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季鉑

根據旅遊索引介紹,底特律的人口98%以上都是人類,就算有AI在這兒出現,大概也是來憑吊當年戰死的雙方軍民的。市中心的廣場有一座紀念碑,上麵寫有當年AI死亡的數量,數量之多讓人觸目驚心—據說這還是不完全統計。回憶有時候是非常沉重的,直至事過多年,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勇氣麵對它。

季鉑住在底特律郊區的豪宅裏。當我第一次聽說這個人時,我以為他是AI,因為他的名字實在太像AI了。後來在報紙上看見他是一位年高德劭的老先生,才知道他是人類—AI的壽命是有限的,隨著量子大腦的老化,它們也會死亡,但外表卻不會衰老,那副高分子合成材料做成的軀體是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老的,如果有必要,它們還可以很輕鬆地換一副軀體,就像我們換衣服一樣。

阿氟打了一個電話,季鉑就派專人開車來接我們了。我問阿氟:“老先生認識你?”

“他和我奶奶很熟,但我不過問他的私事,”阿氟說,“所以我不知道有一個硬盤在他手上。”

季鉑的家像一座博物館,他好像特別愛收集和那場戰爭有關的東西,一名管家向我們介紹著屋裏的各種圖片和實物。客廳最中間擺放著一個龐然大物,這是當年AI指揮官之一的錒努庇斯拋棄的軀體。AI在這一點上遠比人類要方便,一點不用擔心戰爭導致的傷殘,身體可以想換就換。

我被一張照片吸引了,照片上是一座不知名的荒山,AI最核心的指揮官們齊聚一堂,其中幾個明顯有著人類的外形:坐在巨大的錒努庇斯肩膀上,一身高中女生打扮的是北非戰場最高指揮官鍶特,她的眼神有著和她的打扮完全不協調的深邃與淒涼;樣子似一輛毫不起眼的C4ISA戰場指揮車的是蚩鈾;中間的用黑鬥篷裹住全身、遮著臉、擁有人類外形的是大仲裁官鎂杜沙。

僅僅從一張照片上我也能感覺到大仲裁官鎂杜沙可怕的氣場。我不知道這一位是不是和神話傳說中的蛇身女妖美杜沙一樣有著能取人性命的眼睛,所以才故意遮住臉。

季鉑坐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裏,這是他的冥想室,牆壁上貼滿那個時代的照片,其中一張足足有一麵牆大小的照片上是一個仿真度非常高的女性機器人,她懷裏抱著一個人類嬰兒。

“你就是瓦盧斯將軍的孫子吧?”季鉑比媒體上刊登的照片要老很多,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

“是的。”我說。

“你問那個嬰兒?那就是我……”季鉑顯然有些耳背,他以為我到他這裏來是問那個AI懷裏的嬰兒是誰。

於是,我隻得放慢速度再次表明來此的目的。“噢,原來你是想找你爺爺的日記,整理成《瓦盧斯傳》出版呀。這些東西也該重見天日了……”老人家繼續答非所問,“很多名人的後代都愛把老祖宗的資料整理出版賺點稿酬,你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我原來倒也沒這個想法,經他一提醒,頓時覺得我好像確實有這種責任。

老人家自言自語:“我老了,退休了,就在這裏想想當年發生過的事。說起來,瓦盧斯將軍可以算是我的養父哩,你可以稱呼我為大伯。唉,就是這些日記……我長大以後,才從這些日記中知道,是將軍親手殺死了我母親!那種愛恨交織的心情就這樣困擾了我一生……盡管我知道那個女人不可能是我的媽媽,但我一直認定她就是,至少在我心裏,母親就是母親,就算不是人類,也同樣是母親……”

老人似乎有些語無倫次,我撓撓腦袋:“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怎麽又是母親又不是母親呢?”

老人按下一個按鈕,狹小的冥想室頓時陷入全息投影儀製造出的虛擬現實幻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