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故友重逢

一個優秀的獵人的到來,有時候會扭轉整個村莊的命運。

“你的名字?”老村長手捧盛著野果酒的粗陶瓷碗向她敬酒,問她的名字。

她說:“朋友們都叫我小雪。”但她沒說的是,審判庭的戰士們叫她阿史那督、科學院的學者們大多稱呼她老師、星艦建設局的工人們則尊稱她教授。

村長說:“好!幹了這碗酒,你就是咱們自己人了!”

一個優秀的獵人,拿起獵槍能打獵,放下獵槍能救死扶傷。畢竟獵人在荒山野嶺受了傷、生了病,隻能自己給自己治療。

盡管避開了超級流星雨,海嘯的洪水也退去了,但是行星引擎陣全速運行帶來的後遺症仍然存在。大地被撕裂得更為嚴重,一道道新的峽穀橫貫大地,一座座新的火山噴吐著濃煙和岩漿。河流在峽穀邊緣形成飛流的瀑布,峽穀底端卻是蒸汽騰騰的岩漿。

阿史那雪帶著村民在深山中找到了能治病的樹:“這種樹叫柳樹,樹皮含有一種叫作水楊酸的物質,是天然的殺菌消炎藥,能治老沈和各位獵人們的病。”

獵人們拿出砍刀,在小雪的指導下剝取樹皮,小雪對宋雲穎說:“別人也就罷了,老祖宗的知識你別丟。沒有先進藥物的生產能力時,草藥就是救命的東西。古人遍嚐百草,用不知多少人的生命換來的經驗總結,你不學,上對不起祖輩,下對不起後人。”

山溝裏傳來野獸的號叫聲。盡管洪水淹死了不少動物,但是並不是所有的野獸都是食腐動物,有些猛獸非新鮮的獵物不吃。當幾頭巨型巨鬣狗出現在大家麵前時,獵人們的臉色都變了:“快跑啊!”

獵人們沒命地逃跑,不少人嚇得癱在地上,四肢並用,隻恨爹媽給他少生了幾條腿。鄭修遠擋在宋雲穎麵前,大聲說:“你快跑!這裏我頂著!”盡管他的雙腿也在發抖。

“一群軟腳蝦。”小雪鄙夷地哼了一聲,拿起陌刀,慢慢取下刀鞘。她的陌刀太長,刀鞘采用的是很特殊的鞘脊開縫,防止刀身過長抽不出刀刃。

一頭巨鬣狗撲了上來!兩米多長的身軀被她用兩米多長的陌刀從血盆大口插進去,紮了個窟窿,雙手再往上一提,刀刃破體而出!

鄭修遠害怕地閉上眼睛,他隻聽到刀刃切碎骨頭的聲音,夾雜著野獸的慘叫,直到再也沒有了聲音。

“好啦!完事了。某個瘋狂科學家總是愛製造怪物,也不管有多危險,也不管是哪個時期的生物。隻要手上有基因數據,就統統克隆出來,真是個不顧別人死活的瘋子。”小雪的吐槽完全不留情麵。

鄭修遠睜開眼睛,猛獸全被砍死了,小雪在猛獸的毛皮上擦拭著陌刀的血跡。站著的人隻剩下三個:小雪、宋雲穎和鄭修遠自己。其他人要麽嚇得癱在地上,要麽早跑了。

小雪說:“把獵物帶回去吧。”她跟鄭修遠擦肩而過時,在他耳邊輕聲說:“膽量還行嘛!那麽多男人,就你一個沒嚇癱。”

藥品和糧食的問題,算是暫時解決了。重建中的村莊,難得地舉行了篝火宴會,慶祝小雪為大家帶來的生機。十幾頭嗜血成性的巨型巨鬣狗,現在早已變成被架在篝火上炙烤的食物,供村民們大快朵頤。

年輕獵人們圍著火堆跳起了舞,男生們殷勤地邀請女生共舞。鄭修遠想邀請宋雲穎共舞,但是心裏又清楚,自己隻是個忝陪末座的蹩腳獵人,至今連一頭獵物都沒獵獲過,反而誤傷過別的獵人。

沒本事養活心愛的女生,就沒資格邀請女生共舞,鄭修遠一直是這樣認為的。於是他隻能靜靜地看著篝火對麵,坐在小雪身邊的宋雲穎,就那樣怔怔地看著。

小雪削了一根竹子,用小刀挖幾個孔,放在唇邊一吹,悠揚的曲聲就從細細的竹子中流淌出來。那宛轉的樂音如同山間的涓涓細流,似乎從雲遮霧繞的遠古傳出,流向千萬年後未知的未來。

