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沒有什麽事情,林覺有了充足的時間來探索空山森林酒店的每一個角落。

酒店海拔不算特別高,不到兩千米,群山環繞下顯得格外寧靜。站在大堂外,稍一抬頭,便能看到近處群山上皚皚的白雪。占地麵積超過了三萬平方米,有溫泉泳池、健身房、餐廳、圖書館、人工修建的亭台樓閣。出了大堂往左後方拐去,穿過一條鵝卵石鋪成的不規則小路,便可見到一個天然的、長滿青草的小山坡,不過這是冬季,山坡上的青草已變得枯黃,枯黃的草甸上壓著厚厚的積雪。

林覺徒步走到小山坡上。突然,旁邊竄出一個人,捂住了他的嘴,把他強拉到草叢裏蹲下。林覺發現這是一個看起來有點兒躁狂的矮個子,自己的手被死死地抓住動不了。順著矮個子目光注視的方向望去,鬆林間的雪花不緊不慢地飄落著,別的什麽也沒有。

“看,那棵鬆樹!”沒多久,矮個子興奮地叫起來。

“那些鬆樹都長得差不多,有什麽好看的。”林覺認為這個人很無聊。

“你沒發現嗎?那棵鬆樹剛才還沒有,突然就長在了山坡上!”矮個子說。

“眼花了吧。”林覺瞅準機會掙脫他的手,快速離開了小山坡。他走的時候,矮個子還在那兒研究鬆樹。

酒店裏總共住了四十二個人,大堂經理、前台接待員、門童、服務員都是高仿真人形機器,效率高,不知疲倦。仔細瞧,也能看出它們和人類的差別。住客大部分是中國人,也有幾個從其他國家飛過來度假的人:一對療養的俄羅斯老夫婦,一個皮膚黝黑的南美矮個子,一個身高一米九的法國舞蹈演員。

南美矮個子正是山坡上碰見的那位,有點兒躁狂和神經質,常常強拉住人說一些令人費解的話。俄羅斯老夫婦健忘,經常互相提醒對方,有進一步發展成老年癡呆的趨勢。法國舞蹈演員說自己名氣很大,住這個偏遠酒店是為了躲避狂熱的粉絲,可林覺認為她在誇大事實,因為不記得哪家媒體報道過她。

十天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正在林覺要退房的前一天,房間裏的電話鈴突然響了,刺耳的鈴聲在寂靜的山林中顯得格外突兀。

“是林先生嗎?這裏是空山森林酒店前台。”

“是我,什麽事?”聲音太大了,林覺把聽筒拿遠一些再聽。

“近期由於大雪封山,酒店通往外麵的公路全封閉了,對外的通信也已中斷,我們建議您多住上一段日子。”

“是嗎,可我還有重要項目要做,什麽時候能出去?”林覺趕緊打開筆記本電腦試試看網絡是否還通暢。

“這,我們也不清楚,得看天氣情況,不過放心,延住期間酒店房費是全免的!”前台接待員回複道。

網絡也中斷了,林覺開始著急,他原本是想發郵件給公司,說自己遇到極端天氣,被困在大雪封山的一個森林酒店裏了。手頭上項目的收尾工作原本在網絡通暢的情況下可以遠程處理,可現在遠程也沒法處理了。

手頭沒有代碼可寫,林覺感覺心裏空落落的,他拿出自己的手機往外給同事撥打電話,發現移動基站處於故障狀態,手機也沒有信號。在暴風雪的天氣下,空山森林酒店成了一個孤島,完全和外麵斷了聯係。

他把手機往桌上一扔,正好扔在書桌上長方形的大鏡子前麵。突然,林覺察覺到鏡子上麵騰起一層薄薄的水霧,“嗨,林覺!”文字在鏡麵上浮現,赫然出現了自己的名字。這把林覺嚇了一大跳,待他湊近了想要看得更清楚,鏡麵卻光滑如初,既沒有水霧,也沒有文字,鏡子裏清清楚楚地映著自己的臉。他再次摸一摸鏡麵,確認一下,一丁點兒水霧都沒有。

難道出現幻覺了?林覺趕緊跑到洗手間用涼水洗了一把臉。等他再次回到桌子旁,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水霧的麵積比先前更大,浮現出更多的文字:“注意,林覺,魔方是……”這一句話還沒寫完,很快,林覺發現鏡麵的水霧迅速褪去,看起來像是被誰匆匆擦掉一樣。這次,他確定不是幻覺,是誰在嚐試著和自己溝通,鏡子上提到的魔方又是什麽呢?林覺的腦袋裏裝滿了疑問。

林覺在床頭櫃、桌子抽屜、牆角找遍了,都沒發現有什麽魔方。隻剩最後一個地方還沒找,那就是工作台底下的迷你保險櫃,該不會是在這裏麵吧?保險櫃的位置很隱蔽,要蹲下來才能操作。他發現迷你保險櫃是鎖著的,隨機嚐試了好幾個密碼,櫃門都沒開。

帶著一個懸而未決的疑問,林覺泡在酒店的溫泉泳池裏,努力想弄明白這個酒店到底是哪兒不對勁。先是奇怪的跳崖老頭,然後是突如其來的大雪封山,後來又出現了神秘的鏡麵文字,要是暴風雪不結束,公路一直封閉著,是不是意味著自己短時間內回不去了?

