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市中心公共醫療中心 上午九點三十五分 多雲

從計程車裏出來,公共醫療中心沉重的白色大門突兀地立在眼前,在陰沉沉的天空下,這座原本是市政大廳的維多利亞式建築與周圍環境顯得格外不和諧。平時,這座建築的門前總是排著長隊—像漢密爾頓那樣的“寄宿者”(大多是來做人格修複治療的)以及他們的人類夥伴。邁爾斯曾經開玩笑說,這裏是地球上動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方。而今天,除了人群(和獸群)之外多了一隊警車,周圍草坪上的棕櫚樹間拉上了黃色的警戒線,把中心圍了個嚴實。

我剛走近警戒線,就被一個警察攔住了,“請出示證件,女士。”

“沒事的,讓她進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警戒線後麵一片忙亂的身影裏傳出來。那個警察一臉迷惑地拉起黃色膠帶。我滿腹狐疑,躬身進去,徑直走向周圍警察最多的那輛警車。人群簇擁中,我看到了那個把我從夢鄉裏硬生生拽到這兒的“人”—確切地說,是一隻黑猩猩。他坐在警車後備廂上,手裏(如果那能稱作“手”的話)笨拙地握著一隻冒著熱氣的紙杯。他身穿一件滑稽的小號警服,胸前掛著的證件上寫著:詹姆斯·古道爾警長。

“早啊,簡薇女士。”黑猩猩的口音很古怪,“抱歉一大早就大老遠地把你叫來。”我注意到,聲音是從他嘴裏發出來的,而他額頭上並沒有語言合成器。難怪我之前沒反應過來。

“簡直難以置信!古道爾,你用嘴說話的能力快趕上語言合成器了!”我難以掩飾自己的吃驚,“你的進步比我想象的快得多。”

“是嗎?我還指望你會說,我已經超過那個小玩意兒了呢。”古道爾皺起眉頭,這讓他深陷的眼眶看起來更深了,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不得不承認,他模仿人類表情的能力也是出類拔萃的。天才永遠是天才,這條定律對靈長目動物普遍適用。

“好吧,言歸正傳。這次是什麽事?”

“我們有麻煩了。”他從後備廂上跳下來,轉身朝中心大門走去,一幹警員跟隨著他,“這裏走,我們邊走邊說。”他向我招呼道。

“為什麽每次出事都要請我出山?”我走在古道爾後麵,俯視著他毛發稀少的頭頂,“大到銀行盜竊、入室殺人,小到偷雞摸狗、街頭鬥毆—老天!我是個醫生,不是偵探。”

“因為我們知道,你是達爾文最出色的人格移植專家,沒有‘之一’。”古道爾仰頭看了我一眼,“還有,你和‘寄宿者’打交道的時間最長,最了解他們的想法,因此也最適合解決與他們有關的犯罪問題。事實上,你還從來沒讓我們失望過。”

“得了吧,那幾次純屬運氣。”

“‘而運氣有時能讓失舵的船兒安然入港。’”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了,“相信我,這次絕對不是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打賭你會感興趣。”

一行人在大廳盡頭的一扇灰色小門前停住了。在氣勢恢宏的大廳裏,這扇門顯得很不起眼,門口的地麵上刺眼地用白色粉筆畫出了一個人的輪廓,周圍的牆壁和地磚上都有血跡。

“死者是醫療中心的一名保安。從屍體上的傷痕推斷,殺死他的是一頭大型食肉動物。”古道爾解釋說。

“你認為這頭‘食肉動物’是一個‘寄宿者’?”我蹲下來察看地上的痕跡,“如果是這樣,門口的掃描裝置應該記錄了人格移植芯片的身份識別碼。”