老村長忍不住問:“這是什麽樂器?”他隱約記得,當他還年輕時,曾經在很偶然的機會裏,在地球祖先們留下的視頻記錄中聽過這種樂聲。

“是竹笛。”宋雲穎替小雪回答說。

鄭修遠留意到,沒有人邀請小雪跳舞。她美得不似凡品,讓所有的男生都自愧形穢;她強大的戰鬥力,也讓所有的年輕獵人都退避三舍。

“巨鬣狗的肉不好吃,太粗糙。我去弄點好吃的。”小雪挑剔的飲食本能,在經常糧食短缺的海崖村是難以想象的。她拿起陌刀就往村外走,很顯然是想打幾隻自己喜歡吃的野味。

黑夜中的山路很難走,一邊是高山峭壁,另一邊是萬丈深淵,一不小心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大地上,數不清的光源站正在緊張地進行維修,在它們被修複之前,人造白天是不可能降臨的。

實際上,小雪並不挑食。她在宴會半途離開,是因為聽到了內置在耳道裏的微型通信器中來自指揮部的匯報:“三三一分隊奔赴綠水村之後,就徹底失聯了!根據遙感衛星的掃描,那裏很可能有一個韓丹!指揮部呼叫附近的分隊,前往綠水村查看情況!一定要小心!”

“一一七分隊接受命令!”“二九五分隊接受命令!”“八八一分隊接受命令!”綠水村周圍的小分隊,紛紛自告奮勇地前往一探究竟。

“阿史那雪收到。”小雪的回答,讓通信器那頭傳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他們可不敢命令自己的頂頭上司,但是上司要親自去查看情況,他們又哪敢阻攔?

指揮部那邊的聲音有點驚慌:“噢!不!現在我把衛星掃描到的,所有出現韓丹克隆體的坐標,全都發給你們!一定要小心!”一百多個光點,出現在小雪眼前的電子地圖上。

一些士兵和軍官在任務中留下殘疾,特別是失去眼睛之後,會植入更方便的電子眼,各種數據和地圖可以直接傳送到電子眼,在自己眼前投影出電子地圖和各種標注。這麽好用的科技,小雪自然不會放過。

指揮部的情緒很緊張:“阿史那督!離您最近的韓丹位於……”

“別管那個韓丹,這是我的命令。”小雪背著陌刀,慢慢把海崖村拋在身後的黑夜之中。

今晚的天氣特別冷,十七八攝氏度的樣子,星艦建設以來第一次下降到這樣的溫度,而且溫度還在慢慢降低。小雪抬頭看著遙遠的星空,心想:一定是因為厚厚的雲層被行星引擎吹散了,才加劇了星艦表麵的散熱。天空中,法涅爾朦朧的身影正朝南飛,那兒正是韓丹的特征信號最密集的方向。

“我們,去打獵吧。”宴會曲終人散之後,有獵人提起了這件最平常的工作。打獵是村莊維持生存的根本,它不光關係著食物的獲取,還包含了探險這重要的活動。獵人們一旦發現遇難的審判庭戰士,或者墜毀的飛船,往往會第一時間通知村裏,大家總是傾村而出,把藥物和工具等有用的東西瓜分一空。而這些撿來的物資,在緊要關頭,甚至可以決定一座村莊的生死。

獵人們三三兩兩地起身,背上獵槍和弓箭。鄭修遠也想跟去,卻聽到獵人們說:“別跟這家夥組隊,他隻會從背後射自己人。”轉眼間,村裏的年輕男人紛紛離開,隻剩下鄭修遠拿著弓箭,愣愣地站在篝火前。

村子外圍有很多烏鴉,這些狡猾的鳥類專門等著啄食人類吃剩的食物。村莊裏沒有猛禽一類的天敵,算是這些黑色的飛禽最理想的避風港。

“我們一起打獵吧。”宋雲穎對鄭修遠說。

鄭修遠看了她一眼,說:“女人就該留在村裏照顧孩子、采集野果。打獵這麽危險的事,怎麽能讓女人去做?”

