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亞馬孫河岸某處 七年前 大雨

雨沒完沒了地下著,仿佛永遠不會停止。雨點劈裏啪啦地打在頭頂茂密的樹冠上,然後順著枝葉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的水坑裏。髒兮兮的泥水溢出了水坑,然後匯成小溪,全部注入亞馬孫河。過度采伐造成的水土流失早已讓河水渾濁不堪,渾黃的激流打著旋兒向下遊奔湧而去。

我頂著防水油布,站在帳篷外麵,憂心忡忡地環視了一下四周。我們的船擱淺在河岸上—在這種天氣裏,隻有傻瓜才會駕舟漂流。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等救援,而我不確定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等待。

帳篷裏傳來一陣呻吟聲。我轉身把頭探進帳篷,米沙正掙紮著想從睡袋裏鑽出來。我連忙俯身走進帳篷,把米沙塞回到睡袋裏去—同他的名字毫不相稱,這個俄羅斯男人身體瘦弱,而連日的高燒更是讓他虛弱不堪。

“我聽見直升機的聲音……”米沙有氣無力地說,“是救援隊嗎?”

“不是。”我拾起掉在地上的毛巾,在旁邊的水盆裏浸了浸,然後敷在他額頭上,“隻是流水聲而已,河水漲得厲害。”

“嗯,至少我的腦袋有個伴兒了。”都到這種時候了,他也不忘幽默,“韓,告訴我,我離變成白癡還有多久?”

“說什麽胡話?想毀掉你這麽聰明的腦袋哪兒有那麽容易?”我安慰他道,心裏卻痛如刀割。在我們說話的空當兒,病毒正瘋狂地吞噬著他大腦裏活躍的神經元。他大概還能支撐一周,也許隻有五天—急性亞型的毒株也許比我想象的要凶猛得多。

更糟的是,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也會被感染。這見鬼的病毒無處不在,地上、水裏、食物裏,讓人防不勝防。

重新量過米沙的體溫,我使出渾身解數撫平自己緊皺的眉頭,強做出一個微笑,“你的體溫很穩定,羅曼諾夫‘同誌’。”

“不要叫我‘同誌’,孟什維克分子!”雖然聲音有氣無力,但米沙還是像平時一樣和我互相打趣兒,“對了,這東西是你的嗎?”他掙紮著把手從睡袋裏伸出來,指尖夾著一張照片,臉上是熟悉的壞笑。

我劈手把照片奪了過來。“從你的筆記本裏掉出來的—也許你有必要把它消消毒。”米沙解釋道,“好家夥,竟然把兄弟蒙在鼓裏。說,你和她進展到什麽地步了?”

“訂婚了。”我假裝心不在焉地答道,一麵用酒精棉球擦拭著照片。酒精液滴在納米表麵上聚成一個個圓球,然後慢慢變小,消失。照片上薇兒的笑容顯得格外燦爛,我看得出神,兩個月前奧克蘭研究中心裏的幸福時光仿佛就在昨天。

“嗨,你沒事吧?”米沙用藏在睡袋裏的胳膊輕輕推了我一下。

我搖搖頭,撿起攤在一邊的筆記本,把照片重新夾了進去,然後伸手從旅行包裏摸出兩瓶藥丸。“該吃藥了。”我對米沙說,“讓我們祈禱古老的雞尾酒療法能創造奇跡。”

“哈!我現在可不想死。”像是覺察到我眉間的愁容,米沙對我做了個鬼臉,“我還等著看你這個五穀不識的家夥怎麽劈柴生火呢。”

帳篷四周的水越漲越高,就快要漫進來了。一連兩天,我們被泥水追逐著,連續換了幾個宿營地。米沙的健康每況愈下,雞尾酒療法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現在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這讓一切變得更加困難。

放在帳篷外麵的塑料盆已經接滿了雨水。我小心翼翼地把盆子端進帳篷,然後放置在地上,等待水中的泥沙沉澱。我從背包裏翻出最後一張ELISA試紙,扯下一小條,蘸了一點兒盆中的水,然後搭在盆的邊緣。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過去了,試紙依然保持著白色。謝天謝地,至少雨水是安全的。這樣飲用水就有了保障,而幹糧暫時還不會短缺。我鬆了口氣,在米沙的睡袋邊坐了下來,把筆記本攤開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