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經過漫長的跋涉之後，縹緲堡的遷徙隊伍終於來到傳聞中的墨穀，前麵已經沒有路了，巨大的山體宛若一麵巨牆，橫亙在茫茫群山中。就在劉鉞遲疑之際，一麵光滑的山壁慢慢降下，露出寬敞的通道，通道兩側仍然是陡峭的山壁。看來整條道路都是開山鑿成，山壁內部是暗堡，密集的射孔隱約可見利箭勁弩。
對於這似是而非的古代科技，劉鉞已經無力吐槽了。對一身旅塵的他來說，找個地方洗個熱水澡，吃一頓帶葷腥的飽飯比什麽都重要。穿過陡峭的山門之後，是一大片供縹緲堡紮營的空地，空地後麵又是群山，高山之上是鑲嵌著銅紋古獸的水壩，水流噴湧而出。古獸後麵的山體中就隱藏著供應整個山穀電力的水力發電機，刀削般的峭壁鑲嵌著各種青銅熟鐵的齒輪和杠杆，篆刻著鳥獸圖騰，在雲纏霧繞的山間慢慢轉動。數不清的亭台樓閣分布在鬆柏虯結的群山中，宛若仙境。巨大的飛船導航塔台刺破蒼天，外表是盤龍繪鳳的青磚古瓦，翠綠的古藤順著導航塔台外麵的青磚盤繞得古樸可愛。
這裏是墨穀，也是旅遊公司的東亞總部，此時此刻隻有“我嘞個去”這個簡潔有力的詞可以形容劉鉞的感受。設計這座墨穀的工程師真是個藝術奇葩，硬是能把一大堆現代的東西包裝得古色古香。
這裏沒有寬袍大袖的公子哥兒，所有的人都是一身工匠的粗衣短褐打扮，款式和後世的便服相似，倒也方便。不時還能看見幾個戴著眼鏡的人，不用說都知道是來自星艦聯盟的員工。
作為唯一一名跟隨撤退隊伍進入墨穀的星艦聯盟遊客，劉鉞得到了很好的接待。他帶著巧兒、小九姐弟倆，走進一棟掛著“進門請脫鞋”牌子的鋪著波斯地毯的古宅，鐵堡主向他們介紹一名身穿短褐的中年人：“這位是墨穀的主人，墨家巨子……”
“自己人別說見外的話，”巨子打斷鐵堡主的話說，“我叫張偉，是旅遊公司古代亞洲總部的負責人，當然我還有一個身份是業餘演員，扮演這個時代的墨家巨子。”
鐵堡主摸摸鼻子，補充說：“他跟我同名，我們公司有好幾個張偉。”然後掏出一封信給巨子，“這是鄭清音給你的介紹信，麻煩你把這小娃娃培養成才。”
巨子接過信，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說：“你就跟鄭家丫頭那樣給我瞎添亂是吧？沒事兒瞎當什麽俠客去阻擊遼兵？我看她還想把工業革命帶到這個世界拯救萬民，然後讓它跟星艦聯盟的現代世界變得沒啥兩樣，徹底消滅這個古代世界。”
鐵堡主皺眉問：“這麽說你是不答應了？”
巨子說：“我沒說不答應，我惹不起她爺爺，但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發展規律，這個世界不是你們這些天真的家夥想拯救就能拯救的。”
巨子的款待很熱情。酒足飯飽之後，劉鉞在山裏散步，他隨便走著，到了山門前，隻看見全副武裝的俠士守在門口，一路跟隨他們前來的難民們則遠遠地躲著，在山穀外用樹木和枯草搭建起窩棚，分享少得可憐的食物和野果。突然間，難民們起了一陣**，一隊騎兵遠遠地趕了回來。守門的俠士們看見了，一下子沸騰起來：“俠客們回.來了！”
鄭清音回來了！劉鉞看見她騎著馬，兩柄長長的陌刀帶著血腥氣，一身血汙。人對血腥味總是有本能的恐懼，就連劉鉞都忍不住害怕地倒退了好幾步。她跳下戰馬，微笑著說：“這墨穀風景還算不錯吧？有興趣跟我走走嗎？”
劉鉞憋了一肚子的問題要問她，也就不得不跟她在山穀中漫步了。鄭清音對墨穀很熟悉，在深山密林中找到一灣汩汩的溫泉，泉邊的岩石很光滑，顯然是早被人作為休閑勝地了。她脫下在這幾天作戰中弄得肮髒不堪的衣服，慢慢走進溫泉，劉鉞趕緊轉過身去，不是他想當正人君子，隻是惹不起鄭清音。
鄭清音說：“你回避啥？我穿著泳裝呢！這幾天一直在外麵，想洗個澡都不容易。”
劉鉞坐在溫泉邊，抬頭看著滿天繁星，問她：“你說，我們真的沒法幫助這個世界嗎？”
鄭清音落寞地看著水中的月亮，剛想回答，樹林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隨手抓起陌刀一擲，筆直的刀鋒釘入大樹，枝丫不停地顫抖，說：“我知道你們躲在樹林裏！給我滾出來！”
同學們推搡著從大樹後跳出來，說：“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約會了！你們繼續，就當我們沒看見！”
“汴梁好玩嗎？”鄭清音問同學們。
