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存之殤

“所有人員,立即撤離!這是阿史那督的命令!”

1號大陸,科學審判庭的戰士們穿梭在各個地麵實驗室,確認所有的人員都已經撤離。沒有人質疑為什麽下達這個命令的是督察官阿史那教授,而不是師長普布雷烏斯將軍。在他們看來,阿史那督的地位淩駕於將軍之上,由她下達命令並沒有什麽問題。

在地球故鄉,由於板塊運動的緣故,兩片大陸之間通常有一連串的群島相連,比如亞洲大陸和北美大陸之間的阿留申群島,或是亞洲大陸和大洋洲大陸之間的馬來群島。

“亞細亞”星艦的狀況也與之類似,它的2號大陸向南方延伸出一個巨大的半島,跨過赤道,在星艦的南半球灑落著一連串相互之間挨得很近的小島,連著1號大陸向北伸出的犄角。1號大陸的麵積並不大,比地球故鄉的大洋洲大陸還要小一半,如果不是仗著形成的時間早,論麵積,隻怕早已被人類忘記。

1號大陸唯一的軍事基地位於最南端的半島上,擁有全大陸唯一的大型機場。當最後一批工人登上撤往南極基地的飛機之後,審判庭第七師第三團的戰士們決定留下來:“總要有人留下來管理這座基地。”

軍事基地尚未完工,窄小的地下庇護所隻能容納七百人,還有七百多名戰士隻能居住在簡陋的地麵營房中。“那數以萬計的偷渡者們怎麽辦?”有士兵問軍官。

團長看著海麵慢慢形成的特大台風,大聲說:“反正沒辦法容納我們所有的人,我不能貪生怕死!你們誰願意留在地麵營地,幹脆跟我一起,給他們報個信兒!讓他們撤到庇護所!能救多少算多少!”

幸好跟團長平級的團級督察官,那個喋喋不休的書呆子教授已經被塞上飛機送往南極基地避險了,否則他一定會用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闡述基地裏的科研設施的重要性,並且反對把偷渡者帶入基地,避免他們在無知之下破壞設施。

士兵們在大風中列隊完畢,正準備分頭通知散布在1號大陸的各偷渡者村落,一架運輸機在狂風中穿破雲層,搖搖晃晃地試圖降落,驚呆了戰士們。

沒有塔台引導員、沒有地勤,甚至沒有航標信號,整個基地都已經停止正常工作了,在這種情況下,飛機衝破低矮的雲層,冒著危險的側風,試圖盲降,這無異於自殺!飛機在大風中失控了,它重重地摔在地上,起落架應聲折斷,機腹撞擊地麵,發出恐怖的響聲,一路火花四射,在跑道上留下兩三百米長的擦痕。

飛機起火了,士兵們衝上去試圖滅火,應急梯突然打開,軍官愕然看見阿史那雪背著長長的陌刀,正不緊不慢地走下來。當她的高跟鞋踏到地麵時,大火從機腹蔓延到整個機身,順著泄漏的航空燃油,把跑道燒成一片火海。天空下起瓢潑大雨,火焰在雨中搖曳著,迅速變得昏暗的天色下,隻有熊熊火光照著每個人的臉。

“你們這是準備去哪兒呢?”阿史那雪溫柔的聲音中帶著寒鋒般的冷意,讓團長脊背發涼。當他還是小孩子時,就聽說過這位“科學院之狼”的狠辣。

團長如實匯報。她站在大雨中,靜靜地聽完,才說:“非法偷渡到星艦上,是什麽罪名,你們還記得不?我們沒能力把他們遣返到太空城、送進監獄,所以把這世界當成監獄,把他們當成不請自來的生存環境測試誌願者,讓他們自生自滅。如果他們能活下來,就意味著生態圈已經慢慢變得適合人類生存;如果死光了,就算是為人類的未來捐軀。你們要做的是觀察他們的死法,而不是隨意出手幹擾這試驗。”

團長低著頭,任由雨水衝刷著臉,過了小半晌,才抬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睛,說:“對不起,我做不到!大家都是地球人,為什麽我們要見死不救?”

