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隨著車流緩緩開到了漢中路口,看到了馬路中央幾輛撞在一起已經嚴重變形的車。交警還沒有到,幾個司機正吵作一團。其中一個男子明顯處於劣勢地位,其他人一致在對他破口大罵,一個女子站在路邊,不停對來往的行人控訴:“就是他!要不是他闖紅燈,根本不會出這個事故!”我開著車繞過事故現場,那個落了下風的男子被人推搡了幾把,一個趔趄後退了兩三步,差點兒撞上我的車頭。他站住後抬起頭,朝我們看了一眼。

“快走。”周成把身體往座位裏縮了縮,“這裏不安全。”

過了事故路段後,道路通暢起來。我把車速提了上去,很快就開過了雲錦路和集慶門。我右轉上了輔道,問他:“為什麽不安全?這裏離奧體還很遠呢!”

周成幽幽地說:“何止是這裏不安全?整個南京,都不安全。”

“為什麽?”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我:“你知道十二區有多大嗎?”

“呃……”我極力在腦子裏估算著,“奧體大概有個一千多畝吧?”

“遠遠不止。你所看到的,隻是地麵之上的奧體,不過是十二區的一個掩體而已,真正的十二區在地麵之下,差不多蔓延到大半個南京城。”周成幽幽地說:“我們現在,就行駛在十二區之上。”

“什麽?”我驚呼起來,“大半個南京!”

“而且,在外星技術的引領下,十二區被建成了一艘龐大的飛行器,或者說是戰艦。”周成沒有理會我的一驚一乍,“可以想見的是,如果未來需要用武力征服地球,整個十二區將成為外星戰隊的根據地,小型戰機群的母艦。”

我連連搖頭:“我不信,這麽大的工程,怎麽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完成了?”

周成笑了笑:“並非沒有馬腳,隻是大部分人太過遲鈍。我舉個例子給你聽,為什麽要炸城西幹道?”

“難道不是為了多搞工程多撈錢嗎?”

周成搖搖頭:“你把政府想得太沒操守了。還有,奧體2002年就建成了,這麽多年來為什麽周邊配套一直上不去?再比如,河西的房價為什麽十年內連翻幾番,居高不下?”

“你是說,這些都與十二區有關?”

“當然!”周成斬釘截鐵地說,“這些舉措都是為了讓奧體與市民隔絕,讓人買不起奧體周圍的房子,就算買得起住起來也不方便。”

“哦……”我若有所思。

“還有,這些年一直傳說南京全城有一千多個工地,你以為這些工地都在幹什麽?”

“挖地鐵,蓋房子?”

“你太天真了!”周成一揮手,“地鐵不還是那幾條線?每年能出幾套新樓盤?全城的每一個工地為什麽都遮擋得那麽嚴實?你以為是為了防事故,防揚塵?哼哼,那是為了不讓你們看見。他們表麵上在進度緩慢地施工,實際上都在建設地下的十二區戰艦!包括雨汙分流,也是為了鋪設戰艦的運送和補給係統。戰艦的弱電、燃料運送和補給係統就像人身上的毛細血管,需要大範圍的精密布置,隻有借助下水道係統施工最合適……”

我驅車轉彎上了應天大街高架,很快進入了長江隧道。晚間隧道裏的車輛很少,我開得飛快,三分鍾後出口的燈光就出現在了前方。

“過了前麵這個紅綠燈,就是收費站,那裏有到滁州的出租車。”我告訴周成,“很快的,走寧合高速半小時就到了。”

周成心情大好,再一次邀請我:“加入我們的組織吧,你會在人類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正在想該不該加入這個神秘的民間組織,突然四周警笛大作,十多輛警車從兩側聚攏,向我們包抄而上。

“怎麽會這樣?!”周成麵如土色,大聲叫道,“他們怎麽會找到我們的?!”他像一隻困獸一樣在座位上扭動著身軀,忽然盯住我:“你是不是還帶了什麽可追蹤設備?”

我不好意思地說:“我……我還帶了一部手機。”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的臉被憤怒扭曲了,“你害死我了!”

