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人類的冒險精神再一次取得了勝利。

達瓦人果然沒有預料到人類艦隊的出現。“破虜號”戰鬥群突然出現在北冕-A行星上空,瞬間就摧毀了達瓦人薄弱的防禦力量。北冕-A行星外圍空空如也,完全沒有防備,隻有幾艘微不足道的巡邏艇。人類艦隊中了頭彩,達瓦人隻要部署一艘主力戰艦,都會使人類艦隊遭受重大損失。

戰艦裏一片歡欣鼓舞,達瓦人根本就沒想到人類敢於進行二次躍遷。

路凡站在操控室的舷窗邊,看著數百顆亮點朝北冕-A行星降落下去,那是滿載著陸戰隊的登陸艙。路凡曾經無數次見過這種場景,他知道有些人再也回不來了。經過這些年在戰場上的磨煉,路凡早已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現實。但這次不一樣,這一次,黛西也作為陸戰隊員參加了登陸任務。

路凡希望黛西能夠平安歸來。

他呼叫主腦,將地麵影像接入了視域。

視域內,數十個登陸艙已經著陸,路凡看見身穿黑色動力裝甲的陸戰隊隊員們從登陸艙裏衝出來,在空地上集結成一個個作戰小組。陸戰重裝坦克也從登陸艙裏開了出來,這些金屬巨獸有著驚人的靈活性和強大的火力,它們甚至裝備了戰術核導彈。在他們的頭頂,數十架高空殲擊機呼嘯著撲向灰色的達瓦人要塞。

北冕-A行星是一顆位於宜居帶的岩石行星,體積比地球略小,海洋主要集中在北半球,南半球有兩片大陸。達瓦人的指揮中心在靠近赤道的一個海港,防守嚴密。地球軍必須盡快將其拔除,否則達瓦人的增援艦隊很可能躍遷過來。好消息是,艦隊暫時沒有探測到躍遷的跡象,說明沒有達瓦戰艦在剛才的襲擊中躍遷逃離。

陸戰隊開始向達瓦人的指揮中心推進,他們沒有遭受任何抵抗。那些灰色的碉堡很輕易地就被炸成了碎片,沒有收到遭遇任何反擊的報告。

不對勁,路凡的心裏突然有一種隱隱的不安,這一切都太順利了。躍遷太順利了,陸戰隊的突進也太順利了。先頭部隊已經接近指揮中心了,依然沒有遭遇任何抵抗。

突然,淒厲的警報聲響起,紅光閃爍,每一個屏幕上都出現了一行刺眼的警告:探測到大量空間畸變,預示著馬上就會有大批達瓦戰艦躍遷過來。

“糟了,難道這是一個圈套?”

路凡大吃一驚,他急忙點開操控界麵,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操作界麵被鎖定。

“以下是來自最高指揮部的命令,請立即前往逃生艙,”主腦的聲音在艙內響起,“逃生路線已經投射到你的視域,請跟隨綠色的箭頭前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路凡緊緊地皺起眉頭,因為最高指揮部的命令必須得到艦長確認才能發布。

指揮室的門滑開了,軍情中心的軍官們魚貫而入,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驚慌之色。

“不是我下的命令,”路凡看著他的部下們,他指了指眼前的操作界麵,“有人劫持了這艘戰艦。”

“難道是投降派?”有人脫口而出。

在安理會接管全球政治權力的過程中,在地球上曾經出現過三個派別,分別是逃亡派、享樂派和投降派。

有人質疑UNSA的權力過大,而且將全麵備戰作為首選之舉並不可取。作為一個能夠發動恒星級攻擊的文明,達瓦人的科技水平一定遠遠超出人類,人類應該將所有的精力用於逃亡。這個派別被稱為逃亡派,他們呼籲應該禁止星際戰艦的建造,應該建造民用逃生飛船用於逃生。

與之對應的還有享樂派,這個派別的人數更多,一方麵,他們讚同逃亡派對達瓦人的科技判斷,認為聯合國安理會的窮兵黷武毫無意義;另一方麵,他們也不認為逃亡派是正確的,他們認為按照人類的科技實力根本無法製造出足夠全人類逃亡的星際飛船。即使真的造出了逃亡飛船,也一定隻有少部分精英才有資格登船。所以,這一派的觀點是,人類社會應該繼續重建文明,當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即使達瓦人再來,反抗也無用,不如好好過完剩下的日子。政府應該將財富分發給普通民眾,讓大家都過上最後的好日子。這一派的觀點蠱惑性很強,得到了許多處於社會底層的窮人的支持。

最後一個派別是投降派,他們的大部分觀點和享樂派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他們主張人類應該立即派出飛船前往達瓦人星係遞交投降書。他們認為,達瓦人一定會再次發動攻擊,到那時,人類必然難逃滅頂之災。唯一的希望是在達瓦人發動攻擊前投降,甚至主張人類立即進行自我閹割,退回到前工業時代。派內更激進的人認為人類需要毀掉所有科技文明,退回到采集狩獵社會,方能保全人類血脈。這個派別竟然獲得了動物保護組織和環保組織的一致支持,聲勢不小。