宋雲穎拿過他手中的弓箭,搭弓射箭,嗖的一聲,把一百多米外兩隻在空中爭搶巨鬣狗內髒的大烏鴉射下,一箭雙“鴉”。她又把弓箭還給鄭修遠。

“你知道自己水平很差嗎?”宋雲穎的眼神似乎在對他發問。鄭修遠低下頭,他知道自己必須低頭。村莊沒有多餘的糧食養閑人,作為一個成年男人,如果不懂打獵,那就是不受歡迎的廢人,遲早會被掃地出門。

“我們一起打獵吧。”接連的打擊後,殘存的自尊心並沒有使鄭修遠被動地接受宋雲穎的邀請,而是改為主動出擊。

村民們踩出來的小路在海崖村山腳下的溪流邊消失,這意味著村莊的安全範圍到此為止。從這裏開始,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是野獸橫行的荒野。尤其是在海嘯退後的荒野上,無處不在的淤泥覆蓋在東倒西歪的巨樹上,風中傳來淹死的野獸開始腐爛的氣味,更添恐怖的氣息。

鄭修遠說:“聽說,隻要找到莉莉絲**在地麵的關鍵節點,就能狩獵到數不清的獵物。”半吊子的新手獵人總是對流傳在老獵人之間那些無盡狩獵點的傳說念念不忘。

宋雲穎說:“如果你想去那種地方狩獵,我倒是知道它在哪兒。那裏除了數不清的獵物,還有堆積成山的獵人屍骨。”

鄭修遠摸摸鼻子,心底打起了退堂鼓。但是他既不敢說要去,也不敢在宋雲穎麵前說不去,隻好換個話題:“你聽說過韓丹嗎?”

“聽說過。”在天空那輪宛若明月般散發著溫和光芒的“千山嶺號”太空城的照耀下,宋雲穎背著獵槍,一邊在淤泥和草叢之間,努力地辨認著野獸走過的痕跡,一邊回答道。

鄭修遠問:“你說,這韓丹是個怎樣的人?”他試圖用交談緩解打獵的緊張情緒的老毛病又犯了,變得跟個話癆似的。

宋雲穎說:“一個為了達成目標,不管大家死活的魔鬼。”她走在前麵帶路,鄭修遠緊緊跟在後頭。

鄭修遠心裏有點怕:“你說我們,會不會遇上韓丹?”

宋雲穎沉默了片刻,說:“大概……會吧?”

夜空中,大大小小的太空城像一輪又一輪的明月。輪輻狀的太空城裏交織的燈光,像地球故鄉月圓之夜時的月光。但是鄭修遠知道,太空城在這場流星雨中,一定也損失慘重,那皎潔的光芒,應該是數不清的工人們在太空城外架設了臨時光源,在緊急維修太空城,隻是不知道“千山嶺號”太空城又死傷多少人。

宋雲穎猶豫著要往哪個方向走。往北不過十幾公裏的山坳裏,就有莉莉絲的節點,那裏的山穀裏長滿了無數孕育著各種動物的蛹,但是危險,畢竟在那些破蛹而出的動物中,除了溫和的食草動物,也有很多凶猛的食肉動物。而往南走,那是小雪姐姐離開的方向,是法涅爾飛行的方向,也是綠水村的方向。

宋雲穎對鄭修遠說:“我們去找你說的,有打不完的獵物的地方吧!”

“好……好的。”鄭修遠的回答中帶著膽怯的顫音。他是真的害怕。

據說,每一個擁有無限獵物的狩獵地點,都曾經是一座雞犬相聞的村莊,曾經有很多偷渡者村民幸福地生活在那裏。他們四處狩獵動物,製作毛皮衣服、晾曬臘肉,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直到某一天,莉莉絲成千上萬的骨矛從地下刺出,瞬間把整個村莊紮成刺蝟,大地滲出高腐蝕性的細胞溶解酶,溶化掉了村莊裏的一切生物。

黑夜中尋找獵物的漫漫長路上,鄭修遠牽著宋雲穎的手,假裝自己在保護她。一座小山,由莉莉絲虯結的瘤狀物和蔓延的菌藤扭曲合並成的小山,出現在朦朧夜色下的地平線上,點點火光,映出菌山腳下早已被藤蔓和大樹根須吞噬的廢屋輪廓。火光點綴的古怪菌山周圍,似乎有人活動的跡象。

“殺了他們!統統殺掉!全都燒成灰!特別是那個韓丹!”審判庭軍官的聲音,伴隨著士兵們背負著的火焰噴射器發出的烈焰噴射聲,在夜風中傳出很遠。

周圍荒野傳來野獸的號叫聲,似乎是某種大型食肉動物。野獸怕火,鄭修遠怕科學審判庭。鄭修遠不願靠近審判庭的士兵們,但是對猛獸的恐懼壓倒了對審判庭的恐懼,他牽起宋雲穎的手,朝著火光的方向狂奔。