兩人四目相對,她歎了口氣,選擇讓步:“隨你們吧,注意安全。”說完,她朝著北方,向著風雨大作的群山走去。

團長大聲說:“阿史那督!您這是去哪裏?外麵很危險!”

阿史那雪說:“審判庭越來越不聽我的話了,這不像我帶出來的精銳部隊。我心裏不爽,隨便走走散散心,誰都不許跟著。這是命令。”散心是假,她想一個人對付自己最得意的門生,韓丹。

團長無言以對。在審判庭的正常指揮體係之中,原本應該是由軍事長官下發命令,科學家督察官以學術角度監督命令是否科學。但是阿史那雪往往繞過同級的軍事長官普布雷烏斯將軍,下達具體命令,這讓下屬們很難辦。

副團長問團長:“上校,我們不攔著阿史那督嗎?”

團長歎氣說:“這是個無敵的魔王,幸好是站在我們這邊的魔王,就算天塌下來也傷不到她。別多說了,咱們去通知各偷渡者村莊避難吧。”

團長沒有阻攔阿史那雪,遠在南極基地的普布雷烏斯將軍也沒下令阻攔。軍方高層都知道她的暴脾氣,能勸說她放棄行動的那個人,很多年前就已經作古了。

啟動行星引擎是非常煩瑣的工作,特別是目前引擎的測試還沒有完成,嚴重依賴著各種臨時性的設備維持運轉,可靠性非常低,啟動起來也需要長達好幾天的時間。

但是在第三團的戰士們看來,幾天時間如同白駒過隙。戰馬在滂沱大雨中踏起無數水花,戰士們被顛簸到全身骨頭都好像要散架了。他們通知了一座又一座的村莊,告知他們超大規模的流星雨即將來襲,告知他們行星引擎即將啟動,毀滅性的災難即將降臨。

“我們該逃到哪裏?”每到一處,憤怒的村民們都發出了同樣的疑問。

“不知道!我們自己也無路可逃!”審判庭的軍官們大聲咆哮著,不得不用槍托砸開圍堵的村民們,突破包圍,去通知下一座村莊。

距離基地較近的村莊還能撤到基地裏避難,距離遠的隻能自求多福。

一天過去了,又一天過去了,他們分頭通知了上百座村莊,但是仍然有數以千計的更為遙遠的村莊沒有接到通知。第三團仍在馬不停蹄地努力通知盡可能多的村莊,讓他們知道即將到來的災難。

“我是一六二小隊的田中上士,我們發現一座以前從沒存在過的村莊!”軍官們的通信器裏傳來匯報,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總有新的偷渡者來到星艦上,建立新的村莊,一直生活到饑荒、野獸和疾病把他們統統帶走。

“通知他們設法避難!”排長通過無線電,在數十公裏之外下令。排長自己也帶著士兵,去通知另外一座村莊。

上士一行五六人,戰馬穿過雨霧,來到這座用新鮮原木搭建房屋的村莊前,他們的瞳孔驟然收縮:“田中上士呼叫指揮部!這些村民都是失事飛船上的工人!我親眼見過他們的墳墓!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還活著!不,博士!我們遇到了韓丹博士!”

“你們快跑!把坐標給我!”阿史那雪的聲音從通信器裏傳來。

“沙沙沙……”通信器裏上士的聲音消失了。各分隊都沉默了,上士隻怕凶多吉少。

“死亡本來就是常事。我們,繼續前進吧。”有人說了一句,於是大家繼續趕路。

死亡本來就是常事。無論是時刻麵臨著恒星風暴和太空塵埃致命威脅的太空城,還是此刻狂風暴雨的懸崖陡路,人在其中,死亡都是常事。

“我們即將到達海崖村,我是中士陳洛。”各小隊的軍官們都習慣在到達目標地點之前,向別的小隊通報自己的目的地。如果在路上發生意外全軍覆沒,至少有人知道自己長眠在哪裏。