麵對這種情況,安理會宣布,雖然達瓦人僅依靠一艘飛船就差點兒摧毀人類文明,但是根據世界科學院對達瓦人飛船殘骸的研究,達瓦人的科技水準很可能並不比人類高多少。按照人類目前的科技水準,想摧毀一顆行星的生態係統,也不是沒有可能。另外,達瓦人飛船的超光速引擎和人類研發出來的超空間躍遷引擎在基本原理上是一致的。這也說明一點,在技術的發展軌跡上,趨同效應也是存在的。畢竟技術都要遵循最基本的自然規律,這種現象在地球上並不罕見,最典型的例子是,“二戰”中英國人和德國人都曾經獨立研發出雷達。

基於這種判斷,安理會宣布,不管是逃亡主義、享樂主義還是投降主義都為非法。所有相關的組織都被取締,領頭人和骨幹們均被抓捕並判處苦役,悉數發配到月球從事軍事基地建設和氦-3開采。

但是依然有人認為有極端的投降派潛入了太空軍,試圖幫助達瓦人破壞人類的戰略行動。但這種說法沒有得到證實。

“不,”路凡搖搖頭,“不是投降派。”

“艦長,偵測到大量空間畸變點,達瓦艦隊正在發起空間躍遷,我們失去了對艦船的控製,”監測員緊張地匯報,他頓了頓,最後補充道,“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你想說,是達瓦人劫持了戰艦?”路凡皺起眉頭。

“不,”監測員腦門上的汗珠滾落下來,“沒有發現外來入侵,是……”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表情好像見了鬼,他抬起頭看著路凡,“艦長,封鎖來自內部……有人封鎖了您的最高權限……我們失去了對‘破虜號’的控製。”

“這不可能!”路凡搖搖頭,“這艘艦上,沒有人能比我的權限更高。”

“天哪,難道是幽靈吉姆……”有人驚呼。

“住嘴!”一名高級參謀怒斥,“一定有達瓦人的間諜!”

監測員和副官對視了一眼,他們都覺得,與其相信艦上有達瓦人的間諜,還不如相信真的有幽靈吉姆。

“等等,”技術官眼睛一亮,“有人在給所有人下命令,要求去逃生艙……”

“命令來自哪兒?”

“是您親自下的命令……”技術官臉上見了鬼的表情又回來了,“我們也接到了來自您的撤退命令……”

“我不會下這種命令的……”

“艦長,武器係統啟動了。”監測員喊道。

“到底是什麽人幹的?對了,主腦呢?命令都是通過主腦下達的,主腦為什麽沒有攔截這種命令?”副官問。

“問題就出在主腦上,艦長,”技術官擦了一把冷汗,他終於反應過來,“準確地說,戰艦被主腦劫持了。”

路凡麵色冷峻,“這不可能!主腦隻是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根本沒有權限控製艦船。”

“隻有這一種解釋,艦長,”技術官結結巴巴地說,“等等,快看,主腦給我們指出了逃生路線,它解鎖了逃生艙,它想讓我們全部撤離。”

“不,作為一個艦長,我會與‘破虜號’共存亡,給戰鬥群其他戰艦發信息,所有人必須堅守崗位,棄艦而逃視為叛變行為!”

“艦長,不可能了,所有內部通信和外部通信設施都已經被主腦接管了,”通信官說,“我們聯係不到其他戰艦。”

“有多少敵人來襲?”

“按照空間畸變指數,至少有三個達瓦人集群……艦長……”副官頓了頓,艱難地說,“這是一個陷阱。”

指揮室裏一片嘩然,路凡冷靜地說,“這可能嗎?”

一個參謀說,“這不是不可能,戰爭已經持續了半個多世紀,達瓦人不可能對我們沒有研究。這個陷阱並不高明,但這麽多年來,達瓦人在謀略方麵一向表現得很弱勢,雖然他們的技術比我們先進一些,但我們正是依靠優秀的謀略彌補了這一點。在這場戰爭中能夠和達瓦人勢均力敵,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們陷入了思維定式,根本沒有想過達瓦人會設下陷阱。”

“這麽說,我們一頭紮進了這個陷阱?”

眾人麵麵相覷,參謀說:“是的,我們低估了達瓦人。”

“三個集群的達瓦人,如果我們全力迎戰,勝利的可能性有多大?”

“即使我們以逸待勞,最多能重創達瓦人的一到兩個集群,但我們絕無可能全身而退……”

“艦長,達瓦人預計還有十分鍾完成跳躍,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監測員大喊。

所有人都看著路凡,路凡沉思了一下,說:“這麽說,主腦的決策是正確的?如果我們還掌握著戰艦,按照人類的思維模式,所有人都會死在戰艦上。”

沒有人應答,人們仿佛能聽見時間流動的聲音,氣氛凝固得好像要滴下水。

“艦長,距達瓦人躍遷完成還有八分鍾。”監測員的聲音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顯得尤為刺耳。

“我不會離艦的,”路凡鄭重地說,“全體都有,我以‘破虜號’戰鬥群最高指揮官的名義命令你們,立即按主腦的指示前往逃生艙,準備棄船。”

沒人動彈,一個參謀失聲喊道:“艦長!”