複活的死者和活人有什麽不同?無神的眼睛、蹣跚的腳步,說明克隆出來的隻是一副沒有思想的空殼子。莉莉絲的克隆能力用在動物身上並不會出什麽問題,但是用在人類身上,隻能添亂。士兵們的火焰噴射器吞噬了這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人。當鄭修遠跑到燃著大火的菌山麵前時,士兵們警惕地用火焰噴射器指著他。

“我是活人!”鄭修遠緊張地大喊,士兵們放下了噴射器。他們知道,墳墓裏爬出來的克隆人,並沒有學會“說話”這項複雜的技能。

“你們燒死了韓丹?”宋雲穎害怕地往後退了幾步,縮在鄭修遠身後。

在這遍地死人的地方,能見到活人,總是讓人有親近感。軍官歎氣:“審判庭的職責是保護科學家。如果真讓我們和她打照麵,我隻怕下不了手。好在我們趕到時,阿史那督已經解決韓丹博士了。她還真敢下手,要知道韓丹博士可是她的學生啊!都砍碎了,根本看不出活著的時候長什麽模樣,真慘……”

傳說中的阿史那督來過?鄭修遠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發現宋雲穎是眼下唯一在場的女生。想必阿史那督在科學審判庭趕到時就已經離開了。

綠水村已經不存在了,它被莉莉絲吞噬、被海嘯衝刷過,早已沒了活人,現在又被審判庭燒毀。但是燃燒的菌山旁邊殘留的村舍,燃著大火的廢墟,以及廢墟邊蜿蜒的大河,證明這裏就是曾經的綠水村。

“喂,我是繆塞爾少尉。”軍官接到了上級的呼叫,“什麽?阿史那督往下一個地點出發了?她一個人對付兩個韓丹?好!我這就帶隊趕過去!”

對於阿史那督的獨狼行為,審判庭的戰士們深感無奈,畢竟這是“亞細亞”星艦上級別最高的長官。除了高踞在“三色堇號”科研飛船上的六位審判庭最高層大督察官,誰都奈何不了她。

“你們,完成這座村莊的火焰燒洗工作之後,就到事前指定的地點集合,領取今天的報酬!審判庭的弟兄們,跟我出發!”軍官下令帶隊離開,鄭修遠這才注意到,現場除了審判庭的人,還有不少被雇用來幹活的偷渡者平民。

鄭修遠吃驚地發現,和他一起逃離“千山嶺號”太空城的好友—陸征麟,竟然也在這些被雇用的平民中。陸征麟也吃驚地看到了鄭修遠。

他竟然還活著?這是他們心底共同的驚愕。

“你們還活著?”除了陸征麟,鄭修遠還看見了山本、鮑勃等,好幾個當時一起偷了飛船潛逃到“亞細亞”星艦的朋友。

陸征麟說:“當時我們落在海裏,被那些吃人的大魚撕咬,那個痛啊,把胳膊和腿被活生生地撕下來的那種痛。”搖曳的火焰旁,他擼起袖子,向鄭修遠展示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疤。

宋雲穎小聲對鄭修遠說:“大概是鯊魚。這附近的海域有很多鯊魚。”

陸征麟的聲音略帶悲傷:“我當時一定是失血過多,昏死過去了。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海灘邊,就剩我和山本等四五個幸存者。別的人,大概都死了吧。我覺得我們幾個能活下來,簡直就是奇跡。沒想到你也活著。”

鄭修遠向陸征麟伸出手:“我知道一座願意收留我們的小村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加入我們……”

陸征麟甩開鄭修遠的手:“我為什麽要加入別人的村莊?不管我們去哪個村莊,都要受村裏那些喋喋不休的老家夥們的限製!我要帶著兄弟們自己建立一座村莊!打最多的獵物!吃香的喝辣的!自己想幹啥就幹啥!”

看來,陸征麟已經帶著弟兄們接觸過好幾座村莊了。鄭修遠知道村莊裏的那些規矩。每次狩獵,老村長和村裏的老獵人總要喋喋不休地說著那些煩瑣的規矩:要網開一麵,不能趕盡殺絕,不能獵殺懷孕和帶著幼崽的動物,獵物夠充饑就行,不要過度狩獵……

宋雲穎正要勸阻陸征麟的肆意妄為,卻突然好像感受到了什麽,臉色驟變:“有危險,快……”她那聲“快跑”隻是本能地想警告大家,但是隻說了個“快”字,就說不下去了,鋒利的骨矛突然從地下躥出,來不及躲避的人頓時被從下到上刺穿好幾個窟窿!

