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舊城區某處 下午九點三十分 陰

達爾文的天氣並不總令人愉快。據說,這座城市在曆史上曾經被一次夏季風暴完全摧毀。而現在,空氣中的沉悶預示著另一場風暴的來臨。天空中陰雲密布,看不到月亮,遠處鬧市上空的雲層被燈火映得透亮,而在這兒的老城區,周圍幾乎沒有燈光,頭頂的夜空一片漆黑。

現在,按照約定,我站在一條黑暗的小巷裏。這裏一個人也沒有,兩旁的住宅很久以前就廢棄了,周圍靜得出奇。我低頭看了看表,九點半,巧玲應該已經睡了吧?就在我心神不寧的時候,一個聲音打破了沉寂。

“這麽說,‘達爾文的夜鶯’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我嚇了一跳,四下裏尋找聲音的來源。“上麵。”那聲音提示道。我抬起頭來,隻見路邊一盞低矮的路燈上倒吊著一隻碩大的狐蝠。那盞路燈已經壞了,狐蝠幾乎完全融在黑暗裏,一動不動,像是一隻死氣沉沉的黑色布袋。

“這不像是語言合成器的聲音。你真的在這裏嗎?或是僅僅用的錄音?”我走到燈柱下,仰頭望著那隻醜陋的動物。

“我就在這兒,有血有肉。我們隻不過對語言合成器做了些……小小的改進。”聲音繼續從頭頂上傳來,“你被跟蹤了。這裏不方便說話,跟我來。”

對方的聲音很低,幾乎難以分辨。我還沒反應過來,那隻狐蝠便一躍而起,撲扇著翅膀從我頭頂掠過。我猛地一抬頭,被燈柱撞得眼冒金星。待我回過神來朝身後望去,那家夥已經飛到了巷口。

我在心裏咒罵了一聲,朝巷口追去,高跟鞋在坑坑窪窪的路麵上敲出陣陣鼓點,在空巷中回**。我索性脫掉鞋子提在手裏,赤腳追了出去。那隻狐蝠幾乎是無聲地滑翔著,從一根燈柱到另一根燈柱,從一條巷子到另一條巷子,每次隻在路燈昏暗的光圈裏一掠而過,之後就又消失在黑暗裏。我跟在後麵,半憑視力,半靠直覺,疲於奔命地追趕著。

好不容易,那隻狐蝠掛在了另一盞不亮的路燈上。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上去,氣喘籲籲地扶著路燈停下來。

“我們甩掉他了。”聲音再次從頭頂傳來,“知道跟蹤你的是什麽人嗎?”

我彎下腰來,按住酸痛的腹部,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當然。你甚至沒注意到有人在跟蹤你。”那家夥的語言合成器的確很先進,聲音裏溢滿了嘲諷,“‘達爾文的夜鶯’應該雇用一個更謹慎的聯係人。”

“該謹慎的是你們。”我蹲下來揉著被路麵硌痛的雙腳,“用電話留言來傳遞情報?你們的動物腦瓜子是怎麽想的?”

“一點也不奇怪,負責信息操作的家夥是個新手。”狐蝠漫不經心地說,“我早就建議把他換掉。”

說完,狐蝠突然從路燈跳到了我身上,我險些本能地驚叫出來。見鬼,我以前從來不會害怕這些東西。狐蝠腿上用膠帶綁著一塊微存儲芯片。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解下來,放到提包裏,狐蝠毛茸茸的身體蹭得我心裏有些發怵。

“東西帶來了嗎?”他問道。

“在這裏。”我從提包裏取出邁爾斯前天晚上給我的芯片,用膠帶綁在狐蝠腿上,“你們為什麽堅持親自來取?用網絡直接傳輸不就行了?”

“由於無人管理,疫區的大部分網絡服務器都已經無法運作,剩下的也毀壞得差不多了—多虧新聯合國軍隊的‘定點清除’行動;而澳大利亞的網絡受到的監管更嚴格;至於衛星網絡,那是新聯合國官僚們的財產。所以,隻有用這種老掉牙的辦法才有機會蒙混過關。”

“你身上不會有病毒吧?”我忽然有些擔心,“有些動物能夠攜帶大瘟疫的病原。據我所知,狐蝠攜帶病原的能力比其他任何哺乳動物都強。”

“放心,這一點我們做得比你們還仔細。”狐蝠重新跳到路燈燈柱上,一點點向上爬,“我們暫時還不想毀掉澳大利亞,畢竟,你們手裏還有我們想要的東西。你的老板向我們提供人格移植技術的資料,我們向他提供在這裏被禁止的生物技術,這種平衡還要保持很長一段時間。但最終,這個世界都將屬於我們。”

