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昔日災星

三百多年前,流放者兄弟會時代。

“獨木溪號”太空城,一個七歲的小女孩走上法庭,低著頭,不敢直視周圍大人們的目光。

“死刑!”“那是二十五萬條人命啊!”“死刑!”人群中,有不少人情緒激動,大聲高喊。

法官倍感壓力,眼前這個小丫頭,是“紫雪鬆號”太空城毀滅的元凶。

“紫雪鬆號”太空城是一座典型的環形太空城,生活著七十多萬居民。和兄弟會的大多數太空城一樣,曆經了漫長的太空流浪,陳舊不堪,太空城外殼上的防隕石裝甲板早已被撞得坑坑窪窪。太空城內部采取模塊化設計,每一個生活艙模塊都生活著數百到數千人不等。一旦發生致命的隕石撞擊,或是其他毀滅性事故,兄弟會通常會拋棄發生事故的艙段,保住整個太空城。

七歲的宋雲穎聽著律師們的交鋒,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眼前浮現的隻是那場毀滅性災難。

“快跑!隕石撞穿了艙段!”大人們的叫喊聲、孩子們的哭鬧聲,在“紫雪鬆號”太空城的822號艙段中此起彼伏。熊熊烈焰,吞噬著生活艙內寶貴的氧氣,很多人因為窒息而倒下,數不清的人,擠在窄小的氣密門前,試圖逃離地獄。

生活艙模塊之間靠氣密門連接,一個氣密艙有三十多個氣密門,每個都隻能容納五人並肩通過。不是設計師不願意把氣密門做得更大,隻是由於技術水平限製,更大的氣密門意味著更難緊急關閉。緊急關頭如果舍不得壯士斷腕,就意味著更大的災難將會發生。

紅光在艙段內閃爍,氣密門在慢慢關閉,很多人拚死阻擋,卻抵不過機械的力量,被活活夾死。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在艙段內回響:“822號艙段即將拋離,請迅速離開氣密門……”

大火蔓延到艙室內的照明係統,應急燈極不穩定地閃爍,氣密門旁破損的艙壁上老化的電線在劈裏啪啦地閃著電火花。

一聲巨響,電線騰出火焰,宋雲穎把一根鐵棍插進艙壁的破損處,刺穿電路板,卡死機械結構最薄弱的地方。關閉的氣密門轟然打開,刺耳的警報聲頓時響起:“氣密門無法關閉!請工程師緊急維修!氣密門無法關閉!請工程師緊急維修!”

“媽媽!快跑!”宋雲穎拉起媽媽的手,隨著熙攘的人群,擠過氣密門逃到了尚未起火的821號艙段。人潮洶湧,太空城裏好像世界末日般,所有的人都在往航天艙段逃跑,試圖鑽進逃生飛船。

“氣密門無法關閉,艙段拋離失敗,請工程師緊急維修!氣密門無法關閉……”一聲巨響在太空城內回**,所有的照明係統全部熄滅,隻剩應急燈閃著刺目的紅光。

宋雲穎是聽話的好孩子。平日裏,她很聽媽媽的話,每天放學就直接回家,從來不會到別的艙段玩耍,最多也就隻是在艙段盡頭,靜靜地觀察氣密門一開、一閉,看著大人們進進出出,等著媽媽下班回家。所以宋雲穎從來不知道,原來太空城這麽大,竟然生活著數以萬計的人口。她以為自己平時生活裏接觸的親朋好友,就是這世上的全部重要的人。她更不知道,自己的逃生行為,斷了多少人逃生的路。

第一場大爆炸的衝擊波傳來,822號艙段被整個炸飛,821號艙段很多人爬上了逃難飛船,卻被爆炸的碎片擊中,船毀人亡。宋雲穎拉著媽媽的手,在噩夢般的應急燈紅光中,靈敏地穿行在被爆炸掀翻的金屬地板和天花板之間,電線在她們身邊冒著火化,氧氣管道讓艙段的燃燒更加劇烈。火焰和濃煙在她們身後窮追不舍,前麵的氣密門也在慢慢關閉。

七歲的宋雲穎,好像不知道什麽叫害怕。數不清的人被關閉的閘門攔住,無法逃生,絕望地拍打著被火焰逐漸燒熱的氣密門。她冷靜地掀開被爆炸震開的金屬壁,在密密麻麻的線路中找到兩根看起來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的電線,對接。氣密門再次打開,人群蜂擁逃進820號艙段。與此同時,822號艙段的第二場大爆炸傳來,隔著透明的太空城防護罩,人們看見了熟悉的家變成碎片,在太空中飛散。爆炸的威力破壞了太空城的支撐結構,大塊的金屬結構慢慢扭曲,散發出炙熱的紅光。