海崖村位於陡峭的高山上,距離基地很遠。當分隊出現在僅容一匹馬勉強通過的崖壁小道時,地震發生了。落石從高山上滾下,海嘯帶來的洪水席卷了懸崖下的山澗,驚濤拍打陡峭的山石,分隊墜崖,消失在滾滾洪流中……

海崖村不知道審判庭的人試圖通知他們災難即將到來,他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通知了。大地在顫抖,暴風把村莊的茅草屋頂一層層地掀起,大雨灌進屋內,整個海崖村都找不到哪怕一間幹燥的房子,也找不到一片完好的屋頂。

但是至少茅草房在地震中倒塌時,壓不死人。地震讓人站不穩腳,村民們蜷縮在顫抖的地麵上,裹著獸皮抵擋雨水,試圖讓懷裏殘留一片還算幹燥的區域,用來保護自己心裏最珍貴的東西:年輕的母親把自己幼小的孩子護在懷裏,獵人們裹著子彈,盡量讓這些關係到村莊生存的彈藥不被打濕,未婚的女孩保護著從審判庭裏討來的抗生素,這是挽救病人最重要的藥物。

鄭修遠冒著狂風暴雨,站在沒過腳背的泥水中,帶著很多年輕人在倒塌的糧倉中搶救糧食。他身上沒有任何一處是幹燥的。糧倉被雨水衝垮了,洪水卷著曬幹的野果和臘肉衝下山穀。很多村民看著黃濁的洪水奔流直下,失聲痛哭,洪水帶走了大家生存的希望。

我們該去哪兒避難?我們能去哪兒避難?宋雲穎怔怔地站在滂沱大雨中,腳底下傳來的震動慢慢變小了。破壞力極強的地震,通常不會持續很長時間。

“全都不要亂跑!統統撤到高處躲避洪水!老人孩子先走!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沈的聲音穿透大雨,身影如山矗立。稀疏的流星穿破雲層,在暴雨的天空上劃出明亮的軌跡,這隻是特大流星雨來臨的前奏。

不管你跑還是不跑,被隕石砸死的概率都是一樣的。但是你慌張逃竄,跌進山穀喪命的概率就會更大。

老村長帶隊往高處走,他走在最前麵,拄著木棍,試圖讓自己盡可能站直,步履緩慢。他必須走得很慢,走得很穩,讓大家慢慢跟著走,防止大家因為驚慌失措地逃跑,失足掉進山澗被洪水衝走。

“大海!大海裏出現了一個金屬大島!”山岡高處,有年輕人大聲叫喊。鄭修遠看見翻騰的海麵上,一個巨大的金屬物從海中升起。

“是星艦的側向引擎。”宋雲穎走了過來,“星艦南緯三十五度以南,很多這種備用引擎在星艦需要轉彎或者增加推力時,會衝破地麵和海洋,從其底部伸出來。每次動用它,都是天搖地晃,好像世界末日。”

鄭修遠問:“你怎麽知道的?”

老村長看了一眼鄭修遠身上的工作服,說:“你這衣服是撿來的,真正的星艦建設局工人都知道側向引擎。我們這些在星艦上生活了半輩子的人,也見過它啟動過好幾次。”

引擎慢慢升高,變得和海麵垂直,但是它並沒有停下,而是調整角度,慢慢指向北方的天空。宋雲穎說:“當年設計它時,曾經想把它放在赤道,獲得最大的推力。但是赤道要建設天地往返電梯,占用了空間,所以隻能把它挪到南半球的地下和海下。”

“大家跪下!”老村長突然大聲怒吼,白須白發在暴雨中奓著!