我委屈地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因為摳不出電池,我怕又被你扔了……這隻可是iPhone土豪金,一個多月的工資呢……”

“你這個貪利忘義的小人!人類的叛徒!地球文明的罪人!”他口不擇言地指責我,然後指向前麵的路口叫道:“給我衝過去!”

我看著信號燈上亮起的紅燈,猶豫著要不要為了全人類犧牲掉六分和二百塊錢。可是很快我就沒有選擇的機會了,一輛警車出現在我們的前方,把我的車逼停在了路口。

幾十個穿製服的警察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把我們團團圍住。

“我們跟他們拚了!”周成抄起車門儲物格裏的破窗錘,“反正落到他們手裏橫豎也是死路一條!”

我看了他一眼,打開車門,走下車,舉起了雙手。

“啊!你這個懦夫!”周成氣極了,向我揮舞著破窗錘,“整個D.O.T.A的失敗就因為你這個豬隊友!”他跳下車想撲向我,剛邁出一步就被衝上來的警察摁在了引擎蓋上,反剪雙手卸了錘子,鴨舌帽也掉在了地上。

我看著他被警察的大手按得扭曲變形的臉,內心一陣歉疚:“對不起,我還有家庭……而且你自己也說了你是逃犯……”周成的臉貼著引擎蓋,衝我齜牙咧嘴地笑起來:“嘿嘿,你還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吧?以為我失心瘋了吧?哈哈哈哈……也怪不得你,渺小的人類對於可以預見的滅亡都是采取徒勞的逃避態度的,就像鴕鳥一樣可悲,可憐,可歎哪!哈哈哈哈!”

他像個赴死的壯士一樣豪邁地大聲怪笑起來。又有三個警察撲上來,動作粗野地按住他的肩膀、手肘、手腕、脖子等所有可以活動的關節,架著他往警車走去。他一邊掙紮,一邊大聲喊叫:“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我是十二區的功臣!我是第一分局的局長!副廳級!我為了十二區獻過精!流過血!當年在邁皋橋七號動力反應堆事故裏,是我護住了珍妮!爆炸的碎片至今還留在我的身體裏呢!”一個警察給了他一耳光,他聲音更高了:“你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老子或者外公?你這是忤逆!撒拉嘿喲!!撒拉嘿喲!!!”

一個警察過來問我話:“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哦,沒什麽。”我說,“我是開出租的,他說他要出城。”

“他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麽要出城?”

“沒有。我一般不跟客人聊天,隻不過半小時的路程,沒必要了解彼此或者培養感情。”

警察點點頭,說:“管好自己的嘴是明智的。你可以走了。”

我看了眼周成,他正被幾個警察塞進警車裏。我問:“他犯了什麽事?”

警察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你沒必要知道。走吧。”

我抬頭看了眼信號燈,對警察說:“現在還是紅燈呢。”

他回過頭,對著那盞明晃晃的綠燈望了幾秒鍾,然後轉過臉來對我說:“哦,那你等會兒吧。”

他丟下這句話和遍體透涼的我,掉頭走了。警車紛紛向來路的方向開回。周成坐在其中一輛警車的後座上,在兩個粗壯警察的押解下衝我微微一笑。

幾天後,我開車路過奧體中心,在西便門載了一個背包的觀光客。開出一個路口後遇到了紅燈,我停下車,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青奧會將在明天開幕,此時這裏已經遊人如織,不時有來自世界各個國家的代表隊穿著統一的運動服行走在廣場上。他們舉著相機四處拍照,高聲說笑,臉上洋溢著歡樂的笑容。奧體中心靜靜地臥在那裏,渾身散發著金屬的冷峻氣息,像是一隻蟄伏的怪獸。坐在後排的客人提醒我:“綠燈了。”

我趕緊掛擋,居然沒有掛到位,車身猛烈地抖動了幾下。我心驚膽戰,感覺那分明是大地在震動。車子緩緩起步,廣播裏放著汪峰的《美麗世界的孤兒》。我的眼前一片空白,仿佛看見了不遠的將來,大地開裂,城市崩塌,地底燃燒起熊熊火焰,整個奧體中心旋轉著騰空飛起。

客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兄弟,玩過DOTA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