“難道你們和新聯合國之間就沒有和解的可能性嗎?”我不禁問道。

“和解?笑話!”狐蝠頭也不回地說,“新聯合國是我們一切苦難的源頭。在大瘟疫變得不可收拾的時候,這些自私自利的家夥把自己,連同我們的最後希望—人格移植技術一起鎖在了澳大利亞這個荒島上。現在,他們還要派出軍隊掠奪我們的資源,搶走我們所剩無幾的宿主以延續自己的生命。他們的暴政總有一天要結束。”

“可他們也是為了人類的生存不得已才這樣做。”

“哈!那是他們的說法。”狐蝠的語言合成器精確地表達了他的不屑,“你知道嗎?他們正是當初把大瘟疫釋放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家夥。這些瘋子製造了病毒,試圖用它來改造人類基因組,以提高人類的智力。當然,這個計劃失敗了。病毒不但不能提高人的智力,反而會緩慢地摧毀感染者的大腦皮層,使他們變成白癡,最終死去。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盡管病毒的變異率高得嚇人,卻隻感染人類。因此唯一萬全的治療手段,是趁感染者的思維尚未完全退化之時,就將他的人格轉移到動物的大腦裏去。意識到自己的失敗之後,這幫野心家又脅迫人格移植專家們和他們一起退守到澳大利亞,企圖在這裏建立一個由他們統治的烏托邦。這些懦夫要為今天的一切負責!”

“聽起來有陰謀論的調調,嗯?”

“空口無憑,簡醫生。”狐蝠忽然回過頭來,那雙烏黑的小眼睛盯得我有些發毛(雖然我很確定他什麽也看不見),“在你剛才拿走的芯片上除了通常的‘交易內容’之外,還有一些額外附送的資料。我的上級告訴我,你一定會對它們感興趣的。”

“你們送來的‘貨物’向來是直接交送到‘達爾文的夜鶯’手上,我沒有權力隨便查看。”我冷冷地答道,“就算我看到了那些資料,你憑什麽肯定我會信以為真?”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們,我知道新聯合國的雜種們是如何向公眾抹黑我們的—把我們說成恐怖分子、亡命之徒、極端主義者,但是這不重要。”

狐蝠回過頭去,繼續“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爬,“這一切都不重要,因為我們終將勝利。你知道嗎?他們手裏所掌握的人格移植技術遠比你想象的要先進,它的應用潛力不可估量。以語言合成器為例,”他鬆開一隻爪子,刮了刮額頭上那個紐扣大小的裝置,“這東西比它看起來要複雜得多。很難想象,擁有這種技術的人會不知道怎樣用鳥類和蜥蜴進行人格移植。哦,不,他們隻是不敢使用這些技術而已。那些懦夫害怕這些技術會威脅他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秩序。

“可是我們不一樣。我們沒什麽可失去的,我們有勇氣向新的前線推進。得到了人格移植技術,再加上激進的生物科技,我們可以創造一個全新的物種—他們擁有人類的智慧和野獸的生存能力,而且擁有無數次生命。多麽完美的作品!

“亨利·梭羅曾夢想過人與自然的重新和解。而今天,一個勇敢的新世界即將誕生!到那一天,新聯合國腐朽的統治將崩塌成一堆瓦礫。他們絕不會想到,他們帶來的瘟疫摧毀了舊的文明,卻給人類帶來了新生!”他說到最後,幾乎是在夢囈般地自言自語。

一陣風吹來,我打了個寒戰—一場風暴即將降臨。我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

我抬起頭,對那隻已經爬到路燈頂端、正準備起飛的狐蝠說道:“還有一件事—你們上次的計劃是個失敗。醫療中心的警報係統雖然關閉了,可是檔案室的門鎖並沒有打開。”我頓了頓,見他沒什麽反應,於是提高了聲音,“要命的是中心裏竟然剩了一個保安!”

“聲音小一點,我耳朵靈著呢。”狐蝠漫不經心地說,“我們會重新製訂計劃,叫你的老板耐心一些。”

“你們派去取資料的人沒能完成任務,還被迫殺了那個保安。現在他已經暴露在警察的視線裏了。”我對他的冷漠有些惱火,“你們最好想個辦法把他弄到安全的地方去—能離開澳大利亞最好。”

“知道了,我會通知相關人員。”狐蝠說完一躍而起,消失在烏雲密布的夜空裏,他的話音伴隨著翅膀撲扇的聲音飄散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