“我親愛的女士,什麽樣的凶手會大搖大擺地從門口進來呢?”古道爾用他毛茸茸的手從一名警員手裏接過一個證物袋,袋中有幾根金色的毛發,“根據從現場各處收集的毛發標本推斷,這頭動物是從一個廢棄的電力係統維修通道鑽進來的,它的目標很明確—那扇小灰門後麵的醫療數據檔案庫。可是由於某種原因,它在殺死大廳裏唯一的一名保安之後沒能打開門鎖,於是又沿原路返回了。很明顯,隻有人類的智慧才能製訂出如此周密的計劃。”

“嗯,聽起來確實令人印象深刻。”

“事件的重點還不在這裏,薇。”他抖了抖手裏的證物袋,“化驗車裏的夥計們剛剛對這個DNA樣本做了分析,發現它和地球上現存的任何一個物種都不匹配。”

“不匹配……是什麽意思?”

“這個東西的DNA和山貓接近,但有幾個完全不能識別的基因標記。我們懷疑它屬於某個已經滅絕的貓科物種。”

“那就是說,一個使用不明貓科動物身體的‘寄宿者’溜進醫療中心,殺了一名保安,然後逃之夭夭了。我沒看出這有什麽特別的。”

“別裝了,薇。傻瓜都看得出來。”古道爾激動起來,口齒變得有些含糊,“這個‘寄宿者’顯然沒有被記錄在案,而且,它的身體隻可能來源於違禁的克隆技術。這說明它來自澳大利亞以外—來自疫區。薇,我們麵對的是一個偷渡者。”

“嗯,聽起來挺有邏輯。一個初來乍到的偷渡客,潛入醫療中心企圖修改檔案庫裏的資料,以便自己能夠在達爾文長期居住。”我笑道,“隻可惜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他怎麽進入達爾文的?坐船?每天進入達爾文港的船隻扳著手指都能數出來,況且海關檢查嚴格得連一隻蚊子都別想蒙混過關。再說,想通過醫療中心的檔案庫修改人格備份資料也不切實際—醫療中心的終端對這些檔案隻擁有讀取權限。”

古道爾搖搖頭,“薇,你會這麽說,是因為你還不了解全局。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在北部領地存在著一個組織嚴密的偷渡網絡,而這個網絡在達爾文的接頭者,是一個被喚作‘達爾文的夜鶯’的人。目前,我們對這隻‘夜鶯’一無所知—男人還是女人?正常人還是‘寄宿者’?本地人還是來自疫區?這些問題都懸而未決。”

“該不會真是一隻鳥吧?”我假裝嚴肅地說。

“別開玩笑了。你比我更清楚,由於人格移植技術的局限性,隻有哺乳動物才能充當人類的宿主。”

“好吧,咱們有話直說:你是希望我通過跟‘寄宿者’們的關係收集有關這個‘達爾文的夜鶯’的情報。”我站起來,揉了揉酸痛的腰,“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在我接觸過的‘寄宿者’中,沒有一個向我哪怕暗示過這個‘偷渡網絡’的存在,更別提什麽‘達爾文的夜鶯’了。”

古道爾歎了口氣(老天,他連歎氣都學會了),“薇,這是無奈之舉。我們實在被難住了。看在老朋友的分兒上—”

“哎,算了,我試著打聽打聽吧。”我不情願地說,“反正這也不是我第一次救你於水深火熱之中。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回診所去了,今天上午還有兩個預約。”我故意低頭看了看表。

“謝謝你,薇。”古道爾模仿微笑的能力明顯還不到家,看起來有一種做作的感覺,“這期間,我們會盡力解開這隻‘貓科動物’的秘密。”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毛茸茸的右爪伸了過來,像是要同我握手,我卻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古道爾尷尬地把右爪縮了回去,“總之,合作愉快!”

他怒視一眼身後忍俊不禁的警員,然後對我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齒。

“向來如此。”我也報以微笑。鑒於古道爾再一次把我拉下了水,稍許冒犯也不為過,“順便勸你一句,”我指了指他手中的紙杯,“少喝點咖啡。很難說咖啡因對猴腦有什麽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