警告,有用嗎?莉莉絲的攻擊是無法防禦的。這些突然刺出地麵的骨矛,本來是莉莉絲用於消滅動作敏捷的掠食動物的武器。現在用來對付遠不如野獸敏捷的人類,更是一刺一個準!

莉莉絲會自動監控生態平衡,當生態圈裏食草動物太多,過度啃食植物時,它會製造更多的食肉動物以捕食食草動物;如果食肉動物太多,把食草動物獵殺到滅亡邊緣時,莉莉絲隻能通過現在這種手段削減食肉動物。

畢竟,星艦上的生態環境非常脆弱,不像地球故鄉的生態圈那樣能自己達到平衡。而人類,不巧正是自然界中沒有天敵的頂級掠食者,擁有最強的破壞環境的能力。綠水村就是這樣被滅村的。

陸征麟有些猝不及防,身上添了幾個血洞,他像受傷的野獸般號叫:“這都是什麽瘋子設計的環境啊!大家製造星艦,不是為了建造更適合人類生存的世界嗎!這樣胡亂殺人算怎麽回事!”

“你們來早了一百年。”宋雲穎說,“星艦還沒完成,所以世界非常危險。等到星艦完工之後,生態圈會調整到最佳狀態,那時才是大家夢想中的天堂。”

眼前這死傷慘重的一幕,她不覺得害怕?鄭修遠心中雖有疑惑,卻隻是一閃而過:太空城裏,誰沒見過比這還慘烈的場麵?大家或多或少都已經麻木了。

為什麽骨矛沒有襲擊我和宋雲穎?這個問題,在鄭修遠心頭投下了陰影。但是這種陰影並不強烈,遠不如好友即將在自己麵前死去的悲傷感強烈。

陸征麟試圖折斷身上的骨矛,鋒利的骨矛卻割傷了他的手,痛得他直打哆嗦:“我們……我們哪裏能活到一百年後啊?隻不過是想在死前,過一過像地球故鄉的祖先們那樣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幸福生活……話說,誰不想啊?”

鄭修遠搖頭說:“我隻是想到這裏當工人,可惜星艦建設局不收我。”

陸征麟的臉很蒼白,連燃燒的火焰都映不紅的那種瀕死的蒼白。他帶血的手緊緊握住鄭修遠的手:“我不知道韓丹這種瘋子為什麽要製造莉莉絲……我隻知道,她這種瘋子不死,就會有更多的人遇害……”

鄭修遠心底害怕:“你要我殺了韓丹,替你報仇?”他不敢打碎陸征麟最後的心願,但是他知道,這種事是做不到的。

陸征麟慢慢低下頭,他死了,死於失血過多。鄭修遠想安葬他,但是莉莉絲堅硬的骨矛在他身體裏怎麽折也折不斷,隻好找來幹燥的柴火,堆在陸征麟身邊,準備火化。但是當他拿起火把的時候,又改變主意了:“我聽說,韓丹博士能讓死者複活。”

宋雲穎小聲說:“最好別這樣做。”

鄭修遠低著頭:“他和我是同一個孤兒院裏長大的好兄弟。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也算是在這‘亞細亞’星艦上,我唯一的親人了。”

宋雲穎心腸軟,既然鄭修遠堅持這樣做,她也不會再反對。鄭修遠問:“你知道在哪裏能找到韓丹嗎?”他的聲音,沙啞中壓抑著哭腔。

宋雲穎說:“莉莉絲會自己克隆韓丹。隻要找到一片被地震撕裂的大地,比如峽穀、盆地或者台地,被撕裂的莉莉絲檢測不到韓丹的存在,就會自己克隆一個。我們隻要找到這樣的地形,就能找到韓丹。”

“我們快點出發吧!”鄭修遠擔心時間拖得太久,會有野獸把陸征麟的遺體吃了。宋雲穎雖然並不情願,但是仍然帶著鄭修遠,去尋找這種有韓丹出沒的地形。

也許他們都沒留意到,陸征麟的手指剛剛輕輕動了動,然後是手腕,然後莉莉絲的骨矛縮回了地麵。陸征麟的傷口在慢慢痊愈。

就連陸征麟自己都不知道,飛船墜毀在大海上時,他早已死於鯊魚的襲擊。鯊魚不太愛吃人,但是好奇的天性會讓它試著咬一口嚐嚐味道,發現不好吃後,就會一下子吐掉,然後下一條鯊魚又過來嚐嚐。無數條鯊魚嚐過之後,那人自然是活不成了。