“這是命令!”

副官搖搖頭,“艦長,即使我們真的離艦了,也沒有人能活下去的。”

經曆了最初的慌亂,眾人現在都已經冷靜下來了,他們知道副官說的是事實。每一次超空間躍遷之後,超空間引擎都需要長達一個標準星期的維護和重新加注安科粒子,根本不可能及時啟動。如果艦隊全滅,也幾乎不可能有援軍躍遷前來救援。這是戰場慣例,因為不管哪一方艦隊獲得了勝利,都會占據戰場防備援軍來襲。況且,戰艦剛脫離躍遷時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艦長,收到一條來自‘磐石號’護衛艦的信息,”監測員驚喜地喊道,“等等……這不可能……‘磐石號’已經準備好了超空間躍遷引擎!‘磐石號’報告,他們的超空間躍遷引擎自己啟動了,他們請求您立即前往‘磐石號’。”

“有這種可能性嗎?”路凡問道。

“不可能,沒有戰艦能夠這麽快就開啟躍遷引擎。”一名參謀官斬釘截鐵地說。

“也許‘磐石號’提前加注了足夠第二次躍遷的安科粒子。”有人猜測。

“不太可能,”技術官說,“這是嚴重違反戰場規定的。每一次躍遷所需的安科粒子都會按事先根據躍遷距離計算出的加注量注入引擎,在躍遷開始之前,引擎中的安科粒子就會被消耗殆盡。加注量是嚴格計算出來的,如果加注了過多的安科粒子,有很大概率會導致引擎爆炸,戰艦會在越過超膜的瞬間被撕裂成基本粒子。唯一的可能是,有‘人’違反了規定。”

“不管這個人是誰,他都很幸運,不是嗎?”路凡說,“‘磐石號’並沒有被撕裂,反而能把信息帶回去。這個情報非常關鍵,如果沒有人將這個情報帶回去,大本營永遠都不會知道達瓦人已經學會了基本的謀略,我們隻要再輸掉一兩場關鍵性的戰役,我們就會輸掉這場戰爭。星海雖然廣袤,但我們不能繼續後退了,我們的背後就是地球。必須有人回去,沒有時間了,執行命令吧。”

路凡頓了頓,然後補充道:“最後,很榮幸和各位一起作戰。”

這一次,沒有人再拖延,軍官們紛紛朝路凡行禮,然後從艦橋魚貫而出。

路凡重新坐下,他摘下軍帽,放在桌子上。

艦身持續不斷地震動著,那是逃生艇在離開戰艦。透過舷窗,路凡看見逃生艙紛紛從彈射通道裏彈射了出去。但他知道,他們大多數人的命運都已經被決定了,他們即使能平安降落到北冕-A行星上,也必將陷入來自達瓦人集群的高空軌道轟炸。

但現在,能登上“磐石號”的人就有機會活下去。

這時,一切都仿佛離他遠去了,路凡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精美的木盒,打開後,裏麵竟然整齊排列著十隻哈瓦那雪茄。

他知道,那個鬼魂又出現了。

“是你幹的嗎?”路凡取出一支雪茄,靜靜地說,“是你提前給‘磐石號’加注了安科粒子,對嗎?”

沒有聲音。

“你到底是什麽人?”路凡說,他知道鬼魂能夠聽到他的聲音,“我知道你一直在船上,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魂,但我知道你沒有惡意。”

還是沒有聲音,安靜的艙室裏隻有路凡平靜的呼吸聲。他四處看看,沒有雪茄剪,他分明記得雪茄剪也在抽屜裏。

“哢嗒”一聲輕響,雪茄剪掉在了地板上。

路凡彎下腰,撿起雪茄剪。原來你在這裏。是誰把你放在桌子邊緣的?

“你到底想做什麽?”

他注意到一部分逃生艙前往“磐石號”,更多的逃生艙向北冕-A行星降落而去。幾束刺目的光芒閃過,戰鬥群開始進行軌道轟炸了。

路凡明白了,既然這是一個圈套,那麽地麵上的設施也一定是偽裝。真正的前進基地並不在這顆行星上。“吉姆老艦長”正在控製戰艦消滅行星表麵可能存在的埋伏,為即將降落的逃生艙和已經登陸的陸戰隊員清除可能存在的危險。

“沒用的,”路凡說,“達瓦人會徹底清理這顆星球,沒有人能活下來。不過你已經做得夠好了,給‘磐石號’提前加注安科粒子,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一行字突然出現在路凡的視域裏:“凡凡,該回家了。”

路凡頓時如遭雷擊,他的手一抖,雪茄掉在了地板上,“你是誰?”

文字消失了,就像從未出現過。

“你到底是誰?”路凡大喊。

回應他的依然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