“跪下?”鄭修遠不解。

老沈帶頭跪下,說:“這樣可以盡量降低身體重心,避免在接下來的強震中跌倒受傷。”

村民們紛紛匍匐在地,對著海麵上巨大的側向引擎。

方圓百裏所有的光源站同時關機,天地間除了流星雨的亮光,隻剩海浪咆哮中的無邊黑暗。引擎啟動,明亮的光束刺破蒼穹,衝天的巨浪從海麵升起,天空中好像有一萬個炸雷同時炸響,氣浪掀起海岸邊的大樹,石頭在狂風中亂滾。

鄭修遠抬頭,看見濃厚的雲層被炸開,看見了滿天星鬥,看見了夜幕上紅黑交雜的“歐羅巴”星艦,看見了回不去的家,“千山嶺號”太空城。

“跪下!低下頭!”老沈的怒吼聲被狂風撕扯變形!鄭修遠低下頭,緊接著又是一陣炸雷夾著狂風,一棵斷樹擦著他的頭皮飛過,把他驚出一身冷汗。

天空中,亮起無數光柱,每一根光柱都指向相同的方向。大地在顫抖著崩裂,鄭修遠感覺到身體下墜的失重,整個世界都好像被塞進一座迅速下降的巨大電梯中。這種感覺和飛船迅速轉彎規避危險時的失重感類似,他知道星艦一定在全力拐彎,規避超級流星雨的正麵撞擊。

天空下起滾燙的鐵屑雨,這是由行星引擎的重核聚變爐的高速運轉引發的—它把岩漿中的氫元素聚變成氦,把氦元素聚變成鈹,把鈹元素聚變成氧……放出比氫彈爆炸還要巨大的能量,直到聚變成無法再釋放能量的鐵元素。這時聚變爐中的鐵元素是攜帶極大能量的高溫等離子狀態,從引擎中噴出,形成灼熱的光柱,可以推動星艦轉向。其中一些鐵元素被星艦引力吸引,回落大氣層中,形成危險的鐵雨,盡管被空氣阻力摩擦減速,被氣流帶走溫度,打在身上還是很疼。

科學家們許諾的無工質先進引擎,到現在仍然無法突破關鍵技術,星艦上用的還是傳統的工質引擎,原理和地球時代的火箭相似,隻是燃料不再是氫和氧。

行星引擎導致的射流效應,不可避免地把大氣層中的大量空氣拋到太空。如果它長時間運行,大氣層將會徹底消失,所有的人都會窒息死亡;如果它運行時間過短,星艦無法規避超級流星雨,結局也是艦毀人亡。在這兩者之間走鋼絲般戰戰兢兢的平衡,才是人類的一線生機。鐵雨在空氣中彌漫的氣味,像極了鮮血的腥臭。

地震結束了,隱約可以看見天空的亮光。鄭修遠抬頭,發現那是數百道體積超過摩天大樓的大流星劃在天幕上的軌跡。它闖進大氣層,帶著巨大的動能,掙脫星艦的引力,又衝出大氣層揚長而去。

“快趴下!”老沈的警告聲再次傳來,鄭修遠趕緊趴下,最大的小行星碎片來了!鄭修遠看見它闖入大氣層,斜斜地擦向大海,形成的氣壓撕開海洋,在大海上刨出一道凹槽,幾乎令崎嶇的海床暴露在空氣中!遠方的側向引擎被它撞得粉碎,它裂成幾塊大碎片,勢不可當地飛向遠方的海平麵,最後消失不見了。然後,過了半分鍾,最大的爆炸聲才伴隨著核爆般的氣浪,卷著海水衝來,像要吞噬整個天地。

星艦算是躲過了這場滅頂之災。但是側向引擎毀了,海麵上熊熊燃燒的大火照亮了整個夜空。鄭修遠通過爆炸光芒和爆炸聲之間的時間差,粗略地估算出側向引擎跟大家之間的距離在十五公裏以上。這麽遙遠的距離,引擎看起來仍然有小山那麽大,那它的真實尺寸到底有多大?鄭修遠不敢想象。

