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鍶特

大鐵城矗立在一片沙漠的正中心,是一座被巨大的金屬“花朵”簇擁著的大城市。我背著阿氟,在沙漠中艱難跋涉。

我已經兩天滴水未進了,也許是被求生的意誌苦苦支撐著,竟然奇跡般地走到了大鐵城的邊緣。

那些一眼望不到邊的“花朵”是由無數蜂窩狀的黑色硬片拚成的,我知道那是太陽能發電站,是整個大鐵城的電力來源和AI居民的能量來源。這些“花朵”是那麽巨大,以至於我就像花萼下麵的一隻小螞蟻,艱難地背負著另一隻昏迷不醒的小螞蟻。狂風和沙丘在這些“花朵”間奇跡般地失去了破壞力,奄奄一息的沙丘上長滿了低矮的駱駝刺。

阿氟已經昏迷了,身體很燙,我不知道這是重傷引起的高燒,還是隱藏在身體內的散熱器被破壞導致的溫度異常上升,因為我無法判斷她是人類還是AI—我不敢去尋找那個答案,我喜歡她,卻又害怕自己得到的是最殘酷的答案。

城市越來越近,環城沙漠公路就在我眼前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但我的身體越來越沉重,短短的一百米距離就好像隔著一道銀河那麽遙遠。

我倒下了。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雪白的病**,一位很可愛的護士小姐站在旁邊。

在這世界,誰都不能一眼斷定站在自己麵前的究竟是不是人,我聽說大鐵城是幾乎隻有AI居住的城市,這位護士小姐自然應該是具有人類外形的AI了。

我問:“阿氟還好嗎?就是我背來的那個女孩……”

“您是說阿氟羅迪鋱小姐嗎?她的傷勢很重,正在接受手術。”護士小姐的聲音很動聽。

AI的人形外殼很貴,如果是工薪階層的AI,通常隻買得起那種裝著攝像頭和機械手臂、帶著幾個輪子的軀體,我眼前的這位護士小姐無疑是高薪一族。

護士小姐詳細地說了我的病情,還好,隻是勞累過度罷了,沒有大礙。

我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循聲望去,我看見一個女孩。根據人類的標準,從相貌判斷十七八歲的樣子,長長的頭發用大紅色的絲帶紮著,絲帶打成一個碩大的蝴蝶結垂在背後,像一個高中女生,可她卻拄著一根紅色的拐杖。

“你認識我?”我不解地問她。

“我聽孫女阿氟羅狄鋱提起過你。”那女孩說。

她有著一雙和外表完全不相稱的眼睛。深邃的眼神就好像一位經曆過無數驚濤駭浪的長者,她隻是有著永不衰老的外表罷了。我注意到她走路時有輕微的發顫,顯然是量子大腦已經老化了,無法再靈活地指揮身體。

“您是阿氟的奶奶?請問……您今年貴庚?”我問她。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會心甘情願地看著自己變老,她也一樣,我注意到她的拐杖上居然也紮著一個火紅的蝴蝶結,像不甘心讓年輕時的夢就此溜走。

“向一位女士詢問她的年齡是不禮貌的。”她說,“我叫‘鍶特’,你也許聽說過我。”

我當然聽說過她:鍶特,AI指揮官蚩鈾的遺孀,同時也是經曆過“諸神之黃昏”戰役至今唯一健在的AI指揮官。

“你來我這裏,可是為了將軍的日記?別急,你會看到的……”鍶特說。

正在這時,一個護士突然走過來說,阿氟的血型很少見,血庫裏匹配的血用完了,得找人驗血。

然後我就被帶走了。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我的血型竟然和阿氟相同。

血型,也許是因為可以從中看得出一個人是人類還是AI,涉及種族的問題,所以這是一個很忌諱的詞,也是碰不得的個人隱私,除非患者親口要求,否則醫生一般不會主動告知患者的血型。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血型,也沒想過要弄清楚它。

看著我的血一點一滴地流進阿氟體內,我心頭泛起一陣竊喜,原來她也是人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