“821號艙段拋離失敗!”“823號艙段拋離失敗!”“21號支撐輻條失火!”……

當宋雲穎和媽媽,以及822號艙段的幾百名生還者擠進逃生飛船,逃離“紫雪鬆號”太空城時,她看見了巨大的太空城在爆炸中解體,數不清的飛船從太空城裏飛出。但是不少沒能擠進飛船的人,隻能在碎裂起火、四散紛飛的太空城中,絕望地拍打著艙段舷窗,直至大火把他們吞噬。

“紫雪鬆號”太空城的七十五萬名居民,有二十五萬人遇難。

法庭上,控辯雙方律師的交鋒極為激烈。

“‘紫雪鬆號’太空城年久失修,電路老化!保護回路大部分失效,導致宋雲穎的暴力破解引發連鎖反應,98%的艙門無法關閉、受損艙段無法拋離,才導致這場大災難。你不能把所有的過錯推到一個七歲的小女孩頭上!太空城維護方應該負主要責任!”

“我們還剩下的這幾座太空城哪座不是年久失修?你說這場大災難該由上天負責?”

“她隻是想帶媽媽和同一個艙段的街坊鄰居逃離危險,並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

“你認為,為了能讓822號艙段中這幾百人逃生,整個太空城的二十五萬人就活該去死?”

“按照常理而言,七歲的小女孩根本不具備掌握氣密門和拋離裝置工作原理的能力。那些複雜的結構,就連未經訓練的成年人,也無法弄清楚它的運行方式!”

“我們做過智商測試,宋雲穎的智商遠超普通人!在測試中,她能解開大部分常見的太空城安全防護門!”

對方辯護律師不由得轉身看了一眼陪審席上的女人,她很漂亮,一雙青綠色的眸子,身上的黑色審判庭製服英姿颯爽,臂章顯示她的級別很高,師級督察官。高智商有時候是一張護身符,最高科學院一直在搜尋高智商的孩子,帶入科學院培養成才。

“死刑!”“死刑!”法庭外的人群高喊口號,法警們組成人牆,防止他們衝擊法庭。

“休庭。”法官沒有當庭作出判決。七歲的孩子,照理而言,免負刑事責任。但是二十五萬條死去的生命,法院外頭洶湧的怒火,又怎麽擋得住?

人群衝破法警的阻撓,衝進法院:“殺了她!”“殺了這小魔鬼!”場麵頓時亂作一團,不少人在擁擠和踐踏中負傷,法官和辯護律師以及數十名平民在混亂中被踩踏致死。混亂的場麵持續了整個下午,等到警方清場,宋雲穎已經被科學審判庭帶走。

一艘名為“渺雲千仞雪號”的飛船從“獨木溪號”太空城的航天港飛離,前往遠方的“三色堇號”飛船,“三色堇號”慢慢伸出機械臂和封閉式棧橋,與“渺雲千仞雪號”對接。

“三色堇號”飛船非常古老,它建造於兩千多年前的地球聯邦火星重工廠。在流放者兄弟會帶領逃離地球的難民們離開太陽係後,成立了最高科學院,這艘飛船就一直是科學院總部所在地。它在漫長的兩千多年裏,進行過無數次的大規模改裝,加掛了無數的艙段,從最初不足兩百米的中型飛船,變成直徑超過二十公裏、長約五十公裏的龐然大物,外形就像一隻拖曳著長長的腹部的白蟻蟻後。跟它巨大的體積相比,“渺雲千仞雪號”就像停在蟻後身上的一隻小工蟻。

飛船的氣密門慢慢打開,早有審判庭的官員等候在航天港裏,官員說:“阿史那教授,這趟行程辛苦您了。”

“梅姐姐這次沒說我不務正業吧?她經常說我身為實驗室負責人,整天亂跑。”小雪問官員。

官員說:“這倒沒有。”小雪本來就是閑不住的性格,身兼督察官有個好處,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滿世界溜達。

小雪把小丫頭摟在懷裏:“這孩子叫宋雲穎,小小年紀就知道怎樣破壞氣密門。論資質是個好苗子,所以帶回來培養。法院那邊你替我留意一下,如果定罪的話,給她弄個特赦令。”她早就習慣了科學審判庭那種把科學淩駕於法律之上的作風,一個能培養成優秀科學家的好苗子,必須想辦法保住。

飛船還順帶著捎回了“紫雪鬆號”太空城822艙段的幾百名幸存者,反正“三色堇號”也缺後勤雜務人員。

宋雲穎被編入少年班,跟其他資質過人的天才型孩子一起,由最好的老師傳授知識。小雪本來以為,事情就這樣算是告一段落了,卻沒想到,宋雲穎特別黏她。別人家的孩子,都是一放學就趕回家,隻有宋雲穎老是往她家跑。