雨停了,側向引擎掀起的氣流吹飛了天上的烏雲,大量的水蒸氣被吹飛到太空中,夜空中難得地露出了繁星。沒有烏雲的籠罩,夜晚的氣溫難免下降,大家的身體濕漉漉的,都在瑟瑟發抖。老村長仍然顫抖地跪在地上,鄭修遠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帶領大家跪下,而不是趴下。直到老沈扶起他時,才聽清楚他的喃喃自語,那是虔誠的禱告:“求科學家們保佑我們能平安度過這一關……願偉大的科學無所不能……”

宋雲穎說:“科學家不是神明,你這樣拜是沒有用的。”

家園毀了,那就重建吧。

不管對星艦建設局而言,還是對村民來說,事情都是一樣的。流星雨摧毀了大片的光源站,讓大半個世界陷入一團漆黑之中,村民們在重建海崖村時,經常看見飛機飛過時發出閃爍光點,運送著修複光源站所需的零件。

重建工作必須在一個月之內完成,否則大地上的花草樹木得不到陽光,會慢慢枯死,讓生態圈徹底毀滅。

村莊的重建也不容易,男人們不得不放下狩獵工作,用簡陋的工具砍伐木材,重建倒塌的房舍。因為儲備的糧食早已被洪水衝走,主要的糧食供應隻能依賴老人、孩子和女人在附近山林裏采集野果、搜集可以吃的東西。很多村民因為前些日子的狂風暴雨和現在的饑寒交迫而病倒,勞動力和藥物都變得非常稀缺,滅村的陰霾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食物會有的。等到海嘯退潮,你們去山澗找找,應該有很多淹死的動物屍體堆積在那裏。趁它們還沒腐爛,帶回來,用火烤熟,儲備起來。”病榻上的老沈,不忘交代那些沒經曆過這種大災難的年輕獵人,讓大家設法渡過難關。

老沈的病情很重,除了淋雨和寒冷,他身上那幾處在上次打獵時被鄭修遠誤傷留下的傷口,現在已經感染化膿,讓他發起高燒。村裏的臨時醫生給他用了最後一支抗生素,他的高燒仍然不退。如果找不到醫治的辦法,隻怕老沈的病情會繼續惡化,甚至危及生命。

海嘯剛退,赤地千裏,放眼望去,海水帶到岸上的厚厚的淤泥似乎覆蓋了世間萬物,隻露出無數折斷的大樹,以及藏在泥潭水窪中的動物屍體。鄭修遠自告奮勇,走在年輕獵人隊伍的最前麵。

鄭修遠看到前麵有一頭淹死的鹿,這是大家急需的食物。他跑過去,卻噗的一聲陷入泥潭!他掙紮著想爬出來,卻力不從心,泥潭好像有無限的吸力,要把他吸入致命的大地深處。

“抓住我的手!”宋雲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拉住鄭修遠,在獵人們的幫助下,吃力地把他拖上岸。

“女人就該留在村子附近采集野果,跟著我們玩命算怎麽回事?”鄭修遠並沒有領宋雲穎的情,他怕嬌小瘦弱的她送命在這危險的狩獵中。

但是別的獵人並沒有吭聲。很多成年男人都病倒了,同行的人當中,還有幾名身強力壯的勞動婦女,跟過來幫忙搜集獵物。

“那是什麽?”有獵人在河灘邊發現了被泥漿半掩著的審判庭戰士們的遺體。他們是前些天,在海崖村附近墜崖的審判庭小隊。

宋雲穎折斷一根樹枝,小心翼翼地探著前方泥潭的深淺,帶著獵人走過去,檢查戰士們的屍身,喃喃自語:“希望他們帶著藥物吧,我們真的很缺救命的藥。”

這時,天空中飛來龐大的怪物,它扇動著翅膀,在空中盤旋。有獵人拉弓射箭,箭矢飛到一半,就無力地掉頭,墜下地麵。那是巨龍法涅爾,這些天,它一直在弓箭和獵槍射不到的高空中徘徊,尋找它的主人韓丹,不管你是否害怕它,總之它就一直盤旋在這片天空上。