但是莉莉絲遇上海灘上剛剛斷氣的陸征麟時,他的大腦仍然完好,飛速增殖的細胞修複了他的致命傷。他跟那些死去好幾天才複活的人不同,他擁有完整的記憶,所以就以為自己是幸運地活了下來。

這次,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莉莉絲的菌絲已經修複了他大部分的傷口。當他醒來時,又會以為自己是幸運地跟死神擦肩而過。

鄭修遠並不知道這些事情,他急著尋找韓丹,想設法求韓丹給陸征麟第二次生命。宋雲穎知道附近有一塊盆地,前些日子的大地震造成板塊斷裂,下沉形成了這座盆地。大地板塊在下沉時,又斷裂成幾大片,把莉莉絲撕碎成三四塊,每一塊都克隆了一個新的韓丹。

當幾個韓丹相遇時,會發生什麽事?鄭修遠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隻看見天空上方,法涅爾正張開巨大的翅膀,俯衝直下,似乎在跟什麽東西搏鬥。

鄭修遠距離盆地二十多公裏,他看見審判庭的部隊在山穀中朝著盆地進發,馬蹄聲嗒嗒,似乎每一下都踩在他的心房上。那邊必然有事情發生。

當幾個韓丹互相遇上的時候,她們會互相廝殺。鄭修遠聽到士兵們的聲音順著夜風傳來:“快!快點兒!阿史那督已經趕到地點了!”

鄭修遠心頭發毛,他不知道該加快腳步,去看看傳說中的阿史那督到底是什麽模樣,還是該放慢腳步,避開這傳聞中的煞星。

鄭修遠的兩條腿自然趕不上騎著馬的審判庭。當他距離盆地還有三公裏時,遠方騰起的烈焰驚呆了他。看樣子,阿史那督又除掉了好幾個韓丹。鄭修遠的眼淚慢慢溢出眼眶,他為了救好友,什麽龍潭虎穴都願意去闖;但是現在,哪怕敢闖,也沒得給他闖了。

而這時,阿史那雪已經離開了盆地,隻剩審判庭的戰士們在放火燒毀韓丹的遺體。

“我們,去另外一個地方,尋找別的韓丹吧,希望她能複活死者的傳聞是真的。”鄭修遠抱著渺茫的希望說。

陸征麟是被天上垂直吹下的冷風弄醒的,他睜開眼睛時,隻看見巨龍法涅爾的身軀慢慢降落在自己麵前,一個女人站在它頭上,目光銳利如刀。

女人盯著陸征麟:“少見哪!一個擁有完整意識的活死人,跟那些行屍走肉不太一樣。”

陸征麟直打哆嗦,被法涅爾猙獰的模樣嚇壞了。他伸手去摸槍,顫聲問:“你是什麽人?”

“我?”女人慢慢坐在法涅爾巨大的頭顱上,“我是審判庭第七師督察官,阿史那雪,朋友們都叫我小雪。”

傳說中,審判庭第七師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阿史那督!陸征麟隻覺得一股寒意在背脊上亂竄。小雪說:“我剛剛想到一個問題,我這樣一個人,跑來跑去消滅韓丹,辛苦不說,還怎麽都消滅不完這些不斷克隆出來的韓丹。不如找一些人跟我合作……”

“想要我替你賣命?有什麽好處?”陸征麟壯著膽子討價還價,想爭取點兒好處。

“好處?哈哈!”小雪笑了,“沒有好處!不過是你不殺她,她就殺你罷了。殺死了又複活,複活了又殺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把你們弄瘋不算完。跟我合作,我讓審判庭給你們提供武器彈藥;不跟我合作,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陸征麟問:“為什麽不讓審判庭做這事?”

小雪又笑了,臉上帶著冰冷的嘲諷:“審判庭是我的人,犧牲一個都心疼。有你們這種不請自來的炮灰可用,憑什麽讓我的人去冒險?”

阿史那督把話說得這麽直白,像把刀子般插在陸征麟的胸口。他想起兩次瀕死的痛苦,陸征麟隻覺得這一切像一場無比真實的噩夢。不除掉韓丹,隻怕這種噩夢還會永遠循環下去。他思考了一下,說:“成交!我會替你殺了所有的韓丹!”不管能不能做到,他先答應了再說。

小雪說:“不,別全殺了,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