“為什麽不回家呢?”小雪蹲下身子,問年幼的宋雲穎。這丫頭髒兮兮的,衣服還是昨天穿過的衣服,頭發蓬亂,好幾天沒洗過頭,肚子發出饑餓的咕咕聲。很顯然,她的親媽根本不管她。

宋雲穎低著頭不回答。小雪很在意這件事,很快讓審判庭查明了情況:“紫雪鬆號”太空城其他幸存者們,把這幾百名幸存者視為不該活下來的人,他們活下來的代價是二十五萬原本可以活命的人死於非命;而這幾百名幸存者又把自己被排斥的緣由遷怒於宋雲穎,就連親媽也把她視為災星。

更何況,她的母親最近和一名低級研究員打得火熱,完全沒有顧及她的感受。小雪聽說,宋雲穎的生父是搜集星際物質,供兄弟會流浪所需資源的飛船駕駛員,兩年前就遇難了。對這種破碎的家庭來說,選擇再婚是很常見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韓叔叔對我很好,但是他很少在家。”吃飯時,宋雲穎對小雪提起。小雪的廚藝很不錯,同樣是人造食品工廠裏利用水、氮氣和二氧化碳合成的糖類和蛋白質,在別人手裏隻能煮成一鍋可以充饑的糊狀黑暗料理,在她手裏卻能做成各種美味的蛋糕和麵包。

“因為你很可愛啊!”小雪微笑說著,給宋雲穎梳理頭發。

然後,小雪變了,變得不愛離開“三色堇號”飛船,不再像以前那樣滿世界行使督察官的權力。她回到實驗室,重拾那些久違的生物實驗課題。宋雲穎放學後,常到實驗室找她,於是她經常一邊做實驗,一邊輔導宋雲穎做功課。

“小雪姐姐,這是什麽生物?”巨大的生物實驗室裏,宋雲穎經常好奇地問小雪。跟很多小孩子一樣,她也很喜歡小動物。

小雪說:“這是以地球生物為藍本,經過基因修改的生物,暫時沒想好給它起個什麽名字。我們發現了一顆可能可以定居的新星球,天文學家們正在設法探明星球的具體環境。而我們搞生物的,則根據他們已經探明的情況,有針對性地設計生物。最終目的是把那顆星球改造成適合人類生存的環境。”

宋雲穎特別黏小雪,小雪也喜歡帶著她出入各種場合,甚至連頂級學者之間的那些會議,也常帶宋雲穎旁聽。同事們都取笑說,號稱“科學院之狼”的阿史那雪,已經變成了科學院的頭號保姆。

在頂尖的科學家聯席會議上,宋雲穎認識了很多科學泰鬥。他們當中有些已經活了上百年之久,是那種因為太重要而不允許死亡的科學家,依靠先進的醫療設備強行維持著生命。

最近的會議,討論的內容也多半是這顆新發現的特殊星球。

一名天體物理學家說:“這顆星球所圍繞的恒星是一顆很不穩定的紅巨星,氦閃太厲害,它的高能射線像核彈爆炸那樣橫掃星球表麵,普通生物難以生存。”這名天體物理學家已經活了兩百多年,蒼老得好像幹屍,坐在輪椅上,身上接滿維持生命的管子。

工程建築所的技術專家說:“建造……足夠深的地下城,沙沙沙……可以有效阻擋氦閃。問題在於……未來,建造地下農場?或……沙沙沙……地麵農場?”他的聲音是甕聲甕氣的電子合成聲。三百多年的漫長歲月讓他身體的絕大部分器官都已經衰竭,無數人造器官代替了衰竭的器官,隻剩一顆仍然活躍的大腦,嚴密地保護在金屬軀體內。

“製造不怕氦閃的莊稼和動物,不是做不到,但是存在一定的生態風險。”阿史那雪說。

一直在旁聽的科學審判庭中將突然問:“阿史那教授,您比在座的很多人都要年長。為什麽這種地方,會有一顆無主的宜居星球?”將軍今年七十多歲,是會議室裏年齡僅次於宋雲穎的第二年輕的人,在科學領域是門外漢。但是他的提問,往往能切中要害。

兩千多年的太空流浪,兄弟會不是沒發現過宜居星球。然而宇宙雖大,宜居星球卻非常寶貴,它們要麽是某個外星文明的母星,要麽早已成為外星人的殖民星。流放者兄弟會是宇宙海盜出身,倒不是沒想過霸占別人的宜居星球,隻是掂量掂量了自己的實力後,發現打不過,隻能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離開。

一支窮得掉渣、流離失所的地球人流浪艦隊,很難打得贏擁有母星、科技先進又財力雄厚的外星文明。

“梅姐姐,你怎麽看?”小雪問生命研究所副所長梅小繁。

梅小繁背對著眾人,看著會議室牆壁上巨大的屏幕,高高的椅背遮擋了她嬌小的身影。屏幕上的畫麵隨著她的手指不停旋轉、放大,屏幕的焦點是宜居行星所屬的恒星,一顆非常巨大的、不穩定的紅巨星。這顆恒星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將在不久之後發生超新星爆發,方圓十幾光年內的一切生命,都將會在超新星爆發的高能輻射下,灰飛煙滅。