人在麵對始終存在的卻又無力消除的恐懼感時,都會慢慢變得麻木並學著接受,就像麵對生老病死般,心中既充滿恐懼,又不得不習慣它的存在。所以射了幾箭,發覺夠不著它之後,就沒人再射擊了。

“法涅爾在頭頂,科學審判庭一定會追著它,來到海崖村的。”宋雲穎抬頭看著巨龍,喃喃說。

珍貴的藥物在審判庭戰士遺體旁的醫療包裏找到了。堆積在河灣淤泥中的野生動物遺體,數量多得根本吃不完,也算是大災之後難得的饋贈了。大家帶著獵物,返回海崖村,眼尖的鄭修遠突然看見山穀裏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女人。

好漂亮的女人!男人們的目光,都落在她的相貌和身材上。

這女人很危險。女人們的目光,卻落在她手持的兩米陌刀和肩膀扛著的野豬上。

宋雲穎害怕地躲在鄭修遠身後。

這女人什麽來頭?大家的心頭都有疑問,但是誰都不會輕易問出口。她身上穿的是普通的衣服,既不是科學院的製服,也不是星艦建設局的工作服,更不是審判庭的黑軍裝,意味著她很可能是偷渡者。一百公斤左右的大野豬,她扛在肩上毫不費力,說明她很可能是力量遠超普通人的強化人。

強化人有兩種,一是審判庭當中的強化人士兵,二是用力量更強大的機械義肢代替失去的肢體的因傷致殘的工人。但是不管她是哪種,都很可能是偷渡者,甚至是犯過事、有案子在身的逃犯。

偷渡者村莊從來不問新來者的來曆,他們隻會敞開雙臂歡迎。這裏誰沒犯過罪呢?就算偷渡之前沒有,偷渡本身也是重罪。不管過去是好人還是壞人,到了這裏,都是隻能抱團求生存的人。

“小……小雪姐姐?”宋雲穎看著那柄又長又窄的陌刀,聲音有點顫抖。

“你們認識?”鄭修遠感到意外。

阿史那督下手特狠,她知道審判庭下不了手消滅韓丹,所以親自出手。但是她的脾氣,管殺不管埋,所過之處,從墳墓裏爬出來的活屍們紛紛身首異處。至於善後的工作,她通通丟給了審判庭。

“把遺體通通燒掉!不要讓莉莉絲再打擾遇難工人們的長眠了!”軍官大聲下令,士兵們好不容易才把濕漉漉的木柴點著火,把遺體火化,火焰在漆黑的夜色中搖曳著赤紅的火舌,舔舐著遇難者們。

遺體不光有遇難的工人,也有遇難的偷渡者。莉莉絲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遇到的死者統統複活了。

“這是韓丹博士的遺體!我們這一路收屍,這已經是發現的第五個韓丹博士克隆體了!”有士兵大聲說。

“燒掉!一定要燒成灰!”軍官大聲下令!

一隻手突然從死人堆下伸出來,抓住軍官的腳踝!軍官舉槍就要射擊,一個聲音大聲叫喊:“別開槍!我不是複活的死人!我是活人!從‘千山嶺號’太空城偷渡過來的!”

士兵們把這人拖出來。這人全身顫抖,像驚弓之鳥,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是怎麽偷渡過來的,三句話中就夾著一句懺悔認罪的話,生怕審判庭的人把他拉去槍斃了。

軍官陰沉著臉說:“看起來真是混進活死人村落裏,混口飯吃的活人。那些複活的行屍走肉,口齒沒這麽伶俐。”

那人跪在地上大聲說:“我認罪!留我一條命!讓我做什麽都行!”這時的他,不管以前有多大的膽子違反禁令來偷渡,現在卻隻是個被星艦上惡劣的生存環境嚇破膽的孬種。

軍官問:“你的名字?”

“我姓陸!陸征麟!”那人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