“當然好玩啦！滿城都是古建築，生活悠閑富足，比我們星艦聯盟那些被現代文明汙染的世界舒服多啦！這才是人類該享受的生活嘛！大家好不容易來一趟這裏，你們不去看看古代大城市真是可惜了！”一個女同學連蹦帶跳地給他們展示拍攝的照片。
“別人在約會嘛！看來感情發展得不錯。”一個男生用“我們懂的”的暗示，拍拍劉鉞的肩膀。
劉鉞拿過女同學的手機，一張張地欣賞照片。旅遊公司一定是在各國朝廷中安插了不少人，才能讓遊客盡情拍攝京師的古建築而不被阻止。照片上的古人雖然一臉驚詫，害怕地設法避開鏡頭，但也沒有衙差之類的出來阻止這幫怪客。一棟棟古建築雕梁畫棟，極盡奢華，隻有幾張煞風景的破茅草房出現在照片中。
“這是什麽？”劉鉞指著一棟破得不行的茅草房問女同學。
女同學說：“哎呀，這張照片不知什麽時候拍進去的，真煞風景，那麽漂亮的古建築群居然混進幾張狗窩照片！不刪掉怎麽行！”
鄭清音從水中走出來，說：“那是汴京城鄉接合部的工匠區窩棚。工匠在這時代被視為六藝之末的賤民，你們看到的那些雕梁畫棟，就出自這些賤民之手。他們一輩子的心血就為一家富戶雕刻一扇門、一扇窗、一道梁，才有今天你們驚歎的奢華古建築，卻隻能換取一些微薄的收入勉強得到溫飽。古書都說大宋的富裕是‘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但工匠的地位卻是連走卒都不如的。”
一名男生問：“大姐頭，怎麽突然說這些煞風景的東西？大家來這世界，不就是為了看看這些漂亮的古建築嗎？管它是怎麽造出來的！”
想起這些天看到的流民，再看著歌舞升平的汴京，劉鉞忍不住地低吼：“你們這些不知道民間疾苦的東西！我……”
男生抓住劉鉞的衣領問：“你吃錯藥了？大家喜歡古代，來這裏旅遊，拍幾張漂亮的照片有啥錯？”
鄭清音拿起衣服，說：“劉鉞，我們走吧。”
男生問：“大姐頭，怎麽你也變得怪怪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啊！血！是血！”一個女生花容失色地指著鄭清音滿是血汙的衣服大叫！
鄭清音說：“我剛從戰場回來，大家都是學過曆史的人，公元987年發生過什麽事應該不陌生吧？”
墨穀無冬，熱騰騰的溫泉蜿蜒流過穀底，紅日初升，一片帶著霧靄的初春景象。鄭清音換上從星艦聯盟帶來的T恤、短裙和高跟鞋，坐在閣樓窗台邊輕撫古箏。閣樓外，同學們四處拍照瞎鬧，爭著跟巧兒合影，還把路過的小九也拉過來逗弄玩耍。小九抱著幾本書，好不容易掙脫他們，向鄭清音跑去。
“鄭姐姐，巨子答應收我為徒了！他說等我看懂了這些書，就能成為優秀的機關師！改變這個世界！”小九把懷裏的書拿給鄭清音看，她看見了《力學原理》《初等代數》《工業基礎概論》，隻能無奈地笑了笑。看懂這些書的確是能在墨穀當個合格的工人，但說要改變世界，這隻怕連巨子都沒辦法，但她總不好打擊一個六歲孩子的積極性。
鄭清音問他：“你想把世界改變成什麽樣子？”
小九掏出手機給鄭清音，大聲說：“像你的手機裏的世界那樣！”手機上現實的圖片是星艦聯盟的世界，畫麵是星艦聯盟高樓林立的首都夜空，巨大的巡天戰列艦像一輪輪橢圓的紅月亮占據了半個天空，那是爺爺鄭維韓將軍率領的艦隊。“炎帝號”巡天戰列艦繪製有紅黑相間的古樸夔紋，那是為了閱兵式而臨時繪製的塗裝。
鄭清音說：“很好，那你就努力學習，這手機也不必還我了，送給你當禮物吧。”
小九又失落地說：“但你的同學們都反對我學這些，他們說工業化會破壞這個世界的美景，古樸的傳統文化一旦被破壞，就再也沒法重建。”
鄭清音正想說些什麽，卻聽到閣樓外的劉鉞又跟同學們吵了起來：“古代文化狗屁不值！那些莊嚴的廟宇，那些可笑的祭天儀式，你們看著熱鬧、新鮮，全都是因為古代人連吃飽穿暖、求醫問藥這些最基本的保障都無法擁有，不得已才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明保佑上！還有那些華而不實的古建築，冬天冷夏天熱，我才住了兩天就感冒了！你以為他們不想住帶空調的房子？你見過古代人連飯都吃不飽，為了搶奪地盤和糧食，發動戰爭死了多少人嗎？你們希望他們永遠都過這樣的日子？到底還有沒有作為人的最基本的同情心？”
鄭清音無奈自語：“劉鉞這呆瓜又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了，剛過來的時候他連放屁都覺得是古代的香呢！”
小九問：“鄭姐姐，你覺得我該學習這些知識嗎？”
鄭清音摸摸小九的腦袋，說：“別想太多，走你覺得該走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