問題是,“不久之後”是多久?沒人能準確預判一顆紅巨星具體的毀滅時間。對動輒以十億年為單位計算的恒星壽命而言,“不久之後”也許是太久以後的事情,也許發生在下一秒鍾。

無休止的會議幾乎每個月都要召開兩三次,各種檢測和實驗數據源源不斷地擺上會議桌。有幾次會議,宋雲穎甚至見到了流放者兄弟會的首領,那是一個消瘦的老人,卻掌握著兄弟會至高無上的權力。但是在充滿危險的宇宙麵前,他也隻是渺小的螻蟻。

首領認真聽取了每一名科學家的意見,謹慎地提出意見:“我們先派幾個人到星球上探明情況。繆塞爾博士,空間跳躍實驗進行得怎樣了?我想知道一旦遇上最壞的情況,我們能不能盡快逃到安全的地方。”

“準確定位跳躍點的成功率是45%,我們至少要逃出二十光年之外才安全。那兒有一顆適合我們暫時落腳的恒星。”繆塞爾博士是空間物理所的所長。

兩千年前的地球聯邦末期,祖先們逃避機器人叛軍追殺時,逃到了南門二。南門二殖民星的科學家們麵對機器人叛軍的殺戮,帶著兄弟會的逃亡隊伍,使用了極不成熟的空間跳躍技術,帶大家來到這片誰都不知道位於宇宙哪個角落的陌生星海中。

這兩千年來,他們始終找不到地球故鄉的位置,並且空間躍遷的技術瓶頸至今都難以突破,無法做到絕對可靠。

“我同意首領的意見。咱們先派些人到行星上探明情況。”阿史那雪向來是科學院的急先鋒,最喜歡冒險。

會議結束後,小雪讓宋雲穎獨自回家,好好照顧自己,她將加入前往宜居行星的探險隊伍。

宋雲穎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回的是小雪的家。將近八歲的她站在小板凳上,自己做飯,自己吃。盡管韓叔叔很希望她回去,但是媽媽早就不要她了。宋雲穎覺得,韓叔叔對她好,也不過是因為她和高高在上的審判庭督察官小雪姐姐關係密切,韓叔叔想從她身上得到寶貴的升遷機會。

宋雲穎聽說,媽媽和韓叔叔的婚禮定在了下個月。

門外走廊的街燈一直亮著,“三色堇號”飛船采用的是地球時代的格林尼治時間,依靠銫原子鍾計時,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盡管飛船裏沒有真正的晝夜區別,無論早上、中午還是晚上。

宋雲穎看了一眼舷窗外的太空,那顆衰老的恒星很大,隔著大半個光年,都能看到它蠶豆般大小的體積,散發著刺目的紅光,鑲嵌在無盡的黑暗中。

流放者兄弟會的飛船群停泊在恒星最外圍的小行星帶,放出無數小飛船,收集各種資源。這些堆積起來的物資,是萬一人類在流浪過程中找不到合適的小行星帶補充資源時,最寶貴的物資和能量來源。

探險飛船出發了,大概要十年才能到達行星。宋雲穎的眼淚慢慢流下來,這是她離開媽媽時都沒流過的淚水。

自己吃飯,自己寫作業,自己上床睡覺。宋雲穎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敲門聲卻突然傳來。她跳下床,開門,發現小雪姐姐醉醺醺地倚靠在門框上,手裏提著一瓶酒。在糧食奇缺的流放者兄弟會,隻有在不惜代價全力保障物資供應的“三色堇號”飛船上,才會有酒類這種奢侈品的配額。

小雪看見她,落寞地笑了笑:“我被踢出探險隊了,梅姐姐叫我回家帶孩子。”

宋雲穎迅速爬起床,撲到小雪懷裏,緊緊摟著她的脖子,怕她會再離開。

宋雲穎最後一次和媽媽在一起,是在媽媽和韓叔叔的婚禮上。那時的她剛剛完成學力測試,跳級到小學五年級。在媽媽的婚禮上當花童,這讓她感覺很怪異。

“那孩子感覺怪怪的,一點兒孩子的天真都沒有。”“該不會是那個宋雲穎吧?那個災星。”有男方親戚在竊竊私語。

“她是我們家的孩子,叫韓丹!”韓叔叔急中生智,給她起了個新名字,替她解圍。

韓叔叔的解圍並不能打消人們的疑慮,人們紛紛議論:“太像宋雲穎了,那個毀掉‘紫雪鬆號’的災星。”宋雲穎奪路而逃,瘦小的身軀,鑽過人群,消失在婚禮上。

韓叔叔一路追到人跡罕至的消防通道,終於追上了宋雲穎。

宋雲穎朝著韓叔叔大聲說:“我不叫韓丹!我叫宋雲穎!”

