚以後,妻子就離奇被殺,你覺得這個男人可疑不可疑?

我說:是她要跟我離婚!

陳樞說不管是誰跟誰離,離婚都牽扯到情感、自尊和財產的分割,是標誌著人生破產的大事件。

我承認他說得對,但進了警方懷疑名單,讓我耿耿於懷,我試圖在電話裏向他解釋那天晚上的來龍去脈,他表示很忙,沒時間聽我的辯解,不由分說掛掉了我的電話。

我坐在酒店飄窗上,盯著我家窗戶看了大半夜。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誰會對穆曉晨下這麽狠的毒手,也不知道穆曉晨臨終前有沒有想到我,有沒有希望我突然出現,救她於非命。

所以,我也希望抓到凶手,比警方還迫切,因為那些我想知道的事情,隻有TA才能告訴我。我一直認為,人在臨死前意識到的問題,才是畢生最重要的問題。盡管穆曉晨死去後就再也和我搭不上關係了,但我依然希望自己是她今生今世的最重要,如果得不到答案,這一切將成為執念,長久地困擾我。

我想回家,看看穆曉晨有沒有留下線索。

此時已是淩晨四點半,窗外一片混沌。正值黎明前的黑暗,都這點了,估計不會被發現。我決定錦衣夜行。

說幹就幹,我決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