他沒理出一個頭緒,在水裏閉上眼歇會兒。大約過了十分鍾,或者更久,突然,一個微弱的聲音傳到林覺耳朵裏,“小夥子,我發現了一個秘密!”林覺察覺到旁邊多了一個人,睜開眼,發現又是那個該死的銀發老頭老譚。

“也許你也發現這個酒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了!”老譚繼續低聲說著。

“老譚,告訴我,你到底發現什麽秘密了?”林覺鎮定下來,抓著老譚的手問道。

“我在枕頭裏麵找到了幾張紙條,上麵的內容嚇到我了,我希望這是有人跟我開了個玩笑,或者僅僅是一個惡作劇。可是從紙條上的筆跡來看,這些字明明就是我自己親手寫下的。”老譚聲音激動起來,喘著粗氣。

“那—紙條上到底寫了什麽?”林覺好奇地追問。

“紙條上麵用歪歪扭扭的字寫下了我的好幾種死法。”老譚壓低了嗓門。

“其中一種是不是跳崖?”林覺接了話。

“啊,你……你怎麽會知道?難不成這紙條是你的惡作劇?”老譚驚訝地瞪著林覺。

“我才沒興趣搞什麽惡作劇呢,因為剛來的那天我就看見你跳崖了,你能明白我第二天早餐為什麽吃得那麽倉促了吧?”林覺說。

“難道這裏有兩個我?”老譚臉上寫滿了困惑。

“這個酒店的確發生了不少奇怪的事情,得花多些時間把它弄明白,等會兒我們開車出去轉轉!對了,你就叫我小林吧!”林覺說。

林覺和老譚一起上了車,人形機器門童跑過來衝他們大喊著外麵危險,希望他們快回來。他倆假裝沒聽見,猛踩了一下油門,搖搖晃晃上了路。

暴風雪天氣,陰沉沉的,除了林覺和老譚,酒店裏沒人在這麽惡劣的天氣開車出門。幾棵鬆樹被風吹倒,橫在山路上。所幸,倒地的鬆樹並不大,林覺和老譚合力把它們抬起來搬到了路旁。又開了一會兒,出現一處柵欄,將路攔了起來,紅色的大字寫著“此路已封,禁止通行”,林覺用力踩下油門,衝了過去,單薄的柵欄碎裂在地上。再繼續前行,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前麵沒路了。沒路的意思不是被大雪封住了,也不是被大樹擋住了。林覺看見路被整齊地攔腰截斷,前麵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沒有的虛空。

“老譚,你看,懸崖邊這幾棵鬆樹,我記得,這就是你十天前跳崖的地方!”林覺發現已經到了熟悉的路段。

“那一定不是我,我這不好端端站在你麵前嗎?”老譚探頭看著底下白茫茫的一片霧氣,除了幾棵瘦弱的迎客鬆,別的什麽也沒見著。

林覺徒步走到路截斷的地方,濃霧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他伸出手去觸摸這裏的空氣,卻發現,在空的地方摸到了一片硬質的隱形幕牆。

“老譚,看這裏,這裏有一堵牆!”林覺喊著。

“在哪兒?我眼睛老花了嗎,怎麽沒看到?”老譚試著用腳踹了兩下,踹到了硬的物件,像堅硬的玻璃一樣,他的腳疼得立即縮了回來。

這堵隱形的牆的確存在,林覺心裏泛起不可名狀的恐懼,他隱隱意識到這可能不是一堵能簡單地用鐵錘打破的牆。老譚的腳還在疼,一瘸一拐地上了車。林覺一路踩著油門飛奔回酒店,希望再多拉幾個人一同去看看這堵隱形的牆,一起想想辦法。

他們接連告訴了好幾個人,都沒人相信,也許把他倆當作偶發性精神病患者了,林覺和老譚隻好先各自回房間。林覺走回到自己的1042號房間門口,門上的四個數字看起來像是變成了黑色,背後的木紋裏似乎有一張無形的麵孔在衝著他笑。

進到房間裏,林覺往鏡子的方向望去,這回,在水霧泛起的鏡麵上,完整的一句話顯示了出來:“林覺,魔方是進入真實世界的鑰匙,保險櫃密碼2401!”這句話久久地停留在鏡麵上。林覺嚐試著在鏡麵上用手指寫下文字,或許這樣可以和對方溝通。

“你是誰?”林覺在鏡麵上寫著。

“嗨,林覺!我是蘇非,是你曾經的機器保姆!”鏡麵上的文字快速閃現出來,回應林覺的問題。

機器保姆?蘇非?林覺愣了一下,很多回憶湧了上來。他是從一個同事手裏買下“它”的,不,應該是“她”。林覺從心底裏並不願意購買人形機器做保姆,更不願意給機器起名,蘇非是他唯一購買過的人形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