“小聲點兒!你這孩子!讓別人聽到怎麽辦?”韓叔叔捂住宋雲穎的嘴,小聲說,“我已經安排好了,你換個名字,我們一家三口,去一座誰都不認識咱們的太空城,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宋雲穎拚命掙紮:“我不要!我要和小雪姐姐在一起!”

阿史那雪出現在消防通道的入口處,宋雲穎掙開韓叔叔的手,撒開腿就跑,躲在小雪身後。

小雪對韓叔叔說:“你的申請書我看到了,想去‘白沙天號’太空城工作?”那是離“三色堇號”很遠的太空城。很少有研究員願意離開安全的“三色堇號”,到危險的太空城任職。

小小的底層研究員,他的調動工作申請書,照理來說不會需要阿史那雪這麽高的層級批準。她看到了調動申請,意味著她一直在關注這事。

韓叔叔說:“我想帶這孩子走,改名換姓,人們會慢慢忘記她的過去。”

小雪問宋雲穎:“願意跟他走嗎?”

宋雲穎猛地搖頭,雙手緊緊抓住小雪的裙擺。

小雪說:“你的申請我批準了,過兩天你會收到調任令。孩子留在我這裏,我會把她培養成才。”

兩天之後,韓叔叔和媽媽乘坐小飛船,離開了“三色堇號”。小雪給宋雲穎換了個新的身份,也換了個更好的新學校:三色堇理工大學附屬中學。宋雲穎怔怔地看著新的身份資料上那陌生的名字:韓丹。

她問:“小雪姐姐,我,真的一定要改名嗎?”

小雪說:“暫時先這樣吧,等你成年後,再考慮自己叫什麽名字。我想讓你直接跳過小學,開始接受中學教育。你敢接受挑戰嗎?”

“我一定能做到的。”宋雲穎,不,韓丹說。

韓丹的學業,一下子從遊刃有餘變得非常吃力。盡管天資過人,平時又常接觸各種知識淵博的大學者,接觸過不少實際上遠遠超過了中學水平的知識。但是韓丹跳過的課程太多了,這讓她有些應付不過來。

小雪一度擔心剛剛度過八歲生日的韓丹應付不了繁重的課程,但是這孩子的刻苦程度近乎自虐,好像想把所有的痛苦都發泄在學習中。

在流放者兄弟會,大多數人都認為孩子能考進“三色堇號”飛船的學校,是往上爬的最好途徑,卻不知道孩子們在這種天才雲集的學校中,在強大的學習壓力下幾乎無法喘氣,扛不住壓力退學者屢見不鮮。這時代的學生們,如果按部就班地升學,最多隻能成為最底層的研究員,隻有瘋狂跳級的優秀學生,才能叩開科學殿堂的大門。

科學發展到今天,跟資質普通的大多數人已經有沒多大關係了,人類幾千年積累的科學知識浩如煙海,普通人就算研讀到百歲,也讀不完前輩們留下的量子力學、弦論等知識。想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更進一步?很多人在爬上肩膀之前就已經耗盡了一生。隻有天賦異稟的少年天才,盡可能早地完成學業,盡可能早地投身科研,才有可能搶在壽終正寢之前,得出少許科研成果。

九歲那年,韓丹以全班吊車尾的成績,勉強達到了初一的水平線。十歲那年,韓丹的成績排名位於全校初二學生的中下遊水平,跟班上同樣跳級讀書的神童們相比,並不占優勢。

十一歲那年,韓丹初三,終於在全班同學中擠進了前幾名。這時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姐姐了。韓叔叔並沒有當她是外人,隻要通信條件許可,就常會和她聯絡,問問她的近況,也給她說說最近家裏發生的事。

陌生的家中一切安好,韓叔叔最近在負責303號人造月球的巨型飛船引擎的測試工作,需要經常離開家,到太空中工作。兄弟會一共有兩三百顆月球大小的流浪行星,都是用長年累月作為備用物資收集的星際物質堆積成的。人們把它稱為人造月球,這名字中滿滿的都是對地球故鄉的思念。

十三歲那年,跟很多同學一樣,韓丹又跳級了。跳過高中二年級,直接就讀三年級,在同學當中仍不算優秀。就在這一年,垂死的老恒星爆發了一次驚人的氦閃,氦閃以光速橫掃整個兄弟會的飛船群,亮光照亮了視野內的大半個宇宙。凡是位於太空城的透明穹隆下,暴露在那顆巨大的太陽光芒下的人,全都在一瞬間死亡。

