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冬天,在同事大馬的生日宴上,他初次見到了蘇非。那時候人形機器還屬於昂貴的奢侈品,普通人家裏並不常見。

林覺早早到了大馬家,開門的是個不認識的女人,有著一張古希臘雕塑一般精雕細琢的臉,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皮上,眼眶深陷,不像是本國人。其他同事都還沒到,待林覺坐下後,發現那個女人坐在了沙發的另一頭。她皮膚蒼白,灰藍色眼睛像蒙上了一層薄霧,微微顫抖著蜷縮在沙發上。

“嗨,你叫什麽名字?你很冷嗎?”林覺把火盆往她的方向挪了一點。

“謝謝,他們都叫我蘇非,你呢?”蘇非把腳伸到火爐邊上,又把大衣拉緊了一些,使肩膀更暖和些。

“我叫林覺,是大馬的同事,你好像不是本國人?”林覺對麵前的女人產生了好奇心。

“噢,是的,我不是在中國出生的。我……我是這屋子裏的保姆。”蘇非音量變小,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

林覺注意到蘇非**的腳踝處有幾處很明顯的淤青。

“蘇非,還不給客人倒茶去!”大馬抱著一箱啤酒回來了。

“不用麻煩她,我還不渴!”林覺趕緊補了一句。

蘇非似乎很怕大馬,她抖抖索索地站起來去找茶杯,拿著茶杯的手在發抖,灰藍色的眼眸向我看過來,似乎是在表示感激。突然,蘇非一不小心把茶杯掉在了地上,“嘩!”的一聲,摔碎了。

“你這個蠢機器!什麽事都幹不好,酒不會買,連茶杯也拿不穩!花十六萬買這樣一個中看不中用的擺設太浪費了!”大馬打開一個壁櫃,粗暴地把蘇非硬塞了進去。

“蘇非是人形機器?”林覺驚訝地張大了嘴。

“是啊,還是最新款呢,廣告宣傳得挺好,說是第一批突破了白板理論的人形機器,學習能力、可塑性都很強,我看它現在就是一塊白板,什麽用處也沒有,買的時候還有個附加的霸王條款,使用超過七天就不能退貨。來,我們先喝兩杯,別被它掃了興!”

林覺心不在焉地和大馬碰杯,眼睛卻時不時地望向壁櫃處,他沒有想到人形機器已經做得如此像人類了,甚至已經到了能以假亂真的程度。

大馬請的人都陸續到齊了,桌上擺了一個生日蛋糕。生日歌唱罷,蠟燭吹滅,切蛋糕的時候,有幾個人開始起哄。

“大馬,你不是剛買了一個機器保姆嗎?快讓它出來切蛋糕呀!”有人說。

“對呀,聽說還是個混血美女!”另一個人也擠眉弄眼地催促大馬。

大馬極不情願地打開壁櫃,把蘇非從狹小的空間裏拎出來,她一邊咳嗽,一邊發抖。

“不準咳嗽,蘇非,來,乖乖地表演切蛋糕!”大馬把蘇非推到圓桌前,眾人紛紛發出了驚歎聲。

蘇非拿著刀,左右張望著,大馬伸出手又要去推她,她躲閃的時候絆倒了一把椅子,整個身體失去重心趴在了大蛋糕上麵,把這個蛋糕徹底毀了。

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哄笑聲。

大馬暴跳如雷,扇了蘇非一個耳光,林覺上去攔著,其他人也都勸他犯不著跟一個機器生氣,何況是這麽漂亮的人形機器。

“這晦氣的機器保姆,可惜不能退貨,我不想要了,誰要?我立馬打折轉賣給他!”大馬大聲地說。

“要不轉賣給我吧,老同學,我前段時間還正想買一個機器保姆來著!”林覺看著牆角瑟瑟發抖的蘇非,這句話不知怎麽就脫口而出。其實他根本不需要一個保姆,特別是機器保姆,他隻是覺得蘇非的外貌、語言和動作都太像人了,心裏生出一絲憐憫。

“行,那就十二萬賣給你了,今天吃完飯就趕緊把它帶走!”大馬感覺卸下了一個包袱。

林覺離開大馬家的時候,帶著蘇非和配套的產品說明書。蘇非成了他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機器保姆。

他仔細閱讀了蘇非的產品說明書,發現人形機器保姆出廠後其實隻是一個半成品,就跟人類的小孩一樣,需要花時間和精力去培養,去塑造她的性格和技能。給她更換衣服的時候,林覺發現蘇非被大馬虐待得滿身是傷,他覺著有些心酸,自己無法把麵前的女人當作一台可使喚的機器。

剛開始,蘇非有著在大馬家養成的唯命是從的習慣,對於林覺的要求,隻會條件反射般地說“是”,每當她表現出這一點,林覺就忍不住衝她發火:“記住,蘇非,你是一個人,不是我的寵物!”

林覺從心底裏希望蘇非跟自己一樣,是一個獨立、平等的人。他教會了蘇非下棋,並且充分挖掘了她在這方麵的天賦,圍棋、中國象棋、國際象棋蘇非都學得很快,沒多久就達到了一流棋手的水平。漸漸地,蘇非還能幫林覺處理一些較為複雜的軟件模塊的編寫工作,寫出來的代碼邏輯嚴密、簡潔優美,有個別算法的水平甚至遠遠超過了林覺。

幾年過去了,蘇非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唯唯諾諾的機器保姆了,她灰藍色的眼眸裏時常跳動著明亮的藍色火焰。他們不是主人和奴仆的關係,林覺認為他們的關係更像是朋友,對,就像人和人之間的朋友關係。

是的,沒錯,林覺確信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