韓丹聽著電話裏韓叔叔哭泣的聲音:“他們隻是想去太空城的公園裏曬曬太陽,沒想到……沒想到……”

媽媽沒了,幾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也沒了。韓丹默默地聽著韓叔叔的哭聲,想起了小雪姐姐的生物實驗室中,用來模擬氦閃下傷亡情況的小白鼠被瞬間烤焦的慘狀,她忍不住嘔吐起來。

十四歲那年,韓丹又跳級了,三色堇理工大學本碩連讀。韓丹的碩士生導師,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小雪姐姐,阿史那雪教授。

“小雪姐姐,為什麽你會破格帶碩士生?”韓丹記得,小雪姐姐通常隻帶博士生。

“想帶就帶唄!別問那麽多為什麽,選一個自己喜歡的課題吧。”三色堇理工大學占地麵積一平方公裏多,位於“三色堇號”飛船最重要的外掛艙段之中,地下是迷宮般的教學樓和學生宿舍,地麵是倒扣在防護罩裏的小型人造生態圈,是兄弟會飛船群中少有的不讓人感到壓抑憋屈的空曠場地。小雪斜紮馬尾,輕便的吊帶背心和短裙,一身地球時代女生的打扮,很難讓人把她跟學者聯係起來。

韓丹說:“我想選不死之身的研究。”

小雪說:“這課題已經很多人研究過了,科學院裏不死的老怪物還少嗎?”

韓丹仔細說了自己的想法,比傳統的不死之身瘋狂很多。小雪皺起眉頭,摸摸韓丹的額頭,確定她沒發燒,看來這瘋狂的點子她已經思考很久了。

小雪說:“好吧,動手吧。做你自己想做的課題。”

韓丹十五歲那年,韓叔叔又結婚了,跟愛情這種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品關係不大。兩個在災難中破碎的家庭,各自帶著自己的孩子,組成新的家庭,互相依偎取暖,是兩千多年的太空流浪中很常見的事情。

“三色堇號”的物資配給額度是別的太空城望塵莫及的。韓丹經常在“三色堇號”購置一些別處得不到的生活物資,郵寄給韓叔叔。這次自然免不了,要為韓叔叔的新婚備上一份厚禮。

十六歲那年,韓丹又當姐姐了,那個異父異母的弟弟,叫作韓烈。

這個時代的人,追求的是“生存”,而不是“生活”那種地球時代的奢侈品。男人在危險的太空中玩命工作,以確保大家有足夠的資源活下來;女人在太空城裏拚命多生孩子,以高生育率對抗太空流浪的高死亡率。每個人都麻木又頑強地活著,麻木得好像地球荒原上的雜草,也頑強得好似雜草。

“你知道我們流放者兄弟會,最初的夢想是什麽?”在韓丹的十七歲生日那天,三色堇理工大學的實驗室裏,小雪問她。

韓丹問小雪:“是什麽?”

小雪說:“是找顆合適的星球,重建地球故鄉般的世界,讓每個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著。”

就在這一天,探險飛船終於抵達行星。實驗室的電視機裏,探險飛船傳回來的第一個圖像,在學校裏引發的歡呼聲,隔著實驗室的金屬牆壁都能聽到。這種歡呼聲在壓抑的流放者兄弟會當中很少見。那的確是一顆宜居星球,如果把巨大的老恒星放在太陽係正中間的位置,這顆宜居行星就該位於土星的位置。畢竟行星係的宜居帶會隨著恒星的亮度不同,而存在很大的不同。

銀色的植物、銀色鱗片的動物,這顆星球上大部分生物體都披著泛著銀光的外殼,讓電視前的觀眾們嘖嘖稱奇,想必是為了反射氦閃的強光,盡可能避免對身體造成傷害而進化出的外殼。新聞主持人興奮地感歎生物進化的精妙,解釋說紅巨星“短暫”的壽命,再短也足足有數百萬年之久,有足夠的時間讓生命體進化出可以抵抗氦閃的有效性狀。

“這不正常!”韓丹的臉色變了變,“生命從最原始的單細胞生物,進化到高等生命體,至少要幾億年時間!這些生物不可能是在這顆星球上誕生的!”憑直覺,她意識到這顆星球存在著巨大的未知風險!

“哦,聰明,但是你不是唯一的聰明人。”小雪麵不改色,“很顯然,它們來自另一顆更靠近恒星的星球,在這顆恒星還是主序星的時候誕生,因為恒星衰老變成紅巨星,星球上的智慧生物帶著物種逃離家園,來到更外圍的這顆星球定居。他們原來的母星大概已經被恒星衰老時的膨脹給吞噬了。”

“我們發現了高聳入雲的外星人城市廢墟!”探險隊傳來的畫麵,讓整個兄弟會都驚呆了。

小雪彈了彈鮮紅的指甲,漫不經心地說:“紅巨星的生命少說也有幾百萬年。這意味著幾百萬年前,外星人就已經有航天能力拋棄母星,挪窩到新星球上定居了。但是幾百萬年過去了,紅巨星即將發生新星爆發,他們卻隻能拋棄家園,落荒而逃。看來這幾百萬年都活在狗身上了,竟然沒能研究出更高的科技保住家園。”

韓丹說:“大概是壽命和大腦智力上限的限製吧?我們最高科學院在大幅度延長科學家壽命之前,科技也曾經一度停滯不前。很多學者還沒出成果就老死了,新的學者還沒學完前人留下的知識,就已經白發蒼蒼了。”

“所以你才堅持要做這個瘋狂的實驗?”小雪轉身看著容器中沉睡的菌絲狀怪物。

這絲狀怪物像真菌和原始多細胞動物的混合體,但是人造生物有時候很難按照傳統的生物學來分類。這是動物,還是植物?韓丹根本不在乎這些墨守成規的分類,她要的是一種能夠迅速生長蔓延,能讓她如臂使指地指揮,並且可以進行DNA編程的人造生物。

韓丹給這種人造生物起名叫“莉莉絲”,這寓意已經是不言自明:韓丹希望它像古代神話中的怪物之母莉莉絲那樣,製造出她想要的,各種人工設計的怪物。

學校的生物學教授們對這樣的研究方向頗有微詞:“什麽樣的導師教出什麽樣的學生。這韓丹,隻要她願意,隻怕能讓蘋果樹結出大象來。”

十八歲那年,韓丹提前拿到了碩士學位,繼而考博。博士生導師仍然是她的小雪姐姐。但是,眼尖的同學們卻發現韓丹好像憔悴了很多。聽說這世上有些神童注定早逝,他們是以壽命為代價,換來的高智商。

恒星的氦閃越來越頻繁,這是個讓人心頭不安的不祥之兆。也就是在這一年,“白沙天號”太空城在一次強烈的氦閃當中,發生了嚴重事故,韓叔叔一家生活的665號生活艙段遭到毀滅性破壞。為了避免大火蔓延到別的艙段,避免“紫雪鬆號”的悲劇重演,生活艙段被拋離,帶著上千名來不及逃離的居民被拋向幽暗冰冷的太空。

這次,沒有叫作宋雲穎的孩子帶著他們逃出生天了。

救援行動隨即開始,先搶修“白沙天號”太空城,阻止更大規模災難的發生,再救援665號生活艙段。能救回幾個算幾個。當救援飛船割開665號艙段時,艙段中已經沒有活著的成年人。這是生活著近百個家庭的艙段,大火耗盡了艙內的氧氣,稀缺的氧氣麵罩全都戴在孩子們臉上。每一個身為父母的人,都把有限的生存希望留給了孩子。

韓叔叔一家,隻剩下兩歲的小韓烈,他最後被送到了孤兒院。這是韓丹僅剩的親人,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

十九歲那年,韓丹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她病得已經無法走路了,坐在輪椅上,仍然堅持完成博士論文。

“我的……體檢報告呢?”韓丹有氣無力地問一名剛考上博士的學弟。說是學弟,年齡卻比她大五六歲。

學弟說:“還沒出來。”實際上,她的體檢報告早已出來了,卻沒人敢告訴她。報告顯示,她的染色體上有幾個異常基因,或許是在娘胎裏就被宇宙輻射導致的基因異常。總之這幾個基因讓她的大腦活躍度遠超常人,但是過度活躍的大腦也消耗了過多的能量,讓身體不堪重負,注定了她早逝的命運。

韓丹看著遊泳池大小的容器裏,那體積越來越大的莉莉絲,說:“報告出來了,就告訴我。想瞞住我是不可能的。”

“好的,學姐。”學弟滿口答應,推門走了出去,隻覺得心很沉重。

急劇惡化的身體狀況,是瞞不住韓丹的。韓丹用小刀片割破手指,把一滴血,滴入莉莉絲的容器中。容器裏的**在翻滾,幾根細小的藤蔓汲取了鮮血,它們又用特殊的酶對血紅細胞裏的DNA進行了測序。這種酶能從DNA鏈的一端開始,對其挨個進行核苷酸甄別,並把甄別結果送入莉莉絲的神經係統,進行模擬運算。

我活不過二十歲……韓丹閉上眼睛,閱讀著莉莉絲的運算結果。莉莉絲的神經係統中,有一個利用生物電發送加密電磁信號的生物型信號收發器。它跟電鰻之間利用電磁波進行交流的原理類似。而另一個收發器,位於韓丹的大腦內,是她給自己植入特殊的基因組之後,在大腦裏長出的指甲大小的瘤狀物。

依靠這種特殊的連接,莉莉絲與韓丹融為一體。韓丹的意誌,就像大腦控製著手指那樣,控製著莉莉絲。

當天晚上,韓丹病逝。她的記憶、她的意識,在臨終前,自動上傳到莉莉絲的神經網絡中。

莉莉絲沒有思考能力,它的神經網絡就像一個沒有運算能力的硬盤,隻能儲存數據,再然後,對環境進行一些簡單的應激反應。

這種應激反應,包括檢測韓丹是否還活著。如果結果為“否”,則克隆一個新的韓丹,並把記憶和意識複製到克隆體的大腦中。克隆的基準點在她的十七歲,她身體狀況和大腦活躍度都位於最好狀態的十七歲,意味著新的克隆體最多隻有三年的生命。

在克隆的過程中,阿史那雪一直守在實驗室,看著莉莉絲慢慢鼓起一人高的蛹,看著韓丹的新身體在蛹中慢慢成形。當韓丹慢慢睜開眼睛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多天。

“這孩子將來的成就,遠在你我之上。”小雪想起了自己的老師梅小繁,對韓丹的評語。

“感覺怎樣?”小雪問她。

韓丹破繭而出,從濕漉漉的容器裏走出來:“像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小雪說:“那就準備論文答辯的事情吧,不剩多少天了。”

博士論文答辯這天,是韓丹的二十歲生日。小雪沒有等她完成答辯,就又以審判庭督察官的身份出征了。她終究兼任著審判庭第七師的督察官,聯盟正規軍搞不定的事情,審判庭這種精銳始終還是要出動的。再者,她對小雪的博士答辯,有絕對的信心,沒她在場也沒關係。

教授們看完她的論文,麵麵相覷:看不懂。答辯現場陷入了尷尬的靜默。

“我,可以問你一個哲學問題嗎?”終於有教授打破沉默,但是問的並不是他所在的生物學領域問題。

教授點頭,他正是想問這個問題。

韓丹說:“這是個古老的問題,早在古希臘,就有‘特修斯之船’的悖論:‘如果一艘船上的木頭被逐漸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

她停頓一下,繼續說:“我不是哲學家,無法回答您這個問題。但是我們研究生物學的人都知道,包括人類在內的大多數生物,在新陳代謝的過程中,組成細胞的每一個原子,都會被慢慢替換。我們在座的每一個人,你的身體早已不是小時候的身體,也不是少年時的身體。我的情況也是如此,隻是過程稍有不同。你還是不是以前的你?我想,每個人心裏都會有自己的答案。”

另一名教授問:“如果莉莉絲因為某些原因被撕裂成兩半,各自克隆了一個你,後果會如何?”

韓丹微笑著,簡單地做了回答。這個答案,後來被鎖在最高科學院的檔案櫃裏,不允許對外公開,外人也就無從得知。

答辯算是順利通過了。韓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博士頭銜。小雪姐姐出征後的家空****的,韓丹更喜歡留在實驗室裏打發時間,繼續改進莉莉絲,偶爾也會給“白沙天號”太空城的孤兒院打個電話,問問弟弟韓烈的近況。生物實驗往往要很長時間才能出結果,於是邊看新聞邊等待,就成了她最好的消遣。

新聞上說,太空流浪並非易事。幾年前,流放者兄弟會發現了一些陌生的外星艦隊。他們逃離了這顆繞著垂老的紅巨星公轉的母星,在別的恒星周圍開辟了新家園,但是故鄉在他們的心中仍然無比神聖,不容別人染指。

兄弟會對這種依戀故土的心態很熟悉,畢竟兩千多年的流浪中,每逢有外星人問起客從何處來,兄弟會總是說:“我們是地球人,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返回地球故鄉的方法。”盡管誰都不知道地球在哪裏。

沒完沒了的戰爭持續了好幾年。今天的新聞又是最新的戰報,兄弟會終於扭轉敗局,讓外星艦隊吃了個大虧。當然,正規軍搞不定外星人,兄弟會出動了科學審判庭才擺平了他們。參戰的審判庭第七師,是小雪姐姐擔任督察官的部隊。

然而,麻煩還在後頭。新聞說,太空城裏壓抑逼仄的環境,讓人非常懷念祖先們生活的海闊天空的地球。有些人不顧危險,試圖偷渡到那顆行星上定居,還給那顆行星起了個名字,叫“希望”。

很多人明知道那顆星球非常危險,但是腳下堅實的大地和頭頂遼闊的天空,對任何人都有著巨大的吸引力,飛蛾撲火般的吸引力。

這樣下去會出大事的。韓丹心煩,關閉了電視機,實驗室裏隻剩下設備的嗡嗡聲。她聽見實驗室外走廊裏有腳步聲,似乎是幾個剛考進來的研究生。她聽到了研究生們的說話聲。